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慈,今晚咱們去老奶奶那兒用膳好嗎?」
一個纖弱高挑的靈秀佳人,蓮步輕盈的邁進別院外廳裡。
「誰讓你進來了?」宣慈放下手邊的卷宗,根本不回身面對她,只微微朝身後冷眼側目。
「宣慈……」她尷尬的站在外廳門口,進退不得。
他回頭收拾案上的書卷,背對著她淡漠的開口,「今晚我有事,你自己去奶奶那裡陪她老人家吧。」
「可是宣慈──」她才正想走進房內兩步,立刻被宣慈寒冽的眼光懾住。「今晚……今晚奶奶有事要同你說。」
「如果是我們倆的婚事,免談。」
「事關我們兩家在朝堂上的勢力結合,不是你說免談就免談。」她急切而柔聲的提出忠告,「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你不能不顧全大局──」
「這裡輪得到你來教訓我嗎,雍華?」宣慈倏地接近她,支起她的下巴哼哼笑著,身手輕盈靈快,令雍華呆愣一陣。
「我……我不是要教訓你……」她楚楚可憐的清麗容顏流露一抹戀慕之情。
「那就快滾吧。」宣慈放開她的下巴,口氣平和的施捨她一個溫柔的笑容。
「宣慈,你今晚是不是要和碩王府的格格闖鬼宅?」雍華急切喚住宣慈毫不留情的回身背影。
他停下腳步,雍華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魁梧的身影散發的駭人氣勢,讓人可以明顯感受到他不悅的隱隱怒氣。
「我……我是聽小趙子說的……」
「小趙子?」宣慈這才想到三天前和亭蘭等人約好探險時,前來傳喚伺候他們入座的正是小趙子。
「來人,傳小趙子!」宣慈朗聲一喝,嚇得雍華手足無措。
「宣慈,你傳他做十麼?」雍華有不祥的預感,「不是小趙子多嘴,而是我知道他是唯一與你同行去惠大人府上拜壽的家僕,才傳他問點事情。」
「我還沒答應你家的親事,你倒已經懂得端起『少福晉』的架子了。」宣慈和善的笑容令雍華背脊發涼。
「不是!我只是想──」
「奴才叩見宣慈貝勒、雍華格格。」外廳門前跪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小趙子,前兩天我在惠大人府上的事,可是你洩漏給雍華的?」宣慈氣定神閒,完全看不出情緒。
「是!是奴才說的。」小趙子睜著明亮的雙眼,乖巧的回應著。
「你還告訴了什麼人?」
「沒有,只有雍華格格問起,奴才就只……」
「她問你什麼,你就聽她吩咐的答什麼?」宣慈瞇起的笑眼閃著危險的光芒,小趙子立刻刷白了臉。
他伺候宣慈貝勒近十年,貝勒爺動怒之前的危險訊號他一看就知道。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犯了什麼錯,但他腦中警鈴大作:大事不妙!
「奴才……奴才因著雍華格格是您的未婚妻,所以……」
「好一個未婚妻!」宣慈朝雍華怯儒的臉龐邪邪一笑,「小趙子,你幾時聽我說過她是我的未婚妻了?」
小趙子聞言,整個人凍結在地上他犯了宣慈貝勒的大忌!
宣慈的父母及奶奶十分中意雍華,宣慈的阿瑪豫王爺也對雍華家的財力頗為覬覦,何況與雍華的父親多羅郡王結成親家,是擴大黨派勢力的捷徑之一。雍華因此成為豫王府的嬌客,人雖未嫁進來,卻早被宣慈一家視為自己人。
但這些並不代表宣慈就願意娶她!
