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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韓姑娘?」
  曲萊一臉意外地看著這個應當是在恆山等著做新嫁娘的朝雲,居然會在夜色深重的這個時分,孤身一人來到山寨的門外。
  「北堂傲呢?」私下出師門的朝雲心急的探問,兩眼不斷搜尋著見不到北堂傲身影的山寨。
  「他……」不敢得罪她、也不敢說實話的曲萊,支支吾吾的不敢把北堂傲的去向他報給她聽。
  「你不能進去。」敢得罪她的西門烈,懶懶的倚在門前,出聲對這名不速之客打回票。
  她微蹙著柳眉,「為什麼?」
  「他現在不能見你,也不希望在這時候見到你。」也不知道北堂傲慢是不是練劍練到走火入魔了,近來不但什麼人都不見,就連這個遠道而來的朝雲也在他的拒絕名單之列。
  她不願相信,「他不見我?」怎麼可能,他會不見她?
  「對。」負責看門的西門烈,很確定的朝她頷首。
  「讓開。」她不禁心火驟起,非要這些攔門人讓開,讓她進去一探原因。
  「這可不行。」西門烈不讓步地橫擋著,「靳旋璣交代我不能讓任何人去打擾他們。」
  「韓姑娘,這是北堂傲要給你的。」曲沃在他們兩人僵持不下之際,捧來了大束潔白似雪的花兒來到她的面前。
  雲朵般的花兒,淹沒了她的思緒,讓她回想起那夜他一身傷痕將花兒交給她時,他臉上那抹滿足的笑意,她還記得,他說過他要的有很多,他不會放她走……
  曲沃再把話轉達給她,「他說你一定會沒耐性的跑來找他,所以他便天天去採這花,吩咐說你若來的話,就把花拿給你。」
  原來,沒耐性的人是她,對他們之間有所懷疑的,也是她。
  他不是沒有焦急的,他也不是不想去將她找回來,或許,是她心急了些、無措了點,在為自己自私的揣想一切之時,忘記了他要她等待,忘記了他那自始至終都不曾變過的心意。
  他現在也許在為了他說過的未來而努力,而她,是否也該做些什麼呢?
  她動容地問:「他有沒有什麼要交代給我的話?」
  「沒有。」
  朝雲的指尖輕輕劃過雲朵般的花瓣,臉上帶著一抹神秘的笑意,不一會,她挪動腳步朝外頭走去。
  西門烈萬分不解她的心思,「你要走了?」剛剛還嚷著一定要見人,怎麼一下子又改變心意了?
  「告訴北堂傲,我在恆山等他。」她回眸看他一眼,珍視地捧著手中白馥馥的花束走入外頭的夜色裡。
  西門烈目送著她孤獨的背影遠去,摸不透她在想什麼的踱進後院裡,抬首看著另外一個他也摸不透的北堂傲,正與靳旋璣劍來劍往地拆招苦練著。
  他出聲叫喚著,「北堂傲。」
  北堂傲停下手中的劍,中止了與靳旋璣的對陣研式,一身汗濕的他,在火光的照映下,顯得格外的消瘦。
  「她剛才來過,東西已經照你的吩咐交給她了,她說她在恆山等你。」西門烈伸手指著外面,意有所指的朝他點點頭。
  「再來。」北堂傲沉吟了一會,又舉起劍對教他的靳旋璣交代。
  靳旋璣的兩眉緊緊攏聚著,「你就休息一下吧,再這樣下去你會累死自己的。」才不過幾日下來而已,北堂傲就瘦了一大圈,一天到晚的練著他從沒摸過的劍,夜裡他還趁四下無人時偷偷背著心法,就算他再怎麼強悍和聰穎,他也要休息吧?
