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卒急亂的腳步聲踩亂沉靜的空氣,優閒坐在書齋內看書的舒河,慢條斯理
地合上手中的書卷,抬首看向站在門邊氣喘吁吁的冷玉堂。
「怎麼了?」打量著他慘黯的臉色,和眉宇之間掛著的那份心急,舒河不禁
感到很好奇。
順過氣的冷玉堂,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一身平靜的氣息。
「你什麼都不知道?」還問他這句話?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他怎還能安坐在
府裡--不對,從炮轟興慶宮的事件後,舒河為避風頭,就一直留在府裡不上朝,
也極少去興慶宮,大多數的時間他都留在府裡,與南內臣下們一同商議南內在改
革後應準備執行的大計,也因此,沒多去留心外頭所發生的事情,而這件事來得
那麼突然,相信也沒有人能在事發之前來告訴他。
「知道什麼?j 舒河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眼中的訝然。
望著他無知的表情,冷玉堂有點後悔了。
該說嗎,瞞著他的話,或許朝野還可以維持一個寧靜的假象,若是告訴他,
他會有什麼強烈的反應?他會不會莽撞地跑去找律滔?
不如……不如就……
在舒河探索的目光睨向他時,他下意識地心虛想閃避,但一想到這關切著南
內,他又只好硬著頭皮回答。
「樊不問他……他……」他支支吾吾的開口。
「他出了什麼事?」舒河這才想起已經有好些天沒見到樊不問了,那傢伙自
從不聲不響地出了趟遠門回來後,最近不是在府裡忙著那些堆積的公務嗎?
「今日午時……」他別過頭去,咬著牙把話說出來,「他己在午門伏法!」
舒河的心頭重重一震,手中的書卷自掌心裡翻落墜地。
「你說什麼?」他難以置信地站起身來,聲調不穩地問。
「聖上降旨給衛王,聖旨裡寫著……」
他有些急躁地走向冷玉堂,「寫什麼?」
「叛謀密殺南內大老,樊不問,理應當斬。」
從沒想過哪個人罪名定識至行刑之間的時間那麼緊湊,更何況樊不問還身為
南內右相,再怎麼說也該先關至天牢,看看還有沒有轉圈的餘地。但他大抵也明
白,聖上會那麼急著斬樊不問,除了是想讓這件事快點落幕不再擴大事央,同時
也是為了保住三位王爺。
舒河一手撫著額,「那不只是他一人做的,我也有份……」父皇把那件事扯
出來攤在陽光下了?為什麼……父皇會突然這麼做?若是要審,怎麼只審樊不問
一人?
「聖上知道。」冷玉堂難忍地垂下眼睫,「但樊不問獨自承擔所有罪名,並
說全是他一人所為,震王霍韃與你只是遭受他的利用。」
舒河有些顛躓地倒退了兩步,鼻尖不禁有點酸,「為什麼他要那麼傻,為什
麼……」
他不懂,他真不懂這是為什麼,為何在一夕之間突來這些風雨?事前,怎都
沒半點預兆?他父皇甚至不留時間讓他去搭救樊不問,就連一個機會也不給他…
…
是父皇主動要審樊不問嗎?不,不對,若是父皇要審,那早該在興慶宮遭炮
火轟擊後就該審了,若不是父皇主動的,那是誰把這件案子揪出來的?風淮究竟
是接了誰告發的摺子?
他的腦海裡忽地閃躍過一絲身影。
舒河站定腳步,大約明白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是他,一定是他!他定是料準了樊不問會親口應罪,料準了樊不問不願讓自
己這枚錯走的卒子,令南內滿盤皆輸,並讓三位王爺也跟著被硬扯下罪,他早吃
定了樊不問引以為傲的忠誠。
只是,他為何要用揭發這種不光明的手段?他若要藉此扯下南內,他大可以
衝著身為南內主謀者的他來呀,他怎可以……
叛徒,多年的友情被視若無睹,還背叛了他一直重視的友誼。
心火倏地點燃,憤懣的猛焰竄燒得狂烈難止,狂濤怒湧中,舒河陰驚地抬起
眼。
「律滔……」顫抖的音律自他緊縮的喉間釋出,破閘兜洩的憤怒,不可收拾
地一古腦的湧向事端的源頭。
「王爺,不行……」冷玉堂沒料到他會那麼快推斷出這件事的幕後主使者。
「你冷靜點。」
「讓開!」他使勁地想扯開冷玉堂緊握在他臂上的大掌。
「就算你去找律滔,你也不能讓樊不問起死回生!」律涵會做這事,一定早
就全盤準備好該如何來收拾後果了,他這一去,豈不是正中律滔的下懷?誰知道
律滔是否準備了什麼正等著他?
