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大陸回來後,衛達夫的情緒變得浮躁。
那個讓他千年來的感情甦醒的女子伊澄湘,沉靜難測,怎麼也不肯接近他,也不讓他靠近,視他如蛇蠍,避而遠之。
他尋覓她秋水般的眼神,她躲避;他尋覓她噥軟的語調,她沉默;他尋覓她花朵似的面容,她逃離。
幾天下來,他的世界因她而顛覆,他強烈地想念已被揭露的前世,恨不得將他癡纏愛戀的女子捉回他的懷中傾盡相思,他有太多的話要對她說,他要讓她知道,他還是一如以往,像千年前一樣地深愛她,但她逃得遠遠的,她不理不看不聽,對他,她比去大陸之前還要生疏,幾乎像是陌路,這讓他無法忍耐。
「不要避著我。」衛達夫再也受不了她的冷淡,他衝出瓣公室,兩手按在她的桌上,對低垂著頭的她嚷道。
伊澄湘並沒有被他突如其來的行為驚擾,仍自顧自地寫字。
「紫陽。」他又喚,喚她前世的名,他對她的暱稱。
「我叫伊澄湘,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嗎?還是因為我跟那個公主長得相似,而你對那個公主念念不忘,所以把對她的感情移轉到我身上?」伊澄湘慢慢地抬起頭,以一種冷淡的聲音問。
「對,我念念不忘,我永誌不忘。」衛達夫捉緊了自己的衣領,熱烈地向她宣誓。
「你可以到你的辦公桌前去永誌不忘,請不要打擾我,我活在真實的世界裡,我要生活,我要賺錢。」伊澄湘看著眼前與衛風長得一模一樣的衛達夫,覺得他是個陌生人,激不起她的情感,她也不想再談情說愛,決定把心理在過去,埋在夢裡。
「你故意的?你想把我趕走?」衛達夫在她又要低下頭去時握住她的手。他變了,她也變了,但他變回了衛風,她卻不是,她變成了一個他不認識的李湘。
「衛先生,你這樣我沒辨法做事。」伊澄湘冷冷地推拒他,但掙脫不了他的緊握,她抬起頭警戒的看著他。
「叫我達夫,或者你願意叫我衛風?」衛達夫改抓她的手腕,開門見山地說,說出他知她也知的事。
「衛風?你在胡說什麼?」伊澄湘揚起彎細的柳眉問他,表情淡然,像盆水澆熄他的想念。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衛達夫倒吸了一口氣,執拗地道,火焰在他的眼瞳中跳動,理智在他胸口燃燒,因為,她不認他,她竟然不認他。
「我很忙,還有很多公事要做。」伊澄湘硬生生地抽出手,拿起筆辦公,不再理會他。
衛達夫了悟她的心思,動作迅速地抽走她的筆。「停下來,我們把話說清楚。」
伊澄湘從檔案夾中拿出一份公文給他,「這是高先生另找的廠址,他希望你近期內再去大陸一趟看廠址,我為你安排了後天出發。」
「我不離開你,我不去。」衛達夫燦亮的眼眸變得暗沉。他不走,他不去,找到她後,他不能再議她離開,即使她要將他揮走、推趕。
「好,這是你的公司,我無權管。」伊澄湘握著要給他但他不收的文件,肅顏斂眉,聲音冷冷地道。
「為什麼迴避我?」衛達夫抬起她的下顎,態度堅決,他要知道原因。
「迴避?我面對著你不是嗎?」伊澄湘露出一抹冷清的笑容,對於他熾烈的情感,她以冷若冰霜的姿態面對他。
「我不相信……」衛達夫極力搖首,放開她喃喃自語。她是他的紫陽,她的神態面容都是,只是她是一個冷冰冰的紫陽,拒他於千里之外,不是那個曾與他繾綣的紫陽。
心痛難忍,他突然攔腰抱起她,不顧外頭眾人訝歎的眼光,強行將她抱人他的辦公室,踢上門,拉下窗簾,坐入椅裡,將她緊緊地抱在身上,堅決地獨佔。
「達夫……」伊澄湘不曉得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在他兀自喘息時,她怔怔地望著他。「你記得是不是?」他兩手捧著她的臉龐,呼吸濁重地問。
伊澄湘猛然驚醒,想起她在黑暗中被前世糾纏的無助害怕,想起她已決定要遺忘前世的決定,她深吸一口氣,音調平平地問:「我記得什麼?」
「前世。」衛達夫以深郁的眼柙逼視她。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伊澄湘面無表情地回答。她對他的愛已在今她不堪回想的前世終了,這一世,她要活下去,她不能活在那個悲傷的陰影裡。「不要用不知道這三個字來敷衍我。」衛達夫挫敗地低喊,在他想起一切,想要用今生傾盡所有償還,得到的卻是她這種空虛的響應。
