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手而回?他頭一回當刺客卻空手而回?
朝歌由雷府撤回他暫棲的客棧後,就在房裡翻了一整晚的黃歷,找這個月哪一天較適宜出門行刺,和能夠避掉女人這種災難的黃道吉日。
都是那個叫慕炫蘭的女人,她要報家仇什麼時候不好報,偏要跟他挑同一個日子來;昨晚他們的行蹤因她而被發現後,雷府的戒備一定更加嚴密了,下次他想要再去,得要花工夫來找下手的時機。
翻了一整晚的黃歷後,他在天亮時餓得腹鳴不已,這才想到他還沒看今兒個的日子如何。他再把書往前翻,在找到日期後,一字一字的看上頭簡短的箴言,心情低迷得很想燒掉手中的書。
宜祭犯、安葬,忌進膳。
忌進膳?這不是叫他今兒個別吃飯?
他的腹中又響起陣陣饑鳴,提醒他已經餓了很久。他氣悶地提起桌上的茶水一骨腦地猛灌,希望藉茶水來騙騙空了很久的肚子;不過即使他灌光了一整壺的茶水,他還是覺得肚子餓得很,彷彿在告訴他不肯上這種當。他放棄地再拿起那本黃歷,想找有沒有能不餓肚子的箴言……
沒有,上頭硬是沒寫,這本黃歷就是要跟他過不去。
不管了,就算是當刺客,也得要吃飽飯才有力氣當,飢腸轆轆的,怎麼有力氣再去闖一次雷府?吃飯皇帝大,他就不信吃個飯能吃出什麼亂子來。
朝歌兩掌把書一合,放進懷裡,決定先下樓去吃一頓豐盛的早飯來慰勞自己。
在同一間客棧裡,慕炫蘭正在樓下最偏靜的角落,認真勤奮地讀著手上從不離身的黃歷。
她輕輕地念著:「宜訂盟、結友,忌不守。」
慕炫蘭撫著下巴想,宜訂盟、結友,這是不是代表她今兒個應該好好捉住機會,把那個武功高強的朝歌給訂下來當盟友?
從昨晚見識到那個江湖人稱無影夫的朝歌後,她就對他佩服得不得了;他單用一條鞭子就能輕鬆地解決那些神箭,還連救她兩次命;尤其是在知道他想奪火鳳凰後,她更是覺得她完成復仇大業指日可待了。
昨夜他的腳像是長了翅般,三兩下飛得無影無蹤,而她的腳程慢了他好幾步,就這樣把他給追丟了,她只知道他往這附近飛來;可是這條街上全都是客棧,少說也有二十來家,他就是在這附近投宿,她就得一家一家慢慢找起。
於是她就在夜半時分,一家家的敲著門,又道歉又奉上銀兩地打聽他的消息,但那個朝歌八成不是用本名登記投宿,問完了整條街都沒有他的消息。
吃了二十來回閉門羹後,她再三思索,然後又不死心的把街上所有客棧的門再敲一遍,這次她不再問有沒有朝歌這個人來投宿,直接問有沒有人看過那條奇形怪狀的龍騰鞭,而這一招果然比先前那一招高明多了,果然就在這一家問到了有個腰間繫著怪腰帶的男子住進他們這兒來。
找到了地點,現在只要等著找人就成了。慕炫蘭仰頭看看外頭初初東昇的朝陽,再看向大廳裡紛紛下樓用膳的人們,暗自思忖,那個朝歌也是凡人,他總要吃飯吧!她坐在這兒守株待兔,就不怕等不到他這只會飛的兔子!
餓得頭昏眼花的朝歌,下樓後就找了偏僻的一角落坐,點來一大堆早膳低頭猛吃。
突然間,有人加入他進膳的行列,也端來早膳在他的對面安靜的吃著;他心情閒散地抬起頭看那個不請自來的人,而後瞪直了兩眼,目光定在她身上不動。
他不該不信邪的,黃歷都叫他不要吃飯了,他就是不聽,現在果然吃出問題來了。
他將筷子往旁一擺,對著那張熟面孔打招呼,「能跟我到這裡,你的輕功不錯。」反之,他的輕功退步了,連一個武功平平的女人都能追來,他要回去反省一下。
「多謝誇讚。」慕炫蘭優雅地吃著早膳,順便幫對面那個身上好像有怒火在燒的男人倒上一杯濃茶,只可惜人家不領情。
「你住的地方跟我是同一處?」七早八早就遇見她,難道她也住在這裡?
