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裡的紋焰,木然地坐在軟椅上,在她一身著紅華麗的打扮下,一隻造型樸素又不搭謂的水缽,穩穩地在她的雙掌中,缽裡的三生石,在花轎搖搖晃晃的振動下,聲音聽來格外清脆。
她伸手探入水中,用手指輕輕撥弄那顆瑪淄似的石子,看離了水的石子,在空氣中漸漸變得不再那麼晶瑩潤滑,她回想著過去數月與步少提相處的情景,邊在心底反覆地念著這塊石的名字「默默相依」。
與步少提分隔的這五日,陪伴在她身邊的就只有這一缽石子。
五日前她被架回夏候府,立即被夏候錦鎖在房內軟禁,直至她要出閣前,才讓她去骨灰已被步少提移走的墳前,拜別了娘和小妹,對她們說出她即將出嫁的消息,夏候容未等她向她們說完心事,在夏候錦不耐煩的催促下,粗魯她將她捉回房內命人為她整裝,趕在吉時前將她塞進花轎裡送出府。
其實在她知道要出嫁的消息後,就已整頓好了心情,因此對未來會有什麼遭遇,心中也不怎麼想望和計較,即使日子再難過,她也總能過下去,因為她還要等一個人,她還要等他來找到她。
這三顆他給的三生石裡,她最愛在清晨時觸摸第一顆的「春雪初融」,在入睡前看看「難捨難離」,平日時,她總會把「默默相依」緊握在掌心裡,這讓她覺得步少提就近在她的身邊。
紋焰輕觸著手中的石子,不知外頭的轎夫已將轎子抬了多遠,是否早就離開了金陵城,讓她與步少提之間愈離愈遠,在上了花轎後,她無心去看轎外的風光,看了只會多增傷感,不看,她又怕自已記不得是怎麼遠離,可是在看與不看之間,她都已經無法抵抗地遠離了他,也許,她再也尋不回來時路。
躺在她的掌心上的石子在一陣震動下,險些掉出她的掌外,花轎也停了下來,紋焰收拾好石子,聽著轎外的錯雜人聲,但隔著沉重密厚的轎簾,她弄不清外面的人們在說些什麼,不過一會兒,花轎又被抬起繼續行走。
她捧著水缽,在轎內閉上眼,聆聽著三生石在缽中清脆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是步少提平靜的心跳聲,在漫長的迎親路程上陪伴著她慢慢睡去。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的紋焰,在花轎被重重放下後醒了過來,一條紅紗巾遞至轎中將她迎了出去,在紅頭巾的遮蓋下,她聽著四周沸騰的人聲,讓媒婆牽扶著走了老半天才到達要拜天地的廳堂。
洪亮的聲音在她聽來有些耳熟,卻又不記得是在哪兒聽過,在任人扶著身子行完天地大禮後,她的一顆心不禁緊縮起來,不願移動腳步與新郎一塊進入洞房。
亮晃晃的光線,在她不願移動時,經由被提前揭開的頭巾照射進來,紋焰覺得刺眼,不禁閉眼斂眉,再緩緩地睜開眼適應明亮的視線。
站在她面前的人,讓方才恢復視的紋焰怔了怔,淚水從眼眶中滾了出來。
「少提?」她顫抖地伸出手撫向他的臉龐,覺得一切恍然若夢。
步少提含笑地把她的水缽交給旁人,將無法置信的她納進懷裡,在她耳邊為她溫習他許過的諾言,「我說過我會把你找回身邊來。」
步關之對眼前新嫁娘的長相一點也不熟悉,「少提,她是誰?」這不是他挑的桃灼華,而且他們兩個怎麼像是一對難捨難分的愛侶?他們不是今日頭一回見面嗎?
