失約的報應馬上降臨。
思麟伏在花廳的小桌上,真個是欲哭無淚。
「我怎麼這麼歹命……」他從前兩天得到『報應』的消息,就一直這樣———有氣無力的哀哀鬼叫。
「思麟小弟,難得咱們哥兒們三人團聚,別擺出個窩囊相,看了教人失望。」
三個健碩俊郎的男子同坐花廳一桌,其中最為年長而嚴峻的赫蘭泰忍不住開口抱怨。思麟這副落魄的德行,和他之前在戰場上驍勇善戰的神采,的確判若兩人。
「是啊,思麟。」費英東連忙打圓場。「赫蘭泰從關外趕回來,可不是為了探望你這副模樣!」
「那你們教教我該怎麼辦吧!」思麟這輩子從未如此『楚楚可憐』過。「要我領兵作戰,我可以輕輕鬆鬆的殺對方個片甲不留。可是要我教一個連馬都沒碰過的女娃兒騎射,而且還得變得『精通騎射』,不如一刀殺了我還比較痛快。」
赫蘭泰與費英東一臉無奈,差點也吐一口氣,加入思麟的『歎息』合唱團。
這個報應的確來得辛辣。
由於當今皇上酷愛騎馬打獵,當年太祖亦是以弓馬定天下,便詔告諸宗室子弟,不可不習騎射,以免長年疏懶逸樂,漸漸忘了自己的祖宗根本。
秋季狩獵,便是宗室子弟的年度大事之一。
通常行圍狩獵,為滿族男子一展身手、活絡筋骨的機會。當然,也少不了一些政治暗盤的籌碼在運作。今年不知是哪個人提的餿主意,建議皇上試試宗室女眷也參加狩獵,一展馬上英姿。巧的是,目前甚受皇上寵愛的妃子正是騎射好手,這一建議,不僅讓她有展現英武不讓鬚眉的機會,皇上也可以以此刺激那些愈來愈腐敗、軟弱的宗室子弟。二話不說,皇上立即應允。
可怕的是,那位某人隨後使出的撒手簡!
傳聞碩王府二貝勒思麟日前迎娶的佟王爺么女海雅格格,精騎善射、技高藝神。不知與皇上愛妃相競圍獵,哪一方會得勝?
這要命的一步棋,活活將死了思麟!
這連想不不用想,當然是皇上的愛妃贏———誰敢得罪皇上手中捧的寶貝!但是謠言已興,海雅既然成為技藝超群的馬上英雌,就一定得輸得十分技巧且輸得漂亮。這其間功夫的拿捏與馳騁間流露的架式,除非是箇中高手,一般粗通騎射的人鐵定拿不住個準兒,當場穿幫!
更何況海雅格格是出了名的嬌弱體質———活脫脫的運動白癡!
「我是作了什麼孽啊……」思麟又趴回桌上哀號。
「誰教你失約!」
赫蘭泰由邊關返回京師之後,便從費英東那兒得知思麟『一不小心』放豫王府貝勒鴿子的事。他實在不敢相信,半年多前還和他同在戰場、勇武神智的一代『將才』,竟會做出這等荒唐莫名的『醬菜事』!