「在大陸時,我已經用慣了這三個字,回來台灣後,我還是只能用這三個字回答你的古怪問題,你當我在敷衍你也好,我只會回答你這三個字——不知道。」伊澄湘武裝起自己,不為所動,這是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
「你明明記得一切,那天你親口叫我衛風,還記得嗎?」衛達夫毫不放棄地追問。
她在渡河時叫他衛風,她在逃離他之前也叫他衛風,莫不是想起來的話,她不會用千年以前那種軟軟的語調叫他。
「當時我被你嚇壞了,你要我說什麼我就說,如此而已。」伊澄湘生氣地反駁。
他逼她面對她一向恐懼的水,他在她意志軟弱時逼問她,她怎能不想起來?她的記憶嚇都被他嚇出來了。
「你說謊。」衛達夫脫口而出。他在她的眼眸裡看不出她的虛偽,只能從她的聲音裡聽出些許破綻。
「我有沒有說謊是我的事,你要對我測謊嗎?」伊澄湘偏過頭去,緊握著拳問。
「你記得,說,說你記得。」衛達夫伸手將她的臉轉過來,依戀地請求道。
「你到底要我記得什麼?」伊澄湘的情緒頗複雜,拳頭握得更緊,拒不吐實。
「在墓裡頭,你看到了,我也看到了。」那時他看見了他們的過去,他聽見了她的哭泣聲,她依偎在他的懷裡傷心地不忍離開他,他知道她也看見了。
「燈滅了,我什麼也沒看到。」伊澄湘再次說謊,把他的心情打落谷底。
「不,你看到了這個。」衛達夫猛然攫住她的唇瓣,無法壓抑的相思在她唇舌中傾繞,不顧她的掙扎,硬將自己深濃的情感藉著這一吻向她表白,撩動她,催促她回應。
「不要隨便吻我,你當我是什麼樣的女人?如果你把我當成發洩的對象,這份工作我可以不做。」伊澄湘在屈服於這個吻之前,勉強拉回理智,撇開臉,喘息道。
「你不是我發洩的對象,你是紫陽,我曾叫你要牢牢記住我的吻,千萬不能忘。」
衛達夫提醒她。
「也許我不是你要吻的那個女人,對不起。」伊澄湘無法看他,努力平息體內被他激起的熾熱。
衛達夫貼近她的唇瓣,「那你在大陸時呢?你對我的吻的那些反應呢?」她騙人,經由近來幾次的接觸,他知道她仍然為他火熱、為他融化。
「水土不服。還有,我很意外你會如此做。」伊澄湘扳開他的手,想快點離開他,不然,她的謊言遲早會被拆穿。
「借口!」她在迴避他的愛。衛達夫將她拉回自己身上,深刻又濃烈地吻她。
「你……住手……」
伊澄湘覺得他像張網將她纏住,他的吻如火燎原般喚醒她身體每一吋的記憶,不由自主的,她又變成了李湘,摯愛著她的情人。
「這也是水土不服?」衛達夫在她唇間喘息地問。
「放開我。」伊澄湘無法辯駁,知道自己的唇已出賣了自己,她推著他的胸膛。
「在那個南雁北飛的季節,你來到凝碧池赴約;在我們立誓同沉水的那一夜,你親自剪下我們的發,將它結成同心結;我們說過如果有來世……」衛達夫不讓她走,將她摟在懷裡,說著甜蜜的回憶,也說著死前的最後記憶。
「你的故事,你可以去告訴別人,不要在我面前說你和別的女人的故事,我沒有時間聽。」伊澄湘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咬著牙阻止他再說下去。
「你一定要聽!那晚在御林軍來捉我之前,我對你說的諾言你忘了嗎?」衛達夫柔聲地問,抬起她的面容,淒惻地看著她。
她看著他,彷彿又看見衛風在燭火下,珍愛地對她訴說著諾言。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你說無論人世或陰曹,與子偕老。」衛達夫對著她睜大的眼瞳重複她說過的話。
「夠了,不要再說了。」伊澄湘掩著雙耳大聲吶喊。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戳刺她已癒合的傷口?她的心原本就是沉痀難愈,他卻要一再傷她。
「紫陽……」衛達夫心生難捨地擁著她,在她耳邊輕輕地喚。
「不要說,不要說……」伊澄湘閉緊雙眼嘶聲嚷道,顫動地哭泣,為那已逝去的前世。「別哭,紫陽,我們又在一起了不是嗎?」衛達夫安慰著她。斜風細雨、天涯海角,因為一個諾言,他們再度相聚,不論是經過多長的時間,他們依舊緣起不減。
「那是個夢,只是夢,那是你導演的夢,不要強迫我介入你的夢裡,不要把我拉進去。」伊澄湘聲淚俱下地喊,她極力想遺忘前世的一切,但不受束縛的思緒卻在輪迴中沉澱下來,穿越時光的隧道來到今生追索她。他為什麼不讓她逃開?反而要將她再一次推入不堪的記憶裡?
