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映,怎麼這麼沒精神?昨晚又熬夜作畫了?」沉重寂坐在飯桌一隅,關心地望著姍姍下樓的寶貝獨生女。
「嗯,等會兒我要去補眠。」意映搔搔後腦袋,精神不濟地坐在他對面,滿腦子想的都是擁有一張怪臉的歐陽零。
「補多久?你今天不出門嗎?」沉重寂接過碧玉送上來的西式早點,喝著咖啡。
「碧玉,太陽下山再叫我起床。」意映姿勢不雅地癱坐在椅子上,揉著酸澀的眼睛吩咐道。
「映映,不是爸爸愛催你,你個展的日子就快到了,會場那方面你總要出面去張羅一下,別整天悶在家裡不辦事。」沉重寂每天看著她懶散的模樣,忍不住端起父親的架子,溫柔地勸導。
「怕我的個展辦不成功,會丟你的臉?」這話在一夜沒睡的意映聽來格外的刺癢,於是她睜開清亮的大眼看著他,語意不善地問。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為人父母者當然希望子女成功嘛,爸爸是為你著想。」
沉重寂急急地解釋,他當然希望唯一的寶貝女兒縱橫畫壇、春風得意。
「是啊,最好我的畫能再多得幾個獎,也好能多賣幾幅,就更不會辱沒你和媽咪的大名了。」她趴在桌上懶洋洋地玩著盤內的早餐,她這兩個愛惜羽毛的父母擔心的,應該是她在畫壇的聲譽會不會影響他們德高望重的名聲吧?
「一嘴銅臭,咱們藝術家追求的不是這個。」沉重寂清高地鄭重聲明,背後彷若有道聖潔的光環好不刺眼。
「爹地,只喝露水肚子可會變成真空喔!現實點嘛,別淨作白日夢,清高有個屁用?」意映故意潑他冷水。
「映映……好歹咱們家世世代代都是藝術工作者,你說話能不能有點藝術氣息?氣質、氣質,就算你是突變種,多少也能從我們身上熏陶到一些吧?」光環迅即被黑霧蓋住,沉重寂垮著老臉欷噓不已,這個古怪女兒真的是他生的嗎?
「咱們家哪個有氣質?你成天拿著焊槍燒破銅爛鐵,媽咪杵在泥巴堆裡捏那些瓶瓶罐罐,而我每天都在顏料罐裡打滾。一個像打鐵的、一個像和泥巴的、一個則像掉到顏料桶的,你說,氣質打哪兒來?」意映叉起一塊炒蛋塞進嘴裡。講氣質?沉家的血統裡根本就沒有這一點。
「可以靠後天培養啊,再怎麼說我們也是文化工作者的身份。」沉重寂沮喪地低頭安慰自己,他女兒還有藥救。
「同時也是不事生產者。除了會做這些雜工外,沒一個有謀生技能,就連一隻工蟻都比我們來得有存在價值。」她又像照妖鏡般映出他們一家人的真面目。
「映映……」沉重寂頭垂得更低了,備受世人尊崇的雕塑家、陶藝家竟被她說成這般,唉!他的教育……失敗。
「爹地,你不待在你的廢工廠焊鐵,一大清早擺個苦瓜臉來我這裡做什麼?」意映對於親爹臉上的失落是有看沒有到,邊吃邊問。
「我是因為碧玉昨晚打電話給我,卻又沒說清楚是什麼事,所以今天特地過來問清楚……咦?碧玉,你頭上怎麼有顆腫瘤?」沉重寂訝然地看著呆立在一旁、腦袋瓜紅腫一大塊的碧玉,她的臉色青自得可以出去嚇人。
「我……」碧玉撫著腦袋看著努力吃飯的女主人,唯唯諾諾地不敢解釋原因。
「驚嚇過度,直墜地面的結果。」埋在盤裡努力的意映不遮不掩地替她回答。
「驚嚇?你被什麼嚇成這樣?」有什麼東西可以讓她嚇得直墜地面?他百思不解。
「男人。」意映拍拍肚子覺得已經填飽了七分,推開盤子,平鋪直敘地為她親爹解惑。
「你的家裡有男人?」沉重寂驚跳起來,音量頓時提高好幾倍。
「是有一隻。」她擦著嘴回道。
「只?你又撿……撿東西回來了?」沉重寂黯然地問,她又用這個計算動物的單位,這代表他女兒撿東西的壞毛病又犯了。
「不是東西,是人,男人,性器官跟你一樣的,只是尺寸大小可能有點差別。」她兩手撐在桌面看親爹驚慌的神情,並且淡淡地為他糾正措辭。
「碧玉,我是怎麼交代你的?我不是說過別再讓小姐亂撿東西回來?你怎麼沒有看好她?」尺寸有差別?這是什麼話?沉重寂管不了面有菜色的碧玉,一把將她拉過來,忿忿地質問。
「老爺……我真的有阻止過,可是小姐她……她……」碧玉極其無辜地辯白,小姐只要看到是活的生物都會撿回家,這要教她怎麼阻止?