「他殺了我多年的摯友!」舒河激亢地喊道。
「是樊不問先去招惹律滔的!」冷玉堂連忙報出未呈報的實情。
舒河陡地一怔,這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裡。
「你再說一次。」去招惹律滔?他又沒授意過,為什麼樊不問不事先稟告就
自作主張行事?
「在律滔南下巡視秋收時,樊不問曾行剌律滔,雖是得手了,可是律滔並沒
有死,後來他又擄去葛沁悠強迫她譯太阿兵書,葛沁悠不從,他就用上鞭刑。」
為了他,樊不問想殺律滔?為什麼要用他當藉口?他可從沒有要求過他們這
些外人來殺他的兄弟。
難怪,難怪律涵會突有此舉,就憑著幾年的情誼,樊不問也想摸清津滔的底,
踩律滔的痛處?連他這個和律滔做了二十多年兄弟,最是瞭解律滔的人都不會出
此下策,更不會去挑釁律滔卸下偽君子的表相,樊不問是自恃哪一點比他還有把
握?
他陰冷的黑眸霎時瞇緊,「在樊不問做那些事時,你怎麼都不告訴我?是誰
允許他那麼做的?」
「我以為……是王爺准他的。」刻意隱瞞實情,很希望樊不問能一舉成事的
冷玉堂,幾乎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老五揭發這件案子,是為了葛沁悠?」律滔斬樊不問,是要算樊不問行刺
的帳,他無話可說,但律滔不該私仇公報把其他兄弟也扯進來。
「很可能是。」冷玉堂才點了個頭,就見他轉身大步走向外頭,「王爺?」
舒河重重地踩下每一個步子,每走一步,就更加踩碎他懷裡藏有的溫情。
在背叛了樊不問的友情之後,律滔竟然也要背叛他們之間濃於其他骨血的親
情,擅自拋開他,就這麼將他捨棄……
這是律滔斬斷他們之間所有牽連的方式嗎?沒想到,他居然一點也不留情。
慌張地想攔下舒河的冷玉堂,在阻止舒河前進時,眼角不經意地瞥見急忙走
進的那抹人影。
「雅王,你快欄著他!」他如獲救星地朝十萬火急趕來的懷熾大叫。
「四哥!」老遠就看見舒河陰了一張臉的懷熾,連忙拖住舒河想去找律滔的
腳步。
「走開。」他現在什麼人都不想理,他只要見一個人。
懷熾兩手緊握著他的肩頭,朝他報出另一項更措手不及的消息。
「五哥又開始行動了!」律滔想做的事,可不只有斬一個樊不問那麼簡單。
「什麼行動?」舒河訝異的眼眸緩緩游移至他的身上。
「五哥公佈了他這些一年來暗中搜集南內大臣的把柄,他已經把這些樁樁都
足以讓人掉腦袋的罪狀送去了六哥哪裡!」
「他……」氣息瞬間緊窒在他的胸口,舒河的眼神顯得有些迷離。
他從未想過,律滔的心,這麼狠。
斷了他視為左右手的樊不問後,律滔還要他賠盡他所有的本錢。
其實,他應當是最瞭解律滔的人,他怎會看不出律滔的另外一面呢?他怎會
不知道,律滔已不願甘於現狀,想加快太子之爭的步伐,捨棄了東內向來以靜制
動的原則,打破了朝中每個人皆意屬的默契,逕自展開一場真正的政治鬥爭。
律滔他……就要走遠了。
「四哥?」懷熾有些擔心地輕推著他的肩。
「去救人。」他回過神來,決定加予反擊以保住他在南內辛苦打出來的江山。
「你立刻趕去風淮那裡救人,若救不出人就叫冷天海暗中帶兵去葛府!」
「葛府?」
「去捉來嘯月夫人。」既然葛沁悠是他做這些事的起因,那麼,也必然是他
的弱點。
「為什麼要捉她?」心亂如麻的懷熾一時無法聯想到這兩者之間的關係。
舒河泛出絲絲冷笑,「為了葛沁悠,律滔會願意用那些人來換嘯月夫人一命。」
想要提早到達終點?休想。
律滔走不遠的,因為他很快就會趕上,那個眾人皆想先攻佔的終點,最先抵
達者會是誰,還很難說。
☆ ☆ ☆
「我娘?」沁悠怔愕地問著大半夜來到府中報訊的人們。