「宣慈貝勒,奴才知錯了,奴才該死!」小趙子整個人伏在地上猛叩頭,眼淚流滿清秀的兩頰。
「宣慈,這──」雍華還來不及求情,就被宣慈截斷話語。
「該死是不必,但犯錯就必須受罰。」宣慈一臉寬大為懷。「來人,把他的舌頭割了。」
「宣慈?」雍華一張臉嚇得慘無血色。
「貝勒爺……」小趙子震驚不已,淚水決堤似的翻滾下來。
小趙子明白,宣慈貝勒看似溫和親善,可是行事時異常冷峻嚴酷,尤其是對地位尊卑、權職上下特別嚴厲,命令就是命令,絕不容下人有抗辯犯上的餘地。
小趙子決絕的用力閉上雙眸,重重叩首,「謝貝勒爺不殺之恩!」
兩旁冷面無情的侍衛立刻架起小趙子,抬起他的下巴,打開泛白的雙唇。
「住手!」雍華極力怒喊,淚水急急滑下臉頰,可是侍衛們完全不理會她的制止。他們明白自己只能聽令於宣慈貝勒,否則下場就會和小趙子一樣淒慘。
一把泛冷光的鋒利匕首滑入小趙子口中。
「你若傷了小趙子,我就把你今晚要和碩王府格格闖鬼宅的事稟告老奶奶!」雍華豁出去的哭喊。她不能讓無辜的小趙子因她的好奇訊問,而一輩子再也無法出聲。
「停。」宣慈輕輕一個字,準備割下小趙子舌頭的侍衛立刻抽刀回鞘,拱手待命。
宣慈俊美的容顏上找不到一絲一毫感情,完全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你倒挺會抓人要害的。」他淡淡笑著,聽不出是喜是怒。
整個豫王府,沒人制得了宣慈,唯獨從小寵他到大的老奶奶是他心上最傷不得的一個人,也是豫王府中真正的勢力重心。
「你太過分了,宣慈。你不中意我就罷了,可我好歹也是被指為你們家未來媳婦的唯一人選,我過問你的事,關心你的作息,有什麼不對了?」
「多管閒事,小心送命。」宣慈揚起帶著危險氣息的嘴角。
「我才擔心你會送命!」雍華淚眼婆娑的抗議著,「你明知碩王府是咱們的死對頭、多年世仇,你為何遠去沾惹那一窩粗鄙蠻橫的野人?」
宣慈眉頭一皺,雍華情不自禁的驚恐退兩步。
他靜靜地盯著雍華,看得她全身發冷。宣慈的俊容在平時是令人心動的一種美,但在這波濤洶湧時則有讓人膽寒的凌厲架式。
彷彿他的眼,就是方才要割下小趙子舌頭的刀──閃射寒光。
「我……我不會告訴告訴老奶奶你今晚要出遊的事。」雍華倚靠門上,極力嚥下口水,保持語調冷靜。「但今晚的鬼宅之行,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宣慈故作意外的挑眉,隨即哈哈大笑。
他突如其來的情緒化舉動,不但沒讓周圍的人松下心來,反而更令人憂懼。
「你非帶我去不可!」狗急也會跳牆,宣慈把人逼急了,連性情溫婉的雍華都被激出莫名的勇氣。「我要親自看看,到底那碩王府的格格是何等人物。憑什麼……憑什麼她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就是那麼特別!」
「好。」
雍華一愣,剛才卯足全力吐完心中想說的話,情緒尚在極度緊繃的狀態,她實在無法確定宣慈真有開口輕柔回話,還是她的幻覺在作祟。
他兩手交握在身後,低著頭悠然淺笑,「我帶你去。」
「真的?」雍華一下子蛾眉大展。
宣慈依然風度翩翩的笑著佇立,溫和的抬起雙眼回應她雀躍的期待感。
「那……我馬上去準備。對了,還得順道去老奶奶那兒報備一下今晚缺席的事。」她興奮的左蹬右轉,「我們要坐驕去,還是──」
「乘馬。」他慵懶的偏過頭,瞄了眼漸沉的天色。
「好好,我立刻明丫鬟幫我帶件輕便的衣服過來。小趙子,你快下去傳話給我的丫鬟們」「這……」小趙子打住了差點隨口喊出的「喳」,怯儒的看向宣慈貝勒,等他下令。
他知道雍華格格是好心替他找台階下,將他支離宣慈貝勒,省得宣慈貝勒待會又是動刀、割舌頭的。可是之前才犯了誤將雍華格格這未過門的少福晉當主子來看之罪,現在若順口又回應了她的吩咐,恐怕他的小舌頭是非斷不可。
宣慈懶散的站著,悄然閉了一下眼,算是默許。
「喳!雍華格格,小的立即去辦!」小趙子俐落應允,隨即一溜煙的趕去辦事。小命一條總算平安保住。
「宣慈,那我先去老奶奶那兒一趟,待會兒再來和你會合。」雍華開心地跨出去的步子,臨門又轉了回來。「今晚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宣慈優閒的瞅著神采飛揚的她,微微一笑,「亥時。」
「好,我記得了。」她甜美的笑容洋溢著喜悅。
這是她第一次有機會單獨接近宣慈,也是與宣慈家交往兩年多來,首次與他同行出遊。
「噢,對了。」宣慈狀似無心的喚住她,「今晚你若要與我同行就同行吧,但是從此以後你別再踏進我豫王府大門一步。」
站在門外興奮的雍華一下子由雲端摔入谷底。
「你……這是你讓我去的條件?」她無法克制自己聲音中微微的寒顫與不可置信。一旦同行,從此就得滾遠一點?