「可是她的小姐很中意自己撿回來的貨色,所以決定養在家裡,大羅神仙也阻止不了她的所作所為,包括她親爹在內。」意映神態自若地幫碧玉說完全部辯辭,順便也給沉重寂一記下馬威。
「映映,人不能亂撿啊,哪裡撿的就趕快找個時間放回去,頂多爹地答應讓你多養一些珍禽異獸就是了。」他捉狂地扯著頭皮大叫,她什麼不好撿偏偏撿個「人」?這下子事情大條了。「樓上那只就屬珍禽種、異獸類,我很中意。」對於父親的利誘,意映文風不動地拒絕接收,獨獨鍾情於樓上那位最佳的人體模特兒。
「老爺,小姐親自把那個男人的衣服脫光,然後兩人關在房內私處了一夜,這就是她到現在還沒睡的原因。」碧玉附在沉重寂的耳畔悄聲說道,把意映所做的好事源源本本地抖出來。
「什麼?!」沉重寂按著心臟急急地喘氣,碧玉趕緊扶他坐下,並且倒了杯茶給他消火氣。
「碧玉,去看看那個和尚衣服穿好了沒,叫他下來吃飯。」既然被提起了,意映也就順便命令道。
「和尚?!」沉重寂驚嚇得噴出嘴裡的茶水,嗆咳得漲紅了一張臉。
「老爺,我沒告訴你這點嗎?你沒事吧?」碧玉拿來餐巾為他擦拭著,自責不已地「映映,你怎麼可以撿和尚!」他悲傷地痛斥。他的女兒撿和尚回來養,生出這種女兒,他沉重寂對不起沉家的列祖列宗。
「有人在叫我嗎?」站在樓梯口看了好一會見家庭鬧劇的歐陽零輕輕地出聲詢問。
「可以見人啦?過來一道吃早點吧。」意映轉頭看著他整齊的和尚裝束,招手邀請道。
「映映,她是誰?叫什麼名字?」一見到歐陽零,沉重寂老眼霎時射放出萬道光芒,一瞬也不瞬地望著美若天仙的艷麗佳人。
「不知道,你自己問他。」意映一問三不知。
「老爺,你的口水……」碧玉連忙拿著餐巾接住沉重寂嘴巴流下的口水。
「小姐貴姓?家住哪兒?結婚了沒?」沉重寂揮開臉色灰土的碧玉,喜孜孜地來到歐陽零的身邊,鍥而不捨地握著他的手問。
「小姐?」歐陽零高高揚起眉峰,掛著笑意重複他的話。「老爺,你睜大眼瞧清楚他身上穿的衣裳,他不是小姐,你千萬別被他給迷惑了。」碧玉拚死命地拉開沉重寂,避瘟疫般地沉重勸告著。
歐陽零冷眼看著沉家主僕的拉扯樣,表情依然笑容可掬,只是眼皮微微浮跳,愈笑愈冷、愈笑愈寒.眼眸中的怒意逐漸凝聚。
「爹地,你聽了別失望,我撿回來的和尚就是他。」意映眼尖地察覺到歐陽零臉部的微小變化,於是趕在歐陽零採取任何舉動前向她親爹說明,免得招來不可預期的意外。
「他是男人?」沉重寂停下與碧玉拉扯的動作,瞪凸了眼球地看向歐陽零的下半身。
「施主,你是否要親自檢閱?」歐陽零拉開前襟.露出半斤胸膛,彎身向前地問他,眼神兇惡得足以殺人。
「碧玉,他……」沉重寂啞然無語地望著僕人。
「他就是小姐撿的那個和尚。」碧玉挨在他的耳邊說。
「你……」沉重寂指著他,上下唇闔不攏,活像吞了一隻青蛙。
「貧僧法號『零』,施主,叫我零就行了。」歐陽零雙手合十地朝他恭敬行禮。
「不可能,你長得那麼像女人,怎會是個和尚?」沉重寂還是不太能接受這項事實,這個人美得不可方物,是男人不就糟蹋了?
