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裡!」亭蘭被包裡在宣慈的披風裡摟著,頭都不敢探出來看,可是她感覺到宣慈似乎在向屋內走。怎麼不快跨兩步逃離這幢鬼宅,反而向裡走?
「燭火不夠,我得找點能燒的東西,否則就算跨得出這屋子,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本事穿越庭院『摸』到正門去。」
最好別讓亭蘭知道他們被困的事實。
宣慈摟著亭蘭走近案頭,果然在桌上瞧見殘存的燭台。點起一支燭台增添些許亮度,就讓宣慈看見其它可燃起火光的燭台架。
「宣慈,你……你跑來跑去做什麼?」亭蘭還是不敢把頭伸出來,可是他不但不快點出去,反而興奮的在屋裡竄來竄去,令她心裡發涼。
他該不會是中邪了吧?
「你到底在搞什麼?快帶我離開呀!」
「等一下……亭蘭,你看!」宣慈興奮的拉開披風。
「哇──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披風被宣慈驟然一扯,她霎時無所包圍,嚇得快快把頭埋進宣慈胸前尖叫。
「沒事的,我把這屋裡所有的燭火全點亮了,沒個地方是黑的。」說著,他自己也覺得好笑起來。
宣慈從沒想到向來只會發號施令的他,居然也有輕聲軟語、哄求女人的一天。
「我不要!」亭蘭抓著他的衣襟猛推猛搖,死都不肯抬起頭來睜開眼。「你這騙子,說要帶我回家的,還不快走!」
「好,我們走。只要你睜眼看清了路,我們就走。」
「你!」亭蘭氣惱的捶著宣慈的胸膛,伏在他身前的小臉都快被氣出淚水。
她恨透了這個卑鄙小人!
「你明知我怕還要我看,分明故意整人!你這個不要臉的壞胚子!」亭蘭不爭氣的眼淚沾濕了宣慈衣襟,她恨自己竟然如此窩囊,栽在這種卑鄙小人的手裡。
「看了之後就不會怕。」宣慈大手按在她肩上突然一轉,讓她不得不正視屋內的一切景象。
「我不要看!」亭蘭氣到痛哭掩面,寧死不肯睜眼。「你鬧夠了就放我回家!我不玩了……」
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她真的害怕!尤其是愈來愈陰陽怪氣的宣慈。
「好吧。」宣慈無奈的歎口氣。「不看就不看,那我們……啊!」
宣慈防備不及的低叫一聲,整個人往前一震,懷中背靠他而立的亭蘭也被推震到兩步之遠。
「宣慈!」亭蘭驚慌的睜眼回身,只見宣慈蹲在原地撫著腳踝。「宣慈,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沒事。」他面色沉重的揚著嘴角。
「什麼沒事!快讓我看看!」她連忙蹲下,可就是扳不開宣慈緊撫腳踝的手。「把手拿開啊!」
他額上滲著汗珠,卻意外發覺亭蘭比他還緊張。她是因為沒他帶路她會出不去,才這麼擔憂焦急?還是……
「放心吧,要是我走不動了,你就帶著這燈籠先行離去。只是麻煩你順便通知一下門口的家僕們進來攙我──」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亭蘭老實不客氣的往他肩頭猛推。宣慈是絲毫未動,她倒因為推人的反作用力過大,差點往後摔倒──還好宣慈拉住她。
「我怎麼能留下你一個人,自己跑掉?」她頑固的以小手扳著他摀住腳的大掌。「你把手放開,我看看到底是怎麼了。」
他靜靜的凝視這張近在眼前的擔憂嬌顏,努力想扳開他大手的認真神色令他心湖微微波動。
「鞋子髒了。」他忍不住偷笑。
「什麼?」亭蘭滿臉狐疑的抬頭與他對眼凝望。「你剛才不是『啊』的一聲──」
「因為我突然發現我的寶貝鞋子髒了。」
亭蘭愣愣的望著他。等她腦筋轉過來,明白自己被宣慈耍了的時候,他已經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你……你這個……」亭蘭氣得發抖,兩眼幾乎噴火。「把燈籠拿來,我自個兒出去!」她憤然咆哮,一把狠奪的搶過宣慈手上的燈籠。
這男人簡直惡劣透頂!先是不明不白的把她拐來這幢駭人的吊人府探險,現在還裝神弄鬼的嚇唬耍騙她取樂。她再也不想和這個狡猾卑鄙的小人多相處一刻!