「紋焰,我剛拜了天地的妻子。」步少提將落淚紛紛的紋焰抱在懷裡,高揚著下巴對步關之介紹。
步關之微抬著眼,「桃姑娘呢?」
「他派人中途換了花轎,那個女人嫁去公孫府了。」步少提一手指向步熙然,挑在這個時候將步熙然做的事給抖出來。
步關之冷瞪了步熙然一眼,知道這兩個弟弟在搞什麼鬼了,「胡鬧!」
「婚姻大事,誰說我胡鬧?我要娶的人就只有她,即使你再去找十個八個桃姑娘來,我也照樣會把紋焰以外的人都弄走。」步少提不以為然地挑挑眉,在看步關之時,冷眼掃向步熙然與觀禮的三位郡王。
「熙然,去換回花轎!」步關之氣極地下命令,想快點把嫁錯府的新娘換回來,免得到時候有人找上門來要妻子。
「不要,我不敢去……」步熙然臉色蒼白地揮著手,打死地也不去做這種事。
步少提一手抱緊紋焰的腰際,一手指著步關之警告,「步關之,多年來你總是要我娶妻,現在我已經娶了,你也可以把嘴巴閉上了,你對我再囉嗦一句,當心我把剩下一半的紫冠府拆得片甲不留!」
「熙然,他……」步關之終於知道這個小弟會大膽反駁他的原因了,「他還沒發作完畢?」連續過了五天,他到現在當的還是那個「步四爺」?
步熙然一臉無語問蒼天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他這次為何一直不恢復正常……」就是因為這個小弟破天荒維持著發瘋的狀態,才害得他與三位郡王去做了搶妻的事,三位郡王也表示:公孫府和桃府那兩邊,他們三個會齊心齊力的去遊說,免得辦不好事情,會被這個步四爺給宰了。
「步關之,你還要不要我換妻?」步少提不客氣地衝到步關之面前。
「你娶了就好,不用換了……」深知發作起來就沒完沒了的步關之也只能擺擺手,和一旁的步熙然一塊頭痛。
「少提。」紋焰自他的杯中喚著他,並且對他皺眉,「我不喜歡你這樣子,這一點都不像你,你不該對你的兄長這麼無禮,而且,我想嫁的是以前的那個少提。」她知道他發作起來會變個樣,可是她要嫁的人不是這個步四爺,她要嫁的是步少提。
「你不喜歡,我就不這樣。」步少提馬上哄著她,但他的話才說完後,身子便直往後倒,重重地倒在地上。
「少提!」廳裡的人都同時大叫,並急著上前去看他。
步關之出聲制止所有人的舉動,「慢著,為了安全,都別靠近他。」現在的這個小弟是最不安定的火藥,誰要是在他恢復正常前靠近了他,誰肯定就要倒霉。
司空烈忙將紋焰拉至一旁,其他本來正要上前的人,也都一改先前的態度,經驗老道地退後先看情況再說。
「好痛……」躺在地上步少提眨了眨眼,自地上坐起,撫著疼痛的後腦,一臉才剛睡醒的樣子。
「你怎麼樣?摔著哪兒了?」紋焰被他嚇壞了,顧不得司空烈的阻止,跪在他身旁心疼的四處檢查他是哪兒摔傷了。
「紋焰?」大夢初醒的步少提,一睜開眼就看見與他分離的紋焰近在眼前,頓時忘了頭痛,兩手緊緊樓著她不放,「你怎麼在這裡?」
紋焰的眼眸裡盛滿了問號,感覺他不但好像是才剛見到她,他的表情看起來也顯得很意外。
步少提在確定紋焰被他牢牢地抱在懷裡後,抬首看著四周都對他懷著戒慎恐俱表情的人,「你們……都怎麼了?」
沒有人回答他,還是只敢站得遠遠的用雙眼盯著他。
「這是怎麼回事?」步少提只好請教懷裡的紋焰,請她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換了花轎,剛剛拜完堂把我娶進門了。」紋焰一五一十地告訴他,還以為他是摔壞了腦袋。