「閒話休提。思麟,我和費英東此次返京,一來勢向皇上覆命,二來勢特地向你恭賀以及……」赫蘭泰蹙起了眉頭,頓了頓才開口:「辭行。」
「辭行?」思麟赫然驚醒。
「只怕這一別,今生恐怕沒有機會再相見。」費英東淒然一笑,「即使再見,咱們或許早已白髮蒼蒼,子孫滿堂了。」
「為什麼會這樣?」思麟的臉上一片驚愕,像是由一個惡夢掉入另一個惡夢中。「我們不是才剛平定了西北的准噶爾之亂,局勢早已穩定。你們為什麼還要出關遠征?」
「不征也得守啊。」赫蘭泰也不過二十八歲,長思麟兩年,但長期的戎馬生涯,使他比思麟更加沉穩老練、深謀遠慮。「我們是平定了噶爾丹叛變,但斬草未除根。我和費英東已確定會在邊關戍守一輩子,才特地來見你最後一面。」
思麟張大著琥珀色的雙眼,想說話,卻又不知能說些什麼。
他就要失去最要好的兩位戰友。
他不可能像赫蘭泰及費英東一樣,了無牽掛的就遠赴戍沙場。他還有父有母兄長弟妹,還有新婚的妻子,及一生也用不掉的世家大族貴冑身份。他或許也想隨他們而去,但現實的環境卻牽絆著他,不容他如此隨性。
「思麟,我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一個雪白嬌小的身影闖進了花廳,清脆稚嫩的嗓音略帶幾許笑意。海雅一身月白色的清麗騎獵裝扮,蹦蹦跳跳奔進來,頭飾上的瑪瑙瓔珞叮噹作響,閃閃發光的晃蕩著,更添嬌艷,頓時滿室燦爛明亮。
「少福晉吉祥。」赫蘭泰恭恭敬敬的起身拱手。
「我的老天爺!」費英東張大嘴,『哇』的低歎老半天,「那天客棧的賣唱女子說的真沒錯,小嫂子真個是水做的玉人兒!」
「小心口水!」費英東身旁傳來思麟一句醋味十足的低語,「你當我們是要去郊遊踏青啊,小格格?我可是冒著丟腦袋的危險,訓練你騎馬狩獵耶。」奇怪,本來是想狠狠不屑她的『沒常識』一頓,怎麼一看到她甜美可人的模樣,自己的口氣就先『變節』———活像是他平日哄騙女人的語氣。
「這樣好看啊!」費英東這笨傢伙還在忘我的讚美著。
「不不不,我去換掉好了。」難得有機會可以和思麟在一起,海雅說什麼也不許自己有哪裡讓他不滿意。
「喂,我沒有……」思麟連忙喊道。
海雅轉身衝出花廳的身子,突然被背後一隻大掌扣住肩頭,阻止她奔回房間的步子。
「少福晉留步。」赫蘭泰的手腳向來比嘴快,他線條剛毅的臉頰露出淺淺的笑紋。「今日不只思麟訓練你,我和費英東也乘機做個順水人情,陪你一塊兒練習。」海雅被赫蘭泰大手輕輕一推,就陷入一個偉岸厚實的溫暖懷抱裡,還沒來得及反應,只看見赫蘭泰與費英東跨出廳外的背影。
「走吧!小嫂子。」費英東開懷的回頭大叫。
「好……」還沒『好』完,她正準備跟上前去的身子,又被拉回身後寬闊的胸膛裡,跌個滿懷。
「好你個頭!」她又不是費英東德老婆,幹嘛對他言聽計從?「我方才叫活骷髏幫你熬的藥膳吃了沒?」思麟低頭對靠著他胸膛抬眼望他的海雅問道。
「吃了、吃了~」海雅根本沒吃。
「嗯?」他瞇起了十分可疑的雙眸。「是誰吃的?該不會是你拿藥膳去餵骷髏了?」
「耶?」他怎麼會知道?海雅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轉了個方向,避開他的視線。「怎……怎麼會呢?」
十足十的作賊心虛!
「我檢查看看就知道你會不會。」
怎麼檢查?難不成要挖肚剖腸?
海雅正疑惑著,抬頭想開口詢問時,突然兩片熾熱的唇瓣覆上她的嘴。剎那間,她腦袋裡一片亂七八糟,根本轉不回來,又隨即化為一片空白。腦中空白,唇齒間的感覺卻突然敏銳起來。
思麟溫潤的舌尖探入她的雙唇間,他帶著懾人的男性氣息,一陣一陣地拂過海雅臉龐。結實的擁抱以及唇與唇之間摩挲的柔嫩觸感,消蝕她所有的力氣,柔弱無力的攀附在他胸膛與健臂之間。
怎麼會有這麼……奇妙的感覺?