她這一提燈起身,才發覺燈籠根本沒用處了。
金碧輝煌!整間屋裡幾近上百支的燭火全點著火光,在偌大的塵封豪邸內綻放璀璨光芒,將屋內的一切全打上了黃澄澄的富麗色彩。
「怎麼……怎麼會有這麼多燭火?」亭蘭不可思議的張著嘴,緩緩的在原地轉著身,四周都是燭光閃耀。
她只在去年和碩福晉上寺廟裡進香時,看過這等炫麗奪目的燭光盛況。亭蘭家雖然也是座親王府,但就算集合所有院落的燭火,也沒這間屋裡的多。
「其是太神奇了……這裡不僅燭火多,連屋內都大得驚人!」她方才與宣慈未踏入房內時,這明明是幢與她家大同小異的房宅,怎麼屋內打燈一看,竟如此宏偉遼闊?
「鏡子啊!」
「啊?」她不解的望著坐在地上悠哉休息的宣慈。
「這屋子沒你看的那麼大,燭火也沒你想像的那麼多。這些全是鏡子搞的傑作。」他一邊休息一邊享受,這種巧匠慧心的格局與設計,他也是首次見到。
「真的耶!」亭蘭好奇的跑上前去東摸西摸。一旦燈火通明,這裡就一點鬼氣也沒有。「康親王府也真怪,怎麼在廳堂裡擺這麼多各款鏡子。難不成他們靠賣鏡子為生?」
「不至於吧。」他瞇著眼笑看四處亂逛的亭蘭。「康親王在京城裡也算得上是豪門巨富,就算不事生產地呆坐家中混吃等死,也要耗個兩、三代才能把錢耗盡。」
「那他們家的嗜好也真怪。」到處擺鏡子?那半夜進來屋裡走走,不被這鏡面的反影嚇死才怪!
亭蘭到處都摸摸瞧瞧念一念,跟剛才嚇得花容失色的德行完全兩樣。宣慈興味盎然的坐在地上觀賞她。
「不曉得元卿和雍華那兒會探出什麼寶。」他輕鬆說著,眼睛卻犀利的盯著牆上銅鏡中、亭蘭被反映出的侷促表情。
「元卿……最近和你走得很近?」她故作自若的背對著宣慈,審視四周牆面,推推這面鏡子、動動那邊框架,好像對這華麗鏡廳十分有興趣的樣子。
「我們多年以前就走得很近,只是你二阿哥赴邊關戍守後,他少了個可以談心的知己,就更常跟我四處探險遊歷了。」他暗自竊笑,知道她真正想問的是什麼,卻故意裝傻。
「探險遊歷?都是闖鬼宅嗎?」她有點發毛。
「不一定。」他擺出坦白純真的模樣,看著天花板,假裝沒注意到亭蘭正由鏡面反射偷瞄的忖度眼神。「闖鬼宅倒是頭一回,滿特別的。」
「那……雍華都跟著你們同行嗎?」
哈!總算問了。宣慈得意的微揚嘴角。
「我怎麼可能讓她同行。這次是我的隨身僕役不小心向她洩了我的行蹤,才不得不讓她跟來。」他搖頭垂眼,歎了口氣。「真該割了小趙子多話的舌頭。」
不知道為什麼,聽他原本就不願雍華而來的這些話,及看他這副神情,亭蘭竟然有隱隱放了心的感覺。看來她在宣慈眼中還是有點特別、有點不一樣的。
「該受罰的不是什麼小趙子,而是你這無能的主子!」她不屑的冷哼一聲,高傲而略微開心的沿壁而行,亂推鏡子。
「我?」這可奇了。她怎麼不為他的雷厲風行、御下嚴苛感到過分殘酷,或噁心巴拉的為小趙子感到同情?
「一定是你行事沒向下人交代清楚,他才會在無意間犯錯。真正伶俐的貼身僕役,對主子下過的命令絕不會疏忽怠慢,除非主子下的命令模糊不明,他們才會無所適從。」
「但可能是小趙子不夠伶俐,真的疏忽了我的交代啊。」他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的確沒把對雍華的排斥感向下人吩咐清楚,嚴禁他們向雍華洩漏他的一切。
「哼,會把沒訓練好的笨拙下人收為貼身僕役,你這主子也聰明不到哪去。」
「你真冷酷啊。」他的笑眼中依舊閃著讚賞。「雍華的心腸可熱切多了,為了救小趙子一命,又哭又求的,真令我感動。」
「我冷酷?」她火大的回眼怒視。一樣是為下人找生路,她的作法哪裡冷酷了?「我沒哭沒求的,就表示我很冷酷,我置小趙子的生死於不顧?」她只是就事論事啊!