「造化弄人。」歐陽零拉著他的手按向自己平坦的胸膛,咧著白牙對他冷笑。
「佛寺怎會出個六根不淨的長頭髮和尚?」透過手掌的觸感,歐陽零的衣服底下一片平坦,失望之餘,沉重寂將愛慕轉為怒氣,指著他的長髮喝問。
「新規矩。」歐陽零對於玩「答客問」失了興致,一屁股坐下就朝桌上的美食進攻。
「和尚可以吃葷嗎?」沉重寂看他又是培根、又是煎蛋的大口進食,禁不住想問他是哪種和尚?「我還在實習階段,不算是正式的出家人,因此葷素不忌。」歐陽零邊填塞著肚子邊回答。
「和尚也有實習的嗎?」沉重寂轉首問著碧玉。
「不清楚。」碧玉也在苦思這名詞的由來。
「那你不好好待在寺廟裡做和尚,跑到路上讓人撿是什麼意思?」害他綺夢幻減,這和尚若不躺在馬路上,不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
「施主,俗話說『路不拾遺』,而令嬡似乎有拾遺的習性,這問題你應該去問她。」
歐陽零把問題扔回拾主的身上,對於那個喚作映映的女人有撿東西回家的嗜好,他也是很感納悶。
「你知道她是女的?」沉重寂怒氣頓消,興奮地捉著歐陽零的衣服問。
「姿態窈窕、眉目如畫,一看便知,令嬡乃千古難求的傾城佳人。」歐陽零沒正面看著沉重寂回答,反而直盯著意映清麗俊美的容顏。
「映映,太好了,第一次有人不會把你的性別弄錯,他說你是女的耶!」沉重寂感動地朝意映喊,終於有人不把他女兒錯看成男人,這個和尚的修為一定很高深,才能明察這一點。
「爹地,我的錯誤是誰造成的?你在高興個什麼勁?」意映忿忿不平,她的怪模怪樣還不是他的一半基因作怪所形成的?
「喂,我的女兒很美吧?」沉重寂沾沾自喜地問他。
「是很美,傾國傾城。」歐陽零倒了些白開水在高級的水晶杯裡,搖晃著杯身,透過晶亮透明的杯液,品嚐似地看著意映。
「聽到了沒?映映,他在稱讚你耶!」沉重寂喜不自勝,這個和尚有眼光,懂得欣賞他女兒。
「喔?」意映反而以一種質疑的眼神看著歐陽零,卻在他眼裡看見了一團迷霧。「好了,吃飽喝足,上工。」歐陽零站起身,整理好行頭準備出門。
「上工?你要出去工作?」沉重寂不知道現在的和尚還必須入世工作。
「既然女施主善心地撿我來此居住,我總要出門掙錢付住宿費,免得落了個白吃白住的罵名,辱沒了佛門聲譽。」他閒淡地回道,故意掃了一記視他如大害的碧玉。
「你能做什麼工作?」看著一身怪異行頭的他,沉重寂皺著眉頭問。
「化緣。」歐陽零手捻佛珠托著銅缽,戴起日本和尚專用的僧帽對他們行禮。
「化緣?」這也算工作?沉重寂和碧玉同時吼叫出聲。
「好,你有『錢』途。」意映點頭讚許道。這個零很會善用自身資源,不錯,深諳物盡其用的道理。
「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什麼不好做,你去化緣?」這種對話碧玉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這個人妖居然想用化緣的錢來付住宿費?