海雅只覺得自己愈來愈無力,彷彿化成輕飄飄的棉花球,但體內又好像有某種陌生而危險的感覺在燃燒著,令她渾身燥熱。有點怕,可是……又期待這種奇妙的感覺持續下去。
「看吧,我就知道。」
啊?什麼?海雅像是喝醉酒似的,神情恍惚的在他懷中抬眼疑惑著———思麟剛剛是不是有開口說話?
「小騙子!」思麟大手捏著她的臉頰,邪氣十足卻自信滿滿的哼聲笑道。
「好痛!別捏別人臉啦!」海雅的粉拳老實不客氣的往思麟身上捶去。
小丫頭總算回神了!沒經驗的小姑娘也敢跟他這位大情聖鬥?「下次再讓我發覺你沒吃藥膳就想出外活動,小心我親自用嘴灌你吃下去,否則不准出門!」
「啊!不……不要臉!你……你這個下流胚子……喂,你要拉我去哪裡?」罵都還沒罵完,思麟就像一陣旋風似的,把她『刮』向院外林子裡。
「去騎馬!」搞什麼鬼?她以為今天全副武裝的騎獵打扮,只是為了秀給大家看哪?「今天要是不給我練出點成績來,你就等著領死吧!」
真的假的?海雅看著雙眼冷冽卻嘴角帶笑的思麟,額角忍不住滲出冷汗。到目前為止,她還是不太清楚自己的丈夫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有時候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有時候卻又是說笑變辛辣,打鬧變火大,讓人根本猜不透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在放狠話。
「啊———」
一個拔尖的女高音霎時嘶吼,林子裡的鳥雀嚇得四散紛飛,就連遠處的院落也隱約傳來杯盤不小心被摔碎的聲響。
「你……你……」思麟『你』了半天,還是眼冒金星,兩耳發痛,不住的嗡嗡作響。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海雅又哭又叫的死命抱著思麟,躲在他背後拚命搖頭。
「不要……什麼?」思麟用力甩甩頭,好不容易才把耳朵裡尖銳的餘音打散,正想上前安撫兩匹受驚亂跳的馬兒,卻被身後嬌小的身軀死纏不放。「你在搞什麼?」
思麟覺得背部一小片濕意逐漸氾濫,才擔心的轉身回摟著她———哭得淅瀝嘩啦的娃娃臉,萬分可憐。
「怎麼了?」
「不要……我不要了!」她的肩頭還是不住的抽動著,顯然是被嚇壞了。
「不要什麼?」思麟朝她身上及前後左右環顧一遍,「有毛蟲或樹梢上的小東西掉在你身上嗎?」
這是常有的事。掉在他身上,頂多拍拍了事。掉在女人身上,就免不了一陣呼天搶地,又跳又叫了。
「好可怕!」她嚇得直發抖,眼淚掉不停,「把它們趕走!快把它們趕走!」
「好好,我來趕走……」他拗不過海雅哭著哀叫的可憐相,正打算奉命行事,才赫然發現她指著要他趕走的東西———「你……你要我把馬趕走?」
「對!對!快叫它們走開!」眼見思麟更走向馬兒一步,她馬上往後跳兩步,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喂,大小姐,把馬趕走,我們騎什麼呀?」開玩笑也該看場合吧。要是不在秋狩之前把她惡補成騎射高手,他的官職和腦袋就沒了!
「不要!不要!我寧死不要!」海雅全力抵抗思麟拖著她往前走的手臂,整個身子死命向後拉扯,幾乎要蹲到地上去了。
「我拜託你別再亂叫!」他一手拉她,另一手忙著捂耳朵。兩匹駿馬也是嚇得魂飛魄散,揚蹄狂嘯。
「阿瑪!阿瑪!我不要,快來救我!」
真是聲聲含淚,句句泣血,連老子也搬到嘴邊遙遙呼喊。
「二貝勒,二少奶奶,發生什麼事了?」一群家僕十萬火急的自遠方宅院奔來。
「先把馬兒都穩下。」思麟連忙發號施令。他一直想先去把馬匹拴好,免得危險,可是又不能放開海雅,否則她一定會重心不穩,摔個四腳朝天。但她駭人又震耳欲聾的哭喊,實在令他腦門一陣暈眩。全部的事情爆發在剎那間,他簡直六神無主,手忙腳亂得一塌糊塗。
領兵作戰都沒有這麼恐怖!