宮垂雪和仇項不忍心地將目光自她的身上調開,很想裝作沒看見她眼底驚訝
過後的心焦,跟著一道來的褚福則是把兩眼都放在律滔的身上。
舒河在捉走嘯月夫人後,除了派人對東內放出風聲外,對外並沒有大肆聲張,
一方面,是礙於嘯月夫人是皇后娘娘的親妹,另一方面,是希望藉此與東內來個
私下交易,只要東內願撤銷那些南內大臣的把柄,他們也不會多加為難嘯月夫人。
一室的靜默中,沁悠的秋眸緩緩迎向律滔。
該對他開口求援嗎?在知道南內是為了什麼而用她娘親來要脅他,她不知該
如何開口要求他放棄東內龐大的利益,可是不說,她會後悔的。
「想說什麼你可以跟我說啊。」律滔歎息地拍拍她雪白的芳頰,不明白她是
在遲疑什麼。
她垂下螓首,「我答應過你不過問。」事前他們就已經約定好了,她不問不
管不看他要做或正在做什麼,至今,她都沒有違背過她的原則。
「那不同,這次是你娘。」
「救她。」她迅即抬起螓首,懇求地拉住他的手。
他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心,照她的意思朝身旁揚手,「仇項,你去風淮那裡想
辦法支開他,然後派人燒了那些證據。」
「可是……」仇項看了身旁褚福難看的臉色一眼,不知該不該照做。
眼看成功就近在咫尺了,燒了那些證據?只差一步就可以讓南內吃不完兜著
走,現在放棄,褚福這些年來的心血豈不都付諸東流了?
「去辦。」律滔不想再跟他說一遍。
「王爺!」仇項忍不住想叫他把大利放在前頭。
「你聽見了。」他煩躁地打發,又對官垂雪交代,「仇項的事辦完後,你直
接去滕王府把嘯月夫人帶至鳳藻宮,讓她去與皇后娘娘住一陣子。」
宮垂雪有些猶豫,「舒河會這麼簡單就讓我帶人走嗎?」
「有了先前的交換條件,他會肯的。」這點他倒還有幾分把握,舒河還不至
於去為難一個女流之輩。
「我知道了。」宮垂雪點點頭,在走時順便把滿腹不平的仇項和褚福一塊拉
走。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律滔不是沒有半分遺憾的。
雖然他早知道舒河不會眼睜睜的看南內的臣子毀於他的手中,可是他也沒想
到舒河採用的方式會那麼有效,只出一招,他就得屈服,看來他實在是太小看樊
不問在舒河心目中的地位了,早知道他在捉人把柄之前,也該記得把自己的把柄
收起來,不然也不至於功虧一簣。
唉,怪不得別人,誰教他忘了把小辮子收起來給舒河逮著了。
一道溫暖的女體自他的身後掩至,他怔了怔,低首看著環抱著他腰際的柔荑。
「你的心血就此白費了,不惋惜嗎?」自他身後抱緊他寬大背部的沁悠,聲
音有些哽咽。
「總比讓你掉淚好。」反正這是一場耐力戰,跑得太快大早抵達終點,他反
而沒什麼成就感。
「謝謝。」
☆ ☆ ☆
有一失,必有一得。
嘯月夫人方至鳳藻宮,原本埋首致力於譯書的沁悠,手中的太阿兵書解譯的
工作也告一個段落,在她兩手將譯好的兵書交給律滔後,律滔隨即命人以八百里
加急通知野焰,以不驚動聖上的方式暗中返京。
多年未曾回京的野焰,很不能適應京兆的改變。
或許是秋日的緣故,他記憶中的京兆變得清索消寂,以翼王府來說好了,以
往他來這裡找律滔時,才進門便可見律滔門下的門客們三三五五地漫步於庭中,
優閒的氣氛寫在每個人的臉龐上,可這趟回來,步入翼王府只見遍黃的枯葉在庭
中隨風穿梭,門客們都聚集在廳堂裡議事,商議東內下一步該怎麼走,又該如何
把上頭的大老們不著痕跡的除掉。
不自覺地,他有點想念臥桑。
倘若臥桑今日還在太極宮內主政的話,那麼他的記憶也不會變調,他更不必
大老遠的跑回來,就只是為了拿部或許可以助他打敗兄長們的兵書。
打敗兄長們!
