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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紀凌自有記憶以來,她的母親總是在哭泣。
  年輕時的寒倚柔貴為風雲科技總裁的唯一掌上明珠,生長在倫敦優渥的環境中,可謂天之嬌女,不但父親疼愛,上流社會的名門公子也為之美貌趨之若鶩。
  誰知寒倚柔世家公子不愛、青年才俊不要,偏偏愛上一個沒沒無聞、來自台灣的窮書生——紀紹榮。
  為此,在倫敦社交圈掀起陣陣波瀾。
  不堪顏面受損的風雲科技總裁——寒嚴,火速召回女兒曉以大義,以便澄清外界的風雨。
  從溫言軟語的苦苦相勸,乃至惡臉相向的狠聲咒罵,依然喚不回寒倚柔下嫁紀紹榮的決心。
  龍顏一怒,寒嚴鐵了心腸與寒倚柔斷絕父女關係,將她逐出英國,隨夫下放台灣,父女從此恩斷義絕,至死不相往來,亦不承認有寒倚柔這個女兒。
  值得慶幸的是,紀紹榮倒也算是爭氣,回合後頂著碩士學位進人正值興盛的萬業集團,從小小的業務人員竄升至經理一職,做得頗有聲有色,讓寒倚柔深深地認為父親終究是看走了眼。
  但在物質橫流的社會上,紀紹榮要得更多。
  辛苦打拚了數年僅僅獲得小小的成就,並不能讓他滿足,他亟欲證明自己並非池中之物,他也有資格在集團中佔有一席之地。
  就在那時,正值二十芳華的萬業集團董事長千金——萬采芝竟也芳心暗許紀紹榮。
  對紀紹榮而言,這簡直是上天特意為他鋪好的金磚大道。
  既然萬采芝願意委身,不嫌棄他是已有家室的男人,即使是當情婦,也能助他飛黃騰達。他立即把握良機牢牢地捉住萬采芝的心,進而得到她的人,最直接的效應就屬人事異動,即使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私通姦情,他的職位卻是水漲船高,一年高過一年,直躍集團核心。
  而相對的,寒倚柔就成了困住他大好前程的包袱、揮之不去的絆腳石。
  現下有了萬采芝這塊成功的踏板,他還要那毫無利用價值的寒倚柔作啥?
  只差一道手續他便可以成為萬業集團的未來主子,當務之急就是除去他已有妻室的身份,好正大光明的迎娶萬采芝入門。
  然而寒倚柔並不是不知曉世事的,至少從紀紹榮的種種行動便可得知他攀權附貴的企圖,和他心中的計量。
  他的冷落、他的夜歸,甚至數日、數月的有家不回,寒倚柔都只能將心碎化作血淚往肚裡吞,一心只期盼丈夫能回心轉意。
  每夜失心的等待換來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寒倚柔無數次地悔恨自己不聽老父的勸,想必他老人家早料到她會有此下場,才會苦口婆心的規勸,甚至斷絕父女情義。
  這時知錯太晚了,她錯得好離譜。
  尤其在萬采芝接連為紀紹榮生下一雙兒女後,愛女心切的萬業集團董事長更希望早點促成紀紹榮和萬采芝的好事,不下數次地暗示紀紹榮該早早將萬采芝扶正,免得落人話柄而委屈了女兒和金孫。
  深怕觸怒了未來的丈人而功虧一簣,紀紹榮開始以各種理由向寒倚柔提出離婚。
  寒倚柔多年的不孕竟也成了他的借囗,說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她就犯了七出的一條。
  她不肯離婚,也不願成全他和萬采芝之間的姦情,即使有再好的借囗,也休想教她簽字。
  這一拖,轉眼便是五年。
  然而當寒倚柔如願以償地懷了身孕,滿心歡喜地告知紀紹榮時,他卻淡漠地告訴她,若生男丁,他可以不離婚,但苦是生出個賠餞貨,可就別怪他不念舊情,只有離婚一途,他並且警告她,萬采芝家大業大,不愁沒錢打官司。