  「我不累。」只學了三成劍法的北堂傲,執拗的要先學完這套足以克朝雲手中浮霧劍的劍法。
  「不累才怪,你幾日沒睡了?」靳旋璣心疼地問。
  「我受得了。」他並不理睬,「繼續。」
  「不教了、不教了!」說不動、講不聽,這讓靳旋璣終於受不了的大喊罷工,「就算教會了你,到頭來也累死了你。好不容易才讓你開口認我,我才不要那麼快就少了一個弟弟。」
  「你再說一次……」北堂傲火冒三丈地揪起這個三不五時就喊累,動不動就拉著他浪費時間的傢伙,沒心情再讓他拖拖拉拉下去。
  「怎麼你每次就只會用威脅?」西門烈歎息連天地拉開他們兩個,轉首小聲的問向北堂傲,「你忘了?這傢伙是要用騙的。」
  「要騙你自己去騙。」北堂傲衣袖用力一拂,才懶得去騙這個老是要人哄的哥哥。
  「師爺,你看他……」靳旋璣好不哀怨地拉著他的衣袖訴苦。
  西門烈聳聳肩,「我看他學得滿不錯的,能在短時間內劍藝精進到這種程度已是很不簡單了,你就教下去吧,他不會累死的。」
  「他不會我會啊。」靳旋璣擺著一張苦瓜臉,「他不睡我就得跟著不睡,他要練我就得教他,再讓他操下去,我會早夭的。」他的弟弟有本事可以不吃不睡,可不代表他也是這種能做神仙的料。
  「不教他的話,你會很損失喔。」西門烈開始針對他的弱點做遊說,「說不定一旦他學成了,他就能打敗韓朝雲,到時你就多了一個個盟主弟弟。」
  靳旋璣的眼中頓時出現萬丈金光,「盟主弟弟?」
  「對啊。」西門烈又再誘拐著他,「再過幾日就是盟主大會了,難道你不想親眼看他登上那個位置,並讓你這個哥哥引以為傲嗎?」
  「有個北嶽盟主弟弟……」他開始墜入飄飄然的幻想中。
  「很美好吧?」西門烈拍拍他的臉頰,「想像一下吧。」
  愈想愈美好的靳旋璣呆呆地傻笑了起來,「呵、呵呵……」
  「希望你有體力陪他繼續水深火熱下去。」西門烈小聲地在嘴邊咕噥著,轉身走向那個又開始練劍的北堂傲。
  西門烈一手按住他的肩,示意他先緩一下。
  「關於韓姑娘……不見她真的好嗎?」西門烈至今仍是對於北堂傲的作法十分不解,也不懂他幹嘛這麼狠心。
  北堂傲微微一怔,繼而轉過臉龐,「她明白我心意的。」
  「我倒認為她一定是很心慌,不然不會跑來找你。」她一個人大老遠的跑來就是想見他一面,沒得到隻字片語和一聲安慰,想必一定很難過。
  北堂傲垂下眼睫,面容上換上了陣陣心憂,也擔心起她若是想不透、耐不住,一旦壞了事那該怎麼辦。
  「你不擔心你未技藝大成,她的師父就已經逼她嫁別人?」西門烈說著說著又再提出另一個假設。
  他面色一改,神情自苦的釋出一抹笑,「你太不瞭解她了。」在她的性子方面,他若是沒有把握,他就不會這麼做了。
  「喔?」
  「從沒有人能夠指使她做她不願的事。」北堂傲對這一點就很胸有成竹。「誰要是敢逼她,誰就有苦頭吃了。」朝雲的脾氣,才不會比他好到哪去,逼她?向來只有她逼人的份而已。
  西門烈忽然想起她的一貫作風,「她不會踹倒她的師門吧?」
  「她會的。」北堂傲笑揚著眉應著,再轉身以劍指著遢沉醉在幻想中的靳旋璣,「起來,時間不多了,咱們再練下去。」
  「又來?你就饒了我吧。」
          ☆          ☆          ☆
  盟主大會前一日,眾所登上恆山欲逐盟主之位的人們,皆在這一日來到朝雲的師門參加盛宴。赴宴考,意欲多為試探或欲從旁人口中探得朝雲這准盟主,她的劍法究意是大成到何種程度,也好對明日之爭先做準備。
  層層疊疊的山峰群嶺中,人聲吵吵嚷嚷,攜禮趕赴盛宴的人、挑禮的搪夫,登山的疲憊喘息聲、吆喝聲,夾雜在松濤陣陣裡,自遠山的山蔭下看去,似並然有序的蟻,一路綿延到蓊翠的山頭上。就在人潮湧進恆岳派的同時,在恆岳派的師門裡,也掀起了一陣小小的風浪。
  自夜半就不見應留待閨中等待著吉時出嫁的朝雲後,染霞客派出門下悉數弟子,挨著山頭漫山遍野的尋、家家戶戶的找,就是不見今日大婚的正主兒朝雲。迫於吉時將近,賓客們也紛紛湧至,隨著時間逝水般地流去,整座師門的人,就像是包攏不住一團會將他們燒燬的烈火的紙團,皆不知該如何度過將會使師們名全毀於一旦的重要時刻。
  染霞客再度自內堂探首看向大廳,為那坐無缺席的人潮雖是有些許的欣慰,但更沉重的恐懼感也同時壓上他的心頭。
  他伸手攔下匆匆路經他身旁的暮靄,怎麼也無法忍下心底的焦慌。
  「人找到了沒有?」都從夜半找到日上三竿了,怎麼還是沒有半點消息?