「至少你表現得沒雍華那麼有回情心。」他坐在地上撫著腿,無奈的聳肩。
「會哭的人就表示她很有同情心嗎?」真是氣煞她了!她從不用落淚或哀求的方式表現情緒,難道宣慈也覺得這就代表她很無情嗎?
「不見得。」
亭蘭一愣,呆望宣慈烏黑明亮的大眼與淺淺笑容。
「不過雍華的表現讓人覺得她宅心仁厚,你的表現只會讓人覺得你比較缺乏同情心。」他深深的盯著流露受傷神色的亭蘭。
「反正大家本來就覺得我很高傲無情。」她故件無所謂的又轉回身子亂推鏡子。
「你真是這樣的人嗎?」宣慈不以為然的輕笑一聲。
「你覺得呢?」她又突然莫名心悸起來,背向他低著頭的嬌顏反映在鏡中,賭氣的神情含有微微的期待。
他的口氣是不是表示他並不這麼認為?他是不是在欣賞她不同於雍華那樣露骨卻討喜的情感表達方式?
亭蘭反映在鏡中的歡欣神色,好像篤定宣慈就是這麼認為。
「我覺得……」宣慈頓了一頓,朝鏡裡的亭蘭揚起一抹曖昧笑容。「我們還挺相似的。」
「誰……誰跟你相似了!」她又羞又惱的回頭大罵。「本格格才不屑……耶?這面鏡子會動!」
在她撫著鏡面回頭開罵之際,一個慌亂的勁道竟推陷了那個角落邊的銅鏡。那銅鏡如同一扇小門似的,被推開而展現一條黑暗深幽的道口。
「別動!」宣慈霎時飛身撲上,緊緊扣住亭蘭推鏡的手。
宣慈身手快如疾風,這一舉動煽熄了一整排燭火。
「你搞什麼?燭火都給你弄熄了!」超級大混蛋!亭蘭又氣又急的跑上前一支支重新點燃燭火。
雖然熄了一排燭火只不過暗了一個角落,但她就是不要見到有任何陰沉黑暗的地方。她是看到了燈火通明、璀璨輝煌的鏡廳,才稍稍和緩了對鬼宅陰森沉鬱的恐懼。現在哪怕是熄了一根蠟燭,少了一絲光明,她都會強烈的感覺到有「東西」隨時會忽然侵襲過來。
「我的老天。」宣慈將銅鏡推扶回原位,難以置信的喃喃自語。「到底該說你是傻人有傻福,還是真的富貴逼人、運氣特別旺盛?」一條他千方百計尋不到的線索,竟給她胡搞瞎搞蒙到了。
「你說我什麼?」亭蘭瞇起肅殺的雙眸。雖然宣慈方纔的咕噥十分低微,但她對與自己有關的話語,耳朵都會變得特別敏銳。
「你小心一點。」宣慈忍不住發噱。亭蘭明明怕鬼,稍有個風吹草動就嚇得她花容失色。可是一刺激到她高傲的尊嚴,立刻變得神勇剿悍得不得了。「別到處亂摸,小心摸到什麼沒被查獲的屍首──」
「宣慈貝勒……宣慈貝勒!」
門外一陣古怪的家僕叫聲打斷了他想嚇嚇亭蘭的企圖。他們的叫聲實在太過怪異,令人匪夷所思。
那是一種驚嚇過度,或是吼聲太過嘶厲而高亢的破嗓聲──尖銳、沙澀、枯啞而刺耳。但他認得出,這是他家僕們的聲音。
「什麼事?」他霍地推開門,門外的三五僕役嚇得尖聲怪叫,有些甚至跌坐在地上打顫,站都站不起來。
「你們家僕人是怎麼教的?」行的禮可真怪異!亭蘭掩著燈籠,偕同宣慈步出門外。「有事還不快稟報!」
給亭蘭這怨聲一喝,幾個語無倫次的僕人漸漸回神,狼狽萬分的跪正了姿勢,猛然嚥下好幾口口水。
「啟稟宣慈貝勒,元……元卿貝……貝勒他……他……出事了!」其中一名僕役抖聲報告。
「什麼?」亭蘭第一個面無血色,直衝到那名僕役面前厲聲怒斥,「給我說清楚!他出了什麼事,現在人呢?」
「這……稟亭蘭格格,」家僕被她這當頭怒罵罵回了分寸,彷彿終於有了定心的力量。「元卿貝勒遭到不明之物的襲擊,雙眼受傷。雍華格格衝出來向咱們求援。現在他們倆都在王府門外等著,請宣慈貝勒和亭蘭格格快出門上馬吧!」
「元卿受傷了?」她簡直不敢相信。「快帶我出去,立刻同我把元卿送回府!」