「去或不去,決定權在你。」他溫柔的低吟。
雍華張大雙眼,看著消失在漸漸合上的門扇內,宣慈那張如謎般的英俊笑臉。
不管選哪一條路,她終究是個被摒棄在宣慈心門外的女人。
☆ ☆ ☆
「元卿,你覺不覺得我氣色很不好?」
他認真的瞅著亭蘭。「有點。」
他們兩人各跨坐在自己的坐騎上,只帶著一名小廝提燈隨行。這孤孤單單的三條影子和達達馬蹄聲,在空無一人的城北街道上,顯得陰森而詭異。
「對,我也覺得我臉色很慘白,所以今晚我們還是別……」
「還是別數抹太多水粉在臉上比較好。」元卿快手一伸,抽出亭蘭夾在衣襟邊的手絹,替她擦臉。
「耶?我……我是說……」
「你根本不需要用什麼胭脂水粉。天生麗質一張臉,抹多了水粉只會壞了氣質。瞧你今天搽得──」他給亭蘭看他替她臉上拭去的滿手絹白粉,「一張小臉活像個小麵粉團。」
「啊!怎麼把人家辛苦上的粉全擦掉了!」亭蘭火大的搶回手絹。
她在閨房裡千辛萬苦的「抹」了半天,整張臉刻意抹成慘無血色的蒼白病容──這可是她告病脫逃的絕招,結果……
「都被你擦光了啦,混蛋元卿!」她騎在馬上抖抖手絹,一堆水粉隨風飄散,害她立即打了個大噴嚏。
「水粉搽多了對皮膚不好。」元卿的忠告盛滿無盡的溫柔。
「誰跟你扯什麼水粉不水粉的,我是叫你看我的氣色。」
「氣色果然好多了!」元卿長長的「嗯」了一聲,一手支著下巴。「我說嘛,你粉打太厚。拍掉那些水粉後,你的氣色就紅潤健康多了。」
她真想掐死元卿!不管他是真好心、假好心,是不是識破了她的把戲,她的這股衝動實在很難忍下去。
「可是我還是覺得人有點虛,頭暈目眩的。」亭蘭騎在馬上故作嬌弱的撫著腦袋輕晃,好像隨時會倒地不支。
沒辦法,現在演戲比掐死他來得重要。
「是嗎?」
元卿那雙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凝神探望,看得亭蘭心虛不已。她的演技真有這麼爛嗎?
「你們女人家的事,我不方便多說。」元卿有點侷促的回眼低頭,輕咳一聲。「但是自己的身體狀況平日就該多注意一點。」
「啊?什麼?」亭蘭瞠目結舌。什麼女人家的事、身體狀況的?
