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蘭泰帶你去逛市集?」思麟誇張地怪叫怪笑。「瓔珞。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我沒有說笑話。」她委屈地坐在帳內。
「瓔珞說的是真話,我確實在中午看見赫蘭泰拖著她走。」費英東揮汗如雨地闖進帳來。「我重新紮好帳腳,應該沒問題了。」
「怎麼回事?」思麟懶洋洋地癱坐帳內討茶喝。
「都是那個雪格格!」在帳內熬煮奶茶的玲兒不悅地大聲抱怨。「她一知道赫蘭泰將軍私下帶姐姐出去,心裡不爽就跑來咱們帳裡大吵大鬧,還差點一腳喘跨了這營帳!」她一想就心裡有氣。
這四個人平日就常處在一起,現在更把瓔珞這兒不串門子的休憩地。沒事聚在一起東拉西扯沒完沒了。日子久了,彼此熟悉,什麼格格、貝勒的稱謂全都省了。
「費英東,今天中午我不是向你問過赫蘭泰前妻的事嗎?我……」
「你最好別再跟我提到她。」向來親切憨厚的費英東馬上變臉。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赫蘭泰會如此強烈地排斥娶親。」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嘛。」思麟閉眼品嚐著濃濃的奶茶,「哇!味道真棒!」
「我的手藝不錯吧!」煮奶茶是玲兒最得意的功夫。
「玲兒!」瓔珞急得要命,她在問正經話,玲兒卻老打岔。「我不懂什麼一朝、草繩的,他十七歲娶的妻子到底出了什麼事?」
「跟人跑了。」思麟悠哉地挑眉聳肩。
「什麼?」瓔珞失聲怪叫。「他的妻子怎麼可以……」
「她幹嘛跟人跑了?赫蘭泰將軍長得不夠俊嗎?」玲兒自認赫蘭泰和思麟、費英東已經是她見過最出色的男人。
「是長得好看,可是他那時沒錢、沒地位,那女的嫌棄死他了。」費英東哼了一聲,火氣十足。
「那她何必嫁給赫蘭泰。」瓔珞無法理解那女人的心態。
「她是在赫蘭泰不增被降軍職的時候棄他而去的,我看她現在八成後悔得半死,當年被她拋棄的男人現在成了將軍。」思麟的笑容涼得不得了。
「可是……這對赫蘭泰不只是種恥辱,恐怕也是個傷害。」她一想到他無你無母,又跑了妻子,心中就有種強烈的淒涼感。
「他是個沒有家庭緣的人。」費英東也很無奈。「他二十歲時娶了第二個妻子,誰知道是個行將就木的癆病鬼,不出兩個月就死了。」
「哇!赫蘭泰將軍好像注定沒人愛似的。」命真苦啊。
「玲兒!」瓔珞氣極了。」我跟你絕交,再也不跟你說話了,你給我出去。」
「姐姐……」糟糕,真的把她惹毛了。
「別氣別氣,玲兒是小孩兒,就愛胡說八道。」思麟連忙假惺惺地責備兩句:「玲兒,你講話真是沒大沒小的。」不過她講的很對。
「姐,對不起嘛!」玲兒接收到思麟的眼色,趕緊討饒裝乖。
「你出去,我再也不要和你同住一個營帳!」玲兒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污辱赫蘭泰。
「瓔珞,你別哭嘛!」費英東也急慌了手腳,「你……呃,那個……玲兒,你姐姐下午回來時帶了大包小包的,是什麼東西啊?」老實說,他實在沒什麼演戲天分,話題轉得十分僵硬。
「啊,對!」玲兒的腦筋轉得快多了,連忙拿出擱在一旁的包袱,「你們看,這是姐姐特地送給我鈴鐺,只要能叮叮噹噹的飾品,全在裡面。」
「哇,好漂亮啊。」思麟一個大男人也裝出女人家的羨慕德行,「不過看起來不太值錢的樣子。」
「思麟,你欠揍!」費英東一拳就往他頭上敲去。
「值不值錢不重要,只要是和我名字有關的東西我全部喜歡,而且愈多愈好。」玲兒得意地擺著手,腕上的鈴鐺清脆作響。
「啊,我們遊牧區內也有很多戴鈴鐺的傢伙喔!」思麟笑得好不天真。
「誰啊?」玲兒興奮極了。
「那些乳牛啊。」
「你!」玲兒氣得一把將飾品全砸到思麟身上。「你竟敢嘲笑我,你不要命了!」她真想將眼前笑得岔氣的思麟大卸八塊。
「拜託,別鬧了好不好?」費英東快受不了了,但瓔珞倒也因此破涕為笑。「瓔珞,那也是你要送玲兒的?」她自己的東西也沒多少,怎麼就只顧著替妹妹張羅?