「看著我,我不是夢,我是你愛的那個衛風。」衛達夫誘哄地撫著她的臉。
「衛風已經死了,他被殘忍的腰斬……衛風所愛的李湘也已投水殉情,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伊澄湘不能忘記衛風在燭火下那被斬斷的身軀,那種痛,讓她心如蟻囓,她不能再回想,她要結束前世。
「不會結束,我們踏過輪迴,相約到來生,所以我們永遠都不會結束,我找到你了,我們不會再分開。」衛達夫握緊她的手。現在他捉住她了,命運安排她回到他的生命裡,他不會再讓她離開。
永遠不會結束?
聽見這句話,伊澄湘恐懼地想起那嗜血的前世,和夢裡衛風破碎不全的身軀,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前世他落得那般下場,今生呢?如果再像前世一樣呢?
「不,我不是李湘,我不是劊子手。」伊澄湘毅然決然地搖頭,她不能再害他一次,因為,她不能再承受一次。
「劊子手?誰這麼說的?」之前她也說她內疚,她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觀念?
「李湘害死了衛風,她是劊子手。」衛風愛上她,就是宣判了他的死刑,她是直接也間接地殺死了他。
「你不是,我曾經說過,為你而死,我無怨無悔。」衛達夫感到荒謬,他本來就是心甘情願為她而死。
「無怨無悔?」伊澄湘淒楚她笑問,淚水滑過她的笑容。
「你在笑什麼?」衛達夫心頭忽然一涼,覺得她帶淚的笑容太過淒美,像是一種無聲的吶喊。
「你無怨,但我有恨。」他可以無怨無悔地從容就死,但她卻不是,她沒有和他一塊上路,她抱著死去的情人赴死,孤零零的一個人。
「你有恨?」衛達夫握著她涼透的手,看著她眼底的恨意,惶然不安地問。
「如果我是李湘,我恨我自己。」伊澄湘站起身,怨憤的望著他。
「你恨什麼?」衛達夫愣了一會兒。他想起來了,在他被捉走前,她說過她會恨,她會恨她自己,她把恨意帶到了來世,帶到了他的面前?
「你不是說你是衛風、我是李湘嗎?那你應該知道我恨的是什麼。」伊澄湘直望著他。前世,她被他遺落在人間,孤零零的,要葬他也要葬她的心,而命人腰斬他的人是她的父皇,是她深深敬愛的父皇,因為她,她的父皇殺死了她的情人,這教她情何以堪?在她悲慟莫名時,又有誰來拭去她的淚水?