元卿調整了一下方才不自在的神情,直視前方,正襟危坐的騎在馬上。
「你們女人家每個月『時候』快到時,自己就該多吃些補血、補元氣的東西。小心著涼,也別吃性寒的東西,這樣就不會鬧頭暈、氣虛了。」
「什麼『時候』啊?」亭蘭愈聽愈迷糊,她最討厭別人講話拐彎抹角,語帶玄機的。「你倒是開門見山的說啊!」
深秋午夜的冷清街道上,寒風陣陣刺骨,元卿和亭蘭雖然都披著白狐大斃,但寒風迎面,仍舊教人臉冰頰冷。
元卿此刻的俊臉卻一片燥熱通紅。
「你回去叫你額娘對你說吧!」真不知該說亭蘭笨,還是該說她鈍,怎麼腦筋硬是不肯轉一轉!
「扯她做什麼啊?」她裝病不舒服,關額娘什麼事了?「倒是你,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丁?你臉很紅耶!」
元卿偏頭閃過亭蘭伸過來想探他額頭的手,「我沒事,你別碰我。」
「是嗎?」亭蘭還是不太放心,「你會不會發燒了?哪,這個給你圍,你一定是著涼了。」她急切的扯下紅貂領巾,伸長了手臂塞進元卿懷裡。
「不要,你快圍上。」他一把又塞回她手上。
「可是你好像不舒服……」
「誰不舒服了?」一個慵懶的嘲笑聲擋在他們馬前。
「宣慈?」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駕馬抵達城北鬼宅大門前。
亭蘭心頭微微一震,繼而覺得自己每次一看到宣慈就神經莫名繃緊的反應著實怪異,好像體內每個細胞都因他而鮮活跳躍起來。
「我剛才好像聽見有人身體不適。亭蘭格格,是你不舒服嗎?」宣慈邪邪地微揚嘴角。
「本格格好得很!」亭蘭一個俐落漂亮的下馬動作,威風凜凜的站在宣慈跟前。雖然矮了他一個頭,可是「睥睨」他的高傲架式依然擺得很扎實。只是,她完全忘了自己原先要裝病脫逃的偉大計謀!
他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幹嘛一直衝著她笑?她自己也好像不太正常,竟然有點享受這種隨時被他「關注」的感覺。
「你沒事就好,我還擔心今晚會不會只有我一個人來赴約呢。」他的語調愈來愈低柔,身形也愈來愈迫近亭蘭。
「本……本格格說話算話!我們講好要來,我當然會到。」她趕緊躲到元卿身後,大言不慚地對宣慈開炮。
宣慈挑眉凝視閃躲著他的亭蘭,不知是自信,或是嘲諷地輕輕笑起。「芙蓉格格可就沒你這麼神勇豪氣了。」
「什麼?」亭蘭張望四周,只見宣慈後方站著一位陌生女子和提燈的小廝們,沒有芙蓉的蹤影。「芙蓉沒來?」她簡直不敢相信。
「還差一刻就子時了,咱們等著瞧吧。」宣慈志得意滿的瞅著亭蘭,孤傲而自信的架式擺明了他對一切局勢的掌控力。
「你怎麼多帶個人來?」一直靜靜站在亭蘭身側的元卿,溫文淡雅的掃了宣慈身後女子一眼,露出應酬式的斯文笑顏,朝她輕輕點點頭。
亭蘭這才想到,她是誰啊?
「這是多羅郡王的六格格雍華,想和我們一同探險。」宣慈意興闌珊的將雍華帶到亭蘭面前。
好個高挑清麗的佳人!亭蘭輕輕嚥下口水。她自認已經夠修長的了,沒想到有人會比她高那麼多──幾乎只矮宣慈一丁點!
雍華更是看直了雙眼。她聽說過碩王府一門盡出俊男美女,「四府美男子」中,亭蘭的雙生哥哥就是其中一府,但她從未料到被傳說也挺「好看」的亭蘭格格,會艷麗到連「好看」這兩個字都為之遜色的地步。
以北方人看女子的眼光來看,亭蘭算是嬌小的那一類,但是她艷光逼人的強悍性格,讓她看來像是天生高高在上的公主。華貴輕暖的白狐大雙包裡著亭蘭的身子,紅貂領巾滾在她絕色的臉龐邊,襯得她一臉白皙柔嫩的肌膚更加嬌艷。尤其是她晶粲有神的琥珀雙眸,配上一對濃密的劍眉,眉尾一個有個性的翹角,完全顯示出她悍烈剛直的性情。
「我是碩王府的亭蘭,幸會。」
「啊……彼此彼此。」與亭蘭鏗鏘有力的清靈嗓音相較,雍華低柔的聲調充滿了性格上的溫弱退縮。
「她是宣慈貝勒的未婚妻。」
宣慈狠狠瞪了沒事多嘴的元卿一眼,元卿只是一逕顧著呵呵笑,根本不把宣慈的威嚇放在眼裡。
他早有未婚妻了?!