  「還沒。」為尋朝雲也是一夜沒合眼的暮靄,再次無能為力地低垂著頭。
  染霞客不禁急如鍋上蟻,「吉時快到了,她到底是跑去哪了?」前陣子看朝雲的樣子和往常一般少言且順從,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會突然來個不告而別?
  暮靄絞扭著衣衫,「師父,賓客們都到齊了,這下該怎麼辦……」
  「那還用說?再去找!」染霞客揮著手震聲大吼著,忙把一室的弟子們都給再吼出去尋人。
  就在染霞客的吼聲剛落,一道清寂的影子靜立在內堂之外,被染霞客趕出去找人的暮靄,急急忙忙的向外跑出去時,正巧與那抹影子撞個正著。
  「師姐?」暮靄一手捂著撞疼的額,怔怔地看著他們快找翻恆山的朝雲就站在她的眼前。
  「找我嗎?」朝雲扶穩她的身子,淡淡地看著內堂裡頭快氣翻的染霞客。
  「你上哪去了?」暮靄心急如焚地將她拖進去,邊走邊問這個讓每個人都快急死了的朝雲。
  她的眼眸裡帶著笑,「練劍。」
  「可是你的劍不是……」暮靄狐疑地看向她的腰際,發現那柄數日前被她扔下山崖的浮霧劍正好好的擱掛在她的腰間。
  「我將它找回來了。」朝雲提起長劍,愛憐地撫著劍鞘上頭的花紋,「因為,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贏回我的未來。」
  「朝雲……」見到失蹤已久的朝雲終於出現了,染霞客才放心的喘口氣,但隨即又對她斥道:「你這是什麼模樣?已經要拜堂了,還不快去打扮打扮?」
  朝雲緩緩地迎上他的眼眸,冷清地看著他,「沒有必要。」
  「什麼叫沒有必要?」染霞客為她突如其來的話語急出一頭汗。
  「那日我之所以會回來,是因我要面對你們和面對我自己。」朝雲在他的面前站定,並且揚高了手中的劍表明她的心跡,「但我不想再欺騙自己,所以今日不會有什麼婚禮,有的,只是劍下分勝負。」
  未來是她的,人生也是她的,沒有人有權為她決定什麼,更沒有人可以決定她的愛恨、她的良緣。
  在這些沒有北堂傲的日子來,她反覆地想著,即使她可以放下一切、拋去恩怨、捨棄浮霧劍,可是那些卻未必會放過她,並且將會如影隨行的伴隨在她的生命裡,時時回來在她的心裡糾擾著,讓她即使離開,也永遠都要背負著。既是如此,那何不回來好好的面對這一切呢?何不正視著自己所想要的,放手一搏?
  她不想再漠視自己的心聲,她和北堂傲一樣,她要他們有未來。
  「你在說什麼勝負?」染霞客因她臉上那份頑抗的表情而隱隱怒顫著,萬萬沒想到,她這個用來對付其他師門的利器,居然會有反目對內的一日。
  朝雲抽出手中的浮霧劍,並將它給向想要迎娶她的染造霜。
  「想娶我過門,就得先讓我點頭。」想娶她?那得看他有沒有本事。
  「朝雲?」染造霜的腳步忍不住退了幾步,有些害怕地退至染霞客的身旁,悄悄拉著他的衣袖。
  她微瞇著眼眸,「我不會承認一個功夫比我差的人是我丈夫。」勝不過她,那他就沒資格與她共偕白首,若是不比她強,她才不願做跟隨在任何人身後的影子。
  「是男人的話,就快點過去和她一較高下。」染霞客氣憤地扯開染造霜,推著他上前去把今日最重要的女主角贏回來。
  染造霜面色瞬間變得青白,「什麼?」叫他和這個劍藝在師門排第一的師妹比劃?