「施主,我是和尚,化緣正是佛門的正業。」歐陽零以令人視覺容易錯亂的臉龐逼近碧玉,淡然地解釋。嚇得碧玉又想起早晨的那幅香艷畫面,連忙躲到沉重寂的背後,不敢正視他。
「對了,你要住多久?」意映睡意濃濃地問他,打算上樓補睡一覺。
「全憑施主的意思。」他又換了一張深不可測的臉孔,期待地對著她笑。
「好,短期內隨你住,但我有個條件。」她瞄瞄他的身材,笑吟吟地說道。
「請說。」歐陽零答得很爽快。
「你要當我的模特兒,不論何時,只要我開口,你就必須隨傳隨到,等我畫完你就必須走人,不答應就滾。」意映收回笑意,冷酷的說,絲毫沒半點商量的餘地。
「一句話,沒問題。」歐陽零不假思索就答應她。
「映映,你就這樣讓他住進來?」眼看著他們一來一往的談妥住宿交易,沉重寂不敢置信地問,他這一家之主的面子往哪兒擺?
「爹地,這間房子是我的,你家在隔壁,我愛叫誰住就叫誰住,瞭解?」她指著窗外另一棟洋房,明確地表示這棟房子的主權歸誰所有。
「小姐,這怎麼行?」反對派的碧玉猶作垂死掙扎。
「我要上樓睡覺,該賺錢的出去賺錢、該工作的就去工作,爹地,回去你的廢工廠焊鐵,就此解散,晚上見。」意映揉著頸子上樓,開口驅趕妨礙她安睡的閒雜人等。
「貧僧告辭。」歐陽零深深地鞠躬行禮,撩起僧袍托缽出門。
「老爺,這下怎麼辦?你真的要讓那個人妖住進來?」碧玉一想到歐陽零的人妖臉就全身起雞皮疙瘩。
「我想……這樣也許沒什麼關係,反正他是個和尚,應該不會對映映亂來才是。」
沉重寂猶疑不定的說。主客兩個都長得不男不女,出亂子的機會不大,尤其那個零還是個和尚。
「難說,他說他是實習和尚。」碧玉提醒他,心底有一百個不願意讓他住進來。
「我和夫人會勤來這邊走動觀察,你放心啦。還有,映映就交給你看管了,這次你要是再沒看好她,或是出了岔子,你就等著走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道理你懂吧?」沉重寂半帶威脅地恐嚇道,大手重重地拍著她的肩推卸責任。
「懂……」又要她勞其筋骨,碧玉不甘心地應道。
「長得這麼美卻是個男人,可惜、可惜。」望著陽光下歐陽零遠去的身影,沉重寂除了惋惜還是惋惜。
「老爺,古人說男人長得太美不是妖孽即是禍水,你不知道嗎?」碧玉愈看歐陽零愈有這層體認。
「會嗎?」沉重寂還是沒什麼危機意識。
「我敢打賭,他絕對會是咱們沉家的大禍水,不信咱們等著瞧。」碧玉不知哪來的直覺,言之鑿鑿地警告道,她有種感覺,他們這間屋子的安寧即將被那個人妖野和尚打亂,世界就快要大亂了。
「小姐,醒醒,你快起床。」碧玉打開意映房內的電燈,跪在床邊十萬火急地搖醒她。
「我還要再睡一會兒,沒事別吵。」意映咕噥道,翻個身將頭埋在被窩裡。
「有事、有事,你家出大事了。」碧玉又搖又拉又叫,連忙又把她翻轉過來。
「天塌了?」意映帶著濃濃的怒氣問。
「不是,咱們家門外圍了一大群男人,口口聲聲喊著那個人妖的名字要他出去,你快起來。」一群野男人兵臨城下,她這個小卒沒有主帥的定奪不敢妄動,拿不定主意之下才會冒著被主子修理的危險來找主子商量對策。
「我家又不是立法院,吵吵鬧鬧做什麼?」意映雙眼一閉,拉高被子蒙住頭。
「我不知道,你快想想辦法。」碧玉扯開被子把她拉起來。
「他不是出去化緣了?外頭的那些人找他做什麼?」意映半睡半醒地坐正,將臉埋在手掌裡。
「那個人妖天一黑就回來了,那些人都是跟在他屁股後回來這裡窮嚷嚷的。」碧玉不禁胡亂地聯想,天呀,那個人妖不會是在外頭招搖撞騙,然後帶回一堆債主來向他們要債的吧?