一股不知名的震撼與被欺騙的感覺突然湧上亭蘭心頭。原來他已經有未婚妻了!她突然覺得宣慈之前的迷人、煽惑的笑容與凝眸都變得骯髒又齷齪,而她竟然還會對他的這份挑逗感到心動!她還以為自己在宣慈眼中是特別的、備受矚目的……
「先分配人員吧。」元卿接過小廝們手上的燈籠,「我和亭蘭一組往東廂開頭。宣慈,你和雍華一組往西廂開頭,最後在正堂會合。」
「不成。」宣慈一句冷冽的否定引起所有人的不解。
「我和雍華一組,亭蘭和你一組?」他陰冷的盯著元卿輕笑,「要是你和亭蘭之中又有人身體不舒服而藉故逃跑,或是串通好先躲在正堂偷偷等著會合,我豈不是虧大了?」
「少把自己看得那麼清高,拿我們當小人!誰曉得到時候耍卑鄙手段的不會是你們!」亭蘭怒火中燒的狂喝。
「我耍卑鄙手段?」宣慈故作不屑的斜睨亭蘭,「你有清高到足以隨便誣賴別人的地步嗎?」
「我哪裡誣賴!你本來就是這種人!」
「你親眼見過?親身經歷過?你倒拿出個憑據讓我瞧瞧。」
「憑據?!」亭蘭的火氣特別強旺,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就是無法控制內心莫名翻湧的怒潮。「你們豫王府一家都不是好東西!先是在朝堂上跟我阿瑪作對,又對我大阿哥的政務百般阻撓,連我二阿哥也是被你──」
「亭蘭格格,我和元卿貝勒一組,這樣好不好?」雍華鼓足所有勇氣細喊出口。不這麼做不行,否則任亭蘭如此細數兩家恩怨下去,宣慈鐵定會爆發出火氣。
「你和元卿?」她這時才又注意到雍華微弱的存在感。
「亭蘭格格,我和元卿貝勒一組,你和宣慈貝勒一組,這樣就不會再有什麼串通的嫌疑丁吧!」雍華怯懦地徵詢亭蘭的附和。
「我跟他一組?」什麼鬼主意!
「或者我跟元卿一組也可以。」宣慈把手一搭,摟著元卿的肩頭得意地笑著,兩人一副難兄難弟的親密模樣。
「我要跟你一組!」亭蘭幾乎是朝宣慈「罵」出口的。
元卿和宣慈這「兩隻」最常串在一起狼狽為奸,天曉得他們兩人搭成一組,會躲在暗處耍什麼人嚇人的鬼把戲!
「芙蓉要是來了,就與我和宣慈同組。大家三天前就說好,要我見證宣慈和芙蓉哪個會逃跑毀約,所以我得監控到底。」而且有芙蓉和她同組,諒宣慈也不敢拿她怎麼樣!