「喳!」
亭蘭風也似的隨幾名小廝向大門奔去,另外兩名仍恭敬的提著燈籠跪在宣慈面前發抖。
一陣突來的陰風,驟然掃滅宣慈身後屋內所有的燭火。四處奔竄的寒氣,在宣慈和兩名僕人周圍發出如同人類哀號的嗚聲共鳴。
其中一名顫抖的僕人已經淚流滿面,另一名則抖得濕了褲襠一大片,兩個人的驚恐面容倒是不分上下。
「過來,扶我出去上馬!」宣慈低歎,回去非得加強訓練下人們處變不驚的應變能力才行。
「喳!」
兩名僕人一左一右的扶著他,這才發現宣慈的右腳腳踝上一大片血跡,每走一步就淌下一大滴。
「宣慈貝勒,這……」
「不准聲張。」他冷冷下令,面無表情。
「喳。」
「你們方才看到什麼了?」他一跛一跛的被攙著走出鬼宅。光看這些僕人剛剛叫喚他開門時的悲慘德行,就知道他們八成見著了什麼。
「啟……啟稟貝勒,奴……奴才們接獲雍華格格的求援,一部分人馬朝元卿貝勒那兒援助,另外一部分則來您這兒火速通報。誰知咱們一票人往燈火通明的這廂奔來,卻……卻看……看……」他稀哩嘩啦的眼淚把話都模糊成一片。
「看見什麼?」宣慈沒好氣的皺眉,轉問另一名怕得尿濕褲子的僕人。他回家非扒了那個愛哭鬼的皮不可!
「回貝勒爺,剛才在門外的人全瞧見了。屋內一片燈火通明,您和亭蘭格格一站一坐的身影咱們也看得很分明。只是……」他梗住的喉頭微微一咽,「只是除了您倆的身形之外,門外窗欞上清清楚楚的透著,在您倆周圍吊著十多條人影!」
「吊著人影?」他跛著一腳被扶上馬,完全不理會往一旁見他受傷而花容失色的雍華。
「是的!」尿濕褲檔的僕人連聲音都抖得破嗓。「十幾二十條人影全懸在半空中,頸上連著布條吊在屋樑上。在您和亭蘭格格破門而出之前,一直清清楚楚的映在窗欞上。」
話一說完,那僕人就哇地一聲號啕大哭,跌坐地上。
坐在馬上的宣慈也傻眼了。不過他的意外也只有那麼一瞬間而已,隨即神色自若的瞟了兩名淒淒慘慘的僕人一眼,輕輕撂下話,「別讓亭蘭格格知道!」隨即輕巧駕馬離去,根本不把一直在他身旁擔心追問傷口狀況的雍華放在眼裡。
☆ ☆ ☆
元卿失明。
芙蓉一早聞訊便立刻趕到元卿家,看到枯坐床邊、兩眼紅腫的亭蘭,以及眼上蒙著布條、坐躺在榻上的元卿,便高聲大叫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芙蓉……芙蓉!」亭蘭一頭衝進她懷裡,嗓子都變音了。「元卿瞎了,他再也看不見東西了……」
「別哭,蘭兒。」芙蓉本來想殺進來追問他們昨夜的險到底是怎麼探的,卻被慟哭失聲的亭蘭嚇亂了方寸。「這……你先別哭嘛,瞧你,眼睛腫成這副德行,你可別把自己也哭瞎了。」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和元卿一組的話,他就不會出事了……」亭蘭雙手掩住眼睛,無法抑遏的抽搐起來。
「好了好了。」芙蓉拍扶著她的肩頭,一同坐回元卿床邊。「元卿,你……你的眼睛究竟怎麼樣了?」
芙蓉有點被眼前的影像懾到,言語結巴。
一身雪白的元卿,蒼冷的面容上纏著雪白的帶子,遮去了他平日溫文優美的一雙俊眸。他沒有一絲笑容,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讓人完全猜不透他對自己失明這件事做何反應。
可是這般冷冽的感覺、靜謐之美,反而讓芙蓉覺得此刻的他更加懾人心魂,令她情不自禁的直直盯著他瞧。