「既然人是那個和尚引來的,叫那個和尚自己解決。」意映說完又躺下,顯然對於外面的情勢決定置之不理。
「但是他只在你隔壁的客房裡又敲木魚又誦經,完全不把門外那些人當一回事呀!」碧玉急切地嚷,這屋子裡對外頭情況不聞不問的人不只意映一個,那個人妖回來後往客房一坐就是個把個鐘頭,除了唸經還是唸經,根本就不打算出面解散人群。
「原來是他在做怪,難怪我總覽得耳邊嗡嗡作響,吵得我睡不好。」意映口齒不清地咕噥。
「小姐,先別管你睡得好不好,你去叫那個人妖把門外的那些男人趕走啦,他們這麼吵,鄰居會抗議的。」她還有時間管這個?再教那些人如此鬧下去,鄰居就要叫警察了。
「我和周公還有約,你自己去找他,出去。」既然事不關己,意映伸手一指,要她自己去辦妥。
「我不要,你去啦。」碧玉說得可憐兮兮,老爺說過,她再出一次岔子就得走路,她還想要飯碗啊!
「和尚又不會咬人,你怕什麼?」意映被擾得睡意消散,火氣漸旺地瞪著她。
「他的眼神會吃人,我不要去。」想起歐陽零那副邪魅的怪樣她就害怕,一古腦地搖頭。
「煩死了,你到底是怕他什麼?他又沒穿衣服了嗎?」什麼眼神不眼神,還不都是兩顆眼珠子,有什麼好怕的?
「不管他有沒有穿衣服,反正……反正我就是覺得他很詭異、很可怕,他……他不像正常人就是了,萬一我也染到妖氣怎麼辦?」碧玉哀求道。那人妖不管有沒有穿衣都像妖精投胎的禍水,她要是因此惹禍上身就慘了。
「鼠膽!」意映沒好氣地斥道,拉開被子下床,披上外袍。
「就在隔壁,你去。」碧玉推著她來到隔壁的房門口,然後退得遠遠的,不敢再靠近。
意映煩亂地敲敲客房的門,門把一轉就逕自開門走進去,把膽小的碧玉留在門外。
她繞過跪坐在地上專心誦經的歐陽零,直接走向窗邊,撩起窗簾向下看去,下面果真如碧玉所言,聚集了不少人,團團圍住她家大門,眾人口口聲聲喊著「零」,而且清一色均是男性。
她看了許久,轉身再看看歐陽零那張臉,心中有了八成的譜,聰慧地明白大軍壓境的原因何來。
「外頭那堆在我家門前千呼萬喚的男人們是怎麼回事?」意映在他誦經稍作停頓時,捉住空檔問他。「與貧僧無關。」歐陽零收著法器,口氣中有著一絲的厭惡。
「與你無關?那些餓犬是誰引回來的?」她倚在窗邊不懷好意地問。
「我又沒拿骨頭叫他們跟我走。」歐陽零站直了頎長的身軀走到她面前,鄙夷地望著窗下。
「色不迷人人自迷,你不懂嗎?」都圍了一堆人,他好像還不清楚自個兒的尊容有多大的魅力。
「我迷了誰?你嗎?」他猛然靠在她的身前,輕佻地對她呵著氣。
「不是我,是那堆。」意映直視著他,強自鎮定心神不受他的影響。
「敢收留我就要有能耐克服這類狀況。」歐陽零雙手按在她兩側的窗欞上,將她困在懷內。
「碧玉!」意映兩眼沒離開他的眼,突地大聲喚著。
碧玉慌張地開門,探頭入內請示,「小姐,什麼事?」
「去拿根水管朝樓下大門噴灑,加些冰塊效果會更好。」意映果決迅速地指示。
「做……做什麼?」要澆草皮嗎?