  就在寒倚柔千期萬盼地祈求能生出男丁之時,偏偏紀凌這女娃兒甫一出生就粉碎了她微小的冀望。
  聽見紀凌出生消息的紀紹榮雀躍不已地向萬家宣佈,同時也將填好的離婚協議書交給方生產過後的寒倚柔。
  萬萬沒料到寒倚柔非但不肯離婚,反倒給他迎面痛擊。
  威脅若是紀紹榮膽敢離婚,她就一狀告上法院,說萬采芝勾引別人丈夫,讓他在萬業集團再也站不住腳。
  紀紹榮沒想到溫順柔弱的妻子竟也有這麼激烈的反彈,登時被制得動彈不得,離也不是,不離也不是。
  他忿忿地搬出家門與萬采芝同居,對寒倚柔不聞不問。
  寒倚柔失去丈夫的心,也得不到丈夫的人,所有的憤恨便全數轉嫁至紀凌身上。
  她將紀凌交給管家料理,鎮日沉醉在酒精裡,若是喝醉了,便捉出幼小的紀凌打罵。
  有天夜裡,不知為何紀凌輾轉難眠,索性下了床,在飄著雨絲的花園中漫步。
  忽地一道人影自她跟前略過,那身形像極了她久違的父親,眼見他轉身進人車房,紀凌悄悄地跟在他後頭,躲在車房的角落觀看他的一舉一動。
  紀紹榮拿了把剪刀鑽至車底,不一會兒,他又慌忙地爬出,左顧右盼後急忙地離開。
  她立即返回屋內,奔上二樓母親的房間,舉起小手奮力拍打著房門。
  房門隨即開啟,然而迎面而來的卻是寒倚柔狠狠的一巴掌。紀凌被打得眼冒金星,愣愣地站在門囗,嘴裡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一縷血絲緩緩地自嘴角沁出。寒倚柔手中提著酒瓶,一臉醉意地瞪視她。突然,寒倚柔拋開了酒瓶,狠命地扯她人房,一個接著一個的巴掌像雨點般落下,眼中充滿了瘋狂的凶光。
  寒倚柔將紀凌踹倒在地,撲至她身上掐著紀凌纖細的頸項,「為什麼?為什麼你是個女的?你說話呀!如果不是你,他就不會不要我了,都是你的錯……你不該出生的,你不該活在這世上的,你這個禍水!大禍水!」她更加用力地欲置紀凌於死地。
  呼吸困難的紀凌開口尖叫:「媽媽,不要殺我,媽媽……」
  「不要叫我,我沒你這女兒,你為什麼不去死?你快死呀!人家都有兒子了,為什麼你是女的?你死呀!快死呀!」她不斷地將紀凌的頭頂撞向地板,瘋癲地狂叫。
  「媽媽不要……不要殺我……不要……」
  寒倚柔眼見桌上有把水果刀,想也不想地伸手就取來,朝毫無抵抗能力的紀凌揮去。紀凌只能蜷縮著身子,任寒倚柔一刀刀地在她的手臂、背後割劃著,鮮紅的血液汩汩地沁出,吞噬了雪白的地板。
  哀號聲響遍了夜半的大宅。
  管家李嬸聞聲上樓,被寒倚柔駭人的舉動驚懾住,忙不迭地護佐紀凌。
  「夫人,她是你的親女兒呀!你怎麼狠得下心這樣對待自己的骨肉?老爺縱使有千萬個不是也不能怪罪小姐,小姐是無辜的,你清醒點,別犯下大錯啊!」李樁哀痛地摟緊紀凌,苦心地勸著已然喪失心智的寒倚柔。
  寒倚柔仰天狂笑,憤恨地指著紀凌。「她是我的罪,我生平犯下最大的錯誤就是生下了她,這佰罪孽該死,她該死!」。
  搖搖晃晃地提起酒瓶衝出房門,她直奔車房,歪歪斜斜地開車出門,一路上不曾回頭。
  事實上,她再也不能回頭。
  車子以超高速衝下山谷,寒倚柔當場車毀人亡。
  得知這項消息最快樂的莫過於紀紹榮與萬采芝。
  等不及寒倚柔的百日,紀紹榮迅速地迎娶萬采芝過門,名正言順地當上萬業集團的東床快婿。
  婚禮當天,坐落在陽明山的萬家大宅裡燈火輝煌,排場鋪張,賀客不絕,冠蓋雲集。
  萬采芝所生的一隻兒女紀炎與紀緋正式入籍紀氏,儼然是一對惹人憐愛的小花童,相形之下,隱身於角落、一襲守喪黑衣的紀凌卻是黯淡無光。
  父親不要她、母親不愛她。
  母親要殺她、父親卻謀殺母親。
  對一個八歲早熟的孩子而言,她已經知道得太多、太多。
  多麼今人寒心哪!