「不關亭蘭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瞎的。」
元卿平緩的語調與窗前悠悠鳥囀相應,交織成悅耳而縹緲的旋律。窗外陽光燦燦,拂在他身上,如同替他披了件溫暖明亮的羽衣。
他也看得太開了吧。失明耶,這可不是小事。「昨夜的探險出了什麼事,居然連你也會受傷?」
元卿的身手及反應可是出了名的靈巧。
「昨夜……昨夜元卿和雍華一組,我和宣慈一組,分頭進行,卻……」亭蘭嚴重哽咽,說話不甚順暢。「卻突然聽見小廝們前來稟報,說元卿受傷了。我當時連忙趕過去,就已經……見到他雙眼流著兩行血……」
「別哭嘛,蘭兒。」再這樣翻江倒海的哭下去,亭蘭的雙眼恐怕也不保。「你到底是怎麼不小心把自己眼睛弄瞎的?」
「昨夜鬼宅太黑,一不小心被風吹起的東西劃傷了。」
「什麼東西那麼厲害?可以被風吹起的東西,輕飄飄的也能劃傷眼睛?」
「不曉得,我什麼也看不見。」
芙蓉咕噥一聲。元卿還是一樣老奸,把她挑起的尖銳疑點輕輕一撥,就打回了她的質詢。
「好,你看不見的事就甭問了。那是誰提議要分頭探險的?」可沒人規定探險一定得分組,更何況探的是這種離奇鬼宅,分散人馬豈不是自找危險?
「元卿提議的。」亭蘭的聲調滿含濃濃鼻音。
「為什麼?」芙蓉那架式,簡直咬定了元卿。
「為什麼不?」
屋外的另一個回應,打斷了屋裡三人的對峙局面。
「你來做什麼?」亭蘭憤而起身,扯著沙啞的嗓子就對跨進門來的宣慈開炮。「都是你,都是你害元卿失明的!」
「蘭兒?」芙蓉立刻起身拉住亭蘭,否則她真會衝上前去痛宰宣慈。
「你提什麼探險的鬼主意!現在可好,元卿瞎了。你把自己的眼睛給我挖下來,賠給元卿!」
「元卿真的瞎了?沒得救嗎?」聽他的口氣,好像根本不這麼認為。
「如果救得了,我連命都可以賠給你!」昨夜當大夫們宣告元卿雙眼完全受損,無法挽救時,她真的差點當場挖下自己的眼睛來,只求能救他換回光明。
「救不救得了,不必太早定論。」宣慈悠然地說,彷彿事情沒什麼大不了。
「你這狼心狗肺的壞胚子!」亭蘭不知哪來的蠻力,一把甩開芙蓉的阻攔,撲到宣慈身前就一陣狠捶猛打。「你滾!你如果救不了元卿,就少在這兒說風涼話!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永遠恨你!給我滾回去!」
「住手!」一聲清朗的喝阻,制止了屋內所有的聲息。
「元卿?」
「把門帶上。」元卿坐在床上對僕人們發號施令。「叫屋外應侍的人也全都離去,沒我的命令,不准靠近。」
一下子,元卿房裡連同他自己,只剩四個靜默的人。
他雖然看不見,卻憑著敏銳的聽覺判斷屋外僕人遠去的動靜。確定方圓數十尺之內都沒閒人出沒,才鬆懈的輕歎口氣。
「你打算招供了嗎?」宣慈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
「不說不行,因為我真的看不見了。」元卿起身下榻,挺直地坐在床沿。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亭蘭望望元卿,又轉頭瞟瞟花廳內站著的宣慈,與她一同夾在中間的芙蓉也是一頭霧水。
宣慈和失明的元卿似乎在暗中傳達著某種相互詢問的默契。只見一陣沉默之後,宣慈仰頭長歎一聲,才無奈的開口。
「康親王府的冤案,你大概都聽說過了吧。」