「哪個?」瓔珞順著費英東視線望過去,看到了赫蘭泰由市集回來時一直拎著的華麗包袱。「那個我不知道,我也還沒動過。」
「拿來看看嘛,搞上去好是一整包瓔珞,一包鈴鐺送『玲兒』,一包瓔珞送瓔珞!」思麟笑著說。
「這包袱好軟,不太像是……」瓔珞打開包袱的同時,嚇得目瞪口呆。
整個包袱裹著的,是一件件滿族吉福,連袍帶褂,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包袱內。每一件新衣都繡工精細、色澤鮮麗,甚至帶著淡雅的熏香氣息。
「這可是真的上等貨了。」出身豪門的思麟一眼就看得出物品的價值。「咱們這種地方要弄到哪些精緻的東西,可沒那麼容易。」
「這些應該全是給姐姐的吧。」玲兒一看,就覺得這些全是瓔珞的嬌小尺寸,她雖然是妹妹,骨架卻比瓔珞大得多。
「他……赫蘭泰他……」瓔珞仍處在震驚之中。他費了多少工夫才特地為她弄到這些?他怎麼什麼都不說?
「這是個好消息喔。」思麟嘿嘿地笑。
「什麼好消息?」
「赫蘭泰送你滿族的衣服,不就暗示著不會送你回蒙古了嗎?」連費英東都忍不住開心地笑。
「我……可是我……」她竟然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就知道赫蘭泰早就喜歡咱們瓔珞了。」思麟支著下巴,擺出一副老謀深算的得意模樣。
「什麼咱們瓔珞。」費英東真是敗給他了。「瓔珞,赫蘭泰不是那麼善於言詞的人,而且老實說,他從小到大幾乎沒被人疼愛過,當然也不懂得如何愛人。你對他來說,已經是很特別的人了。」
「他不曾這樣對待其他女人嗎?」
思麟搖頭,一臉苦瓜相。「他才沒那個心思,也沒那個錢。」
「赫蘭泰將軍會沒錢?怎麼可能?」玲兒不屑地訕笑。
「赫蘭泰平日是沒什麼開銷,可是他歷年來的軍功賞賜全被他第二任妻子的娘家挖得一乾二淨,他有的就只是北京的府邸和這兒的牛羊及遊牧區。」費英東和他同袍十幾年,對這些再清楚不過。
「赫蘭泰他……他手邊根本沒什麼錢嗎?」瓔珞的聲音微微顫抖。
「就算有,也只是一些些吧。」思麟苦笑。「不過我看他替你張羅了這些東西後,口袋八成空空啦。」
她倏地摀住小嘴,臉色慘白。
「姐姐?」玲兒十分敏銳,第一個察覺她的不對勁。
赫蘭泰身上根本沒什麼錢,但吃的用的沒一樣虧待她,甚至默默地替她準備邊境罕見的精鄉錦袍,以及被她一時任性而扔掉的珍貴耳墜。
「赫蘭泰那笨傢伙,買這些東西鐵定比他領兵作戰花的心力還折騰人,真難為他羅。」思麟懶懶地靠向身後軟墊,伸個大懶腰。
「哎,他還真捨得。」費英東不可思議地打量著那堆華服。「他向來一有錢就搜集刀劍、買兵書。我跟他相處十幾年來,第一次看見他把錢花在這麼沒實用價值的東西上。」對費英東而言,衣服能穿就好,何必管它漂不漂亮。
「所以啊,瓔珞,送你衣服不是什麼大事,可是這件事由赫蘭泰來做,意義可就大不相同。」思麟說著歎了口氣。「赫蘭泰最吃虧的地方就是他的怪脾氣,他只會以自己認為對的方式去關心別人、表達感情。可是他那種原始又蠻悍的表達方式啊,要不是我們和他是老友,瞭解他的真性情,不早被他嚇跑了才怪。」
「你又來了。」費英東每次聽到思麟如此抱怨就皺眉頭。「你嫌人家脾氣不好,怎麼不問問你的痞子德行有多讓人受不了?赫蘭泰還不是照樣包容你。」
「他脾氣古怪嚇到我沒關係,可是瓔珞是小姑娘,哪禁得起他的彆扭性情,對不對?」思麟嘟著嘴向瓔珞賣弄他的頑皮。
「你不要挑撥離間!」明知創說著玩的,費英東仍忍不住發火。「瓔珞,其實赫蘭泰面對愈是在乎的人就愈不會控制脾氣,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感情。看,他會費心替你張羅滿族的新衣,不正是他一番心意嗎?」
「可是我……」一看到這些衣裳,她就愧疚難過。
今天下午她一氣之下丟棄的藍寶石耳墜,就像是赫蘭泰被她丟棄的心意。她不明白他為什麼不撿起那對耳墜,他為什麼站在耳墜前有剎那的猶豫。
在剎那間他看到的是什麼?一對摔在地上的藍寶石耳墜,還是被人丟棄到塵土堆裡的一片心意?