她點點頭,「京城不大。」昨晚找到他後,她就半強迫地要掌櫃的讓她投宿。
朝歌的大掌往桌上一拍,劍眉不停地挑動,「為什麼你連用膳都會跟我同一桌?」京城是不大,可是為什麼連他吃飯的地方也不大?
「很巧是不?」她溫婉地淺笑,把倒好的茶水往他面前一推。
昨晚夜色太暗了,他沒將她瞧仔細,現在日光下望著她的笑顏,他彷彿見著了一朵盛開的粉嫩桃花。
襯在她粉色兩頰旁長長的髮辮,在朝陽的映照下更顯烏黑如綢,她如花瓣般的唇正朝兩邊綻笑,在她的頰旁扯出兩朵淺淺的梨渦;兩道柳眉下,黑亮的眼瞳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春風般的笑意直朝他襲來。
他有瞬間不能集中自己的心神,分不清她是花還是人,或是置放在桌旁那株小小桃樹上的花朵,在朝陽下因人花相映所產生的古怪錯覺。
朝歌眨了眨眼,一口氣把整壺茶水喝下,濃沁的茶香使他的精神振作了些許,不再去想她的面容究竟長得如何。
他低頭吃早膳邊對她說:「慕姑娘,你跟著我只會成為我的拖累。」他一定是餓瘋了,才會有這種幻想。
慕炫蘭眼光還停留在他的身上,直愣愣地看著這個名滿江湖無影夫的長相。
他並不像時下的男子將發在頭頂上梳成髻,反而任發長與女人不相上下的髮絲隨意的披在身後,劍眉星目,真的很像傳聞中的俠客。那條有名的龍騰鞭他把它當成飾物般地纏在腰上,而她並不覺得突兀,反倒覺得那條鞭子點綴了他那身青綠色的罩衫,讓他整個人更顯特別。
她恍惚的看著他,覺得他的人和那條龍騰鞭上的能似是一體,在那一刻,她以為她面前坐了一條龍似的男人。
聽見他進食的聲音,她也忙拿起茶壺倒了杯水給自己提神。
「我要的是雷萬春的命,你要的是火鳳凰,我跟你一路不會拖累你。」不管他長得是龍也好,是人也罷,她就是要跟著這個能幫他的男人。
「你會。我說過你再跟著我,我就殺了你。」他淡淡地說,隨手拿起一支筷子插穿她手中的杯子。
慕炫蘭將她手中插著筷子卻沒碎裂的杯子放置一旁,眼眸中流盼著自信,對這個想要火鳳凰的男人的威脅不感到害怕。
「你不會殺我的。」他殺了她,她相信他一定會很後悔。
「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叫人將碗盤收走,放了銀兩在桌上準備離開。
她不急不慌的惋惜長歎,「可惜呀!我有能找到火鳳凰的路徑圖,既是不相為謀,那麼那張圖也就沒用了。」
朝歌聞言立刻回頭坐下,雙眼發亮地望著她。
「你知道雷萬春藏火鳳凰的地點?」他運火鳳凰關在哪裡都不知道,她卻有什麼路徑圖?
「是知道,可惜你沒興趣。」她朝他嫣然一笑,接著用另一個杯子專心喝茶水。
他的口氣一轉,一改先前的不耐,變得和藹可親,「火鳳凰在哪裡?」只要她說出來,他就不必像無頭蒼蠅般在雷府亂找,省事便利。
「要我說出來可以,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她很快樂地跟他談條件。
「說。」又要答應女人?有過左容容的經驗後,他對這類的事情防得很緊。
「與我合作。」她張大明眸,期盼他能加入她行刺雷萬春的行列,做她最有利的夥伴。
又是一個想利用他的女人;哼,想要他與他合作?她這只三腳貓不要壞他的事就謝天謝地了。他遇上她就風水不好,頭一回行刺就被她搞砸,要是跟地合作,豈不是每次都會砸鍋?
他涼諷地指著她的俏鼻,「你只會礙事、壞事,昨晚我就很清楚你的能耐了。」
她賭氣地偏過俏臉,「不讓我跟去,那你就死在機關裡好了。」
「你怎麼知道雷府有機關?」他只說了火鳳凰,可沒說什麼機關,她怎麼會知道?
