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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只要抽走了下頭最重要的重心,那麼無論塔再怎麼高,也得倒。」
  冷天色緊皺著兩眉,看楚婉坐在小桌旁,在桌上堆滿了一錠錠官銀,將官銀堆 排成一座高塔,而後邊說邊抽走高塔最下方基座上的官銀,讓她排了好半天的銀塔, 在他們的面前嘩啦啦地倒下,透過早晨的朝陽,一片瀲灩的銀色光影,在他們的面 前閃閃生輝。
  他回頭看看坐在楚婉對面的朵湛,完全不明白朵湛今日不上朝留在殿內的原因, 也不知道楚婉特意將他們叫來這裡是要做什麼,只是朵湛的那張臉,在今天看來, 好像又變得更陰森了。
  「西內,也是如此。」楚婉在散了一桌的銀堆裡拿起一錠官銀,話中有話地對 朵湛說著。
  朵湛迎向她的眼眸,「你想做什麼?」
  楚婉柔柔一笑,「我要一層一層剔除西內的人脈。」西內的人脈紮實穩固不打 緊,只要從下頭破壞,那麼朵湛要在西內站穩腳步便不是難事。
  「喂。」冷天色聽得一頭霧水,「她在說什麼?」
  朵湛明白她會突如其來對他說這些是為了什麼,自從那日她忽然說要幫他站上 西內之巔後,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但找來陽炎叫他對她報告目前西內的狀況, 還特意去把西內所有的朝臣都給研究過一回。
  這幾日來,她日夜都在研究重整西內的對策,本來他還當她是說著玩的,所以 也沒去理會她,但現在他才知,她是當真的,而且他知道,以她的個性,她若真要 做一件事,任誰也無法打消她已定的念頭。
  但她不是對朝中的事不感興趣嗎?她不是一向都過得無慾無求的嗎?為什麼她 變了?
  「你不明白,這不是遊戲……」或許讓她明白這其中的困難度後,她就會死心 不膛這池渾水了。
  楚婉迅速截斷他的話,「它是存亡的戰爭。」
  「存亡?」他怔了怔,沒料到她看得那麼重。
  「你的性命,就緊繫在那道手諭上,如果要讓你的性命無憂,那麼就必須讓你 當上西內的主人,如此一來,你的性命才會有更正的保障。」再怎麼防人也沒有用, 想殺他的人還是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滲進紫宸殿來,與其治標,還不如就一次徹底治 本。
  朵湛一手壓向桌面想起身,「你已經知道太多了,夠了,我不想讓你再陷進去。」
  「在你身邊的每個人,哪個不是早已陷進去的?」楚婉笑著反問,揚起柔美的 下頷專注地望著他,「我們能活著,因你;會死在這,也因你。」
  朵湛霎時頓住了身子,眼眸緩慢地定在她的身上,從不知她的眼眸是如此明亮 耀眼,和能把事情看得那麼清楚透徹。
  每個人,只要心懷野心目的,那麼便會變得聰穎無比。
  她會突然變得如此,就是因為她有著目的,只是他怕她太過投入,到了底,反 而會無法抽身。
  她是個事事都放在心底輾轉琢磨的人,雖然病弱的外表掩蓋了她的本質,但他 知道她太聰明心思太周密,這就是他從不在她的面前談論政局和朝中之事,並刻意 瞞著她的原因,他不能冒險。
  「你……要幫他?」旁聽了好半天,冷天色終於弄清楚她要做什麼,並訝異地 張大了嘴。
  她輕輕頷首,「是的,我要幫他。」
  「你能幫他什麼?」柔柔弱弱的一個小女人而已,他怎麼想也想不出她能做什 麼。
  「很多,只要他肯放手讓我去做。」她邊說邊看向一瞼陰晴不定的朵湛。
  冷天色小聲地問:「你肯嗎?」這傢伙的佔有慾那麼強,他有可能讓她走出紫 宸殿讓別的男人見到她嗎?