「瓔珞?喂,好端端的,幹嘛哭呢?」思麟馬上跑起來皺眉。
「怎麼了?」費英東看她一逕掉淚搖頭,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該丟的……我怎麼可以隨便丟掉……」她無法控制突然決堤的淚水,掩面痛哭。
他為何什麼都不說?他為何沒有在她摔掉耳墜的當下痛罵她的任性、無知,糟蹋了他的好意?一想到赫蘭泰替她撿完廉價飾品,卻留意耳墜在地上的猶豫神情,她的心揪成一團。他的不言不語,不吼不怒,像是一把刀深深地插在她心口上。
他受傷了,她確實感到赫蘭泰再度封閉的心,一層又一層,重重的防衛包裹著他極少流露的感情。
思麟和費英東拚命安撫痛哭欲絕的瓔珞,半騙半哄的才讓她把那對耳墜的事說出來,知道了又能如何?大家努力地安慰了半天,還是止不住她心碎了似的哀泣。
直到夜深人靜,大家都各自離去,她還是陷入內疚之中,無法原諒自己。
「姐,別難過了。就照思麟他們的建議,明天好好地向赫蘭泰將軍道歉就是了。」與她同寢玲兒實在無法忍受她氾濫不止的眼淚。
「我傷了他的心,並不是道了歉之後,心就不會再痛。」瓔珞的嗓子哭到沙啞,鼻音裡含著微微抽噎。
「男人沒那麼脆弱的啦!」玲兒真受不了她的多愁善感。「換個角度思想,這也不是你更瞭解他的機會嗎?」
或許是吧,她從不知道眾並不會以相同的方式表達感情,現在想想,赫蘭泰在送她到塔密爾途中的專橫蠻悍,何嘗不是另一種方式的關懷與守護?
「姐,你知道嗎?我原本也以為費英東是個不坦誠、不老實的傢伙,後來才知道他挺重義氣的。」
「你怎麼知道的?」
「跟他們相處久了就知道啦。」玲兒在黑暗的帳內翻了個身,貼在她身旁低語。「費英東之所以在送咱們來這兒的途中什麼事都不敢跟我們說,是因為思麟事先交代他不准洩漏口風,他被我們冤枉得半死,卻始終沒出賣朋友,不是嗎?」
「嗯。」
「所以我覺得費英東和思麟是趕忙關懷赫蘭泰將軍,凡事一定是從為他好的角度去設想。你就別再多想了,照他們的話做準沒錯,明天去向赫蘭泰將軍道歉就行了。」
瓔珞勉強回應了玲兒一聲,好讓她安心休息。可是……傷了人的兇手是她,此刻心裡五味雜陳的感覺也只有自己瞭解,就像誰也看不見赫蘭泰內心的巨繭,只有她感應得到,重重冷酷的包圍下,其實是顆渴望愛人與被愛的心。
那是顆孤獨已久的心,不知道該如何釋放濃烈的感情。
瓔珞悄悄起身出帳,她還是忍不住啜泣,但那一定會吵到才剛入睡的玲兒。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場吧,然後明天勇敢地去道歉,求他原諒。但是他還會再一次接納她嗎?他們之間從此就再也沒有疙瘩嗎?