「思麟,怎麼回事?」費英東和赫蘭泰同時駕馬奔來,大老遠的就聽見海雅慘烈的哭喊,應聲而至。
「走開!不要過來!走開啦!」
海雅又一陣泣血狂嘯,驚到了費英東和赫蘭泰的坐騎,立刻揚蹄大鳴,嚇得兩人連忙拉韁呼喝,鎮住馬勢。原先準備給海雅和思麟駕馭的兩匹駿馬,在僕人拴繩時,一個不小心全給海雅嚇到,脫韁狂奔。
一下子寧靜的林子兵荒馬亂。鎮馬的鎮馬,追馬的追馬,拉人的、堵耳的、哄騙的、安撫的、咒罵的,一片沸沸揚揚,熱鬧非凡。
正在遠方正廳裡品茗的碩王爺與碩福晉一邊喝茶,一邊疑惑著———
「今兒個有什麼慶典活動嗎?」
☆ ☆ ☆
五天騎射惡補下來,思麟已經癱在床上,動彈不得。
「我投降……」像是臨終前奄奄一息的遺言,思麟無力的對床邊的費英東及赫蘭泰歎息。
他們兩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全瘦了一圈。
「明日我和費英東就要啟程赴邊關,今後調教海雅格格馬術的事,你一個人多擔待了。」赫蘭泰語重心長的拍拍思麟肩頭。
「馬術?」思麟忍不住悲從中來,雖然掉不下淚,卻也萬分哀切。「這五天來連馬都騎不上去的人,還談什麼馬術?」
床邊的兩個男人無言以對,幸好自己不是當事人,逃回邊關戍守一輩子變成他們此刻最大的心願。
「哎,以後記得有空到我的墳上上香,或在邊關替我祭一祭吧,省得我一人在地下孤單。」思麟雙手交疊在胸前,抱定『提頭見皇帝』的必死決心。
「海……海雅格格呢?」費英東連忙轉移注意力,否則所有人同時都會陷入思麟死寂世界裡。
「不知道,我不認識這個人。」躺在床上閉目裝死的思麟喃喃低咒,眉頭皺成一堆。
「二貝勒,大事不好了!」兩名僕人衝進來跪下報告,「二少奶奶偷跑進馬廄裡,我們……阻止沒用。請二貝勒……」
僕役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可見事態嚴重。
「她幹什麼?難不成她想宰了我的馬兒們?」思麟霍然從床上躍起,威風八面、殺氣十足的矗立在僕役跟前,「她敢宰了我的馬,我就宰了她!」
嘶吼聲剛結束,思麟人就消失了,在場的人全都愣了一會兒,反應不過來。
「真是愛馬成癡,箭步如飛啊!」費英東不得不佩服,前一刻還躺在床上當死人,下一刻就跳起來化為風馳電掣的暴雷。
「糟了,費英東!」赫蘭泰第一個察覺苗頭不對,「劍!思麟的劍!」
費英東赫然驚覺,「他把劍帶走了?」牆上掛劍處的確一片空白,他連忙高聲怒喝:「快去阻止二貝勒!」
僕役們邊起身邊磕頭的『喳』了聲,又喘得半死地開始奔走,卻在抬眼向前奔跑的剎那,看見費英東及赫蘭泰往馬廄火速趕去的背影。
「哇,真是好身手!方纔還站在房裡,怎麼我們才剛跨出來,他們就已經跑道老遠去了?」
「是啊,身手真好。」
說著說著,僕役們愈跑愈慢,安步當車,乘機休息喘口氣。格格貝勒們的事,就讓身手非凡的人去解決吧!