  父親汲汲於追求名利、財富,為了渴望的權勢,不惜親手謀殺結褵數十載的髮妻。
  就連生母都能對她痛下殺手,那這不曾關切過她的父親又有何不可?有何不敢?
  是非恩怨在那一刻突然清明起來。
  紀凌爆笑出聲,大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集中至她的身上,四周陡地安靜下來。
  她笑得涕淚縱橫,不能自已。
  那淚中有恨、有怨、有著深探的仇懟。
  她拒絕脆弱,強行驅離體內那份無依的孤獨感,抬頭瞥視眾人,拭淨最後的一滴淚水。
  沒人要的孩子是沒有哭泣權利的,只有靠自已活下去才是她現在唯一的目標。
  笑聲方歇,自認顏面掃地的紀紹榮不顧眾賓客的訝然,氣急敗壞地由會場衝至角落,拎起紀凌將她丟人花園。
  他怒不可遏地大吼:「小賤人,少在那兒給我丟人現眼,你在鬼笑些什麼?看看你穿的這身裝扮,我辦喜事你當喪禮嗎?」又快又準的巴掌迅即打上紀凌的面頰,強勁的力道使得紀凌重重地跌落軟泥裡。
  她舔去嘴角的血絲,徐徐地自地上站起來,輕輕拍去身上的污泥,昂首面對紀紹榮,眼瞳裡閃耀著銳利的精光,全身射出不容錯辨的恨意。
  「你那是什麼眼神?」紀紹榮火大地罵道,「才幾歲而已哪兒學來的叛逆?你找死呀?」
  紀凌淡淡地漾出一抹淺笑,與她眼中的恨意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不必再來一次。」那深刻鐫鑄在她身上的刀痕在在地提醒她曾死過一回,即使身傷易愈,那心傷永世難療。
  「鬼話連篇。」紀紹榮轉身要走,他還有一屋子的客人需要接待,沒空和她瞎扯。
  「我看見了。」就在他要離去時,紀凌冷聲地說。
  紀紹榮不耐地偏過頭看她。「看見什麼?」這小鬼說話語無倫次的弄得他一頭霧水。
  「你謀殺媽媽的經過。」
  紀紹榮猛地回過身瞪大了只眼,不禁一窒。
  「你胡說。」一記巴掌轉眼又要落下。
  紀凌動也不動地瞪著他。「不要碰我。」
  紀紹榮頹然地收住身勢,對於這陌生的女兒莫名地打心底竄出寒意,不過是個小女孩,哪來這般沉穩的氣勢?她究竟知道了什麼?
  「媽媽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做了什麼,我跟在你後面看得清清楚楚,殺了媽媽,你的心情好像很好,我說得對不對,爸爸?」她低頭摘了朵玫瑰,小手一片片地扯下花瓣。那花瓣彷彿鮮紅的血,一片一片地落撒在泥地上。
  紀紹榮驚惶地看著她。
  那件事他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不會有人知曉,他早知寒倚柔有酗酒的習慣,所以悄悄地剪斷寒倚柔座車的煞車管線,特意編導了一幕酒醉駕車身亡的意外事故,成功地瞞騙了警察與世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除去他的背上芒刺。
  沒想到竟有第二者在場目睹一切的經過。
  他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拳,瞪視這位年方八歲的目擊證人,心中浮起一連串的計畫。
  早有心理準備的紀凌甜甜地說:「爸爸,你也要殺我嗎?」她將光禿的花枝猛力折斷,冷冽的眼神彷彿要刺穿紀紹榮。「我們老師說,小朋友一定要有寫日記的好習慣,我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每天都會乖乖地寫日記,我看見什麼或聽見什麼都會寫進去喔!而且寫完了李嬸就會把它收好,我是小孩子嘛,難免會忘了東西放在哪邊,到現在我還是記不起來。不過沒關係,李嬸會找到的,她很疼我,是個很好的管家,她還叫我要早點回家,小孩子是不能太晚回家的。」
  紀紹榮霎時臉色刷白,喉頭似乎梗了顆大石,說不出隻字詞組,只能被女兒硬生生地打出原形,無言地瞪視她。,這女兒真的是寒倚柔生的嗎?
  寒倚柔怎麼會生出這種令人膽戰心驚的女兒?