河谷矮叢邊的黑影打斷了她的思緒。
「赫蘭泰?」
一輪明月高掛空中,半跪在河岸叢邊的赫蘭泰顯然剛才正在更換他背上的傷藥,打著赤膊的上身只纏著乾淨的布條。在月光的映照下,像只受了傷在河畔休憩的豹子。
他沒有說話,只是回眸盯著一身雪白衣裳的瓔珞。
真糟糕,怎麼會在這裡遇見他?她是打算誠心誠意地向他道歉沒錯,但她現在心裡感覺還沒準備好,一時之間卻突然撞見他,害她當場愣在原地,張口結舌半天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呃……赫蘭泰……那個……」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開口說話,赫蘭泰卻轉回頭,收拾腳邊的布條與衣裳,完全不甩她。
「你的傷……好像滿嚴重的,是怎麼受傷的?」不對,她應該要向他道歉,而不是問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他把所有的東西俐落地捆成一堆,以舊布條紮住,半跪在河畔,嘩啦嘩啦地潑水洗臉。
他又變成以前那樣,完全不理她了。
其實赫蘭泰真的很好看,就算背對著她,他那一身結實健美的肌肉仍然令人心悸,瓔珞從沒看過如此寬闊的臂膀,特別是被他突然擁抱住的時候,態度強悍得教人害怕,力道卻溫柔得教人沉醉。
自從認識他之後,她老會有意無意地作些白日夢,胡思亂想地內容全是他。
「啊,你要去哪裡?」要不是赫蘭泰與她擦身而過,她可能會迷迷糊糊地發呆到天明。
「幹什麼?」他皺著眉頭,低頭瞪著攀住他右臂的兩隻小手。
「你要回營帳去了嗎?」
他根本不回話,也不看她,抽回手臂繼續往前走,河岸樹叢這邊雖然人煙稀少,但這是他的駐牧之處,安全上絕對沒問題。
「等一等,赫蘭泰!」他居然丟下她一個人在這兒。「我要跟你道歉,你先別走,好不好?」
他停下腳步,不耐煩地轉頭看向又扯著他手臂不放的小手上。
「對不起,我今天下午不該丟掉你送我的耳墜。」
「想買東西,跟負責管帳的人說去。」他沒空陪女人成天逛集市買奢侈品。
「不是的,你先不要走啊。」瓔珞死命的拉著他離去的身影。「我不是心疼那對耳墜,也不是想再買一副。我是真心誠意地要跟你道歉,我不該丟掉你送我的東西。」
「東西既然給了你,要扔要砸隨你便,與我無關。」他受夠了瓔珞死巴著他不放,老讓他的手臂有意無意地碰觸到她柔軟的胸脯。「走開!」
他猛一甩手,把瓔珞推得老遠。
「赫蘭泰,我知道錯了,你不要不理我!」她就是不肯退卻,自他身後緊緊地抱住他,固執地不放手。
由他赤裸的背肌上傳來的濕熱感覺,讓他閉起眼睛猛咬牙根,他絕不會被女人的眼淚打動,絕不!
可是他想扳開瓔珞小手的動作一直懸在半空。
「對不起,對不起,不要說什麼要扔要砸隨便我的話,我不會那樣對待你送我的禮物,就算你送我的只是一塊石頭,一片葉子,我也不會丟了它的。」
「說得好聽。」他哼了一聲,硬是鐵了心扳開她的手,再度將她推開。「回你的帳裡去,少黏在我身邊。」他沒空當小姐們的侍從,天天伺候在側。
女人全都是一個樣,只不過瓔珞特別容易讓他浮躁。裝乖、哭鬧、假可憐,說些打動人心的謊言,這些女人的看家本領他全領教過了。他最近會不時地注意瓔珞的一舉一動,是他自己定力不夠;他今天刻意找機會和她獨處共游,更是一項錯誤的決定。
「你就真的這麼討厭我嗎?」討厭到老把她像蒼蠅似的揮趕。
「如果我說是,你是不是從此就能滾遠一點?」他恨透了她這張看了教人疼惜的淚顏,這張可以輕易讓他理性崩潰的容顏。
「那你為什麼還送我滿族的衣服?費英東和思麟都說那是你要留下我的意思,是真的嗎?」就算不是,她也要親耳聽他說,好讓她死了這條心,別老懷著美夢,等他來砸毀。
費英東和思麟?