  「賓客都已到齊了,有新郎沒新娘,咱們丟不起那個臉。」染霞客又在他耳邊分析著利弊,不願因兒子的一時膽怯而壞了恆岳派的名聲。
  「可是……」猶豫不決的染造霜,在朝雲揚劍待發時,更是遲遲不敢上前。
  染霞客一把將他推開,「快去。」
  嗡嗡鳴脆的聲響,在朝雲震動的劍尖上泛開了來,宛如一道細緻的樂器正發出悠然的樂音,素手纖纖翻轉,流光之外,劍面映出她雲絮般雪白的面容。
  為了她那清亮的眼、粉黨的眉,巧巧如畫的臉龐,染造霜也不禁心動欲試,忘了在她的美的背後有著刺,忘了她有著烈火般的性子,極其容易燒的焚炙,純然一股想要獲得的力量,驅使著他向她盲目的前進,命令他去留下這朵不願停留的纖雲……
  但他並沒有看清事情是如何開始以及如何結束的,初初朝她跨出腳步,浮霧劍即在她的腕掌之間輕輕佻轉出一朵劍花,俐落的光影隨即閃濯在他的雙眼之前,他下意識地舉劍防衛四面襲來的劍式、猶未分清辨明它們來自何處方向,朝雲已劍尖一撩、回身一掛,數式之間便擒住他的喉間。
  高低立現,不過轉眼。
  僅在這片刻間,染造霜看見了他們之間彷彿永遠也拉不近的差距,看清了這朵纖雲離他究竟有多遠,和遠在雲端的她,一點也不願留下的心情。
  朝雲挪開劍,淡然地宣佈,「你沒那資格。」
  「我讓你走。」帶著無限的遺憾和不捨,染造霜還是為她解開她的束縛,放她回天際。
  「站住!」染霞客在朝雲轉身欲走時,推開了大方讓她走的染造霜,在她身後厲聲地喚住她的腳步。
  「我不是你的人偶。」在他那不可一切的口氣下,朝雲乾脆將窩藏在她心底的都給挑明了,「這些年來我所做的,已經足以償還你我之間的師徒情分,所以不要再因你的私利而措使我做什麼。從現在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
  「你……」他怒紅了眼,回首斥喝著滿堂定立不敢妄動的弟子,「你們還愣著做什麼?」
  朝雲仰首細笑,反過頭來警告他,「若是不怕門下所有弟子全部被我一人所傷,那就儘管叫他們一塊來好了。」她可以在手無縛雞之力時踹倒一座山寨,如今已找回武功的她,當然也可以撂倒一整門的弟子。
  在她難得一見的笑意下,沉醉她炫人誘惑的笑顏裡的人,很快地便發現那笑容裡摻雜了多少的自信,原本遵從師命躍躍欲試的人們,也忙停下腳步,在心底估算著以多敵一究竟能在她身上要到幾分好處後,又忙著敲退堂鼓。
  「那就由我來清理門戶!」叫不動任何一人的染霞客,氣怒交加之餘,橫下了心,決定就由自己來收回這顆不願再由他掌握的棋子。
  朝雲也不把他放在眼底,「雖然與靳旋璣相較起來,我仍略遜他的璇璣劍法一籌,但要對付你,卻已是綽綽有餘。」這些年來她時時與北堂傲交手並不是沒有半分成果的,而她最大的收穫就是,她早就不須依賴師門,以及不須再懼畏這個師父。
  「你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染霞客的話聲未落,凌空而來的劍身已抵達她的面前。
  這回朝雲不再用他所傳授的任何劍式,僅僅外來的半式未習完的劍法,便已讓染霞客詫異地睜大眼,怔怔地看著她的浮霧劍如快速飛散的薄霧,在他的劍未落前已流竄過他的四肢,並隨後飛快地教劍回鞘。
  「這是什麼劍式?」覺得四肢瞬間沉重得似灌了鉛的染霞客,在驟感不對時連忙抬首問她。
  「璇璣劍法的卸武式。」連連看靳旋璣在她的面前用了兩次後,她雖是只學到了一點皮毛,但這讓她曾花了數月的時間來解這套劍式仍是不成,還差點因此走火入魔而讓她深切瞭解的卸武式,卻也是對她最有助益的劍式。
  染霞客的額間不禁沁下冷汗,「你另投師門?」
  「我只是把靳旋璣用在我身上的劍式學成了半式。」她緩緩搖首,眼睫間儘是決絕不再回首的眸光,「這些年來,我自你身上習得了數百式劍法,如今我還你半式獨做武林的卸武式,以供你留待往後去鑽研,咱們之間的情義,就此扯平。」