  「不肯!」朵湛果然悍然拒絕。
  楚婉幽幽輕歎,「你保護過度了。」
  「我不會讓你去冒任何風險。」先不要說她患有心疾的身子有多差,光憑這一 張傾城的面容,只怕她一走出紫宸殿他就再也搶不回她。
  「你一個人孤掌難鳴,多個人幫你也就多分力量,不要拒絕我好嗎?」她不肯 死心,還是想讓他固執不通的耳能聽進一些。
  他的俊容更是沉鬱,「不需要,我可以自己來,我已經決定好下一步該怎麼走。」
  「你要做什麼?」等他下一步行動已經等很久的冷天色,興奮地挨在他的身邊 問。
  「我要納西內大司馬之女為妾。」
  楚婉的水眸裡失去了光彩。
  他要用政治聯姻的手段來獲得他所想要的?他有沒有顧忌到她?她雖沒過門, 但在名義上她早已是他的妻,而她這個妻,能得到的他已經所剩無幾了,他還要把 他再瓜分給其他女人?
  不,他的那雙眼,只能進入她一個女人,無論他要達成什麼目的,他都不許拿 他們的感情當賭注。
  冷天色不安地看著楚婉,本以為她會大受打擊而淚眼汪汪的,可是他在她的眼 底找不到一絲清淚,反而找到了兩叢悶燒中的火焰。
  「我、我……」不想被戰火波及的冷天色慌忙起身,「我先走一步,你們慢慢 磋商。」這兩個人……他們就一定要在他在場的時候選這種爆炸性的話題嗎?
  「這是整合西內最快的方法。」朵湛一掌把他拉下來,邊按住他邊對楚婉解釋 他這麼做的原因。「大司馬是僅次於國舅最有地位的第二支柱,只要得到了大司馬 的支援,那麼不需要動用一兵一卒就能接管西內中層的勢力。」
  「沒錯。」跑不掉的冷天色開始當起應聲蟲。
  楚婉馬上否決掉,「籠絡的方式有很多種,誰說一定得用婚姻來犧牲?」
  「說得也是。」冷天色又頻頻點頭稱是。
  朵湛瞟他一眼,「你是站哪邊的?」
  「別問我,我還在評估你們哪個的惡勢力比較強大。」他是株觀望中的牆頭草。
  「你若娶了別人,或是將任何女人迎進殿裡來,你將永遠不會再見到我。」楚 婉清冷的聲音傳進朵湛的耳底。
  「楚婉……」他的心頭一軟,伸手想握住她的柔荑向她解釋。
  「你要大司馬的勢力是不是?我給你。」她揮開他的手,起身站至小桌的另一 邊,遠遠地看著他。
  冷天色滿心懷疑,「你有辦法?」
  「有。」她伸手緊緊環抱著自己,奮力壓抑下心頭燎原的怒火。「你們只要好 好負責西內最上層的那些人就行了,那些中層和下層的人,由我來。」
  「真的假的?」冷天色愈看她自信十足的表情愈覺得她似乎真能做到。
  楚婉一瞬也不瞬地凝視朵湛,「給我時間,我會為你辦到。」
  朵湛怔忡在她那張帶怒的秀顏裡。
  此刻,初展光輝的朝陽,正從宮簷的一角冉冉升上來,似金如火的虹霞勻勻灑 落在她身上,順著一束束燦目的光影,他看到一個依舊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楚婉, 纖柔的輪廓、細緻的五官、眨眼頷首間藏不住的瑰艷風情、眼中的烈焰……
  她的模樣變了,怎麼看也不像是那株幽靜無優的池中蓮,她像火,一團極熱極 熱的火焰,那曾在她眼底出現過的烈焰,正在她的杏眸中燃起,而她成了個陌生的 楚婉,一個他不熟識的女人。
  他的心思因她疾速飛奔向天外,時光溯退,回到某個下著雪的早晨,在禪堂裡, 他和方丈……
  他想起來了,他的魔。
  它是朵烈焰,它將會燒盡橫擋在他面前的一切阻礙,他的天地,將因此輝煌燦 爛,並保有一世的太平。
  只要能夠善用她,或許就能打破目前西內久持不下的僵局另辟新勢,只要能稍 加運用她,就可能將獨孤冉手底下的舊西內人脈破壞掉,只要將她放進棋局內……
  流光片影驀地在回憶裡消散遠走,方丈的身影也無言冉退,思及自己正在想些 什麼,朵湛心頭不禁狠狠一震。
  他竟然……
  他竟然想利用她!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不是輝煌燦爛,就是盡歿於她。
  該賭嗎?池的魔,會是她嗎?