步少提猛地張大了眼問:「我們成親了?」
「嘿。」對於他的訝然,紋焰才知道他恢復了,「少提,你又記不得了是不是?」
「我又發作了?」在步少提的腦袋裡,一點也記不起來任何事,他只記得他看了紋焰留給他的字條,而後他的記憶就呈現一片空白。
「少提?步四爺?」步熙然小心地確認坐在地上的那個人是誰。
步少提看了他和紋焰皆是一身新人的打扮後,沒回答步熙然,急忙地摟著紋焰對著坐在高堂上的步關之大喊:「大哥,剛才的拜堂不算,我什麼都不記得,我要再娶她一次!」
一堆觀禮的客人掉下眼珠子,「再娶一次?」
「紋焰的一句話好有效,少提居然說變就變……呃,紋焰?」步熙然謝天謝地讚揚著紋焰,在仔細想著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之後,才發現重要的關鍵。
「熙然,他何時學會控制那個毛病?」適應力很強的步關之,朝步熙然勾勾手指,要他說說步少提這個以前然出現又突然失蹤的毛病,什麼時候也變得能夠控制了。
步熙然慌張地拉著步關之的衣袖,「大哥,你非得讓少提娶紋焰不可,只有她才能制得住少提的毛病,你再不快點答應他,我怕他又會發瘋,到時候我們會無家可歸!」
這陣子他都是因為紋焰而發作,而在紋焰的一句話後,他又可恢復正常,他們紫冠府若是想永保往後的大平日子,紋焰非娶進來以備鎮壓。
步關之在看了步少提一直沒得到答案後,臉上的表情又漸漸變了,就照步熙然的話辦。
「少提,大哥就讓你娶她,還有,你要再拜幾次天地都沒關係!」只要能鎖住他的毛病,他要娶誰都可以。
步少提皺著眉,「大哥,一次就夠了,不用那麼多。」
紋焰為他老實的表情逗出笑意,靠在他的胸輕聲低笑,「我想,你這毛病也許還是有點好處的。」
她望著被擱放在一旁的水缽開始想著也許該提醒步少提,他們今後應該在認缽裡放進第四顆石子,並且將它正式命名為「不離不棄」。
「你們被少提威脅?」千里迢迢趕回府的步干歲,漾著笑意問那三個拉著他來風露院訴苦的朋友。
三位郡王慚愧地低下頭,「嗯……」
「成事不是,敗事有餘。」步千歲沒絲毫同情心,冷冷地譏諷,「虧你們還敢誇口說有法子弄得雞飛狗跳?」
「紫冠府是雞飛狗跳了沒錯。」他們三個整齊地對步千歲大大地點著頭。
步千歲兩眉挑得老高,「成績在哪兒?」打他進府來,就被他們三個請來風露院,他看風露院什麼事也沒有,只不過人好像多了點,哪有像他們說的雞飛狗跳?
「千歲,你的曉霜院跟我的倚雲院一樣,全被少提一把火給燒了,大哥說紫冠府所有的損失都由我們倆自行負責,你可以開始準備重新蓋房子。」暫住在風露院的步熙然,愁眉苦臉地告訴他實情。
「少提他燒了我的院?」步千歲火上心頭地問,想問那個小弟怎麼敢犯到他的頭上。
步熙然緩報災情,「大哥的沁雪院也被他燒了,目前府中的三大院都還在重建中,只有他的風露院沒事,還有,府內其他樓院也都呈現半毀狀態。」被燒的不只他們倆的院落而已,目前府裡安然無恙的建築物所剩無幾,他們倆大概得重建一個新的紫冠府才行。
步千歲頓了一下,「少提他又在府中發作了?」難怪平時人不多的風露院裡擠了這麼多人,原來就是人人無處可居,可是這次怎麼會這麼嚴重?
