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殿
金壁玉階的寢宮燭光燦燦,垂下的紫茸雲氣帳內,有兩道相依偎的人影。
「後日你就要和親了。」衛風對著在他懷裡微微抖瑟的李湘說道。
「我不離宮出嫁,我不和親,我不離開你。」李湘勉力撐起身子,在他的懷中轉身,明確地告訴他。
「你身為公主,不能抗旨。」衛風的笑容裡有著無奈,他輕點著她的唇,緩緩搖頭。
「不抗旨,和親便是要我死,我再去求父皇,請他另擇適當人選前去和親。」李湘心如刀割,忍不住握緊他的手。
「紫陽,這事早已定了,皇上不可能改詔。」衛風將她的雙手合握在掌心,讓她怕冷的小手汲取他的溫度。
「父皇還不知道我們的事,我去向他稟明,叫他成全我們。」他會成全的,他是那麼疼愛她,自小無論珍寶玉翠只要她開口請求,他都毫不吝嗇地賜給她,這次,她只向他要求一名情人。
「你知道我們的身份,你貴為公主,而我只是禁軍統領,皇上不會將你指給我的。」
衛風很清楚,他是如此的卑微,無法與萬金之軀的她匹配。
「那我們私走,你先出宮,我找到機會定會情奔,我們逃到千里之外。」李湘急急地說,渴望能與他攜手逃離。
「你走不得,也走不掉,皇上最疼愛你,無論我們逃到哪裡,皇上總會找到。」
衛風喟然地歎息。
李湘望著他清澈的瞳眸,「難道你忍心看我嫁給別人?如果是這樣,我情願和你共赴黃泉。」
「我們若有翅膀,就能穿越皇宮的城牆,展翅高飛,活得自由又自在。」衛風撫著她白皙的臉蛋,想像兩人只是平民百姓,她笑吟吟地望著他……
「一日生在皇室,一日便不能自由。衛風,帶我走。」李湘聲音裡有太多的無能為力,並且包含著絕望。
「紫陽,你怕死嗎?」衛風抬起她的下顎,嘴角漾起一抹不悔不懼的笑容。
「和你在一起,不怕。」李湘完全明白他的心意,她靠近他的頸窩,以堅定的語氣告訴他。
「那麼,我們一同沉水。」衛風像是放鬆了緊繃許久的神經,坦然自在地說。
「沉水?」李湘仰起頭望著他。他真的肯與她一塊死?
「你不願意?」衛風眼瞳裡沒有猶疑,堅貞的表情與她如出一轍。
「我願意,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李湘似悲若喜,雙手奮力環繞他的胸膛,懇切地說出心中的話。
「我們在水底做一對鴛鴦,在你最愛的凝碧池裡,水底有我、有你,沒有人可以將我們拆散。」衛風深情款款地說,貼合她的身體、她的面容,和她的心。
「一道走嗎?」李湘頹然地流淚,要走,她不要單飛,她要成雙。
「別哭,我們一起上路。」衛風安撫地吻去她的淚,將她深深地納入懷裡。
李湘抽出他隨身的短刀,分別截下兩人的一段發,結成一個同心結,拉著他的手一起握住。「這是我們的發,結同心,我認定你,你能明白嗎?」
「我也認定你,如有來世,我們定會再相見。」衛風說得斬釘截鐵,看著他們手裡的同心結。
「會有輪迴嗎?」李湘渴望地間。
「會有的。」衛風吻著她的唇,熱烈地訴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好,無論是人世或陰曹,與子偕老。」李湘酸楚地綻開笑靨,含淚的雙眼,像一句諾言,在燭光下閃閃生輝。
「三更過後,我們到凝碧池去。」衛風熱切地在她耳邊說道。
未到三更,急促的腳步聲刮破寧靜。
「公主,御林軍闖進殿裡來了。」奴婢翠娥在門外喊道,驚醒房內的一對鴛鴦。