  「你想去哪裡?」染霞客在她提著浮霧劍往外廳走去時,忙挪動著不太聽使喚的身子跟在她的身後問。
  「等人。」
  原本大廳熱鬧沸騰的一室,正在等候大婚的夫妻出來拜堂的人們,在朝雲隻身出現後,霎時變得沉靜無聲。
  絲毫不顧大廳裡所有人都將訝愕的眼神投向她,朝雲自顧自地倚站在高位處,一雙美眸凝望著大門外紛紛前來的人群,企圖在那些人群中尋找著她最想見的一個人。
  「等誰?」覺得已顏面盡失的染霞客,忙不迭地挨在她的身邊小聲問。
  朝雲並沒有回答,在門外的人群中並沒有見著她所想見的人後,只是合上雙眼耐心地等待著。
  「師父,中岳盟主靳旋璣來觀禮了……」暮靄在一室的人們都因他們奇怪的舉動而竊竊私語討論著時,又再度雪上加霜。
  染霞客煩躁地隨口應著,「讓他進來。」
  「可是北堂傲也跟著來了。」
  染霞客心頭一震,「北堂傲?」為什麼他會來此?
  閉目等待的朝雲,緩緩地睜開水亮的雙眼,並在唇邊綻出一抹瑰艷的微笑,那笑意是那麼地淺細,輕淡若無,幾乎無法看見。
          ☆          ☆          ☆
  他來了,那麼專注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她的身上。
  他緩緩走來了,又再次地走進她荒蕪的生命裡。
  朝雲的目光穿越層層的人牆,在北堂傲出現在大廳的那一刻,她從沒覺得自己是那麼急切的想見一個人,心中暖洋洋的,似蟄伏在黑暗中,見著了一絲曙光。
  她的目光柔和了起來,在眾人皆訝然失措地迎視北堂傲走進來時,唯有她在唇邊神秘地帶著笑。
  「北堂弟弟,這裡的人好像都不歡迎我們……」數日沒睡,又被眾人瞪得頭皮發麻的靳旋璣,挨在北堂傲的身旁邊走邊打呵欠。
  北堂傲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怕死又想睡的話,你就和西門烈躲到一邊去好了。」
  主張和平的靳旋璣,聽了馬上搭著眼底也有著一層黑眼圈的西門烈的肩,兩人一致地打著連天的呵欠退到一邊佔了兩個位置,才沾上椅子就馬上不看場合地開始打起盹來。
  在染霞客不善的目光下,不請自來的北堂傲在廳中立定,仰首瞠視遠站在高處的朝雲。
  望著她,他將來意告知眾人,「今日我來,不論是非,也不問恩怨。」
  「你想要什麼?」渾身乏力無法輕易挪動腳步的染霞客,與門下所有人一樣,也是不敢輕易驅趕或是靠近北堂傲。
  他一手指向朝雲,「我要她。」
  他曾給過承諾,給了她一個等待,因為她,他從不曾這麼地想實現一個心願。
  以往,只要他回頭,他便可以看見在他身後追逐著他的朝雲,時移事易,現在不同了,他必須停下腳步轉身回來尋她,不理會週遭的一切,去追逐他所想要得到的,因為,感情這東西提得起易,但要放下卻千萬般地難,他也是捨不下、不願放開。
  他要將她從這裡帶走,去看那個沒有人可以限制的未來,那個,僅有他們兩人存在的天地。
  眾人嘩然而鼓噪,朝雲那素淡的面容上,漾起微微的腓紅,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向前。
  染霞客在一室的吵嚷聲中怒吼:「想要她就先勝過她!」他們師門得不到的,他也休想得到。
  北堂傲卻是出乎他意外地爽快應允,並自身後拿出靳旋璣慣用的長劍來。
  「求之不得。」他等的正是這一句話,也好向朝雲證明,她所托非人。
  「各位,閃遠一點吧,他們兩個打起來可不是好玩的。」吃過那兩人聯手合攻外人苦頭的靳旋璣,在北堂傲的話一說完後就忙著掀開眼皮,四處警告眾人快點退遠些,並且第一個找地方躲。
  朝雲步下台階,怔怔地望著他手中的長劍。
  他居然用劍?他是那麼地自傲,從不捨刀就劍,他竟會為了她而拋棄從前所有的一切,難道他就這麼想和她一較高低,自她的口中得到她的認同?