  強勝弱敗或許是真理,但也有取巧投機的辦法,而他能快速達到目標的方法, 就是利用他的魔。倘若捉住這個機會的話,或許,他能在她的身上找出答案來,或 許他能夠知道,他的魔到底是不是她。
  殿裡的空氣似乎變了,風兒吹來,帶著前所未有的燠熱。
  在一片寂然中,冷天色不語地看著這兩個各自懷有目的野心的男女。
  現在他有些明白鐵勒為什麼會要他來守護朵湛了。鐵勒還真會挑人,挑了一個 深藏不露的朵湛,連帶惹來了個楚婉,他幾乎可以看見,西內將在他們兩人的手中 自弱處裡高高聳立起來,無人能擋。
          ☆          ☆          ☆
  盛夏的蟬落力鼓噪,一聲聲震耳的鳴唱,徘徊在燠熱的綠影波痕裡久久不散, 眼前的蟬聲稍停,遠處的又起,此起彼落,擾得心很不安寧了。
  紫宸殿外特意為楚婉栽種的一池蓮,孤寂地在夏日澄碧的水色光影中搖曳生姿, 賞蓮人不復在,紫宸殿內也鮮少見到她的芳蹤,每到夜色濃重的時分,在朵湛的臂 彎裡,也再無倚著他入睡的佳人。
  楚婉已積極地在西內動起來了,朵湛的心思百般複雜。
  一直以來,她都是停擱在他的掌心裡受他呵疼的,如今要讓她走出他的雙手, 讓她步出他的佔有範圍內在陽光底下活躍,他必須先學會放手這門學問,而他也極 力在適應放開她後,讓她的美暴露在深入眼前的那種感覺。
  她要陽炎來幫她的忙,他將陽炎支給她;她想挪用襄王府裡儲蓄多年的官俸和 私銀,他撥了。他靜靜地將她所有的作為都看在眼底,不開口過問也沒有阻止她, 或許在有意無意裡,他也在期待著。
  至於他在期待著什麼,他不清楚,或許他是想弄清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命中魔, 抑或想知道利用她的成果。
  只是楚婉的作法不在他的預料範圍內,他沒料到在她的計劃裡,首宗執行的要 事就是回頭去找長信侯,利用長信侯在西內的關係,輾轉搭上了他曾想拉攏的大司 馬。
  出乎意料的,對她甚是戀惦的長信侯,竟不念舊惡地出手幫忙,而在他想不出 楚婉和長信侯究竟是用了什麼方法拉近大司馬時,陽炎只告訴他,楚婉散盡千金收 攏了大司馬底下的政客,再由那些政客代她去拉攏西內與大司馬敵對的另一幫朝臣, 緩緩地將西內下層曾經意見分歧的兩幫人兜在一塊,再由大司馬帶著這兩幫人來投 向他,至於她又是給了那些朝臣什麼好處,陽炎卻眼神閃爍地避而不答。
  在這特地為西內下層與中層朝臣所設的夜宴裡,暗中叛離獨孤冉的眾臣們,齊 聚在隆重設宴的紫宸殿,主宴者,則是迷倒西內眾生的楚婉。
  列席高居主座的朵湛,在這夜,他終於在宴上揭曉楚婉藏在袖中的手段謎底,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楚婉用來收買他們的,是他們的追逐之心,是他們沉溺其中無 法自拔的慾望。
  眾裡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款款出現在殿上的楚婉,她用來款以眾客的,是她早已風靡西內的傾城美貌。
  她的美,不只是生她的楚尚任知道、擁有她的朵湛知道,她自己也知道,而她 更清楚該怎麼去善用它。
  幢幢燭影、百盞琉璃燈下,楚婉看來發甚黑、膚極白,雪臉點了紅艷似火的櫻 唇,黛眉間貼了火焰鈿,輕薄的霞色紗羅完美地貼合在她玲瓏的身子上,席間的每 個男人,皆在她出現的那一刻停盅不動,仰首靜待著她下一刻的舉動。