李湘張大了水眸。「御林軍?何故深夜闊人紫陽殿?」
「他們要來揖拿衛統領,是皇上親自下詔的。」翠娥語氣充滿驚惶。
「父皇……翠娥,去攔著,將他們攔著。」李湘心思慌亂地想了一會兒,然後倉卒地告訴她。
「是。」翠娥領命匆促離去。
「父皇不留情了,你快走,出宮去,離這愈遠愈好。」李湘握著衛風的手拉他下榻,幫他整束衣裝,催他快走。
「你在這,我無處可走,我不走。」衛風執起她的手,固執地說。他不走,沒有她,他哪裡都無法去。
「你若不走,你會被降死罪。」李湘感覺死亡正悄悄的逼近他,但她不允許,她要奮力一搏。
「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早已是死罪之身,生無可戀,別擔心了。」衛風撫著她線條緊繃的臉龐,輕柔地對她微笑。生命無她便無光彩,失去她,他已是了無生趣。
「衛風……」他的心意已定,李湘忍不住落下淚來。
「不要忘記,這個,你千萬不能忘。」衛風的吻纏繞著她,像要給她一個永恆的諾言。
李湘拚命地想留住他的吻,喘息地擁抱他。
「不管將會如何,你記得,我無怨,也無悔。」衛風依戀地在她唇上道,將她緊擁。
「公主,他們闖進來了。」翠娥急沖沖地進入房內通報。
更快的,一群銀錦裝束、手持長劍的男子洶湧而入,身後跟著一群宮女。
「公主,屬下冒犯了。」御林軍統領對李湘跪地稟報,而後揚起手指向衛風。「捉住他。」
「慢著,你們要帶他去哪裡?」李湘眼看他將被帶走趕忙要阻止,四、五名宮女卻將她緊緊捉住,讓她痛哼了一聲。
「紫陽!放開她。」衛風旋身躍至她的身側,快速地出手襲向捉住李湘的宮女,將她們飛掃至牆角。他將李湘摟入懷裡,一手抽出腰際的長劍,捍衛地環視週遭。
「衛統領,請放下兵刃隨我們來。」御林軍統領拔劍出鞘,口氣冷然地道。
「隨你們去哪?」衛風的劍尖指地,不退讓,也不逃避。
御林軍統領上前一步。「皇上有旨。」
「旨意是什麼?」衛風仍不收回手中的劍,環摟著李湘的腰讓她站定。
「衛統領隨我們來便知。」御林軍統領望著他們兩人的模樣,臉上閃過一絲不忍。
「不,他不去,在我沒見到我父皇的旨意前,誰都不許動他。」李湘掙脫衛風的手,擋在衛風的身前護衛他。
「我等食君之祿,不能不從主意。」御林軍統領跪了下來請求她。
「在紫陽殿內我即是主,誰動了他就是冒犯主。」李湘語調威嚴,誰都不許從她這裡捉人。
「衛統領,皇上要你即刻交出交出統領領章和賜劍。」御林軍統領不敢冒犯李湘,轉而抬頭對衛風說道。
衛風怔了一下,握劍的手加重力道。「皇上要我死?」
「屬下……不知。」御林軍統領說不出口,將臉別了過去。
「我不信,我要見父皇。」李湘的雙手垂了下來,掩著唇,惶惶地搖首。
「皇上有旨,在公主和親前拒見公主。」御林軍統領又道,打消李湘救衛風的唯一方法。
「翠娥,去通報,我要見父皇。」李湘聲音微顫地喊。她不信,寵愛她的父皇竟要她的情人死?!
御林軍統領命人攔下欲去通報求見的翠娥。「皇上不見紫陽殿的任何人,包括紫陽公主。」
衛風沉默了許久,收劍入鞘,並且卸下繫在腰間的領章,輕輕推開身前的李湘,將兩者交給御林軍統領。「拿去,我跟你們走。」
「衛風,不能。」李湘拉著他的心手不停地打顫。
「若要臣死,臣不死不忠。」衛風釋出一抹笑容,握住她的手拉向他的胸膛。
「你要做我父皇的忠臣,還是我的情人?」李湘的心惶然欲碎。他盡忠,那誰來讓她盡情?