先前為了幫助律滔而有這個念頭時,他還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也沒有什麼
真實感,但現在,他卻覺得這一切是那麼的荒謬,再怎麼說,他們不也都是同出
於一處、同是手足嗎?就為了個太子之位,他卻必須去打敗教授他一身本領的兄
長?
律滔望著心緒錯雜的野焰,看不出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麼。
「別皺眉頭了。」他將辟閭寶劍以及譯好的兵書交至野焰的手裡,「好好鑽
研它,這是你戰勝鐵勒和霍韃的最大本錢。」
握著沉甸甸的寶劍,和那部其他兩個兄長也想搶得的兵書,野焰不禁一再回
想著,冷滄浪告訴他律滔是如何將這部兵書拿到手的經過。
「五哥……」他岌岌欲言,可話到了口,卻又不知該怎麼說出來。
「嗯?」律滔訝異地看著這個樂天派難得一見的愁眉苦臉樣。
「我聽說了樊不問的事。」他邊想邊斟酌該怎麼說會比較妥當。
律滔主動幫他提供說詞,「想問我為什麼殺他嗎?」
「不,我想問的不是這個。」他揮揮手,一雙秀麗的眉擠在眉心。
「別拐彎抹角。」律滔煩悶地長歎,「想問什麼就乾脆一點。」他得叫宮垂
雪提醒他以後要好好調教這個弟弟的口舌。
天生口拙,就算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比較委婉的說詞,野焰只好直截了當的
問。
「怎麼你也和四哥一樣玩起手段來了?我記得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人。」他一
直都以為這個兄長為人正直,心地也較其他兄長仁善,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律滔
可以為了要斬一個樊不問,把其他三個兄弟全都拖下水。
律滔很不想破壞自己在野焰心目中的地位,但也不想讓他不看清事實,一逕
停留在過去而裹足不前。
他歎息地間:「如果我不是你心目中那個待人寬厚的五哥,反而是個凶殘可
憎的翼王,你會不會繼鐵勒之後再一次對你的兄弟心灰意冷?」
「為何你也變了?」野焰的雙眼蒙上一層失望。
「我沒有變,一直以來,我給你看的,全是我刻意營造出來的假象。」律滔
緩慢地朝他搖首,老實地坦承,「懷熾之所以看我不順眼,為的就是因為我是個
偽君子。」
「我們這些兄弟……為什麼都要戴上騙人的面具?」臥桑騙了眾人,鐵勒也
騙他,現在又多了個律滔……天知道他其他的兄弟又有哪個是真的?
律滔搔搔發,「為了保護自己吧。」都這麼多年了,要他改回來,還真的有
點困難。
撇開別人也這麼做的苦衷不談,其實,他也不認為這個作法可取,可是想要
在朝中生存,這的確是個實際又安全的作法,若是不想騙人又想在朝中安然無恙,
那除非得有舒河那種真小人又不會得罪人的本領。
看著手中的辟閭,野焰忽地有點明白律滔會把它交給他的原因。
「三內會有交戰的一天嗎?」難道他所在準備的,有一天真的會成真來臨?