  她只是,盈盈一笑。
  她笑得那麼誘惑、那麼撩人心火欲焰,整個月夜都在她嫵媚的笑靨下沉澱顫抖, 絲竹不聞,舞影不動,僅剩濁重的喘息聲,在殿內席間四處流竄。
  在大殿失去了音息後,楚婉走下殿來,纖纖素手隨意抬起一隻酒壺,來到席間 一一為席上的人斟酒,明媚流動的眼波,專注而妖嬈,深深地、緩慢而誘惑地看著 為她舉盅的人。
  朵湛覺得自己正身處在煉獄裡,備受烈火煎熬。
  他知道,被她那雙眼眸看著是什麼感覺,因為這十年來,那雙美麗的水眸一直 都是他所獨有。
  她總是全心全意地凝視他,讓他覺得彷彿天底下除了他就再也沒有別的男人, 她會用一種把人寵捧至天頂,感到極度虛榮的崇拜眼神,讓他認為自己獨一無二、 無人可擬,全神貫注地看進被看者的眼底心底,只想要久久留住這雙眼不讓她離開。
  她給被看者自信、驕傲、在別人眼裡得不到的一切,像是只要擁有了她就擁有 一切的滿足感,在經她盈盈水眸一望之後,那些窮其一生也得不到的虛榮感,就會 泛滿心頭徐轉縈迴,而被看過的人,是不能再沒有她的,像中了毒癮般地必須再次 去追索她下一次的凝眸,再去換取她的嫣然一笑,只是,要付出代價。
  她只要兩個代價,他們的背叛與忠貞。背叛獨孤冉,改而將忠貞投注在擁有她 的朵湛身上。
  低首看著她在殿中穿梭的裊裊纖影,朵湛的十指深深抓陷進椅座,痛徹心扉的 懊悔,淹沒了他的理智,憤狂想奪回擁有的獨佔欲,不可收拾。
  他後悔了。
  他不該有二心的,他不該讓他的魔走出他的天地,他更不該有絲絲想要利用她 的心,即使她可為他帶來勝利他也不該,因為在勝利的背後,他感覺到龐大的失去。
  人都是脆弱的,在曾經擁有過後,更是禁不起半分試煉和考驗。他的心,自她 出現在殿內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地搖擺跌撞,不再如以往那般不動如山,憤怒、嫉妒、 憎恨、被奪等等感覺一塊淋在他的心頭上,百味雜陳地翻騰撕攪著。
  止不住的心火燒上來、燒上來,深深地讓他嘗到痛的滋味,嫉妒燒盡他腦中的 一切-他甚至衝動得想衝下殿內將她奪回懷裡,只因那無理的暴怒,讓他幾乎想毀 了這些已投向他麾下的人。
  怕他忍不住的冷天色,在他忍抑得抖顫時,一手緊緊按住他的肩,示意他盡量 鎮定下來。但朵湛在楚婉又在席間帶著婷婷的笑意,舉步走向另一名眼神因她而蒙 朧難辨的臣子時,終究忍不住地拍席而起,頭也不回地轉身大步走向殿內深處。
  被留下來幫他收拾殘局的冷天色,無力地歎了口氣,再度以指揉揉已經緊繃了 一整晚的眉心。
  也好,再看下去朵湛恐怕就要殺人了,就讓他去後頭不看不聽,也許他的心裡 會好過點。小不忍則亂大謀,楚婉好不容易才將這些人招降過來,可不能因朵湛的 佔有慾而全盤皆亂。
  他抬起頭,環視殿內往常在西內分據成兩派素不往來的人馬,看他們在今夜皆 以同樣的眼神凝望著楚婉。
  在暗香浮動的燈影下,冷天色看見西內的兩層權力者們的關係,因為一個女人, 開始崩解重組了。
  只是這些人並不知道,她並不只是一株嬌柔需要捧在掌心好好呵疼的蓮,她還 是朵帶刺的薔薇,若是他們受誘而來,恐將一身是傷的離去。
  為什麼他們不問問這朵掩藏了銳刺的花兒,她要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他們在 看著她時,沒有看清在她的身後,還有一道操縱著她的身影?