「某人給我的路徑圖上有寫。」她緩緩回首輕笑。
那張她背得滾瓜爛熟的地圖上,開宗明義就為了這是一張路徑兼機關指示圖,還在路徑上畫了一大堆標誌,說明哪個地方有機關。她起初不明白那張地圖是用來找火鳳凰的,經過他的提示,她才融會貫通。
某人給的?
「那個某人還說了什麼?」朝歌的手指不停地敲著桌沿,盯看她那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她說那裡比龍潭虎穴還難上十倍。」也不知道為什麼,恩公在交給她那張圖時,刻意要她記住這句話。
「這麼巧?」左容容說的話跟她說的一模一樣,會有這種巧合?
「哪巧了?」
「你的恩公叫什麼名字?」他的恩公會不會與左容容有關係?
她遺憾地搖首,「她不曾告訴我他的專名。」與恩公相識五年,可是那名女子始終不肯告知姓名,也不要她感激,只是一徑地提供恩情。
朝歌甩了甩頭,先把這個問題甩一邊去。管她的恩公是誰,他只要她所擁有的路徑圖,即使沒有路徑圖,他也要先問到該上哪找那只該死的鳥。
「火鳳凰到底關在哪裡?」有了這個重要訊息,他可以省去把雷府翻過來的那道手續。
「我說過了,要我賣這個消息,你就得答應與我合作。」只有他獲利,那她怎麼辦?沒有他,她連雷府都進不去!
「絕不。」這個月犯女人,他絕不帶一個女人讓他的運氣更壞。
「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不打擾你了。」慕炫蘭兩手一攤,起身扭頭就要走。
「慢著。」朝歌咬著牙,不情願地叫住她。
「要和我重新談嗎?」她低首問,臉上自信滿滿。
「把圖給我,你另開一個條件。」除了與她合作外,她要什麼條件都可以。
「條件不改,而且我已燒了那張圖。」她仰著小巧的下巴,帶著笑意的唇邊,梨渦像兩朵小小的花兒。
「你燒了?」他愣愕當場。
「燒得一乾二淨,都化成灰了。」
「燒了你還想要我跟你合作?」她連談條件的資格都沒有,還想要他幫她?
慕炫蘭有恃無恐地指著自己的額際,「我雖是燒了,但我把路徑記在腦海裡。如果你想找火鳳凰,你非帶著我去不可。」她就是他的地圖,不要她,他去找那團紙灰好了。
卑鄙的女人!朝歌悶悶地瞪看她如沐春風的小臉,沒想到她美麗的外表下,女人該有的心機她也是有。
他猶做困獸掙扎,「你以為這樣我就會點頭?」如果他乾脆拿把刀架著她要她吐出話來,也許會比跟她慢慢談有效。
「雷府那麼大,如果沒有我的幫助,你即使找上一、兩個月也找不到關火鳳凰的地方。」她不擔心他不答應;單憑他一個人盲目地找,看他要找到何時。
朝歌皺眉低喃,「一、兩個月?那不就超過期限了?」他哪有那麼多時間!
「你在說什麼期限?」她望著他皺眉的表情,忍不住靠近他,想聽他到底在說什麼。
他猛一抬頭,差點撞上她靠過來的臉,她那清麗的容顏盡數落入他的眼簾,使他心頭一震。
他撫著胸口,聲音力持冷靜,「你真的有那張圖?」他病了嗎?剛剛那一會兒,他居然覺得她這張花朵般的面容非常順他的眼。
「我若無法順利帶你進去,你大可殺了我。」慕炫蘭不解地看他眉心緊皺的模樣。
說得那麼有把握,那她真的有那張圖了?朝歌再三審視她的雙眼,看不見一絲能讓他產生疑心的地方。她以性命做保證,看起來又不像是在說謊……也許這個女人對他的運氣來說還不壞,反而能幫他也說不定。
「慕炫蘭,我跟你合作。」他明聲開口允諾。
她喜上眉梢,「你肯答應了?」
「我沒辦法耗上一、兩個月。」他咕噥著,偏著頭看她的表情。
「好極了!你幫我,我也會幫你。」慕炫蘭臉上漾著燦笑。太好,這下要殺雷萬春不再是不可能的事了。
「慢著,我想我還是重新考慮你的提議。」朝歌愈看她的笑容愈是覺得不妥,忙又收回先前說的話。
他又想反悔了?昨晚他也是這樣,一下說要殺雷萬春,一下又說不殺;他不能在這當頭又反覆起來。
「重新考慮?你不是答應了?」她兩手按著桌面,把臉靠近他,緊張的問。
他盯著她的臉說出他的憂心,「因為你的長相大大不妥。」
「長相與我要辦的事有何干係?」她真的不懂這個男人,殺雷萬春跟她的長相怎麼會有關係?