  「你想怎麼樣?」他困難地吐出這句話。
  她和善地笑道:「前幾天有個律師叔叔告訴我,媽媽生前有保險,如果她死了,我就會有好多、好多錢,就連現在我住的房子也是我的。爸爸,你不會跟我搶,對不對?」
  紀紹榮豈會不知寒倚柔生前所投保高達兩千萬的意外險,若她死了,受益人即是她唯一的女兒紀凌,他原本計畫將那兩千萬動點手腳收入自己的囊中,順道也賣了那間大宅,然而紀凌竟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不敢相信,他八歲的女兒威脅他這親生的父親。
  「你會給我的事不是,爸爸?」紀凌提醒他。
  他老羞成怒地揚起大掌,想拍掉她那令人刺眼的笑顏,但紀凌以平板的聲調告訴他:
  「不准再打我。」她戒慎的仰頭警告。
  紀紹容被她一震,手揚的半天高卻動彈不得。
  她繞至一旁,心不在焉地踱著方步,「我只是個小孩子,如果不小心被打傷了,頭腦變得笨笨,有很多事就可能會不小心說出來,你也不希望我變得那麼笨吧?」
  她不只是威脅,還直接地恐嚇他。
  紀紹榮退了一步又一步,不敢直視她投射過來的殺意。
  這女兒,比他更狠,即使她只是個孩童。
  「你說吧!你想要什麼爸爸都答應。」紀紹榮恨恨地說。
  甜美的笑容再度浮現在紀凌的臉龐上。「老師說,小孩子不能太貪心,我很乖,也不貪心,只要爸爸不跟我搶東西,我也不會要太多,我會和李嬸兩個人遠遠地住在握家,你可以和新太太和新哥哥、新姊姊住在這裡,我只想和李嬸兩個人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反正我從小就沒有爸爸和哥哥、姊姊,現再也不會想要,大家各過各的日子,不要再有往來不是很好嗎?」
  原來她只想要這個。
  紀紹榮終於恢復了些血色,爽快地答應。
  「好,爸爸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爸爸不能把事情說出去。」
  「除非爸爸不守信用,否則我是不會亂說的。」她頓了頓,「爸爸,我一個小孩子獨自生活會很缺錢的,你不會不理我吧?」
  紀紹榮蹙起眉,不甘不願地允諾,「爸爸會定時寄錢給你,你不用擔心錢的問題,只要乖乖不亂說話,當個好孩子就行了。」
  「我當然是個好孩子。現在很晚了,好孩子就必須回家,再不回去李嬸會來找我的。爸爸,你屋子裡有好多客人在等你,你也趕快回去吧!」目的達成,紀凌準備抽身走人,這個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也懶得和她親爹廢話。
  「好好好,要不要爸爸派人送你了?」紀紹榮不怎麼真誠地說。
  紀凌揮揮手,表情厭煩至極。「不用了,我自己知道路。」那話裡的虛偽她怎會聽不出來?她步向大門,順囗拋下一句,「爸爸,希望我們不會常常相見,也希望你別來找我,我很討厭陌生人的。」她瀟灑地遠離是非之地,不忘警告紀紹榮別介入她的生活。
  紀紹榮氣餒地目送女兒離開,忿忿地轉身回屋,自始至終都不斷的自問著:我怎會生出這種女兒?
          ☆          ☆          ☆
  在紀凌年滿十二歲時,破天荒地接到寒嚴自倫敦捎來的消息。
  並不是寒嚴在乎唯一的外孫女,當年他和寒倚柔斷絕父女關係時,就沒想過要關照這不該有的外孫女。
  事實上,寒嚴體會到歲月不饒人的威力,打算為風雲科技鋪條後路。
  膝下無子,後繼無人,寒嚴不甘心自已苦心經營的風雲科技平白落人外人手裡,而寒倚柔所生的紀凌則是他最後一滴至親骨血、寒家唯一的香火。
  縱使再嫌惡紀凌身上流著一半紀紹榮的血統,她終究算是半個寒家人,如今寒倚柔已死,紀紹榮卻泰然地安坐萬業集團之首,這段恩仇除非寒嚴他死,否則永遠無法泯滅。
  寒嚴本意是要讓紀紹榮也嘗嗜愛女被奪之痛的;誰知紀凌在紀紹榮的眼中根本無足輕重,既然紀紹榮不要這個女兒,那麼他來個「你丟我撿」的遊戲也不錯。
  只要將紀凌好好地訓練,再灌輸些父親薄悻的思想,這個外孫女也可以成為他復仇的大好棋子。
  要掌握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太容易了。
  寒嚴計畫擬定,當下便向紀紹榮要人。
  紀紹榮當然不肯。
  紀凌不但是捉著他把柄的證人,同時也是他的一顆活棋,只要寒嚴一死,她很可能就是風雲科技的繼承人,他才不會拱手把這脈金礦讓人,必要時,他還可以借由紀凌將風雲科技搶血來,納入萬業集團的版圖,說什麼都不能給。
  但,知道消息的紀凌可不作如此想。
  那個就連愛女身亡也不來參加葬禮的寒嚴怎會突然善心大發地想收養外孫女。而數年來未見面的紀紹榮的頑強推拒也未免太令人起疑了。
  她再笨也知道這兩個男人在想些什麼。
  資質異常聰慧的紀凌才十二歲就已跳級就讀明星高中,先天的聰穎加上後天環境迫使她不得不快速成長,她的心思遠比寒嚴和紀紹榮更縝密、更奸猾。
  寒嚴要報復、紀紹榮要江山,她呢?