「你以為……你害死了我?」衛達夫看見了她眼底深沉的恨意,緩緩地撤開了手,退後一大步。
「如果我是李湘的話,我恨德宗皇帝,我恨留下我的衛風,我恨無能為力的自己,貴為公主卻連情人也救不了,因此,我不是李湘,我不願當她。」淚珠滾落她的臉際,她不願當李湘,李湘不能盡孝不能盡情,只能恨自己,而現在她是伊澄湘,前世的殘夢她要將它化為灰煙,只有如此,她才能活下去。
「紫陽……」衛達夫將她拉進懷裡,不知該怎麼辦。伊澄湘擦乾了眼淚望著他,使力推開他。
「我不是紫陽公主李湘,我是伊澄湘。」
☆ ☆ ☆
「你要的公主像。」高仲苑臭著一張臉,不甘不願地將一個包裹交給衛達夫。
「你拿到了?!」衛達夫欣喜若狂,將包裹放在桌上,迫不及待地拆開一層層的油紙。
「還不是因為你,我成了偷取中共國家古跡的竊賊,我一生的清譽都毀在你手中。」
高仲苑火冒三丈地道,他本是個清白的生意人,就這樣被他的老闆毀了,他成了個小偷!
「紫陽……」衛達夫睜大了眼看他日思夜念的情人靜立在畫中,對他抿唇而笑。
「我和陽碩私下賄賂公主陵的工程人員替我們偷取這幅畫,又花一大筆錢僱船偷偷運來台灣,你就不知道我們兩個一路上有多心驚膽跳,你一定要給我們加薪水壓驚,老天保佑,事跡千萬別敗露。」高仲苑兀自埋怨著,要不是陽碩神通廣大,不然憑他一個人絕對沒有辦法偷到畫,更別想過海關了。
「還好,她沒有損傷。」衛達夫將他的話置之腦後,虔誠地撫摸著畫中的人兒,感歎地道。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如果被發現是我和陽碩做的,中共會判我們罪,我會變成偷盜大陸國寶的重刑犯。」這是什麼態度?他們為他做牛做馬,換來的就是這種沒有報償又冷淡的對待?他還有沒有良心啊?
「紫陽,她沒變,她回來了……」衛達夫壓抑許久的淚水,在情人千年前的笑容下,終於釋放了出來。他想她,好想她,想念她的一顰一笑,想念她在凝碧池畔輕巧躍動的身影,想念她偎在他懷裡柔柔地訴說她的情意……
「達夫……你哭了?」高仲苑被他的淚水嚇住,忘了他原本在叨念、抱怨些什麼。
「紫陽。」衛達夫不急著擦拭臉上的淚,忙不迭地擦淨落在畫上的淚水,怕會將畫損壞,怕她的笑容含在他的淚水中消失。
「達夫,達夫!」高仲苑被他反常的舉動嚇得手足無措,拉著他的手喊了一遍又一遍。「我的耳朵沒聾。」衛達夫甩開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擦著畫。
「這幅畫對你做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這幅畫?」高仲苑沒見過他哭,但是這幅畫卻讓他開了眼界,他不得不問。
「我想再見她,我怕我會把她以前的樣子忘了。」衛達夫抹去了臉上的淚,承諾、愛恨容易記得,但容顏難再,這是他回憶裡最珍貴的一部分,在經歷前世的一切後,他要牢牢的記得這讓他深情不移的模樣。
「以前?」什麼跟什麼?高仲苑聽得一頭霧水。
「一千多年,我等她等了一千多年。」衛達夫滿懷感激地道,他沒有辜負他的承諾,他說要等她,在一千多年後,他終於等到她了。
「你……你不必等,你想看這個公主時看澄湘就好了,她不是和這個公主長得一樣嗎?」高仲苑覺得達夫又在說天方夜譚了,還好有一個真人跟畫中人長得一樣,不然他就要跑到畫裡跟這個女人談戀愛了。
「她們是一樣的。」一樣的容顏,千年的歲月沒有改變她,也投有改變他對她的情,到底上蒼對他們還是仁慈的,容許他們在來生再度相見。
「說到澄湘,她呢?」高仲苑往窗口看去,伊澄湘沒有在座位上。
「她請假。」衛達夫興奮的心情冷卻了下來。
「生病了?」該不會是因為那座怪墓的關係吧?她還沒去之前就不對勁,去之後情況更怪,現在回來了,連班也不上了。
「她在躲我。」他的語氣裡有著淡淡的惆悵,畫中人笑容依舊,但今世的她卻總是冷冰冰且淚流不止。
「躲你?你做了什麼?」高仲苑緊皺了眉問他。
「對她說實話。」衛達夫歎了口氣。他說,她不信;他說,她流淚,甚至還想抹殺前世的一切記憶。
「你又說了什麼實話?」高仲苑緊張地間道。那天在公主陵前他就把澄湘逼成那樣,這次澄湘請假,一定又是他害的。
衛達夫找了個光線明亮的地方將畫掛好,突然問:「仲苑,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無稽。」高仲苑揮揮手,科學昌明,現在哪有這種事?