「那麼我們可以上路了。」宣慈一手摟住亭蘭,將她捲入懷中,向鬼宅大步邁進。
「幹什麼?你放手!又還沒要……」
「子時到。」元卿仰頭輕喃。
子時打更的梆子聲霎時響起,雖然聲響遙遠,但聲聲清晰駭人,彷彿每一聲都打進人們心底最恐懼的角落。
梆子聲由遠而近,卻一直不見打更更夫的人影。一陣午夜狂風,滿地落葉狂亂起舞、沙沙作響、盤旋移動,彷彿落葉捲起的旋風中心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存在著。隱隱的,梆子聲又漸漸遠去,消失在遠方的胡同。
一片死寂。
無垠的黑暗與寧靜沉重地籠罩在鬼宅前眾人周圍,元卿與小廝們提著的燈火如此渺小微弱,幾乎無法與氣勢沉猛的黑暗相抗衡。
燭火靜靜的直立著,悄然無風,大伙甚至連呼吸的聲音都不自覺地漸漸放經。
突然間,一陣淒烈狂風呼嘯掃過,猛然捲起每個人的披風衣袖,四竄奔流,衝往黑暗間各個深幽角落,也幾乎沖滅虛弱閃爍的燭火。
一個低沉可怖的鳴聲自亭蘭頭頂直衝而下,她驚恐的抓著宣慈的披風衣襟,躲進他懷裡。
康親王府!鑲著漆金四大字的巨大黑匾正懸在她頭頂上,隨著陰風的飛竄,發出淒厲的共鳴。兩扇大門半啟半掩,門上朱漆斑駁剝落,看來更像是一攤一攤的血跡,門扉半開之間的黑縫深冷而凝重,似乎黑縫是通往地府的冥亡路口。
亭蘭連忙咬住自己的手指。她的唇齒已經開始打顫出聲了。
「芙蓉缺席。」元卿遞了個燈籠給宣慈,自己手提另一個,並吩咐小廝們待在大門口隨時候命。
「上路了。」宣慈投以元卿嚴峻的眼神,元卿點頭回應。
不知是否因為燈籠亮度不足,亭蘭原想向元卿投以求救的眼神,卻被元卿陰冷肅殺的神情懾到。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元卿,從小一起長到大,她從未看過元卿有這種表情。
元卿向來溫柔體貼,作弄人時,認真談話時,閒晃度日時,都是一副逍遙俊逸、風度翩翩的文弱美男子氣質。此刻,他居然會有如此冷冽駭人的一面!
各自道別後,元卿與雍華的身影便隨著微弱遠去的燈火,被無垠的詭譎黑暗而隱沒吞蝕。亭蘭整個人都快縮成小球!
「我們走吧!」宣慈半催半笑的摟著懷裡的小人球前進,衣領仍舊被亭蘭雙手緊緊揪著。「可是你能不能鬆一下手,我總不能一直低著頭被你揪著走吧!」
「少囉唆!你休想打主意乘機溜走!」她像攀住救命繩索似的揪著宣慈的衣襟,故意放聲大喝,藉以壯壯膽子。
「哎呀,對喔,你這一說倒提醒我一個好點子。反正芙蓉已經失約,這場賭局算我贏了,我大可以丟下你自個兒先走一步……」
「你休想!」亭蘭想也不想的就抱住作勢轉身離去的宣慈,兩隻嬌弱的手臂不住打顫。「不准你一個人偷跑!不准丟下我!」
「那我們兩個人一起偷跑如何?」他輕柔而得意地回摟身側嬌小的身軀入披風裡。他千方百計的剔除芙蓉這朵障礙,絞盡腦汁讓他倆同為一組,為的就是與她如此親密的單獨相處。
「不可以!不可以偷跑!」她死命抱住高大的身軀,小臉埋在他懷裡奮力的搖著。
「有何不可?」
「我們說好要分組探險,就這樣丟下元卿和你未婚妻,未免太不公平!」亭蘭正顏厲色地抬頭訓斥。
宣慈凝視懷裡艷麗雪白的小臉半晌,「你不怕嗎?」
「這……我有什麼好怕的!」她一把推開宣慈,轉身背對他就往庭院走去。她居然差點被宣慈溫柔呵護的寵溺眼神打動,差點在他的柔情策略下軟化。「鬼宅就鬼宅!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幢破房子……啊──」
尖銳刺耳的高亢叫聲中止了亭蘭英勇的宣言。
「什麼事?怎麼了?」面對亭蘭再度突來的投懷送抱,圈著他的頸子又叫又跳,宣慈很合作地彎下身子,恭候她的「騷擾」。
「腳……腳……」她的小臉埋在宣慈頸窩的滾邊高領間,幾乎要把他精工刺繡的衣領咬成破布一片。
「你的腳怎麼了?」宣慈把燈籠往下一照,「啊,怎麼屋內的破爛帷簾會飄到庭院這兒來?」他蹲下身子替亭蘭解開纏住她腳踝的破布。
亭蘭摟著他的脖子,跟著一起蹲下去。
「原來只是條破布!」一看清楚扯住她小腳的東西,不是要拖她入地獄的鬼手,口氣馬上拽起來,順便冷哼一聲。
「還好是破簾子,不是白綾。」宣慈「彷彿」很善良的朝她一笑。
「白……白……白綾?」那不是用來上吊的布條嗎?