「對,而且這次他發作的時間還破了紀錄,時間長達五日之久。」現在府中所有的人,在遇見他那個小弟時,都還會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兩步,還沒能夠克服這種恐懼症。司空烈跟著吐苦水,「少提說要燒了我們的郡王府,還說要殺了我們,你說我們怎麼敢再照你的話亂來?」
「你這算什麼朋友?有那種兩面性格的小弟,也不先交代清楚就叫我們來?」都因步少提的關係,司馬聖歎至今每日都還會作惡夢。
「你們的郡王府都被燒了嗎?」步千歲很關心這一點。
司徒震撫著被揍過的胸口,「沒燒,不過我們都被少提修理過……」他到現在都還在看大夫治內傷,而其他的兩個郡王看的大夫也跟他一樣是同一個。
步千歲一臉不快地叨念,「那個笨小子,怎麼沒燒郡王府?居然連放火也都會放錯地方!」
「步千歲……」三個被暗罵的郡王怒氣上升。
步熙然對他說:「我建議你下次先教少提怎麼認清敵人再放火。」
「步熙然……」果然跟那個步千歲是孿生兄弟,心腸一樣毒!
步關之清冷的聲音加入了滿屋的怒氣裡,兩眼直視著那兩個坐在一塊的弟弟,「三位郡王,在下想向你們借兩個人。」
「請借!」三個被騙來的郡王,求之不得的將那一對孿生兄弟借給他。
一手被抄起的步千歲忙著大叫,「大哥,我才剛回來!」
步關之瞪了他一眼,「你剛好同來挨揍。」他等這個弟弟回來等了好久。
「我……我有事……」眼見苗頭不對,步熙然忙著要落跑。
「你是有事設錯。」步關之騰出一手也拎起他,拖著他們走出屋外。
「大嫂!」步千歲與步關之一被拖出門,就看到能克他大哥的晴絲正好站在院子裡,異口同聲地連忙向她求情。
「這次不行喔,關之不准我替你們求情。」晴絲溫婉地淺笑,給他們吃閉門羹。
步千歲忍不住翻起白眼,「大嫂,你先看情況再行以夫為尊的美德好嗎?」怎麼他離家之前大嫂就是這種水似的性子,回來之後她還是改都沒改?
「你們放心吧,這次我幫你們準備好金創藥了,而且關之說他這次下手不會太狠的。」晴絲將手中準備好的藥箱拿來,讓他們知道她真作了準備替他們療傷。
步熙然沒好氣,「他有哪一次不狠?」只有她才會相信步關之的心不狠。
步關之放開了他們兩個後,第一個先來算步熙然的帳。
「熙然,蓀餞樓的事我全知道了,你敢私下把差事全都推給少提?」他還在玩「推手」的把戲?而且就在蓀餞樓上打牌,任小弟在樓下忙得半死?
步熙然伸著十指推拖,「我……我是想訓練少提。」
「你還敢騙我去跟你打賭?」步關之愈想愈氣,騙人騙不夠,居然也敢騙他?
「那是為了促成少提和紋焰的好事,所以才會騙你。」步熙然儘是有他的理由,希望步關之聽了火氣能消一點。
步關之的拳頭馬上打上他的臉頰,「我就不信我改不了你這懶散又愛騙人的壞習慣。」
「每次都打這個地方……」差點被打飛的步熙然捂著臉頰,低聲埋怨他大哥每次打都是這一邊臉頰,而且準確無誤。
「這裡沒有我的事。」步千歲在步熙然挨揍之後,踩著又急又忙的腳步速速離開。
「步千歲…」步關之陰沉的聲音自他身後吼來。
步千歲的腳跟立刻轉了個方向走回去,並且邊走邊向睛絲交代,「大嫂,金創藥幫我留著!」
「你把三位郡王找來府裡整少提,害得少提老毛病發作後跑來毀了我的沁雪院?」沒有房子住又害晴絲得跟著他住在風露院的客房,步關之名早就等著這個元兇回來。
「大哥,這次不要打我的臉行嗎?我還要頂著這張臉出門做生意。」步千歲既不辯解也不否認,只要求別打他這張要出去給人看的臉。
「可以!」步關之順應民意的拳頭馬上改打他的肚皮。
「我忘了說肚子也不要打,我還沒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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