「不是被人誣告有罪,而判誅連九族嗎?」亭蘭對這件事的細節不大清楚,但她阿瑪似乎是這麼說的。「結果康親王一家懸樑自盡,以示清白,才免除他們的族人受無辜牽連。」
「他們不是自盡,而是被殺。」
「什麼?」亭蘭被宣慈的冷冷一言嚇得跳遠兩步。
「康親王被人誣告的罪名有破綻,康親王已有確實證據可證明自己無罪,卻被仇家先下手為強,吊死康親王一家數十人。」
「為……為什麼?」亭蘭捂著嘴的小手微微顫抖。
「為了滅口。」坐在床沿的元卿冷漠一笑。「仇家誣告康親王就是為了滅他全家之口,誰知他居然找出了平反罪狀的證據。可惜仇家搶在這證據還來不及呈報聖上面前時,就將康親王全家趕盡殺絕,且製造他們一家是懸樑自盡的假象。」
「我……我不懂。」也不想懂。亭蘭一臉慘白的搖著頭。「這些什麼殺來殺去、誣陷來誣陷去的,我都聽不懂。」
「反正就是有人想盡辦法,非把康親王一家殺光不可!」芙蓉乾脆把話挑白了講。
對亭蘭這種直腦筋來說,中間過程的來龍去脈形同一堆爛帳,有聽沒有懂,只要告訴她最後的結論是什麼就夠了。
「我不懂不懂不懂!」她死命猛甩頭。她不是人笨聽不懂,而是生活向來單純的她,根本不想懂這些人世間恩恩怨怨的醜陋真相。
元卿發出一聲「我就知道」似的歎息。
「康親王府的人怎麼死是他家的事,關我們什麼事?」
「我們夜探康親王府,說到鬼宅探險只是幌子,實則為了查出平反的證據及苟活下來的康親王府人。」
「你說什麼?」亭蘭瞠大了雙眼瞪視宣慈。
「這是御貓的任務,皇上親下的密令。」元卿雖然站在宣慈的立場幫他說話,但他知道此刻無論對亭蘭說什麼,都是廢話。
「你拖著我們一大票人,就是為了幫你查案子?」
「元卿是自願協助的,我們早已一起合作多年──」
「無恥騙徒!」
亭蘭猛然拍桌,幾個圓滾滾的名貴瓷杯翻下桌去,當場摔得粉碎。除了早預料到的元卿之外,宣慈和芙蓉都呆愣住了。
「你……你竟敢用這種欺瞞的手段來設計我們?」她生平最恨別人騙她、蒙她,更何況是利用她。
「不算欺瞞,我也的確想去鬼宅裡和鬼怪們會會面。」宣慈開始悠哉的享受她盛怒的艷容。
「還敢強詞奪理!」
亭蘭一把抓起茶壺就往宣慈腦袋砸。他身子輕輕一側,茶壺從他臉旁飛掃過去,在門板上摔得粉碎。
「蘭兒?」雖然是閨中密友,可是發起飆的亭蘭,芙蓉也不敢碰。
「為了掩人耳目,方便我進康親王府查證,我不得不這麼做。」
「掩人耳目的方法多得是,你欺瞞他人便是無可否認的小人行徑!」亭蘭恨聲指責,氣瞇了眼睛。
「我不使點小人行徑,哪有人願意冒險查一樁別人家的冤情?」他說得坦然自在。
「你又沒問,你怎能斷定別人願不願意!」亭蘭火氣沖天的怨聲喝斥。「現在可好,元卿瞎了一雙眼,他來替你擔這說謊欺瞞的報應,你居然還敢說那是出於他自願的?」
「我的確是自願的。事關數十條無辜人命,我無法冷眼旁觀。」
「那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把我蒙在鼓裡像個傻子似的耍著玩?」她當初還以為是闖鬼宅,正經八百的擔憂了老半天。
「告訴你,你就願意去嗎?」宣慈嘲諷一笑。「剛才明明有人說康親王府的人怎麼死是他家的事,關『她』什麼事。」
「你問過我嗎?你有親口坦白的問過我願不願意去調查冤案實情嗎?」她惱怒的瞪向宣慈。如果查明冤案有她可幫忙之處,她當然會盡力而為。可是她就是受不了別人在沒坦白問她意願之前,就先替她妄下定論,好像不必問也知道她到底願不願意。太不尊重她的意見了!