「紫陽,你該明白,我們這一世是不可能了。」衛風低聲地告訴她。
「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拿著,你忘了嗎?」李湘自袖裡拿出他們結在一起的發交至他的手裡,淚眼盈盈地望著他。
「我沒忘,只是我不能與你一道走,紫陽,你要堅強,熬下去,你要活下去。」
衛風低首看著她美麗的容顏,他不捨得正值青春的她與他共赴黃泉。
「你不能毀約,我熬不下去,如果你因我而死,我會恨我自己。」李湘奮力嘶喊,覺得心被他的話撕碎。果真如此,她會恨她自己,即使她不死,她會恨一生。
「別恨自己,這一生我得到了你的情愛,我要的只有這些,即便是愛你有罪,我亦無怨無悔。」衛風極盡溫存地摟抱著她,在她的耳畔喃喃低語。
「你別留下我。」淚水滑落臉頰,李湘緊緊握住他胸前的衣衫不讓他走。
「紫陽,如果有來世,我會在來世等你。」衛風抬起她的臉對她道,然後扳開她的手指,輕輕推離。
「不……」淚水模糊了視線,李湘覺得胸口變得冰涼,泣不成聲地想將他拉回來。
「翠娥,好生照料著公主。」衛風將她推向一旁的翠娥,仔細地叮囑。
「是。」翠娥跪在地上攬緊李湘掙動的腰肢,聽命不放手。
衛風走向御林軍統領。「走吧。」
御林軍統領深吸了口氣,對身後的屬下下令,「捉起來。」
「別碰我。」衛風避開想捉他的人,眼神森冷地對御林軍統領說:「我自己走。」
他是十二萬禁軍的領將,即使要赴死,他也要走得昂然。
「不,你不要走,不要留下我。」李湘在他身後哭喚。
「紫陽,我會等你,我會記得你,你要將今世好好過完。」衛風忽然回過頭來對她說,給她一句永不能忘的諾言。
「公主,讓衛統領走吧……」翠娥哽著嗓子求她。
李湘激烈地掙扎,翠娥不小心鬆開了手,她奔向衛風,就在要到達他的身邊時,她被一群宮女格擋下來,四肢被擒,再也無力抵抗。
「放開我,不要拆散我們,衛風!」李湘朝著衛風的背影大叫,看著衛風一步步離開她的眼前,漸行漸遠,一路上,他始終沒有回頭。
「放開公主,這裡是紫陽殿,你們要犯主上嗎?」翠娥嚴厲地質間那些粗魯擒拿李湘的宮女。
「放手,否則我即刻降你們死罪。」她冷冷地對身邊的宮女說。衛風走遠了,她再也看不到了。她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遠方,眼淚流不出來。
「公主,饒了奴婢,奴婢只是照章行事……」宮女們紛紛緊張地跪地叩首。
「翠娥,趕她們走,為我整妝。」李湘步履搖晃地走至妝台前,面對著銅鏡,拭淨了臉上的淚水。
「公主,您要去哪?」翠娥驅走了所有人,為她更衣斂妝。
「上林苑,我要見父皇。」李湘不疾不徐地道。她能救,她還能救,只要她去求。
「皇上不肯見您,您救不了衛統領的。」翠娥難過地低下頭來。
「若是要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他不能先走。」李湘從翠娥手中拿過珠翠自己簪上,邁步朝殿外走去。
「公主!」
李湘踏出紫陽殿,定定地凝視包圍著紫陽殿的御林軍,她執著、無懼地走入人群,御林軍在她的眼神下,不得不自動讓出路來,讓她直闖上林苑。
「讓開,讓開!」李湘來到上林苑,一路揮走一個又一個阻擋她的宮女、太監,在養心殿前她再度被攔下。
「公主,您不能進去,皇上歇息了。」太監總管在殿外勸道。
「父皇,求您見兒臣一面。」李湘雙腳跪地,朝養心殿大喊。
「公主,皇上不見您。」太監總管想將她扶起,但她不起。
「父皇一日不見兒臣,兒臣就在殿外一日不起。」
「公主……」
此時清晨的鐘聲遠遠傳來,彷彿喪鐘般敲醒她。
☆ ☆ ☆
「皇上,紫陽公主在殿外跪了一日。」太監總管在黃昏掌燈時分,悄聲地對皇帝說。