「驅逐門口的那堆蒼蠅,三分鐘之內我要他們消失,若是不行你就叫警察來。」意映就不相信她沒法擺平這點小事。
「是。」碧玉腦袋一縮,馬上關門去辦事。
「我希望貴府的水量與冰塊充足。」歐陽零低啞粗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這點不足為慮,倒是你,少招蜂引蝶才能治本。」
意映細細地觀察他的五官,桃花眼、稍粗的柳字眉、挺直的鼻樑和微薄的雙唇,整體來說雖少了女人的韻味,但陽剛氣息之中卻又帶點陰柔,能讓男人敗倒,也能讓女人傾心,除非他能改善面部的特徵,否則在她那些畫完成之前,她得買個水庫和冰窖備用。
「治本?是他們自個兒不長眼。」歐陽零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但災源是你。」她可不這麼認為。
「我好端端地躺在路上可沒叫你撿,這類後果是你自己招惹的。」歐陽零放浪地收緊雙手,等著看她的反應。
「我既然敢撿就敢扛,本姑娘趕狼的本事一流,用不著你來操心。」意映拉下他的頭,也在他的耳邊放話,繼而抬起眼挑釁地望著他。
「我拭目以待。」他勾著一抹怪笑與她相抗衡。
「有了今晚的情形後,我們的寄宿守則有必要再重新討論過。」聽著窗外那群男人被冰水澆淋的慘叫聲,她審慎地對他說道。
「客隨主使。」歐陽零只手拉著她,修長的手指在她的臉頰上來回滑動撫摸。
「好,第一條,不准帶男人回來過夜。」意映一句話就使得他的手指凍住,定在她的臉上。
「帶男人回來?你當我是什麼?」歐陽零頓時失了笑意,攏聚全身的怒氣質問著,手指掄拳地擊在她身側的牆上。
「禍水。」意映不懾於他突如其來的威嚇,吐實地回答。
「哪一種禍水?男人的或是女人的?」他惡狠狠地問,這一點分野他一定要搞清楚。
「都有。不過顯然你勾引男人的功力遠在女人之上,勸你還是收斂點,引至門口是無所謂,但如果想開房間就到外頭去。」她輕輕地推開他,語意堅決地下達命令。
「我沒有斷袖之癖。」歐陽零的火氣瞬間扶搖直上,額際青筋直跳。
「套句你說的,與我無關,我在乎的只是我的居家安寧。」意映輕聲著肩,正眼也不看他一下。
「可以,那我也有我的宿主守則。」歐陽零抹抹臉,硬是揮去一肚子的烈焰,冷凝地開口要求。
「說。」意映大大方方地接受民意。
「你也不准帶女人回來過夜。」玩規則?這招他也會。
「理由?」意映感到困惑,她帶不帶女人回來與他何干?
「我向來習慣裸睡,不希望睡到夜半會有陌生女人爬上我的床。」歐陽零不正經地拉緊外衣,故意惜肉如金地對她說。
「那很好哇!」她眨眨眼恭維道。這和尚原來是超級自戀狂轉世,佛寺裡待久了,他還真的以為他是天底下唯一會勾女引男的高手?
「如果你送上一群飢渴的女人來我的床前,我保證,我懂得『以牙還牙』這句話怎麼寫。」他把自己最忌諱的其中一項清楚地說明,她要敢送些對他飢渴的狼女前來,她就走著瞧。
「你也要送一堆男人給我?」意映裝作感謝萬分地問。
「不,我親自來就行了。」歐陽零猝不及防地貼住她的腰身,藉著高大的身形恫嚇道。
「好,我等著你。」意映兩手一拍,攤開雙掌邀請道。
「你不怕?」他低首看著她的眼,這女人真把他看得這麼扁,以為他不敢做?
「怕什麼?能被眾所傾慕的你看上,榮幸、榮幸,我還用不著像外頭那堆人得排隊哩!」她不怕死地挑釁,將他的恐嚇當成耳邊風。
「是嗎?」
歐陽零咀嚼著她的話意,猛地低首準確地攫住她的雙唇,抬高她的下顎,深入她的唇齒間翻攪,火熱地吮嘗著她的舌尖和唇瓣,不容她拒絕地攻城掠地。「你太嫩了,嘗起來酸酸澀澀,等我調教成熟後再說吧。」在意映幾乎窒息前,歐陽零放開她的唇,臉帶得意之色地在她唇畔喃喃。
「以一個和尚而言,你嘗起來倒是熟透了,佛寺有教這一項特殊技能嗎?」第一次接受這種成人遊戲的洗禮,意映努力壓抑身體燒灼翻湧的感覺,不服輸地反唇相稽。
「不,是自我研發以及勤加練習才造就這項技能。」他又以舌再度劃過她的唇緣,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證明。
「別太得意,雖然我對這方面不是很熟練,但今天若換了對手,你也未必吃得開、吞得下。」她靠在牆上瞪視眼前這位挑情聖手,頗惋惜自己在遇到他之前沒好好鍛煉過自己這方面的才能。
「你像顆未熟的檸檬。」歐陽零舔舔她的唇,俯在她的耳畔淺聞她的香氣。
「很抱歉,姑娘我屬於大器晚成那一型,很挑嘴的,不像你來者不拒,四處學習這類技巧。」意映紅著臉閃躲他不安分的口舌,愈來愈覺得他根本就是個花和尚,魯智深若晚生個幾百年有幸見著他,也會對他甘拜下風。
「我說過我會調教。」歐陽零咬著她的耳垂回道。
「我沒指定要你來調教,敬謝不敏。」在他的唇齒挑逗下,意映不禁感到振顫,趕緊一個箭步退離他。這花和尚又咬又舔的挑情技巧好得沒話說,他是色魔投胎啊?上輩子沒吃過人嗎?