  那道身影的主人,是今夜最大的贏家,同時,他也是最大的輸家。
          ☆          ☆          ☆
  趕在憤意匯成更多不該有的惡念之前,朵湛來到了佛前尋求片刻的心寧,但當 結束夜宴的楚婉踩著輕盈的腳步走來,理不清的愛與恨,又開始在他的胸臆裡滾滾 翻騰。
  可是她仍是一派的無辜和自由,那盈盈似會道人語的晶眸,和他每次戀看時一 樣地美麗,清亮剔透地反映著他一臉的怒容。
  他索性扳過臉不理會她,手中的紅魚愈敲愈亂。
  「你的心很亂。」楚婉偏首凝睬著他,「不怕會走火入魔?」
  他怒眉一揚,扔開了手中的法器一把將她扯進懷裡,她未及反應,一雙火熱的 唇便罩了下來。
  楚婉緩緩為他開啟唇瓣,他的雙臂霍然收緊,遠比她更需要地汲取她的吻,那 些揮之不去的怒熾熱地燃燒了起來,怎麼也壓不下,他用全身與她緊密相貼徐緩廝 磨,讓她感覺他熾烈的糾纏和苦苦的勾留,讓她知道他說不出口的妒。
  雖然她就停留在他的掌心中,可是他就是覺得他捉她不住,不管擁她再怎麼緊, 他的雙手仍是握不夠牢,而且正一天一點地慢慢失去中,放縱她去做的人明明就是 他,利用她的人也是他,何時起,一切都不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你在報復我……」朵湛挪開牢附在她唇上的吻,側首吻上她的纖頸,難忍地 張口咬她一記。
  楚婉怕疼地畏縮著肩,想要躲開,他不放,在她頸上既深且重地噬咬,她因生 疼而忍不住逸出輕吟。
  他的喘息吹拂在她耳際,「我以為你會諒解我為何要納大司馬之女為妾。」要 不是因為知道她瞭解他,也總是會體諒他,他根本就不會告訴她那個計劃。
  「我不會諒解。」她張開眼,不亞於他沸騰的憤意吹拂在他的口鼻之間,「我 不是無私的人。」
  「所以你就用這方式來報復我?」她是刻意的,明知道他根本就容不得有人來 瓜分她一絲一毫,她還故意折磨他。
  她俯向他,淡淡地笑了。
  「是你打算棄我在先。」一個女人,能夠忍受幾次的背叛?