「她還沒走?」老態龍鐘的皇帝停止手中批改奏折的御筆,抬起頭看向殿門。
「老奴勸不動。」太監總管在御桌上的琉璃燈裡添上一盞燭光,囁嚅地表示。
「宣她進殿。」皇帝合上奏折,冷漠的對他下懿旨。
「皇上?」太監總管看著皇帝蒼老臉孔上的陰沉,猶疑地問。
「朕要她徹底死心。」皇帝瞇細了眼道,他必須速速解決那名男子,將他的女兒奪回。「是。」太監總管不寒而慄,匆忙銜命而去。
養心殿的大門緩緩地開放,跪在門外的李湘睜開疲倦的雙眼,無神的望著在她面前跪下的太監總管。
「公主,皇上宣您。」太監總管心驚地看向她的容顏,歷經一日,她竟變得憔悴孱弱,宛如一朵枯萎的花朵,再無顏色。
「父皇肯見我了?」李湘的語氣平板,掙扎地想站起身。跪了一日後,她的雙腳幾乎沒有感覺,只能攀著殿門艱難地爬起。
「老奴扶您……」太監總管見狀忙伸出手想攙扶,但被李湘無力地揮開。
「不,我要自己走進去。」李湘終於站起來,她腳步凌亂顛躓,但她要自己走進去,她要讓父皇看見她還沒有被擊倒,她還沒有死心。
「紫陽公主到。」
「兒臣叩見父皇。」李湘按著痛麻的雙腿,儀止合宜守度地在皇帝的面前跪安。
「紫陽,你明日就要和親,不好好待在紫陽殿,來養心殿找朕有何事?」皇帝以一如以往溫煦的聲音詢問,就像沒發生過什麼事似的。
「衛風……父皇將衛風帶哪去了?」李湘咬緊牙關,大聲地將質問擲至他的臉上。
「衛風?他以下犯上,勾情主上,罪該當死。」皇帝為她的表情而憤怒,她竟為一個小小的禁軍統領與他這般說話?父女之情呢?她以往的天頁爛漫呢?
「不,我們是真心相愛。」李湘激昂地道,堅定的眼神不容質疑,沒有一絲掩飾。
「你……你與一個禁軍統領私訂終身?」皇帝以寒冷如刀劍的眼光看向她,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是的。」李湘誠實以告,聲音鏗鏘有力。
「你是何等身份?和一個禁軍統領私通姦情?」皇帝龍顏大怒,揮手掃去一桌的奏折,嚇得一干太監懼怕地匍匐在地上。
「沒有他,兒臣不能活。」對於父皇的動怒,李湘仍是面無懼色,淡淡地告訴他。
「不——能——活?」皇帝極緩慢地轉過頭,以前所未有的嚴厲眸光掃挸她。
「兒臣是衛風的人,不能沒有他。」李湘顧不得其它,情人是在她的身邊被帶走,她必須要回來。「好……那你就試試沒有他到底能不能活!」皇帝氣得全身發抖,兩手按著桌角狠聲大罵。
「父皇?」沒見過他用這種語調對自己說話,李湘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
「公主,衛統領在今晨已被押至午門。」太監總管在她耳邊低低地轉述實情。
「午門?」李湘呆茫了半刻,頹然地坐在地上。
「公主?」太監總管半扶著她斜軟的身子。
「父皇,求您收回成命,放他一條生路。」李湘找回了心神,撲倒在皇帝的跟前頻頻叩首。
「覆水難收。」皇帝轉頭不看她,陰涼的聲音在殿內低低的迴響。
「父皇……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李湘的聲音哀戚又淒厲,她發瘋似地拚命叩首,心中只有一個願念:乞求他。
「公主,衛統領已腰斬,現下怕是……不成了。」太監總管以手掌貼按在地上阻止她再叩撞地面,無奈地在她耳邊勸道。
「腰斬?他被處極刑?他被……」李湘猛地停住了所有的動作,抬起頭,淚水和著額際的鮮血淌落面頰,怔怔地不能反應。
太監總管掏出手絹擦拭她臉上的血淚。「衛統領在天方大白時即腰斬,他長痛了一個白日後……」
「他死了?」李湘眼神空洞地問。
「公主,請節哀。」太監總管捂著她額際的傷口,輕聲說道。
「現在你死心了嗎?」皇帝側過頭,看見她狼狽的樣子,忍不住暴雷似地問她。