「你和他們兩個混在一起?」
他走近瓔珞,那對眼睛射出吃人似的冷光,逼得她一步步向後退。
「他們……只是偶爾會來陪我和玲兒聊天。」
「偶爾?」他似乎不只一次看過她身旁有這兩個男人出沒的身影。
「他們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因為我想多瞭解你的事,而且自從來到這裡以後,他們也最照顧我……」她一邊結巴結巴的解釋,一邊被他逼得步步向後退。
「怎麼個照顧法?」其實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他根本沒必要過問,可是他就是在乎!只要事關瓔珞,他就會無法自制地斤斤計較。
「你不要生氣好嗎?我……我是真心地向你道歉。」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又惹起他的怒火,她卻不知道究竟為什麼。
「道歉?」他嘲諷地冷笑。「為什麼事而道歉?因為你不是故意丟掉我送你的東西,因為你不該如此對待我的一片心意,是嗎?」
「對,對。」瓔珞殷切地笑著點頭。他終於瞭解她的意思。「我從費英東和思麟那裡聽到你的過往和實際狀況後,一直很難過,也很愧疚。對不起,我真的太幼稚了。」看來她和赫蘭泰之間的確有和解的機會。
「說對不起就能了事嗎?」他寒氣逼人的盯著瓔珞。「該不會也是那兩個傢伙叫你來道歉的吧?」
「是啊,我是聽他們的建議沒錯。」她怯懦地老實招供。奇怪,他為何看不起不像已經釋懷,好像變得更加深沉駭人。
「你跟他們倆感情不錯嘛。」
「嗯,所以我才會決定……」她堅定地抿抿雙唇。「決定勇敢地當面向你道歉,希望我能原諒我。」
「我不需要你口頭上的道歉!」
「赫蘭泰?」她愣住了。為什麼會這樣?他不是已經打算原諒她了嗎,為何口氣這麼冷酷駭人。
「你如果真覺得對不起我,就該用我的方式向我道歉!」他一把將她捲入懷裡,粗暴而熱烈地掠奪她的雙唇。
她震驚地忘了掙扎或反抗,直到被他強悍的手勁及深吻壓迫得喘不過氣來,才勉強地推著他厚實的肩頭。
「你有什麼事可以直接來找我,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來問我。」而她竟然是找別人的男人做參謀,對別人有狗屁建議言聽計從。
他猛一甩手,將瓔珞推倒在岸邊的矮樹叢中。
「赫蘭泰……」她被嚇得微微打顫,眼眶潮紅。
「你不是要道歉嗎?那就讓我看看你的誠意在哪裡!」他伏在瓔珞身上,狂風暴雨般的吻著她的唇,她們粉頰,她的頸項。
「等一下,不要這樣……」她還來不及推開瓔珞,上衣已硬生生地被他扯裂,雪白的嬌軀立刻接觸到他赤裸的胸膛。
「來啊,那兩個傢伙不是叫你來道歉嗎?說給我聽聽啊!」他貼著瓔珞的粉頰,咬牙切齒地說,兩手俐落地褪除兩人之間所有遮蔽衣物。
「不是!我不是要……」她驚愕地倒抽口氣,他粗糙的大手指正侵略著她最女性、最私密的領域。
「你不是後悔丟了我的禮物嗎?你到底有多後悔呢?」他熟稔而老練的挑逗著她,惡狠狠地盯著她對這份陌生衝擊的反應。
這是怎麼回事?她驚訝得連呼吸都在發抖,盈著淚水的雙眸滿是不解和畏怯,以及奇異的顫動。
隨著他手指的動作,她不自學地嬌喘起來,身子也彷彿不再是她的,有自己的意志而更加靠近他火熱的軀體。
「赫蘭泰……」她幾乎是求救似的低聲細喘。兩人密合的身子與他的手指點燃的火焰令她恐懼,加上他半是愛憐半是凌虐的吻,讓她的思緒變得一團糟。
他的心也亂了。
他應該是要懲戒她的,報復她的水性楊花;如果她和費英東、思麟之間的情誼也稱得上是水性楊花的話。不知不覺中,他卻先陷入自己的報復行動裡。看著她第一次被人挑起情慾的困惑與嬌媚,原本要加諸在她身上的折磨竟先折磨著他自己。他發覺原本希望藉著徐緩挑逗的舉動加深對她的羞辱與嘲諷,自己卻因強烈克制著熾熱的慾望而汗水淋漓。
瓔珞的甜美遠超過眼睛所見,他的唇舌一寸寸地品嚐著她細膩的身軀,眷戀著她的美。一想到她方才說即使他送的是寸草土石,她也絕不放棄,他就忍不住惱火地嚙咬著她的雪膚,痛得她差點掉淚。
她怎麼會說這種話?她怎麼能讓他聽到這些言語的剎那,內心有股冰雪消融的悸動?為何他會沒出息到只因她把他的心意當作珍寶,心頭就湧起難以言喻的暖流?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溫柔,也不想接受任何溫暖與感動!