「關係大了。」他煞有其事地重重點頭。
她滿頭霧水的請教,「大俠,我的臉會礙事嗎?」如果她的臉會礙事,那她把臉蒙起來就是了。
「會,粉粉嫩嫩的,像花。」他忍不住伸手撫向她的面頰,指間柔細的觸感,感覺彷彿是在摸一朵桃花。
慕炫蘭被這個古怪的男人氣得柳眉倒豎,「長得像花跟行刺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無聊的男人,拒絕她就只因為這個無聊的理由?
「八竿子都會連在一起。」朝歌認真的否認,並且拿出懷裡的黃歷,「你信不信命理風水?」
「信啊。可是我臉上有寫風水嗎?」她也拿出自己剛才還在看的黃歷。
「有,我怕你可能會是那一棵桃花。」她長得太像桃花了,如果她是那個桃花劫的話,那他要辦的事鐵定會被她搞砸。
「桃花?」她愣了一下,不懂他所說何意。
「我的桃花劫。」既然大家都是看黃歷的人,那她應該也信這一套才是。
他的表情更是驚訝,「你也有桃花劫?」怎麼這個男人也有桃花劫?她不會是遇上了他的噩運吧?
「難不成你也有?」朝歌的臉色更加暗沉。
「鐵板神算告訴我,我這個月犯桃花劫。」壞了,如果這個男人是她的桃花劫那她不就要走噩運了?
他攏聚了眉心,「鐵板神算?城隍廟口那個鐵板神算?」他不信,他已經倒霉了那麼久,怎麼可能還有這種倒霉的事發生?
「你……你怎麼知道?」慕炫蘭害怕地指著他的臉,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退。
「我也是在那一攤算的。」
☆ ☆ ☆ 慕炫蘭,出門前要先翻黃歷看宜不宜外出,住的地方要先看好風水,屋子一定要坐北朝南,屋前不栽桑後不種柳,床尾絕不朝向房門,床頭絕不向窗面鏡,喝茶茶水要半溫半涼,行事皆以黃歷為本。
朝歌,用膳要翻黃歷看時辰,就寢也要挑個吉時才入睡,身上的衣著為避免與喪服相近,故從不穿黑色系的衣裳。做任何事前必先採測風水,如風水不佳必換,每月固定給神算衛非算上一回,以求消災解噩。
當這兩個迷信的人遇上時,就會產生更多許多迷信的舉動。
一用完早膳,朝歌與慕炫蘭各自抱著自己的黃歷,一同窩在朝歌房裡努力鑽研該如何破解他們都有的桃花劫,只是他們兩人的黃歷上皆沒寫所謂的桃花劫和解決之法。兩人在快翻爛手中的書還是沒找到桃花劫的解法後,這兩個迷信的人就又有了實質的行動。
迷信的力量是很偉大的,尤其當這兩個人信黃歷皆已信到有點走火入魔的地步時──
朝歌將整條客棧街上所有的黃歷都撤回他的房中,一張方桌上擺滿了著作者不同的歷書,和慕炫蘭一同埋首苦找,找完一本換一本,從天亮到天黑,再由子夜到破曉,蠟燭燒盡了就再換一根,肚子餓了就叫小二把膳食送進房,邊吃邊看黃歷,兩人四隻手從沒停下來過,整間客棧的人都當這兩個三天三夜不寢不息的男女,已經迷信到瘋了。
慕炫蘭聽著清晨窗外的鳥鳴聲,無神地無力的翻著書頁。她在這裡翻黃歷已經翻了三天,再加上去行刺的那晚,她已有四天四夜沒睡,實在沒法像她對面的那個男人還能翻得那麼勤。那個男人也跟她一樣四天四夜沒睡,可是他還能精神飽滿的讀著黃歷,他是打哪來的體力呀?歷書讀多了也會有神力嗎?