李湘無法說話,瞠大的眸子看不見其它的東西。「紫陽!」皇帝暴躁地大喊。
「兒臣……求父皇將衛風的屍首留給兒臣處置。」李湘眨了眨眼,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自冰冷和痛楚中甦醒。
「衛風已死,難道你還不能對他斷情?」皇帝怒問,不能承受她眼底的蒼涼和固執。
「兒臣情已斷。」李湘順應著他的話回答。斷了,什麼都斷了,情愛、親情、她世界裡的所有,一點一點的,全都截斷,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牽繫她。
「那就回紫陽殿準備明日出宮和親。」皇帝厲聲地命令。既是已斷情,她就該將她的心自那個男人身上收回來。
「父皇,兒臣有一心願,望父皇成全。」李湘揮走太監總管的手,讓血流下她的眉心,忽然,她覺得再沒有什麼可以令她動搖了。
皇帝撇過頭「說。」
「求父皇將衛風交給我,兒臣定當依父皇之命明日如期和親;若不如此,兒臣不肯活也不和親。」這番話她一定要說出來,為了她的承諾,她要做到這件事。
「你……威脅朕?」皇帝迅速地轉身與她怒目相望,眼底的怒火熊熊燃燒。
「兒臣不敢,兒臣只要衛風的屍身。」李湘神情漠然地看著他,聲音低沉。
「你要一具不全的死屍做什麼?」皇帝不明白她的用意。人已死,她還想從那男子身上得到什麼?
「兒臣要親手葬了他,用這雙手。」李湘攤開掌心,低頭看著。這雙手是如此潔白纖柔,曾深情地輕撫過衛風的髮際,衛風曾愛戀不捨地握在掌心中,也是它們將衛風推入死亡。
「荒唐,皇室兒女豈能做此事?」皇帝怒斥,不允許。
「這雙手陷他於腰斬,是我害了他,理當由我來埋葬他。」李湘瞪大蓄滿淚水的雙眸望向皇帝,再一次乞求。
當皇帝接觸到她那悲慟欲絕的神情後,無論先前的情緒是如何的憤怒,在此時都沉澱下來,他心軟了。
「來人,將衛風運至紫陽殿。」深吐出一口氣,揚著手,皇帝憐惜的看著心愛的女兒。「謝父皇。」李湘呆板地頷首謝恩,站起身,轉向殿門,踩著不穩的步伐離開。
「紫陽。」皇帝看著她顛躓的步子,忍不住喚她。
李湘回過身來,靜靜地望了皇帝一會兒,「明日和親,兒臣叩謝父皇養育之恩,兒臣……拜別。」說著莊重地跪首三拜。
「紫陽?」皇帝不瞭解她眼眸裡的含意,她那是什麼神情?是出嫁前叩別父母的神情嗎?
李湘不作聲,起身後,不再回頭。
皇帝言出必行,衛風的屍身在星子點亮漆黑的夜空時,由午門外運回紫陽殿。
「公主,衛統領運來了……」翠娥對著從養心殿回來後,就枯坐在床沿不語的李湘道。「將他抬入室內。」李湘晃了晃頭,振作起精柙交代。
「公主,您出嫁在即……不宜如此,怕會玷污了您。」翠娥唯唯諾諾地說。
「將他抬進來。」李湘慢慢地開口,沒有生氣的臉孔幽幽地燃燒著一絲哀慟的光芒。
翠娥被她的樣子震懾住,感染了她的哀傷,掩著淚顏奔出門外,報請來人將衛風抬入房內。
搬運衛風屍身的木板,笨重地抬入李湘的房內放下,李湘的心被木頭敲打在地板上的聲音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她遲緩地站起來,走至燈火下,然後,衛風被腰斬成兩段的身軀映人她的眼簾。李湘感覺自己的靈魂已被毀滅,破碎不全。
在琉璃燈的映照下,衛風那雙深情的眼眸永久地合上了;他的手中緊握著一撮結成同心結的發,至死不放;他的腰身被整齊地切開,上身曾經淌流的血液因熱油燒灼過而流不出,下身的血液也已漸漸凝結。他的身體被分開,這種分離讓他聚不攏,不再是那個衛風,不是她溫存愛戀的情人。
「拿針線。」李湘在衛風的身邊跪下,淡然地下令。
「您要針線做什麼?」翠娥不懂。