一個猛地衝刺的動作,痛得她叫出了聲。
這個小女人簡直是個魔女!她不該讓他自湍急河流中救起,她不該生得如此美麗,她更不該有顆能觸動他人靈魂的心!她只是他玩過的女人之一,到時候以銀兩打發便老死不相往來。任她哭鬧哀求,死纏爛打,他也不屑再看她一眼。
他向來如此對待死黏著他不放的女人們,瓔珞不會是例外的那一個。
他的心絕不會交到一個女人手中。
赫蘭泰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後,終止一切狂野的攻勢,沉重的身體崩潰似地壓倒在瓔珞身上。
好重!瓔珞渾身難受,卻扔擔憂地輕輕推著身上的赫蘭泰。他怎麼了?為什麼一動也不動地伏在她身上重重地喘息著?
可是她也沒力氣了,全身虛脫。她好累好累,而且痛。她自己都分不清臉上的淚是因為剛才的害怕,還是因為疼痛。但有一件事她很確定,這個緊緊擁著她的魁梧軀體是溫柔的,由他身上傳來的溫暖氣流,叫作疼惜。
「赫蘭泰。」她的輕喚像夏夜的風鈴。
他自她的頸窩間抬起頭,任由她細白的小手輕撫著他粗糙而充滿男人味的臉頰。微微酥麻的感覺與眼前嬌弱嫵媚的容顏,漸漸引發他另一波慾火狂瀾。可是他不願太快再次佔有她,她太脆弱,而且他也正陷入懊惱中。她完全是個未經人事的處子,對男女之間的事一無所知,而她的初次體驗,竟然毀在他惡劣的情緒與張狂的慾火之下。
「你還在生氣嗎?」她的小手輕撫著他的眉間,似乎想撫平那深深糾結的皺紋。
「生氣?」一聽到她有氣無力的聲音,就知道瓔珞被他折騰到了極限。
「雖然這不是你能接受的方式,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對不起。」
她輕柔的低語重重撞擊著他的意識,他腦中清晰地感應到她覺得抱歉的不是丟了那一對珍貴的耳墜,而是感傷自己不該輕賤對待他的一片心意。
她是打從心底裡如此認為。
啪的一聲,他硬是拍掉在他臉上溫柔游移的小手。
他不接受這種濫情的表達方式,不屑她的道歉,更不需要心中一再的衝擊與悸動!
瓔珞驚愕而受傷的眼神,讓他的心再次被懊惱啃蝕
。他不是有意如此粗暴冷酷的對待她,可是發自本能的反射性自衛舉動卻老是比他的理智早一步行動。
他突然緊緊地擁她入懷,閉緊了雙眸。
瓔珞再一度陷入迷霧中,赫蘭泰究竟是討厭她,還是喜歡她?她已經不只一次被他反反覆覆的行為搞迷糊了。要怎麼做才能讓他的心破繭而出?要怎樣努力才能瞭解他到底在想什麼?不知何時開始,她竟然變得如此在乎這些事,思緒也充塞著有關他的一切。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麼,只能依戀地回摟著這副偉岸的身軀。
「赫蘭泰,讓我留在你身邊,好嗎?」
剎那間,他僵了一下。瓔珞看不見她頸窩後的容顏,卻明顯地感受到他更加收緊的雙臂,令她難以喘息。
他什麼話也沒有。
他蹙緊了眉頭,墜入重重憂慮中。他開始擔憂,自己恐怕從此再也沒有勇氣推開瓔珞纖弱的小手。
自從那夜之後,瓔珞便遷往赫蘭泰的營帳中,大伙明的不說,暗地裡卻叫她「將軍夫人」,現在還差的,就只是個名正言順的婚禮。
可是在赫蘭泰心中,她到底算什麼?