律滔挑挑劍眉,「很有可能。」照這個情勢發展下去的話,很快的,朝中的
戰火就不能滿足他們這票人了,想必大夥一定沒那個耐性再僵持下去,最後考慮
用戰爭來解決一切。
「你真的想登上太子之位嗎?」那麼積極的找來這些東西,是因為他很嚮往
大權在手的滋味?
律滔睨他一眼,「你會助我,不就是想看我登上太子之位?」怪了,這不也
是他的心願嗎?
「是沒錯,但……但……」他的舌頭又開始打結。
在野焰支吾得更多前,律滔上前把他手裡的東西交給一旁的冷滄浪,拉著他
一塊坐下。
他的聲音顯得很遙遠,「我記得,風准以前也曾問過跟你同樣的話,那時,
我告訴他我不想成為另一個臥桑。我想,風淮可能因此而誤會了。」
誤會什麼?沒那麼多心機的野焰眨著水亮的眼。
「我說我不想成為另一個臥桑,並不是不想當太子,而是不想成為一個左右
受制而身不由己的太子。」他把那日所說的話重新解釋一次。
野焰這回就聽懂了,可是卻無法理解臥桑在他口中的處境。
「我並不是想說臥桑的是非,但我不得不說,臥桑實在是太會做人了。」律
滔說著說著,便將他累積在心底的不滿全都倒出來。「他總是要求面面俱到、不
得罪任何人,讓天朝一直維持在他能力所及的假象裡。可是就是因為他的容忍,
才讓有心人士有了成長的空間,也造成了那些壓在台面下的動亂,到後來,甚至
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棄位遠走,將爛攤子留給我們這些皇弟來替他收。」
「大哥他……」野焰有些訝然,「我還以為他一直都掌握得很好。」若是律
滔不說,他真的會以為英明的臥桑完美無缺,根本就不該私渡至東瀛。
律滔攬著他的肩,「即使我盡了全力,而最後登上大典的人卻不是我,那麼
不管是哪個兄弟登基,我還是會希望,咱們兄弟裡不會再出現另一個臥桑。」
現在的情勢看來或許比以前還差,可是他們每個兄弟都在追尋不再重蹈臥桑
覆轍的路途,這一點,或許父皇也瞭解,但無論他們兄弟是否採取不同的手段來
達成,只要結果不再似從前,不會再造成一個只有表面平和的天朝,那也就足夠
了。
「我懂了。」
「交給你的東西,要好好運用。」不放心的律滔又在他耳邊仔細交代。
「你的禮,我收下了。」野焰站起身來,定眼看了他許久,似乎是下了什麼
決心才轉身離開他,「滄浪,咱們走。」
「希望他是真的懂……」這個麻煩的弟弟,腦子可別又在這上頭魯鈍才好。
「王爺。」褚福在他摔著眉心之際,在他後頭輕輕出聲。
「西內大司馬的事你辦得如何?」他回頭看了一眼,疲憊地揉揉酸澀的頸間。
「衛王已經進入最後審訊了。」
「朵湛知情了嗎?」要是大事未成就被朵湛拆穿敗事,那可就又浪費他的心
血了。
「還未知情。」比照樊不問的手法,褚福又是將保密工夫做到家。
「很好。」現在就等著看朵湛會有什麼反應了。
但褚福可沒有他那麼樂觀,「王爺,滕王或許能夠忍下來,但襄王……可能
沒有那個雅量。」
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讓他來吧。」
若是朵湛沒有把那道假手諭交給他,今日也不會有這些事端了,所有的風波
都是那小子挑起的,想獨善其身的看他和舒河廝殺,而朵湛卻隔山觀虎鬥,門都
沒有。
☆ ☆ ☆
如褚福所料,朵湛的確是沒那個雅量。
西內大司馬遭斬的消息才傳入朵湛的耳裡,冷天色根本就攔不住狂怒的朵湛
殺上門找律滔算帳。
「等一下,在你進去找他前,你先聽我說……」兩掌擺在朵湛胸前使勁推著
的冷天色,千欄萬擋之下還是沒辦法阻止朵湛尋人的腳步。
朵湛兇猛地瞠瞪他,「你要說什麼?」
「沒、沒有……」被惡臉一嚇,冷天色的抗議全都縮回肚子裡不敢再冒出來。
「律滔!」順利解決礙事者後,朵湛兩腳在院裡站定,揚首朝屋內一吼。
收到獅子吼的律滔慢條斯理地踱至院裡。
「長幼有序。」他對朵湛的叫法實在是有些過敏,「於情於理,你都該叫我
一聲五哥不是嗎?」四個皇弟裡,向來只有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懷熾這樣叫他,怎
麼連朵湛也被帶壞了?