  她要弄垮這兩個打她主意的男人,只因為他們欠她太多,故也數不盡。母親說過她是個禍水,那麼禍水自是要翻江倒海才不負這個美名,也可借此機會拿回原本就是她該有的東西,她想要的是寒嚴的風雲科技。
  既然他們要搶人,不和他們打聲招呼就太說不過去了。
  紀凌只撥了通電話給紀紹榮,第二天紀紹榮便乖乖放人退出戰局。
  方法很簡單的,翻翻舊帳嚇嚇他就成了。
  她赴英之後,除了每半年會出現在寒嚴的跟前向他請安之外,其餘的時間大都住在學校,一旦到了寒暑假她便消失得無蹤無影,任憑寒嚴如何神通廣大也找不著。
  直至紀凌年滿十八,寒嚴和紀紹榮再也無法束縛她的人身自由,紀凌要求返台。那時她早自牛津畢業,拎了個雙料博士的學位,提早結束大學生涯,而這一切寒嚴和紀紹榮並不知情。
          ☆          ☆          ☆
  每年一度的年夜飯由於紀凌的到來,紀家顯得格外安靜無聲,進餐時的聲響僅止於餐具碰撞的聲音,再無人語。
  紀凌還是身著一襲偏愛的黑衣,靜默地坐在餐桌的最遠處,漫不經心地進食,明顯地與其它紀姓親屬畫分楚河漢界。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撈著麵條,與其他人使用刀叉進食有著極大的差異。
  她從不曾在意他人的眼光,也毋需在意。
  冷眼看著繼母、繼兄、繼姊各個食不下嚥的神情,她打心底便覺得有趣,也算不枉費她勞動大駕遠赴至此看戲,既然有人願意演,不賞臉就太對不起這些演員了。
  她開始期待這批戲子今兒個又有新戲法可供她娛樂。
  身為長子的紀炎首先發難。
  「這是吃飯近是做禮拜?死人的聲音都比我們大。」他推開刀叉忿忿地質問當家的紀紹榮,刻意地暗示這位不受歡迎的繼妹根本毋需在此。
  紀凌秀眉一挑,興味盎然地端看著惴惴不安的紀家家長。
  「炎,住口。」紀紹榮低聲警告,此舉卻招來紀夫人不滿的白眼。
  「怎麼,炎兒哪兒說錯了?從那女人進門到現在就沒開囗說句話,她是啞了還是聾了?