他的溫柔似乎只存在於瞬間,往往一時柔情似水,下主刻卻突然冷面無情,甚至不耐煩到懶得看她一眼。
「我真的這麼惹人厭嗎?」瓔珞坐在玲兒帳後的炊火邊,看著玲兒俐落地翻烤著小烙餅。
「你又在發神經了。」玲兒向來務實,比瓔珞更像個姐姐。
「可是我真的不懂,為什麼赫蘭泰一下子離我很近,一下子又離我很遠似的,常常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哪裡惹惱他了,他就已經翻臉。」她沮喪得快成廢人。
「你的胃口也真大。他都已經給你特別的待遇了,你還想怎樣嘛?」
「這算什麼特別待遇?」應該叫特別排斥才對吧。
「還不特別?」玲兒真想拿烤餅用的鐵鉗敲瓔珞的腦袋。「他只有你一個女人耶!你知不知道塔密爾遊牧區有多少女人期待他的寵幸,他卻看也不看人家一眼。他貴為大清的將軍,身旁只有一個女人,而且那個女人就是你,你還不滿足?」
「你也在期待吧,玲兒?」她的口氣就是忍不住酸酸的。
「拜託,饒了我吧!我最怕就是那種成天一臉殺人表情的男人!」雖然她當初是陪嫁的人,但赫蘭泰顯然對她毫無興趣,她也樂得自在清閒。「我只想照顧你,別讓你這『格格』太寒磣。」
「玲兒!」瓔珞感動得要命,一把抱住她的肩頭。「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沒錯,你趕快用力巴結我吧!」玲兒得意得不得了。「否則你就聽不到好消息啦。」
「什麼好消息?」
「你先好好巴結我,等我耳朵舒服了,自然會告訴你。」
「到底有什麼好消息,你先說嘛。」她急都急死了,抓著玲兒的衣襟搖啊搖,玲兒一副很享受的慵懶的表情。
她最喜歡逗著姐姐玩,聽她甜美可人的嗓音苦苦哀求著,看她一雙大眼睛急切又期待的眨巴著,哎,連她都忍不住心動,更何況是男人。
「好吧,我就讓你佔一次便宜。」玲兒故意擺出無奈的表情。「費英東和思麟花了足足三天的時間來回奔波,終於瞞著赫蘭泰將軍把……」
「瓔珞格格,借一步說話。」一個突兀的女嗓音冷硬地截斷姐妹倆的對話。
「雪格格?」瓔珞意外地慢慢起身,「你怎麼會來這裡?有事嗎?」她向來嫌棄瓔珞姐妹倆,連路過她們的營帳都會皺眉頭。
玲兒一看雪格格那副高傲態度就有氣,可是瓔珞對她搖頭,小手攔住她想拉開的架式,她也只好生著悶氣蹲下,繼續烤烙餅。
「有事我們在這兒說就好。」瓔珞柔聲回應著雪格格鄙視的眼睛。
雪格格狠瞪瓔珞一眼,可是她也懶得和這蒙古女人囉嗦,乾脆直接切入正題。「你什麼時候才會滾出赫蘭泰的營帳?」
「我……滾出他的營帳?」她被雪格格幾近羞辱的語氣嚇到。
「你黏他還黏得不夠緊嗎?你如果識相,就該自動離他遠一點,別再死纏著他不放。」她這把怒火已經忍得夠久了。
「哼,說得好像赫蘭泰將軍是你丈夫似的。」
「玲兒!」瓔珞趕緊制止她的冷言冷語。
「你們這兩個放肆的蒙古女人。」她從小到大養尊處優,從沒受過這種輕慢的挑釁,「你搞清楚,是我先喜歡上赫蘭泰的。我從五年多前就一直喜歡他到現在,你和他認識了才多久?我為他放棄了多少優渥的條件,追到這種荒涼邊境,而你又為做了什麼?」
「你有本事去向赫蘭泰將軍申冤啊,幹嘛跑來向我們訴苦?!」要比嗓門是不是?玲兒就不信她會吼不過刁蠻的雪格格。
「玲兒!」瓔珞死扯活扯的拉住玲兒起身發怒的架式。「她是來找我的,你讓我跟她說好不好?」她幾乎是在哀求玲兒。
「叫她說完趕快走人!」玲兒故意朝雪格格的方向大聲向瓔珞回應,隨即轉身回炊火邊烤烙餅。
「對不起。」瓔珞為難地向雪格格道歉。「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並不想離開赫蘭泰。」她的語調柔弱,答覆卻不十分堅定。
「不要臉,你憑什麼?」雪格格氣得渾身發抖。
「我知道你為赫蘭泰犧牲很多,但是那些都是你單方面的付出,而你曾問過他確實要的是什麼嗎?」這也是她一直思索的疑慮。
「你不要跟我囉嗦,我只要你講清楚,你什麼時候滾!」
「我說過了,我不會離開他的。」她溫弱地與雪格格的怒火對峙。
「你憑什麼獨佔他?你付出的感情有我多嗎?五年了,我苦苦地追著他五年了,現在我得到了什麼?」雪格格握緊了身側的拳頭,努力讓自己堅強,卻仍止不住熱淚盈眶。「我從十二歲見到他,就已經決定這輩子非他不嫁。我受多少人的嘲笑,多少次家人的阻撓,卻從不退縮,但我就是無法容忍他接納另一個女人,一個愛他根本不如我深的女人!」
雪格格的氣勢完全壓倒瓔珞。她被雪格格強烈的感情震懾住,一時之間竟真有自己理虧的感覺。
「你付出愛……就只是為了要得到回報嗎?」
「你什麼意思!」雪格格雖然淚流滿面,氣焰仍舊張狂。
「你付出愈多,就希望得到愈多嗎?感情的事不是買賣。」瓔珞赫然明白自己的感情是怎麼回事。
她似乎不曾期待赫蘭泰要回饋她什麼,她最想要的就是對他的瞭解,想守著他,看著他,和他度過每一天每一夜。如果他喜歡上別的女人呢?那她付出的許許多多,又該如何處置?