「你不知道?」他露出看起來好像很意外的神色,扶起她一同跨入東院陰森的豪宅內。「半年多前,康親王府一家數十口人,全是在這府裡上吊自盡的。」
「什麼?」她闖的鬼宅竟是號稱離奇冤案的吊人府?
她快昏倒了。
「小心門檻!」宣慈親切的扶她進入東院屋內,一邊以微弱燈火四處探照,一邊胡說八道。「康親王一家聽說是遭人誣陷,才不得不上吊自盡,所以他們死後,這座豪邸一直沒人敢收。」他隨即回眼望向縮在他懷裡的亭蘭,壞壞一笑,「因為聽說這宅子裡常有聲響出現。」
「什……什麼聲響?」她再也裝不出什麼威風勁兒,也沒有心思逞英雄,她好想逃走,好想立刻逃離這片令人窒息的陰間煞氣。
「腳步聲、歎息聲、耳語聲,以及……」他的聲音也喃喃降低,「嗚咽的哭泣聲……」
「我要回家!」亭蘭突然放聲大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窩在宣慈懷裡死命地搖頭狂喊,眼淚像斷線珍珠似的揮灑開來。
「喂,我們這可是在冒險,才踏進屋裡一步──」
「我不管!」她只管閉著眼睛狂亂哭喊,「我要回家!你們怎麼可以騙我到這吊人府來探險!你們為什麼那天沒有明說?我不玩了!你快帶我回家!」
「亭蘭,」他低頭撫著埋在他懷裡一邊哽咽、一邊號啕大哭的小腦袋。「聲響的事是我騙你的,沒什麼好怕的……」
「你快帶我出去!我要回家!」她一逕的埋著臉哭叫,心裡真實的恐懼感取代了一切偽裝。
就算說有什麼聲響的確是唬她的,但數十人上吊自盡的冤案可是貨真價實的事!她記得她確實曾聽到她阿瑪私下提過!
她甚至從她大阿哥那兒聽過有些無聊市井小民私自擅闖康親王府試膽,結果變成一具具死狀淒慘的屍首,死因離奇,連衙門的仵作都驗不出結果,而成為懸案。
她闖的居然正是這冤案血宅!
「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來了……」狂怒的哭叫變成了令人心痛的哀號,小小的身子隨著劇烈的低泣顫動著,死命抓著他衣襟的兩隻小手連指關節都泛白微抖。
真的嚇壞她了。
宣慈輕歎一聲,愛憐的摟著她。「好,我們回家。元卿那邊,我留個小廝在正堂跟他會合吧。」
回家!她一聽到這個字眼,心中馬上湧起極度的渴慕。她從未深切感受到家會有如此強烈的安全感、歸屬感。她滿懷安心與信賴的依偎在這個可以領她回家的溫暖懷抱中。
「老天,燭火實在太暗了。」今晚又沒有月光,他實在滿難認出到底該從哪裡出去。
宣慈右手撩起披風邊緣,一把將亭蘭整個人包裡在他溫暖的披風內,緊緊的、結實的按著她嬌小的肩頭,壓向自己的胸懷。
他提高燈籠四處看了一下,發覺情況不對勁。
出路似乎不見了!
方纔他們明明推開東院大宅之門走沒兩步,怎麼出路會不見了?難不成是門扉不小心輕輕自動合上了?
那門呢?門怎麼也不見了?
四週一片黑暗,只有被燈籠微光照亮的地方微微映出一些遠處傢具的影像,原地轉來轉去,就是不見門的蹤影。
怎麼辦?這下可怎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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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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