  「不許再這麼做,我不許,你聽見了沒有?」朵湛緊握住她的雙臂,將她拉近 面前一聲一句地將話敲進她的耳裡。
  她輕輕掙開他,伸展著玉臂環抱住他的頸項,誘惑而輕淺地啄著他的唇,在他 附上來時又巧巧地逃開。
  「你還會再看其他的女人嗎?」蝶似的吻觸一朵一朵的印在他的面龐上,香氣 相隨。
  「除了你,我誰也不看……」他捧住她的面頰,不再讓她逃開,將渴望了一夜 的紅唇收回來佔為己有。
  她不明白,她早就把他的心焚盡了,因她,他早已無心無我,人間脂粉顏色, 再無法進入他的眼中。
  即使只是這樣擁抱著她,他也能感覺她一身的刺,正刺得他疼痛難當,可又不 願將她拔除,他害怕,無論再怎麼阻止,恐將無法掩熄被她點燃的熱情,他自身反 而會因她而燃燒殆盡。
  朵湛忙亂地釋放她的發,在黑亮的發澤間尋找那陣縈繞夢迴的幽香,楚婉站起 來,拖著曳地的長髮舉步退向他的寢殿,他伸手按住她烏黑的發不讓她離開,她卻 笑意盈然地收拉著長髮,將他一點一點地拉向她,將他拉離佛前,將他拉至她的身 邊,她不要任何人與她共同擁有朵湛,就連佛也不許。
  座上的佛被棄之不顧,眼前的慾望才是真。
  在殿上飲的酒,此刻開始揮散酒力,炙燙的血液流動,在耳際呼嘯著,沁涼的 夜風也撫平不了那份得之欲快的心急。
  鬆開手中的發,他起身大步截斷長髮拖曳而成的距離,彎身捧抱起她走向層紗 漫疊的帳榻。
  緊貼在她身上誘惑眾生的紗羅一一被他卸下,急促的大掌撫上它代替,微有的 冷意霎時被他燃起的燥熱驅逐了,她輾轉翻身逃開他的掌心,跌進鬆軟深陷的榻裡, 他跟上來,精瘦結實的強健身軀覆上她,阻絕所有的去路。
  身下像有叢烈火在燎燒,她伸展著香馥滑膩的四肢將他緊緊擁抱,他的指尖不 斷在她的身上遊走,明明是早已熟識的雪軀,在今夜卻分外地覺得陌生,似是頭一 回初見,又像是從未見過如此曼妙的風情。
  很妖嬈,素白的面頰,染上一層薄薄的酡紅,與身下柔潤烏黑的發形成強烈對 比,他的雙眼醉了,醉在星眸半閉的呢喃情話裡,醉在她被吻潤澤過的笑靨裡,倘 若這是夢的話,不要醒,是幻的話,讓它成真,只是她的笑意裡,有淚光。
  他不禁深深掬取那朵笑,怕她的笑,也會像盛綻的蓮,短暫而絕艷。
  吻掠她的唇,再不讓她對別人一展歡顏,細細吻遍她的眼睫,再不讓她深刻凝 望的視線停留在他人身上,將她細緻的頸項輕輕啃咬,讓她夢囈般的呻吟只飄繞在 他的耳際。
  是他的,只是他一人的!絕望將他推入深淵,深入骨髓卻又不忍捨去。讓她離 開是種靈魂被割裂的痛楚,如果他人看她一眼就需付出代價,那麼這般全面擁有她, 他又必須付出什麼代價?
  楚婉的柔荑滑至他覆上汗珠的寬闊背脊,將他更壓向自己,在交織的喘息中與 他眼瞳相對,看著瞳中的彼此,努力將一切都記下。
  歡愉、淒苦、用勁、呻吟,他的每一個模樣,都牢牢地記在心底,她能感覺, 自己的那份不安和先前的憤怒都被他收去,也在他的懷抱裡散盡,他們又回到了相 愛的起點,他是她的,她是他的,在彼此的身體裡分割不開,誰都不願讓誰離去。
  在韻律一致的心跳聲中,他們約好,要一起到老。
  將來,他們要用更熱烈的情衷來實踐月下的誓言,時間不可怕,圍繞在他們周 圍的那些也不可怕,無論風雨,他們都要緊守在一起。
  燦燦生輝的燭火,在翻騰糾纏中悄然熄滅,夏夜無聲地沉睡,天地靜然在這一 刻,成為日後等待歲月中最深沉的眷戀。