「你什麼也不曾付出,有什麼資格來跟我說這種話?你不過是個用來暖床的女人,少自抬身價地教訓我!」這個蒙古女人哪一點好?而這個比她差勁數百倍的女人竟然搶走了她的赫蘭泰!
「不是,我不是在教訓你。或許我付出的的確沒有你侈,但我本來就是被娶來當他的新娘。」瓔珞苦口婆心地勸著,但有一點她絕不退縮。「我不能離開赫蘭泰。」
「去死吧你!你算哪門子新娘,你只是嫁來準備寡婦的。」雪格格又哭又惱地猛力一撞,瓔珞立刻向後絆倒。
寡婦?她是嫁來當寡婦的?
在她跌倒的一剎那,這句話如閃電似地擊中她的腦門。這一跤倘若跌在草地上,頂多身上有幾塊淤青,可是她向後傾倒的身勢卻是落在玲兒燒烤餅的炭火堆上。
「姐姐!」玲兒瘋了似地狠勁一推,在瓔珞倒向炭火之際將她推離半寸,可是勁道過猛,翻倒的鐵板濺起炭屑火點,全灑在她伏倒在地的背上。
「瓔珞!」思麟突然出現,一見這狀況立刻拖起她的身子,趕緊拍掉她背上灼熱的炭屑星火。
「這是怎麼回事?」先一步抵達的費英東看見這景況嚇到了,沒注意玲兒大步衝向雪格格的架式。
玲兒一拳狠狠地打向雪格格的臉頰,力道又急又重,讓雪格格腳下一個不穩,跌倒在地。
「你幹什麼!」雪格格大嚷,她要宰了這個蒙古女人。
玲兒彎身揪起雪格格的衣領,猛地又是拳。她今天不打死雪格格,她就滾回蒙古,一輩子當個眼看姐姐受人欺負的窩囊廢!
「玲兒,住手!」費英東火速奔上前拉開玲兒。「先別動手,先看照瓔珞格格的傷勢要緊。」
「你滾開!」玲兒完全陷入暴怒狀態,死命掙脫費英東由背後擒著她的兩隻大手。「好一個雪格格,憑你這副惡劣心腸,別說是赫蘭泰將軍,全天下沒一個男人敢要你。」
「夠了!」瓔珞努力吼著,音量微弱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瓔珞?」情況不妙。思麟一看她痛苦的皺緊眉頭,以及背上被燒灼得坑坑洞洞的衣裳,就知道她需要緊急治療。
「等……等一下。」她痛得快說不出話來,可是硬是在思麟抱她起身之時努力開口。「不要……讓赫蘭泰知道這件事,就說是意外……拜託。」
大伙心頭一緊,誰也無法應聲。
是啊,這件事若不當作意外處理,隱瞞過去,以赫蘭泰對瓔珞獨具的在乎火爆性情,在場所有人都會遭到波及。
可是說這句話的,竟是受害者……
「玲兒,快拿冷水到將軍的營帳裡,否則瓔珞的背就完了。」思麟一聲令下,立即抱著瓔珞奔往將軍帳幕的方向,玲兒也馬上行動。
一場混亂,只要沒有其他狀況再發生,應該會就此打住,息事寧人。
每個人都這麼想,卻不知道真正的災難正逐漸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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