她陣亡地埋首在書堆裡,「找到了沒?」
「找到一個箴言。」朝歌緊緊握著手裡最後一本還沒翻完的黃歷,兩眼猛盯著書中的那一小行字。
慕炫蘭的精神瞬間全都恢復,「怎麼說?」
朝歌喃喃念出,「桃花劫,忌多情多欲。」照這書上所寫,他只要別與女人有感情上的牽扯,那他應當可以避過這個劫。
她又趴回桌上,「那本沒寫錯?多情多欲就是噩運?」這個解釋她從沒聽過,也不知情慾會怎麼害人。
「沒遇過,也不知這書準是不准。」對於這個解釋,朝歌跟她一樣也是很沒有信心。
「我們找了幾天?」慕炫蘭精神不濟地盯著桌上那一大堆黃歷。
「三天。」他揉揉酸澀的頸子,再把桌上還燒著的燭火吹熄,扔到桌下的蠟燭山上。
「如果找不出桃花劫的正解,我們還要不要殺雷萬春、搶火鳳凰?」雖然已經談好了買賣,但一直跟他耗在這裡找避開桃花劫的法子,她都快忘了要去殺雷萬春這回事。
「人照殺、鳥照搶,這個桃花劫避不避得過就聽天由命。」該做的事還是要去做,這個月倒霉不打緊,可是他要下個月不再倒霉的話,就得先能活到下個月。
慕炫蘭放棄的合上書頁,「我不找了,我只有一個月的噩運,我在這個月萬事皆小心點就是。」才一個月而已,她多看點黃歷以保萬全就成,她不要再浪費這種時間。
「我也是只有這最後一個月的噩運。」朝歌扔掉手中的書,兩手插入濃密的發中長歎。
「歇會吧,我們都別找了。」她倒杯濃茶給他,這三天來都沒看他喝什麼水,他一定渴極了。
朝歌戒備地看著那只裝水的杯子,很是猶豫。但他實在很渴,喉間幹得似有火在燒,手指忍不住就朝那只杯子伸去。
清清亮亮的碎裂聲把快睡著的慕炫蘭吵醒,她揉著眼,而後愣愣地看著他氣顫的身子和鐵青的臉色。
方纔他不是還好好的,這會兒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又……破了。」朝歌咬牙切齒地瞪著桌上那只碎裂的杯子。
「又?」杯子破了就破了,什麼?!又破了?他常打碎杯子?
「杯子又破了,壞兆頭。」不賞臉的東西,他要喝水就破了?給他用一下會怎麼樣?
瞧他死瞪著杯子,彷彿跟杯子有深仇大恨似的,她撫著眉心歎氣,直認為這個男人比她還要迷信。破個杯子就說是壞兆頭?他大概是黃歷讀太多了。
「破了就換一個新的,這次不會是壞兆頭了。」慕炫蘭再從茶盤裡拿出另一隻杯子給他。
朝歌猶豫地拿起杯子,然後抖著身子看那只杯子又應聲碎裂。
「流年不利……」他忿忿地低訴,隨手捉來桌上的一本黃歷,配合著自己的生辰八字開始算流年。
「破個杯子用不著翻黃歷,你別想太多。」她兩眼無神地看他掐指猛算,忍不住把那本書合上,要他別再算了。
朝歌憤然瞪她一眼,一手拿起杯子,把又碎在他手中的杯子拿給她看,「這也是想太多?」
慕炫蘭不禁皺起柳眉,「朝歌,你很使勁握杯子嗎?」他是用了多大的氣力,怎麼會讓杯子碎成粉狀?
「我只用指尖碰了它。」使勁?他只要伸手一碰,就會毀了這個叫杯子的東西。
「大概是意外,你再換一個杯子。」她吶吶地說,臉上擺著很勉強的笑。
他兩眼瞬間瞄成一條直線,「意外?一次把杯子握破是可以算意外,兩次把杯子握破可以叫巧合,三次的話就是杯子的質地不好。」
「它的質地不好。」慕炫蘭同意他的話;一連碎了三次,杯子的質地是不好。
「但是如果連著一年每天都把杯子握破,這個叫噩運!」
「一年?你連著一年都把杯子握破?」她不安地看著他的手,這才知道他喝水時都拿茶壺灌,不用杯子喝水的原因。
他的聲音更顯陰涼不平,「我已經一年沒用杯子喝過水,而且這一年來,我的運氣背透了。」一年,整整一年,只要他的手指一碰,這種不吉利的兆頭就會出現。
「只是不能用杯子喝水而已,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壞兆頭,不要計較那麼多。」喝水的方法多得是,他繼續用茶壺喝也是可以。
「我計較?姑娘,這一年裡,我每天都有災難發生。」他以前哪會這麼迷信,就是有太多事情讓他不得不迷信。
「每天?」他每天……都有災難?