          ☆          ☆          ☆
  南風薰人欲睡的午後,冷天色尷尬萬分地將獨自在寢殿內小憩的楚婉喚醒,在 她梳發時向她稟報她有個從未見過的訪客。
  聽完了他的話,楚婉梳發的動作頓了頓。
  「獨孤再?」西內的另外一個龍頭?那個被她挖角挖得只剩一個空架子的男人,
  「嗯。」站在紗簾外的冷天色心情惡劣地應著。
  「朵湛知道這事嗎?」她擱下節梳,坐在妝台前一手輕托著香腮,思考著該不 該私下見別的男人。
  「陽炎去通知他了。」他邊說邊看向寢殿外,兩眉緊緊向眉心攏蹙,「不過… …可能來不及。」
  「什麼來不及?」獨孤冉的聲音已來到寢殿內。
  冷天色攔下他繼續前進的腳步,在他想掀開紗簾時緊緊握住他的手。
  「來不及攔你。」都因這個男人,朵湛可能又有一頓火氣好向他發了。
  「攔我?」獨孤冉與他僵持不下,挑釁地揚著笑,「這座大明宮哪裡是我不能 去的?」
  「這裡。」很不巧,冷天色天生就是愛潑冷水。
  「別以為你是冷家人我就不敢動你。」拿不回自己的手,又見不到簾後人,獨 孤冉沉沉降底了音調。
  「我好怕喔。」冷天色配合地擠出一抹僵笑,暗暗在手中使上力道震開他。
  獨孤冉腳下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就像他現在的情勢。
  在這西內,他一人攬權獨佔了多少年,無奈風雨橫來,朝還江山在手,暮卻已 然改觀。
  他的失去是在朵湛出現後開始的。起先很微小,他並沒多加理會,仍在想法子 避掉想拘提他問審行刺案的風淮,但漸漸地,他發現斜風細雨已成暴勢,如一頭猛 虎一撲而上席捲了大明宮。
  養了多年的家臣莫名離去,手下重臣串連而起同進退地改投明主,僅剩仍執權 的數人還站在他的身旁。曾幾何時,分裂的西內被一統了?然而這一切,只是為了 個女人,他不敢相信。
  後來他才知道,她勾走了多少人的心來為朵湛效忠,同在一座宮簷下,他卻始 終不能與她碰頭,不能來向她要個原因,只因朵湛在事成之後即將她養在紫宸殿內 深處,不再讓她走出紫宸殿。
  一隻潔白的柔荑自簾後探出,輕輕揭開垂地的紗簾,獨孤冉轉過頭去,一怔, 雙目僵止不動。
  終於看見她了,她就是那個原因,那個他一直很想知道為什麼心腹們紛紛求去, 改而投效朵湛的原因,只是他沒料到,她是那麼美。
  看著他的雙眼裡浮起薄醉的光彩,一如先前那些見過楚婉的男人們,冷天色不 禁要搖頭。
  魔由心生,實在是不能怪色慾太過薰心、力量也太強大,任誰都抵擋不住,連 獨孤冉也都不明白,除了朵湛之外,這個女人他們是碰不起的。
  朵湛利用她,她利用眾人,她是朵湛養的獵鷹,而他們則是她的獵物,和朵湛 的豐收。
  西內是一座朵湛堆疊的塔,朵湛一層一層地將這些獵物堆壘置放,而後一階一 階踩上去,就快要站上頂端。
  只是為什麼人人都心甘情願為朵湛做這麼多呢?陽炎如此,她也是如此。為什 麼人人都迷途忘返地停留在楚婉的雙眸下呢?長信侯如此,獨孤冉也如此。
  「跟我到我的雲霄殿去。」在她水亮的晶眸凝視下,獨孤冉有些忘情。
  楚婉挑高了黛眉,「跟你?」
  「你若要勾引,你該找上我的,我比他們都有價值。」他深知道她的目的和她 的用處。「你該助的人不該是朵湛,你該助的是我。」只要有了她,要拿回西內還 不容易?