☆ ☆ ☆
「二少奶奶,求求您快出來吧!」
「格格,您不會是玩真的吧?」
僕役們在馬欄外左一句、右一句,連福姑也苦苦哀求,可是就沒人敢向思麟的火紅鬃馬『飛焰』靠近,偏偏海雅正畏畏縮縮的站在它後面。
「只要……只要拔一下,根本不可怕!」海雅站在飛焰不住所有甩蕩的馬尾後,喃喃地自言自語著,說了一大堆不知道是哄馬還是哄她自己的話。
「二少奶奶,您到底想做什麼?奴才替您做不就成了?」要是海雅有什麼閃失,這票奴才們鐵定『殉職』。
「不行,一定要我自己來,否則會……啊———」
話還沒說完,海雅就被飛焰突然向後磨蹭的後腿嚇得哇哇大叫,抱頭蹲在地上掉淚,瑟縮成一個小人球。
「二少奶奶別叫!千萬別叫,會驚動到馬兒。」馬欄外一大票冷汗如雨下的僕役們噓聲連連,示意她要保持安靜。
海雅一邊掉淚,一邊緩緩抬頭看著她眼前甩蕩著的馬尾,「一、兩根就好……我只要拔一、兩跟就好……」
她一咬牙,下定決心,勇敢伸手朝馬尾抓去,方才叫她安靜的下人們反而臉色慘白的狂吠起來。
「二少奶奶,別動手!」
「二少奶奶!」
一陣突來的刺痛自飛焰尾上傳來,痛得它前腿一揚,暴怒狂鳴,隨即後腳猛烈的朝後蹬去,直踢往海雅腦門的方向。
一個閃電般的黑影將海雅撞到老遠的草堆裡。飛焰兇猛的一記後踢落空,卻仍暴怒的狂嘯著,幾乎要破欄而出。
「嗚———靜下來,飛焰!」一隻大手連人帶聲的趕到,一把揪住飛焰的馬韁,制住它不放。
「赫蘭泰大人!」下人們全躬下身來。
救星駕到!
原本怒氣衝天,如烈焰燃燒的火紅鬃馬,在赫蘭泰老練的操控下,漸漸穩住了脾氣,卻仍被他手上的韁繩緊緊扣住。
「發什麼愣!」沒見過這麼笨拙的僕役們,費英東不悅的指揮著他們。「還不快燒盆水到二貝勒房裡,等著替他沐浴更衣,清理乾淨?」
下人們連忙應聲退下,各自做各自的事去,還不忘偷偷瞄一眼剛剛衝倒海雅的那道黑影。
「思麟?你怎麼在這兒?」原來方才把她撞得七葷八素的不明物體就是思麟,現在正摟著她,閉眼皺緊眉間,咬緊牙關、青筋爆突的和她躺在草堆裡,狼狽不堪。
「你到底想怎麼樣?」思麟連眼睛都不張,蹙著眉頭硬把話從齒縫間推出來———根本連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再甜美可人、再純真靈秀也沒有用,他的容忍限度已經瀕臨爆破邊緣。
「啊,你看!我真的辦到了!」海雅躺在他身側,開心而興奮的嚷著:「我拿到了!是我親手拔的耶!」
拿到什麼?思麟忍不住好奇的偷偷張開眼睛瞄了眼———
差點氣絕!
「你好死不死驚動一屋子人,就是為了讓大家來看你拔馬尾玩?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出人命?你知不知道這樣做飛焰有多痛?」
不行了,對女性在尊敬、在客氣,也總有個限度,現在這個限度已經崩潰!尤其是這個他根本不想娶進門的格格,竟敢欺負到他的寶貝飛焰頭上!
「我……我不知道它會痛啊……」本來是想理直氣壯抗辯———她才不是因為好玩才拔馬尾,隨即卻被思麟的那句話點醒:馬兒會痛!