「情可動天,你不相信千百年前的人會在下一世相會?」衛達夫泰然地問,緩緩的露出不輕易展現的笑容。
高仲苑抖著手指著他。「你……你別又來了喔,你也被澄湘傳染了?」怎麼沒有人告訴他這種瘋病會傳染?他應該早點把他們兩個隔離的。
「若不是有輪迴,我不會再見到她。」天若無情不會有輪迴,若無輪迴他們無法再次相見,他深信這是老天同情他們曾經愛得太苦,所以在這世再來補償他們。
「達夫,你被那個公主陵弄昏頭了,不要再去想那座墓的事了,我們當那件事從沒發生過好不好?」高仲苑捧著腦袋大叫,都是那個公主陵害的,他早該知道不該依他們的話讓他們去看的。
「我沒有被弄昏頭腦,我更清醒了。」衛達夫嚴肅的說,他在公主陵徹底重生,找到了他自己,現在他才真正感覺自己是活著的,而且他也知道他是為誰而活。
「什麼清醒?看看你,胡言亂語、怪力亂神,你精明如計算機的頭腦呢?你的理智都跑哪去了?」高仲苑反問他。老說些教人聽不懂的話,這個樣子叫清醒?
「前世我本來就是個沒有理智的人,今生為了她我也可以不要理智,愛情沒有理智的。」衛達夫搖頭,上輩子他可以不顧身份地愛上她,這輩子他也能,雖然他無法回到從前,但他能把握今生,愛情的國度裡,理智不是必備的條件。
「我怕了你好不好?你想談情說愛就談情說愛,不要扯一些有的沒有的。你想追澄湘不是嗎?那你就別拿這些來嚇她,慢慢來,總有一天她會屬於你。」高仲苑被他愛戀成癲狂的模樣嚇得退避三大步。要愛就愛,他為什麼一定要說些什麼前世不前世的?「我不必追求她,我只要讓她想起來,只要她肯承認我。」她本來就是他的,如果她肯、她願意,他會把心送到她的面前,讓她再收容一次,讓他們兩人的心不再流離失所,回到本來就該在的位置。
「承認你什麼?」高仲苑愈聽愈迷糊。
衛達夫看著他不解的表情,然後走至窗邊拉下窗簾,垂下眼,解開上衣的扣子,袒露胸膛。
「你幹嘛脫衣服?」高仲苑搞不清楚狀況,天氣這麼冷,他沒事脫衣服幹嘛?
「我要讓你看清楚事實。」衛達夫深吸了口氣,繼而拉出衣襬,曝露出腰際。
高仲苑瞪著他腰間那道血紅色的環狀線條,眼睛幾乎凸出來。「這……這是什麼?」
「胎記,生來就有。」衛達夫撫著從小就有的胎記淡淡地道,他出生時身上就有這痕跡,當他成長時,胎記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更明顯,顏色變得更加殷紅。
「我還以為這是傷口。」高仲苑忍不住靠近他,伸出手指輕碰那像極了傷口的胎記,隱約的,他看見上頭好像有縫過的痕跡。
「它是傷口,是我前世的傷口。」衛達夫輕聲地道,這就是前世讓他不得不離開情人的傷口。
「什……什麼前世?」高仲苑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連連後退,不敢再去碰他。
「唐朝,德宗年間的前世。」衛達夫說出那讓他難忘卻又痛苦的年代。
「你怎麼知道你有前世?」又……又有一個人會通靈,高仲苑開始懷疑他身邊的每個人都有通靈的本事。
「仲苑,與公主陵一起被發現的那個禁軍統領的墳你還記得嗎?」衛達夫知道他不相信,於是進一步拿出證明。「叫衛風的那個?」死得很慘的那個男人?