  她嫣然而笑,「國舅大人,你似乎誤會什麼了。」
  他急忙想靠上前,「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你不須去爭取,只要你願來,我會 雙手為你獻上。」
  「不。」楚婉朝後退了一步,退回紗簾內。「你不會知道我要的是什麼。」她 要的不是權不是利,這大明宮裡的一切她都不要,她要的是朵湛。
  獨孤冉不肯死心,伸手扯住她的纖腕,「朵湛不會是大明宮的主人。」
  冷天色瞬即變了瞼,「放開她。」要命,獨孤冉是想讓朵湛殺了他嗎,
  「無論你再怎麼為他做,他也不會爬到我的頭上來,我不會把西內拱手讓出的。」 無視於楚婉的蹙眉忍疼,獨孤冉用力將她扯向自己。
  冷天色還未拉開他,驀地自身後一隻大掌暴戾地緊掐住獨孤冉的頸項,一隻鐵 臂攬住楚婉的腰肢,眨眼片刻間,連冷天色都還來不及動,下一刻楚婉的纖腕已被 奪回,獨孤冉則被甩退兩大步,伸手撫著頸上的掐痕。
  「西內當然不會是我的。」朵湛邊柔柔推拿著楚婉的纖腕,邊抬眼看向獨孤再, 「這座大明宮的主人是鐵勒,我只是代他管家而已。」
  獨孤冉喉間生疼得喘不過氣來,沒想到他竟如此蠻橫粗暴。
  「當然,也不會是你的。」他再咧齒冷笑,「你只是個看門狗而已。」
  「陽炎,陪我去外頭走走好嗎?」楚婉走出朵湛的懷中,對跟著朵湛來的陽炎 輕間,她不想留在這裡看戲。
  陽炎在朵湛的默許下扶著她步出寢殿,把這裡留給他們去交鋒。
  獨孤冉非要討個原因,「是鐵勒要你來代他拿回西內的?」
  「是我主動要拿回他的西內。」朵湛搖指徐徐更正,「我相信,二哥一定不願 看到外戚干政這種事發生,既然他在北狄鞭長莫及,所以我就擅作主張的來為他管 一管。」
  「你想扳倒我?」同為西內人,他不去斗東南兩內,反把箭靶對準自家人,他 根本就是想奪權。
  朵湛斜睨他一眼,「你早就不是對手了。」扳倒?那是過去的事,西內早就改 頭換面了。
  他很不甘。「你不可能沒有弱點的。」他不信他搶不回來,他也不信朵湛可以 穩穩地站在西內。
  「慢慢去找吧,不送。」朵湛笑著揚手,不再和他在話裡頭繼續拐來拐去。
  冷天色擺著一張苦瓜臉,看前一刻朵湛還笑咪咪地趕入逐客,下一刻就馬上回 過頭來,改擺了一張像要吃人惡臉,劈頭一頓炮灰就轟下。
  「我先不跟你算楚婉的事。告訴我,你是不是忘了我曾交代過你的事?」拖拖 拖,叫他辦件事他可以拖這麼久,西內都快到手了,可是他就是遲遲不把獨孤再給 解決掉,害大事就是缺了臨門一腳。
  「沒忘。」他告饒地舉高雙手,「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朵湛一把將他扯過來,「你到底何時才要動手?」
  「有點耐心,我在等你穩定好西內上層。」冷天色歎息地拉開他的手,拍拍他 的肩要他等等,「在你坐穩西內之前,我不能擅動獨孤冉半分,不然西內會發生群 龍無首的問題。」
  「我會盡快,你也快去準備。」他煩躁地催促。
  「為什麼你要這麼趕?無論早晚,西內遲早都是你的,你的動作已經夠快了, 還快?你是在急些什麼?」冷天色古怪地問。
  「因為……」朵湛愣在他的問題裡。
  他在急些什麼?
  之前,他是急著想把楚婉迎進大明宮來,所以他前進的腳步才會走得那麼快, 但之後,他是想全面將她佔為己有,再也不肯讓他的獵鷹去為他開拓領域,因為他 受不了被剝奪的煎熬,他更難以忍受胸中那把時時焚燒著他的烈焰。
  至今才赫然發現,他之所以行動會這麼快,其實全是為了他自己,而他之所以 會成功,也不是全因楚婉的幫助,助他的是他的妒意,助他的,是他滿腔的怒,和 心頭那從她額上被烙了印後就一亙無法熄滅的心火,為了不讓她再走出他的臂彎, 他拚了命加快統整西內的腳步,不惜一切也不計手段才能走到今日。
  到頭來,她只是點燃他隱藏的烈焰的一股動力而已,她並不是他尋找的火焰。
  迷幛一層層揭開,得到的答案是如此令他心驚。
  他……弄錯了?
  她不是他的魔,他一直在尋找的魔,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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