  北堂傲舍下所有戀戀的心神,揚劍與她對峙,大廳驀地死寂一片,深怕一個呼吸,也會驚擾,唯剩下窗外颯颯如位的松濤迴盪在廳內。
  靳旋璣靠在牆邊,與西門烈一般,滿意又自豪地看著九日前猶識不得一招半式劍技的北堂傲,在他自己本身的琢磨和天資下,在九日後已能與劍技精湛的朝雲平分秋色,更甚者,在劍中有著霸氣的他,正一步步地逼退劍法精妙巧婉的朝雲。
  全力以赴卻覺得沒有退路的朝雲,首次在他的劍下體認到了他們之間天資的差異,頭一回在他的逼迫下,覺得自己是那麼沒把握能在他手中打平這一回。她才想該怎麼讓自己全身而退,心神稍閃,浮霧劍已被迫脫手當唧墜地。
  錚縱的回聲清韻有致,擱躺在光潔如滑的石面地上的浮霧劍,在漏進室內的朝陽映照下,光彩晶瑩閃照。
  還未及換過氣,北堂傲已將她扯過來按在懷中,緊緊的,不放。
  朝雲喘息地靠在他胸膛問:「你為什麼來?」
  「我必須找回我的雲朵,因為她的心,還擱在我這裡。」北堂傲的目光燦爛,在她的耳邊為她溫習著他的誓言。
  她卻故意逗著他,「天際有這麼多雲朵,你想要捉住哪一朵?」
  「你。」北堂傲捧起她的臉龐,在她的唇邊輕哺,「我什麼都不想要,要的,就只有你而已。」
  「你已經捉住我了。」朝雲靜望著這個打敗她,證明她值得身為他影子的男人。
  玉蝶般的笑意輕輕在她的面容上泛開了來,北堂傲看見,那一直縈繞在他腦海裡的瑰艷笑面,只為他而綻放。
  「我跟你走。」朝雲將潔白的柔荑遞進他溫暖的掌心裡,與他緊緊交握。
  「恆山不能待了,你想去哪裡?」北堂傲牽著她的手,邊與她並肩走著邊討論退路。
  「我想回山寨去住。」當她離不開時,她一刻也不想留下,但當她才離開沒多久,她心裡又有千萬個想回去,彷彿那裡才是她的歸屬。
  他有些意外地低首看著她,「我以為你一直很討厭那裡。」在那邊的時候最常逃跑的人就是她,沒想到她卻有意再回去。
  「能欺負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又可以看你天天為我流汗做牧務農忙,那日子挺不錯的。」那種優閒自在又可以被人寵著當寶的日子,她當然不可輕易放過。
  「換句話說,你想要欺負我們這些男人就是了。」北堂傲實在是想不出那個山老大已經扁得不能再扁的大餅臉,到底還有哪裡可以讓她踢。
  她莞爾地揚高了黛眉,「不可以嗎?」
  「可以。」他含笑地應允,在她淡色的唇上印下一吻。
  「朝雲!」染霞客氣岔地在她身後問,「你竟然背叛師門?」她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師門的顏面掃地。
  邁著堅定的步伐,朝雲絲毫不顧忌滿廳的人交頭接耳地討論著,或是以鄙視的眼神盯著她,她只是牽緊北堂傲的手,甚至沒有回頭。
  「染掌門,這你就不明白了。」西門烈嘖嘖有聲地向他搖首,「他們兩個的性子都一樣,才不會在乎什麼背不背叛師門。」他們要是有顧忌些什麼的話,就不會在今日這個重要時分,在大家的面前做出這些事來了。
  染霞客廳懂了他的意思,「難道北堂傲他……」
  「他也跟他的師門翻臉了。」西門烈頻頻點頭,「兩個門派都失去了下一任掌門,所以說你也沒吃虧,不如就乾脆點,讓他們走吧。」