「為什麼要斬他?」朵湛沒空去管他,只陰沉地吼出他今日會來這裡的重點。
律滔掏掏被吼的雙耳,「宮斗需要理由嗎?」之前他登上西內殺了那些人,
不同樣也不需要什麼理由。
「我可沒對你的人下過手!」河水井水互不侵犯,律滔憑什麼莫名其妙地斬
了他倚望甚重的大司馬?他現在要怎麼去安定西內惶惶的人心?
「你若想出手就盡早,因為我這裡還有一份名單。」他涼涼地自袖中亮出一
張紙絹。
「什麼名單?」朵湛並沒有急呼呼地去搶過來,反而冷靜地盯審著他唇畔的
笑意。
他說得很雲淡風清,「下一批要送至午門的人的名單。」
「裡頭有多少西內人?」看樣子不只是南內的人,西內的人也有把柄落在他
手上,就不知人數有多少。
「本來,我是要你和舒河都少掉一半籌碼。」律滔甚是惋惜地撫著下頷,而
後挑高了眉峰看向他,「很可惜舒河那方面我得重新下功夫,但你這邊,我很想
知道你有沒有舒河那麼高竿。」自他登上西內以來,整頓西內的人事不說,對外
他也沒做多少大事大業,就不知他到底有幾分能耐,就用這個法子試試他也好。
「你……」他是玩真的?
「說起來……」律滔搖頭晃腦地回他一笑,「其實西內不應算是你的籌碼,
要算也應該算是鐵勒的,既是如此,你也沒有什麼好心痛的是不?」
「西內目前是由我在當家。」西內由他代掌,若讓鐵勒蒙受損失,在鐵勒回
京時,他要怎麼向鐵勒交代?
律滔也斂去了所有笑意,「你根本就不該介入三內之爭。」他若是一如以往
乖乖的待在他的襄王府裡,對三內之事不聞不問,那麼西內也不會變得這麼棘手,
他也不會落到那個處境。
他冷笑,「野焰可以幫你,難道我就不能幫鐵勒?」
「你滿腦子所想的就只有鐵勒?」律滔被他惹出了火氣。「你若是不介入,
你就不會與舒河結下樑子,若是不與舒河交惡,楚婉也就不會--」
「往口!」朵湛大聲地截斷他的話。
律滔因他激動的模樣愣了愣。
半晌過後,踩到他心頭痛處的律滔,自他眼底那份不易察覺的傷痛看出了一
切。
「你還在後悔?」要兢兢業業地替鐵勒打理西內,又要守著在大明宮裡沉睡
的楚婉,其實,朵湛並不是沒有感覺的。
他壓低了嗓音,「我警告你,三內之事不要扯到楚婉。」
「怎能不扯到她?你就是因為三內而失去她的!」律滔最看不下去的就是他
為大義而葬送的愛情。「為了鐵勒,你空自浪費了十年的等待,同時也是搞了他,
現在你更不知還要等待多久才能再看見楚婉睜開眼,值得嗎?」
「我叫你住口!」最深沉的遺憾被人挖掘出來,赤裸裸地攤在陽光下再鞭笞
他一回,令朵湛怒氣攻心地拔出腰間的佩劍。
隨侍在側的宮垂雪,在見了後也立即拔劍以保律滔的安危,連帶的使得擔心
朵湛的冷天色也不得不揚劍加入他們。
「我倒要看看,為了鐵勒,你可以做到什麼地步?」律滔一把推開擋在前頭
的宮垂雪,也拔劍和朵湛槓上。
「我會親眼看他登上帝位。」在冷天色全力對付護主的宮垂雪時,朵湛也拋
開了顧忌去面對律滔。
律滔重重把劍架在他的劍身上,「鐵勒真值得你這麼做嗎?那個因亂倫而被
流放至北狄的皇兄、穢亂天朝皇室的皇子,真值得你如此賣力賣命嗎?」
「不許你詆毀他!」朵湛更是痛恨他把人人都極力想要掩藏的那個秘密給刨
出來。
「你明知道我說的全都是事實!」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對鐵勒所犯下的錯視若
無睹?他就不信他們能當那件事從沒發生過!