「你記得它是怎麼死的嗎?」衛達夫眼眸微瞇,聲音低沉地問。
「記得,腰斬。」高仲苑直點頭,在考古人員說明了那種可怕的死法後,他根本就忘不了。
「腰斬是斬在身體的什麼地方?」衛達夫兩手向兩旁伸開,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
高仲苑瞪著他腰際的胎記,牙齒打顫地問:「你……你該不會是在說這個是……」
「這是我被腰斬的痕跡,這是紫陽一針一線縫合的身軀,當我看到衛風的墳時,這傷口痛得讓我以為自己的身體就要裂開了,也就是在那時我才知道這胎記的由來。」
他的記憶是在見到衛風的墳時全然恢復過來的,但他不知道紫陽是如何將他的屍首縫合的,他沒有那段記憶,他不知道他死後紫陽做了什麼。
「不……這太荒謬了。」聽著他的話,高仲苑愈退愈遠,臉色變得蒼白。
衛達夫走至他的面前,「我在三更時被御林軍從紫陽殿帶走,沒有審問,皇上存心要我死,天方破曉,我就在午門被腰斬,足足痛了一天後才死去。」德宗不但不成全他們,還處他這種極刑,他知道他私佔了德宗的掌上明珠,這是德宗對他的懲罰。
「你……」空氣疾速變冷,高仲苑拚命打顫。
「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聽見的那些聲音?」衛達夫握著他的肩膀問。
「記得。」高仲苑驚嚇地撥開他的手,退到一邊。
「那是我死前所聽到最後的聲音,所以印象才會那麼深刻。」衛達夫一步步地逼近他,直到高仲苑被逼退到牆角無處可退。
「你聽錯了,你一定是聽錯了,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高仲苑一徑地否認,他不能相信這種事。
「你當天也說過,這幅畫像誰?」衛達夫指著牆上李湘的畫像問他。
「澄湘,她像澄湘。」高仲苑認為這和他說的事沒有關聯,情緒和緩了一點。
「澄湘怕水,為什麼怕?」衛達夫拿起衣服,邊穿邊問。
「天生的,每個人都會有弱點,正常,正常。」高仲苑直覺地道,像他,就怕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
「紫陽公主是怎麼死的?」衛達夫望著李湘的畫像,語帶疼惜的問。
「投水自盡。」
「她死在水裡,所以澄湘怕水。」所以她才會那麼怕水,因為她死在水裡,抱著已死的他。
「紫陽公主是紫陽公主,澄湘是澄湘,她們根本就不相干,你幻想過度,把她們對號入座了。」高仲苑搞清楚他在說什麼了,他以為澄湘是李湘?
衛達夫轉過頭來,眼光犀利。「我聽見刀聲,她聽見水聲,那都是我們死前聽到最後的聲音。」
「澄湘這麼說的嗎?」高仲苑的信心被他的眼神動搖了。
「不,她不肯承認。」這是讓他最難過的一點,比叫他死還痛苦。好不容易等到了今生,她卻有意將他們的感情埋葬。
「那……那就是了,這些都是你的幻想。」太多的巧合會讓不可能的事情成真,高仲苑安慰著自己,這是達夫的幻想。
「你用腦袋想一想,想我和澄湘的名字與一千多年前那一對做不成鴛鴦的情人有什麼關聯?」衛達夫所有的記憶不是幻想,他再提出一項證據。
「李湘……伊澄湘,衛風……衛達夫?你們的名字……你們的名字都有一個字相同。」高仲苑驚駭不已。一個是姓相同,一個是字相同,又是一個巧合,但怎麼……
怎麼會這麼巧?
「你明白了嗎?」衛達夫走到他的身邊,拍著他的肩膀。
「明白什麼?」他該明白什麼?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還是這些古怪的巧合?
「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選陝西那塊地建廠了吧?」
「為……什麼?」高仲苑深知衛達夫做生意的手腕向來靈活,只有這一次,他破天荒的不經大腦思考,偏偏去選一塊沒有人看好的土地。
「因為我們在那裡,我們的前世在呼喚我們。」衛達夫泛著哀傷的笑容揭曉謎底,那一聲聲迴盪在空氣間的歎息,是來自他們前世遙遠的呼喚。
「你是說……你和澄湘是……」高仲苑完全明白了,同情和感傷的情緒將他淹沒。
他們怎麼會是千年前相互深愛又慘遭拆散的情人?那麼殘忍的事怎麼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衛達夫點點頭,不說話。
「不可能,達夫,不可能的……」高仲苑說不下去,悲傷地搖晃著他。
「是的,我是衛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