  「這裡豈是他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染霞客氣抖著身子,說什麼也不願在顏面盡失後再落個笑柄。
  他的話尾剛落,走至大門邊的朝雲和北堂傲,突然同時回首,以同樣的眼神瞅著不願放人的染霞客。
  西門烈小聲地在他耳邊說出過來人的經驗,「不讓他們走,這裡會被他們踹倒喔。」
  北堂傲徐徐回頭看了滿屋子聽了染霞客的話,都有意操戈起義為染霞客攔下他們的人一會,轉首拍拍靳旋璣的肩頭向他交代。
  「這裡就交給你了,你自己去擺平那些閒著沒事做的人。」他才沒空跟這些逮著了名目就想乘機聯手生事的人出手,他只是來這裡找人的。
  「你要走了?」靳旋璣漾著歡喜的笑向他提醒,「那明日的盟主大會別忘了準時到。」
  北堂傲卻一改前態,「我沒興趣參加那勞什子大會。」
  「可是你不是答應我要當上北嶽盟主?」靳旋璣的笑容頓時僵凍在臉上,不敢相信這個弟弟在事情成了後,說翻臉就翻臉。
  他扯出一抹笑,「騙著你玩的,你也當真?」要不是當時這傢伙愛教不教璇璣劍法,他哪會乖乖聽西門烈的主意,還花時間的來哄他?
  靳旋璣傷心地撫著胸坎,「你……」又……又一個專門欺騙他感情的弟弟!
  「我先走了,改日我再帶她去嵩山看你。」北堂傲一手挽著朝雲,不理會他被欺騙的心酸,與朝雲相偕離開這令人生厭的地方。
  「等等……」在唉不回那個絕情的弟弟後,靳旋璣哭喪著一張臉,好不哀怨地向西門烈訴苦,「西門師爺,北堂弟弟他……」
  西門烈卻朝他搖搖食指,「今天我陪你來這,可不是來安慰你的。」再也不了,他才不要又來哄這個動不動就擺個苦瓜臉的人。
  「那你來這裡做什麼?」靳彷璣也不知道這個老早就幫他完成認親的師爺,這陣子一直留在他身邊的原因。
  西門烈親熱地攬著他的肩頭,「我來提醒你別忘了認親呀。」
  「我不是已經認了?」他才被一個剛認沒多久的弟弟給騙了。
  「你還忘了認另外一個。」西門烈愈是看愈覺得他還不是普通的遲鈍,也難怪北堂傲巴不得早點甩開他。
  「哪一個?」靳旋璣兩眼滴溜溜地四下打轉著,抬首在大廳裡尋找可能是他親人的人。
  西門烈將他的臉龐轉回來,並朝他咧大了笑容,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尖。
  靳旋璣的兩眉狐疑地繞得老高,「你?」
  「對。」西門烈拍拍他那不靈光的腦袋,主動承認自己就是他要找的另外一個人。
  「啊?」靳旋璣當場呆若木雞。
  「北堂哥哥,有空別忘了來華山坐坐!」西門烈在靳旋璣仍是一臉詫愕之時,對門外已走遠的北堂傲喊著。
  遠處的北堂傲,只是朝身後揮揮手,好像老早就知道這件事情。
  「慢著,西門烈……」還弄不清事情原由的靳旋璣,在西門烈挪動腳步時忙不迭地留人。
  西門烈笑瞇瞇地朝他眨眨眼,「我在華山等你,別讓我等太久喔。」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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