  害得我們每個人都吃不下,進餐也不用刀叉,沒教養。」萬采芝也加入撻伐的行例,責難地瞪視丈夫。
  「媽咪,你不知道我在學校被她害得多沒面子,每個人都嘲笑我有個中途輟學的妹妹,丟死人了。」紀緋嬌滴滴地埋怨,姿態優雅地切割著牛排,正要送入囗,猛不期然的迎上紀凌嘲弄的目光,令她叉子停在口邊,不知如何下嚥。
  紀凌靠在椅背上,慵懶地欣賞這幅閤家歡的情境,不置一詞。
  「紀凌,你給我一個好理由,好端端的幹嘛休學?大學不讀,你想讓我的顏面掃地是嗎?我紀家可丟不起這個臉。」紀紹榮沉下老臉怒視女兒,而她卻像個沒事人似的輕輕地撈著麵條。「你倒是說話呀!」
  紀凌緩緩地開了金口,「說什麼?」冷冽地掃視紀紹榮。
  「為何休學了?」在女兒的眼神下,他不由自主地降低了聲調,氣勢頓時矮了一截。
  「高興,而且沒必要再讀。」她言簡意賅地答完,噙著沒有溫度的笑意望著她的繼姊。
  她之所以重回校因,純屬打發時間,心情好的話再撈個學位,不過近來私事過多,她沒那個美國時間再玩下去,念頭一轉,決定不讀了。
  紀緋原本帶著幸災樂禍的心情等著看紀凌挨罰,但一接觸到紀凌的笑顏,只能心虛地垂首暗暗怨憤。
  紀凌早練就一身百毒不侵、以不變應萬變的身手,這種小伎倆她尚不看在眼裡,而那笑容彷彿在奚落紀緋不具威脅性的把戲。
  「這像什麼話?家醜喔!」萬采芝不屑地輕呼。
  「你家的還是我家的?」紀凌淡淡地詢問。
  「你看看,這是你生的好女兒,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底,竟然說這種話,你給我評評理。」萬采芝氣焰高張地推了紀紹榮一把,滿腔的不平。
  「紀凌,你說的是什麼話?她是你母親,放尊重點,不要忘了你的身份。」紀紹榮抬出大家長的姿態低聲訓斥。
  紀凌放下碗筷,好整以暇地抬起柔美的臉蛋,慢條斯理地說:「紀先生,如果你沒記錯的話,我母親早在十四年前就已『意外』死亡了,這位紀夫人充其量只是我的繼母,稱不上母親,本人也擔待不起她女兒一職,請弄清楚原委再來編派我的不是。您不想也讓這位年輕的繼母芳年早逝,傚法我母親一縷芳魂回歸離恨天吧?」
  萬采芝深抽了一口涼氣。
  紀紹榮也狼狠地放下刀叉,心中百味雜陳。
  然而紀炎卻忍不下這囗氣,「紀凌,不准侮辱我母親,不想進這紀家門就滾出去。」他吼聲隆隆。
  「喔?不過是點明事實而已嘛!怎會辱沒到紀夫人?」紀凌聲音冷淡無情。
  她自口袋中翻出一包涼煙,徐徐地抽著,又惹來紀炎一陣不滿。
  「媽說得沒錯,你真的是沒教養,小小年紀抽什麼煙?誰知道你在外頭還做過些什麼事,辱沒紀家門風,紀家出了你這名敗家女,還得全拜你那早死的母親所賜,幸虧她死得早,不然氣也被你氣得升天了。」他亮出一囗白牙,逮著機會一吐怨氣,就希望她能無地自容,識相地退場。
  這種段數對紀凌而言還嫌太低俗了。
  她淡笑著,眼底寫滿了譏嘲。「紀大少爺,我衷心的希望你經商的資質有你的口舌一半好,不然紀先生一旦隱身幕後,嘖嘖嘖,就不曉得這萬業集團還能否維持個數年基業?你還是顧好你自已吧!本姑娘的小事不勞煩你關心。」這個毫無建樹的紀炎根本就不是經商的材料,若由他來接掌萬業集團,不出半載,她便能將它拆解入腹,現下就看當家的紀紹榮能把持多久,她是很有耐心的人。
  「你說什麼?」紀炎漲紅了扭曲的俊臉,「這裡哪有你叫囂的份?我們的家務事用不著你來管。」他心火上湧地拍散一桌佳餚,可惜遠在天邊的紀凌波及不到。
  紀凌森冷地回眸,忽地笑了。
  「你笑什麼?」
  「你。」她很乾脆地告訴他。
  「你……」紀炎咬牙瞪視,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你說得對,這是你的家務事,萬業的興敗的確與我無關。」她接過管家遞上來的清茶,淡淡地喝著,香茗入喉,她心情挺好的。
  推開餐盤,她有禮地欠了欠身,既然沒什麼好戲可看,她也沒有浪費時間的必要了。
  「紀凌,你去哪?」紀紹榮叫道。
  她回頭一瞥,「回家。」
  這紀氏大宅愈看愈教人不順眼,還不如回去吃一頓李嬸精心的料理來得痛快。
  紀紹榮的聲音緊追在後,「你不要忘了年初五要出席公司辦的酒會,那天你一定要到。」
  她攤了攤手,隨意地聳聳肩。「再說吧!」說罷便推開大門迎向二月初的冷風,與黑夜融成一色,再也分不清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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