「每天。」他很肯定地點頭。
「你的運氣到底有多背?」慕炫蘭衷心地希望他的運氣千萬不要太壞,免得把霉運也沾到她這邊來。
朝歌鷹眸半瞇地叨述,「一年來,我搭船船沉、過橋橋斷、騎馬馬死;搶來的銀票,錢莊說過期不能兌現。我武功再高又有何用?一窮二白得只能靠老朋友救濟。就在我這個歹年快過完時,偏偏又倒霉得被神捕左斷給捉著正著,接著在天牢裡又被左斷的妹妹左容容下了毒,給她逼來當刺客兼搶人家的鳥;我若是拿不到那隻鳥,我就活不到下個月!」
「你的運氣太背了,坐過去一點。」才聽完他的話,慕炫蘭就忙著和他畫清界線。
他沉痛地垂首,「現在我還遇上你這個桃花劫,我為什麼不能平靜的過完這一年?」就剩一個月了,為什麼還要冒出這個劫來?老天爺還嫌他不夠倒霉嗎?
「你該換一本黃歷的。像我,我的流年就很好。」他的那本黃歷寫得不好,她這本就寫得很好,幫她排解了不少噩運。
他嗤聲冷笑,「都是犯桃花劫,你的運氣還好?」
「目前一切都還好。」可能是那個鐵板神算算錯了,她遇上的男人不但不是噩運,反而是個能幫她復仇的好幫手;簡簡單單的一張路徑圖就能讓他幫她,他的運氣哪會壞?
她臉上的笑意讓朝歌覺得很礙眼;只有他一人風水壞?想來他就覺得很不平,因為這個女人就是壞他風水的其中一人,讓他首次出師就不利,硬是扯他後腿一把,還要他來幫她報家仇。
「你怎麼個好法?」
她翻弄著書頁道:「五年前,我一家五十餘口被雷萬春所滅,獨有我被恩人所救。我的恩人待我極好,不但給我棲身之所,還派人來教我武功,並提供我報家仇的機會,而這會兒又遇上了你這同是刺客的武林高手,有你的幫助,我可以省下不少工夫,你說我的運氣好不好?」
她的運氣這麼好?老天爺偏心,把所有的好運全給了她!
朝歌很僵硬地扯出笑,「我們交換一下風水可好?」他不要再這樣背下去了!
慕炫蘭沒得商量地搖頭,「你別想。」她才不要,他的風水太差了。而且,這東西哪是說交換就能交換的?
如果風水不能換的話……他銳眼一掃,開始打起她那本黃歷的主意。
「我們換一下黃歷。」她的黃歷一定寫得比他身上這本好。
慕炫蘭馬上把自己的黃歷收到懷裡,並挪了挪身子,與他保持著一桌的距離,不肯讓他這個全身都帶霉運的男人再靠近她。
「你那版的不好,你自個兒留著。」誰換了那本書,肯定會跟他一般慘。
風水不能換、黃歷不能換,什麼都換不成……朝歌氣餒地看著這個什麼都佔上風的女人,恍恍惚惚間又把她看成一株桃花。說也奇怪,這女人的身上老會有一種香香甜甜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朵花……
怪了,這個像花的女人,怎麼會跟他一樣迷信?
「你也讀黃歷?」女人怎麼會也對這方面有興趣?她們不都是繡繡花、做做家事這類的?
「我很信這套,打小就研究。」黃歷是她的生活指針,一日不看黃歷,她就會覺得有哪兒不對。
他訝然的指著她,「你會不會……每天都把黃歷放在身上?」她也把黃歷放在懷裡,這個習慣跟他一模一樣。
「你不放嗎?」慕炫蘭理所當然的反間。
「放……」朝歌很想買塊豆腐來撞,這個女人要跟他搶同一顆人頭、都在這個月犯桃花劫、還跟他有同樣的習性;天底下刺客這麼多,為什麼會有兩個一樣的?
慕炫蘭挽起衣袖,整理著滿桌的黃歷,準備等會兒把書拿去還給人家。
「你的恩人是誰?也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吧。」她的好風好水皆起源於那個她叫恩公的人,說不定他可以去找那個人看看,然後他的運氣會跟她一樣好。
「不能介紹給你,我只能透露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誰曉得這個江湖之輩安得是什麼心眼?