「問你,你就會說願意嗎?」他不屑的「哈」了一聲。
「你憑什麼說我不願意!」亭蘭火爆的拍案狂叫。
「那就拜託你了。」元卿恭敬的朝亭蘭的方向弓身表示謝意。
「什麼?」亭蘭一愣。
「謝謝你願意代替我協助宣慈,調查康親王府的血案。」元卿俊秀的嘴角微微上揚。
「我哪時說我──」
「芙蓉!」宣慈突然開心的調高嗓門回頭大喊。「你方才有沒有聽見亭蘭罵我憑什麼說她會不願意幫忙的?」
「有……」怎麼忽然把她這一直晾在一邊的人扯進來了?
「這應該就表示她有『強烈』的協助意願了吧!」
「可能……」但她覺得最「強烈」的似乎是宣慈和元卿打算拖亭蘭下水的企圖。
「我哪有!這根本是你──」
宣慈倏地收起笑容,流露冷冽不悅的眼神。「如果你剛才只是說著好玩,哄騙我們取樂,以後就少在我面前擺那副自命清高的架子,說什麼『欺瞞他人是小人行徑』之類的屁話!」
「你!」被他「將」到了!亭蘭一口氣梗在喉頭,吐不出也嚥不下這口怨氣。
「好了,宣慈,你還是自個兒處理這案子吧。」元卿一聲重歎,好像包含了萬分沉重的失望與無奈。「我雖然看不見,但還是可以坐鎮在此,替你分析──」
「我沒有說著好玩,我的確願意幫這個忙!」亭蘭霎時叉腰大喝,活像判官宣告死囚罪狀般的憤恨洪朗,可她卻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被人硬逼著不得不助陣幫忙。
「真的?」宣慈用懷疑的輕蔑眼角掃她一記。
她真巴不得眼上纏著布條的人是他!
「本格格說一是一,沒什麼真真假假的餘地。」
「那真是太好了。」元卿合掌輕點含笑的嘴唇,一副「阿彌陀佛」的慈悲感恩像,亭蘭卻覺得他這模樣分外邪惡狡猾。
「元卿幫你查案,丟了一雙眼睛;我陪你查案,是不是也得隨時做好瞎了雙眼的心理準備?」
原來她還是認定元卿失明,宣慈要負完全的責任──都是他的錯!
「元卿的眼睛是否真的沒救,先別說得那麼肯定。」一聽到亭蘭被逼就範,乖乖加入他的查案陣容,宣慈的神情似乎變得分外得意輕鬆。
「別講得好像你很行的樣子。」看了就令她噁心。
「我的確很行沒錯。」他揚手輕拍兩聲,立刻有兩名隨他而來的家僕奔上前,在門外待命。「密傳顧太醫前來。」
門外「喳」的一聲,兩名家僕一溜煙的消失。
「顧太醫?」被丟在一旁的芙蓉不覺驚訝。「他不是皇上御前名列第一的神醫嗎?」
「噢,對了,差點忘了你。」宣慈忽然注意到芙蓉的冷笑眼眸,讓她背脊發涼。「你既然知道了這項秘密,也就脫不了關係。今後你就負責充當元卿的雙眼,看照他直到康復為止。」
宣慈下令時的天生氣魄,差點讓芙蓉也跟著喊「喳」。這男人,臉皮長得是絕頂俊美,心腸卻是絕頂歹毒!
「要是治不好元卿,我就挖下你的眼來賠!」亭蘭可不怕他的惡勢力。她一旦恨一個人,就會卯足全力恨到底,才不管他歹毒不歹毒!
「要是治好了,你的命就是我的了。」宣慈春情蕩漾的曖昧笑道。
「好大的狗膽!憑你也敢跟本格格談條──」
「嗯?」宣慈傾首壞壞的瞅著她笑。「我記得剛才好像是你自己開口提出這個條件喔,亭蘭。」
「我什麼時候……」咦?不對,她好像是有說過類似的急急一句怒吼──
如果救得了,我連命都可以賠給你!
「啊!」亭蘭花容失色的雙手掩口。她想起來了!可是那只是一時情急的話,應該不算數吧。她做賊心虛的偷轉眼珠瞄向宣慈。
他已經雙手環胸,笑著擺出等候勝利來臨的得意架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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