「我向它道歉……對不起。」她囁嚅的朝飛焰的方向點點頭,算是了事。「可是,思麟,你知道嗎?這個……」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知道愈多,麻煩愈大!
海雅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閉目惱怒的神情。從沒有人對她如此輕蔑冷漠!從小她就是佟王爺的心肝寶貝,又長得一副白淨清麗的可人模樣,個性乖巧又溫柔婉約……好吧,『至少』她覺得自己滿乖巧、滿溫柔婉約的,誰捨得用那不屑的態度對待一尊嬌貴甜美德白玉娃兒?
更何況她千辛萬苦爬進馬廄裡拔馬尾,全是為了他!
「好,你不想知道我就不囉唆了。」賭氣的意味十分明顯。海雅奮力自草堆裡爬起,滿頭滿身的稻草和馬尾,怎麼拍也拍不掉,反而嗆得咳嗽連連。
「我警告你,你想玩、想鬧儘管隨你去,但是如果你再敢惹到我頭上來,或者再動飛焰一根馬毛,你就準備收拾行李滾回佟家去吧!」思麟起身坐在草堆上冷言威脅。
「思麟?」費英東不禁嚇了一跳。別說大情聖思麟從不對女人說重話,就算是一般人,哪有對自己新婚妻子如此出口毒辣的?
滾回佟家?海雅再遲鈍、再安慰自欺,也沒有辦法掩掉心中強烈而鮮明的意念:思麟打從心底就不想要她!縱使父母之命難違逆,逼得他不得不成親,但天下多得失成親之後慢慢培養出感情的佳偶。可是思麟連『培養』一點感情的餘地也不給,排斥她的人,甚至她的心意。
那他為什麼要在她打扮得嬌艷動人時,流露讚賞而寵溺的迷人笑容?為什麼要對她偶爾突然來個摟摟抱抱?為什麼吻她?剛才又為何拚命救她逃離馬蹄下?
乾脆讓她被馬踢死不是更好?也省得淪落如此無地自容的下場。
「我知道了。」海雅抖著嬌小的身子,死命的握緊小手,硬是不肯讓眼淚掉下來,可是顫巍巍的聲音完全洩漏她內心所受的傷害。
一個轉身,海雅低著頭向馬廄外衝去,擦撞到費英東之際,甚至連看也不看他,停也不停。
「追上去!」
費英東還在傻愣愣地望著海雅背影大發同情時,赫蘭泰這一句話立刻點醒他,他隨即大步朝海雅追去。
海雅由他搞定,思麟那兒,就交給赫蘭泰處理。
「海雅格格,你等會兒!」三兩個箭步,費英東就在小跨院的廊上逮住她。
「不要看我!」海雅一邊叫著,一邊轉身背對費英東,面對著廊邊角落低頭沉默。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聽得見隱約傳來欷歔的聲音。
「好,我不看。你就背對著我,沒關係。」好歹人家也是位格格,這點自尊也不體諒的話,做人未免太狠心。「我只想問你拔飛焰的馬尾的原因。」
「因為好玩。」
費英東愣了一愣,隨即明白。
「才怪!你別因為思麟誤以為你是因為貪玩而拔馬尾,你就順著他的意思,背負莫須有的罪名。」他那時旁觀者清,當然看得出海雅拔馬尾絕不是出於惡作劇。
「思麟是我丈夫……他說什麼就是什麼。」誣賴她是因為貪玩而惡作劇,就當作她真是這樣吧!