遠遠地,風淮難以置信的吼聲自門邊傳來。
「你們在做什麼?」
知道朵湛不會有不清算這等雅量的風淮,在斬了西內大司馬之後,便打算先
來律滔這裡警告他要多當心點,可他沒料到朵湛比他快了一步,讓他才兩腳踏進
翼王府,所見到的就是兄弟操戈的這副景象。
律滔和朵湛回首看了他一眼,不一會,又收回目光把心神放至對方身上。
風淮忙命人關上府門,免得府裡的事洩漏了出去會傳至聖上的耳裡,按著激
跳不已的心房,飛也似地朝那兩個打得如火如荼的人奔去。
「你們兩個瘋了嗎?住手,都住手!」被他們排除在外頭的風准,怎麼也無
法停住他們兩人此刻都急需有個發洩出口的怒意。
就為了一個西內大司馬,他們兩人便對彼此不再留情?可看看他們兩人眼底
的怒意,似乎又不是這樣。
風淮怔怔地扯住腳步,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那兩名與他身上流著相同血液的兄
弟,無法遏止的心涼,像片黑幕自他的天頂罩下。
又是……為了三內嗎?又是為了下一任太子是誰嗎?
怎麼勸也聽不進他們的耳裡,風淮在他們兩人愈打愈認真之際,為免他們真
的傷了對方,快步走進他們兩人之間。
劍器交擊的聲響消失在秋風裡,風淮低垂著頭,兩手緊緊握住兩方的劍身。
絲絲鮮血順著光滑的劍身流了下來,他們兩人頓愣在這來得突然的意外裡。
「風淮……」律滔怔訥地看著他側臉的線條,自被他緊握的劍身上,感覺到
了他手心裡傳來的顫抖。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風淮痛心疾首地抬起頭來,傷痛無限地看著
同根生的他們,「你們是親兄弟啊!」
在他盛滿淒苦的眼眸裡,律滔和朵湛不約而同地別過頭去,不希望他的那雙
眼將他們看得那麼清楚,那麼的無法躲藏。
殘弱的秋陽不知何時已隱去,灰濛濛的天際飄下清冷的雨絲,雨鋪大地,雨
勢不大,但打在身上,卻寒凍得沁入骨髓。
仔細想來,都已是秋末了,秋天的這場雨過後,再過不久,今年的新雪就該
落下了吧?
風准心痛的聲音,幾乎被打散在雨絲裡,「告訴我,權力真那麼重要嗎?二
十多年來的親情,敵不過一個太子之位嗎?」
「在臥桑走了後,這座天朝,早就已經變了樣。」律滔鬆開手中的長劍,拖
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屋內,避開這場點滴皆落在心頭的秋雨。
朵湛也無言地棄劍,對於雨,他有著太多的回憶,尤其當那細密的雨絲拍打
在池中的殘蓮上時,他的心便會沉陷得無法自那等待的孤寂裡跳脫開來。
風淮定定地站在原地,聆聽朵湛踩著雨絲離去的腳步聲,他再也聽不見,年
幼時開朗、對未來充滿理想的朵湛,總是輕快地朝他跑來的足音。
記憶逐漸在歲月裡斑駁,如同落地的秋葉,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枝頭。
「王爺,你受傷了。」沒有走開的宮垂雪,在一院的人們皆已散去時,擔心
地看著動也不動的風淮。
溫暖的血液不斷自他的掌心裡漫出,風淮仰起臉龐,迎著那紛紛撲面的雨水,
讓眼角滑落的淚滴,融入無聲的雨絲裡悄悄被帶走。
「王爺?」宮垂雪看他蹣跚地跨出步伐,艱難地走向風雨裡。
冬日,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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