「你的恩人是女人?」蓋聶不是說女人都是禍水,怎麼會出個好水來了?
「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某人。」把書都收齊後,慕炫蘭疲累地坐在椅上,很想就地打個小盹。
「同是女人,怎麼會差這麼多?」天底下女人眾多,果然「品種」也是有差。像那個左容容,看起來像個無害的美姑娘,可是骨子裡不知有多詐;而她的恩人就截然不同,救她又照顧她,真是差太多了。
「女人還有差別?」呵……好想睡,眼皮好重……
「有。」他動作又快又輕地挪坐至她的身邊,支起她的下巴抬高她的臉,兩眼不停地在她臉上端詳。
慕炫蘭的睡意馬上被他嚇光,「喂,風水不好的,你別過來。」他一直捉著她的下巴,害她想動都不能動。
「沾沾你的好運道。」多摸這女人幾下,也許就能把她身上的好運都摸過來。
她討價還價,「要沾我的好運,就先帶我去殺雷萬春。」不能再讓他留在這兒翻黃歷了,窩在這裡他能幫她辦什麼事?
朝歌略抬了抬眉峰,更把她的下巴握緊。那晚的事她還沒記取教訓?帶著她這只三腳貓去雷府,她只會壞他的大事,還不如他幫她殺了雷萬春較痛快。
「殺人這事你就省了,再去找個師父練好功夫吧。」他放開他的下巴,輕拍著她柔細的臉頰嘲笑。
她揉著被檸疼的下巴,「你可以幫我除掉雷萬春的守衛,我只要砍下雷萬春的人頭。」雷萬春不會武功,就算他的武功再不濟,她也能砍下他的頭。
「你還是要砍他的頭?」雷萬春的人頭是誰砍的不打緊,問題是,她這只三腳貓不能跟他去!
「我等了五年,我一定要去。」她緊握著拳,口氣跟那晚一樣,還是那麼堅決。
「我就知道你這種女人最難纏……」朝歌煩躁地撥著發自言自語。
「除了歷書外,你又對我瞭解多少?」他只會看黃歷,哪懂得她心底深藏多年的感受?
他有點光火的睨視這女人,知道對這種意志堅定的女人,要她改變想法並不容易。不過沒混過江湖的她膽子似乎很小……
他刻意放浪地以指勾畫著她如胭脂的唇瓣,將唇靠在她的耳際,「姑娘,對於女人,我瞭解得很,而且是……通體透徹。」
「下流!」她霎時紅霞滿面,腳跟不聽話地連連後退。
「我很久沒對女人下流了。」捉著了她的弱點,朝歌再接再厲地扮演採花賊的角色,一步一步地靠近她。
慕炫蘭漸漸開始相信那個鐵板神算的話,因為他剛才還是一副刻板正經的樣子,現在卻又換了一張臉──這個說變就變而且運氣背透的男人是色魔!
朝歌愉快輕鬆地把她逼到房角,使她沒有地方可躲。她潮紅著臉抗拒地伸出雙手抵在他靠過來的胸前,「你……你一定要靠我這麼近嗎?」他靠這麼近,她的心都快跳出胸口了。
「我在看你這棵桃花。」她這張臉蛋長得真是不錯,的確有資格做桃花。
「我……我不習慣給人這麼看,你退後些。」她又推推他結實的胸膛。
朝歌唇邊噙著笑,把她的手握住,分按在她身後的牆上。
他俯身向她,在她耳邊吹著暖烘烘的熱氣,「事成之後,你要給我什麼當謝酬?」要他辦事,就得給他酬勞,他從不當善人。
「我……我會提供火鳳凰的藏身之處。」熱氣直通她的腳底,她體內忍不住興起一陣戰慄,焦躁難安地扭動著受制的身子。
「報你一家的血海深仇,這份謝禮的份量不夠。」原本只是想嚇嚇她而已,但他演著演著,反倒有些認真了起來。他愈是看她的臉,就愈想要這女人付給他些什麼。
「你還要什麼當謝禮?」她邊躲邊間,想趕快從這種曖昧又難堪的情況下逃走。
「我正在想。」他更是靠近他的臉龐,鼻尖頂著他的。
「別想了,就當你做個善事行不行?」慕炫蘭直望著他貼近的眼瞳,他眼裡的虹澤閃閃瑩亮,使她不禁屏住了呼吸細看,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不行。因為我不喜歡便宜女人。」他被女人佔過便宜,這次,他要占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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