費英東看她漸漸挨向牆角黑暗角落的背影,長長的歎了口氣。
「小兄弟……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格格?」
海雅微微抬起頭來,『嗯』了一聲。
「咱們初次在客棧見面時,是你挺身與思麟對立為我打抱不平,現在換我這個大哥哥來替你打抱不平,好不好?」
海雅漸漸轉向費英東,兩頰掛著串串淚珠,杏眼圓睜的盯著彎下身子與她平高的親切面容。
「哥哥……哥哥……」她的眼淚倏地再度氾濫,「我好想回哥哥身邊,想回阿瑪跟前,我好想回家!」
看著清艷嬌弱的少女無助的在眼前突然放聲大哭,費英東的同情心霎時決堤,抱著她又愛又憐的拍哄著。
「乖,乖!哥哥知道。」
就像是哄自己寶貝的小妹妹似的,費英東一直守著海雅,讓她盡情哭個夠。至少現在的他們是哥哥與妹妹,不必在顧忌格格的尊號與顏面,可以把所有的委屈和孤單徹底傾洩。
直到日落西山,暮色沉沉,她才緩下了情緒。
「看,晚飯的炊煙。」費英東摟著海雅,同坐在小跨院台階上,「在沙場上看到煙,會讓我警覺敏銳得像隻貓;回到繁華京師看到煙,只會讓我垂涎三尺,餓得像只豹。」
「這只豹的叫聲好怪喔!」海雅一隻小手指截著費英東不停咕咕作響的肚皮,兩人隨即開心的哈哈大笑。
「咱們各自回去吧。你最好留在房裡用膳,不然你的眼睛又紅又腫,醜死了,會嚇壞所有人的。」
「啊?真的很醜嗎?」海雅連忙跳起來,四處找尋可以照一照的東西。
費英東哇哈哈的牽起她的小手,帶她走回正院。「唬你的啦!你怎麼會丑?可愛的姑娘哭得再傷心,還是很可愛的。」
海雅立刻被他坦然的讚美逗得開心不已,也稍稍放了心。
「哥哥我明早就要和赫蘭泰離開京師了,有些話我想先和你說清楚。」
海雅跟著他停下腳步,用十分信賴而純真的明眸盯著他,乖巧的等著他的訓誡。
真是惹人憐愛!費英東輕歎一聲。搞不懂思麟發了什麼神經,向來招蜂引蝶的二貝勒,應該會很高興自己娶了個嬌美靈動的新娘,怎麼會一反常態的冷淡起來,還喜怒無常?
「思麟有些很奇怪的毛病,也是他的弱點。只要你掌握好這些弱點,討好思麟便不是難事。」
海雅聞言,耳朵都豎起來了,兩隻大眼燦燦發光,像看到寶似的。
「首先,千萬別做男兒打扮。思麟對女人向來比較客氣,如果面對的是男兒樣的人,他可就處處不留情面了。」尤其是他恐怖的惡作劇。
難怪!上回她假扮男兒身時,被思麟冷言冷語、針鋒相對,一換回女兒裝時,他立刻轉怒為笑、百般柔情。
「其次,要多和他的家人親近。但是思麟的雙生哥哥思麒是他的頭號天敵,相處時你要多加小心。」
「嗯。」海雅認真而用力的猛點頭。
「再來,也是最後、最重要的一點。」費英東嚴肅而關切的盯著她半晌不語,她也鄭重其事的仔細聆聽,懇切受教。「海雅,你對他要像對待你哥哥、阿瑪一樣。雖然思麟的性子太奔放、太豪氣,但他是你丈夫,今後疼你愛你、分享你歡喜悲傷的,不會是你的父兄,而是思麟。他在怎麼狂傲不羈,也敵不過一顆真心———全心全意愛他的心。他才是你應該哭訴、應該倚靠、應該坦白的對象。」
費英東頓了頓,摸摸海雅的腦袋笑著,「聽我的話準沒錯!哥哥我和他相處的時間可比你久哩,他的底細我怎麼會不清楚?」
海雅努力把感動的眼淚止在眼眶裡,硬是開朗明亮的對費英東笑著點頭,「我一定會乖乖聽話的!」
「嗯,很好。咱們回去吃飯吧!」
「好。」
於是一高一矮的兩條人影,手牽手、心連心得朝正院走去。
「費英東,你真是個好哥哥,難怪沒有女人要!」海雅嬌美的聲音突然說道。
那條高瘦的人影立刻跌了個踉蹌———
一個只適合當哥哥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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