「他不該是如此,這不是他的模樣,我要讓他的身軀完整,這樣,他便能再擁抱我,我就能再度在他的懷裡棲息。」李湘的淚滴在衛風的身上,她使力地將他上下兩截身體拉聚,再連成一體。
翠娥拿來針線後,看著李湘在晃動的燭火下,親手一針一線地為他縫合軀體,刺進血肉裡的銀針沾滿了殷紅的顏色,錦線也被染紅,她忍著淚想奪下屢屢刺傷公主手指的針線。「這……這由奴婢來做。」
「不,我來,我必須親手為他做。」李湘婉拒了她,仔細地縫合著,她身上的衣裳沾著了血,有她的血,還有衛風的血。
「公主,不要做了……」翠娥放聲哭泣,跪在一旁。
燭淚串串,星子燦亮的夜晚,紫陽殿裡只有細細的哭聲。
李湘縫好了衛風的身軀後,對翠娥說:「他的衣裳呢?去拿他常穿的衣服來。」
翠娥立即去取來,攤開衣裳想幫忙。「奴婢替他穿上。」
「他是我的丈夫,我要幫他穿上。翠娥,將殿外的人趕走。」李湘不讓她動手,自己替衛風換下囚服,替他穿上銀錦軍服。
「公主,人趕走了……公主,您要帶衛統領上哪?」翠娥奉命驅散了紫陽殿外的守衛後,回到房門口時,驚訝地看著李湘拖拉著木板,欲將衛風搬動。
「讓開。」李湘吃力地拉動著,一步一步地將衛風帶出紫陽殿。
「公主……」翠娥不知所措地想幫她拉動,卻被李湘阻止。
「別碰他,現在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他。」李湘的淚珠斷了線。只有她才能碰他,有她保護著,沒有人能再傷害她的衛風。
「公主,您要去哪?」翠娥跟在她的身邊,看她愈拉愈遠,愈走愈辛苦。
李湘帶著衛風來到凝碧池的橋上,她吃力地將衛風環抱起,跨過橋欄,讓衛風靠在她的身上。
「翠娥,我死後,告訴我父皇,請他將我和衛風合葬在一起,就說這是我唯一的心願。」李湘望著凝碧池的池水,語氣淡漠地道。
「公主?」翠娥想拉她又怕她失足,只能淚流滿面地在一旁乾著急。
「別怕,我們很快又會在一起了,不會再有人將我們分開了。」李湘撫著衛風冰涼的臉頰輕聲說著,像在安慰自己,又像在告訴他。
「公主,您千萬別這麼做!您下來吧,衛統領不要您死,他要您好好過完今生,您忘了嗎?」翠娥哭喊著叩地請求。
李湘散開了她和衛風的髮結在一起,「這樣,我們便再也拆不開,永遠鄱在一起,誰都拆不散、拆不開。」從今以後,他們都會長相左右,不再被人拆散。
她抱緊了衛風,與他一同往下墜去。
「公主!」
落入水中前,她親吻著衛風已冰冷的唇,閉上雙眼。
滂沱的水花在他們四周濺起,送他們進入水澤深處,在黑幽的池水裡,她的淚水和池水融成一體,在水中擴散,凝碧池的池水化成她對他的淚,隱約中,她看見光亮的甬道,和催請她前去相會的來世。
她彷彿看見衛風含笑地站在甬道口對她輕輕呼喚。朝朝暮暮,與子偕老。
她朝光亮處游去,朝他伸出的手游去,黑黝的池水讓她漸漸看不清他的方向,漸漸迷失,她找不到他……
她不能呼吸!
伊澄湘自夢裡鸄醒,鷘恐地大叫,急急地吸人大量的新鮮空氣。
她喘息地撫上自己的臉,不知手上沾的是淚水還是池水。
伊澄湘坐起身,雙手緊緊地環抱住自己,然後,在黑暗的房間裡,戰慄爬上她的每一根神經。
她還能聽見翠娥在池邊的哭泣聲、水波的拍擊聲、她父皇憤怒的聲音、衛風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還有,她在落水前對衛風訴說的心願。
她已經死了,當她是李湘的時候。
伊澄湘淚流不止,哀哀她哭泣。
聆聽著那些聲音,她想起了前世的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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