「退堂鼓敲得挺快的嘛,你怕了?」他譏嘲地笑笑,原來這女人也有弱點嘛!
「不是怕,激將法對我沒用,我沒笨得會著這種道。」意映臉上的紅潮褪去,隨他嘲笑去,她的太平日子過得好好的,笨蛋才會沒事找事地接受他的特殊教育。
「你叫映映?」歐陽零又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看她。
「沉意映。」
「那你聽好,我看上你了,沉意映,我要你成為我的。」不期然地,歐陽零模仿她獨裁君主般的口氣宣佈道。「看上我?謝了,你往下看就有一堆,去挑別人吧!」意映先是愣了一會兒,回過神後立刻指著窗外冷然拒絕。
「剛才是誰說能被我看上是一種榮幸的?」他挑她的語病,對於她的拒絕感到十分快意。
「跟你客套你還當真啊?比三歲小孩都好騙。」意映不屑地努努嘴,剛才只是不想拆他的台才會言不由衷,怎麼捧著、捧著,他就真的以為自己上天了?
「只要我開口,這輩子還沒有女人會跟我說個『不』字。」第一次見到有女人對他露出不屑的表情,他的征服感油然而生,新奇地想從她身上挖掘更多。
「看過鐵板沒?我就是你踢到的第一塊。」她微笑地對他揮揮手,好讓他知道鐵板長得什麼樣。
「鐵杵可以磨成繡花針,我有耐心磨。」歐陽零不屈、不餒地撂下話。
「我對女紅一竅不通,要做針線活去找碧玉。」雖說這男人有著曠世難求的美姿,但跟一個和尚耗?她不是瘋了就是有病。
「後悔也來不及了,打從撿我回來就是你孽緣的開始,你逃不了的。」歐陽零目光炯炯,以看獵物的眼神看著她臉上的倔強和不從。
「逃?你以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意映對他的話很感冒,就算自大也要有個限度吧?
「我的字典裡沒有『失敗』這兩字。」歐陽零信心十足,他就是喜歡這種帶刺的女人,寧可錯殺也不可輕易放過這獨一無二的怪胎。
「那本字典很快就會改版了。」她倒是不擔心這點,只是以輕描淡寫的口吻嘲笑他。
「小姐,我把那些人趕跑了。」碧玉欣喜地推開門,硬生生地打斷他們之間的劍拔弩張。
「很好,記你一次嘉獎。」意映回過頭,拍手稱讚道。「你們在談什麼?」嗅到房內有股不對勁的味道,碧玉好奇地問。
「沒什麼,純屬廢話,我要回房再睡一覺。」意映撥撥短髮,決定把才纔那段無聊的對話自動由腦海消除,當成未睡醒的噩夢。
「沉意映。」在她離去前,歐陽零對著她的背影叫道。
「你還有什麼事……」意映煩不勝煩地回頭,一轉身就被他賞了一記結結實實的吻。
純男性的氣息充斥在口鼻之間,使她在片刻間感到暈眩和飄然,歐陽零如搧火般地抱住她的腰,將她緊按在身上,與她的身體緊密地相貼,狂風暴雨似地洗劫她的紅唇,一雙手也沒閒著地在她身上搓揉愛撫。
在意映被他吻得無法反應的同時,站在門口的碧玉也嚇呆了。
歐陽零的吻像午後的西北雨來得快去得也急,他挪走偷襲成功的雙唇,稍稍放開杏陣圓瞪的意映。
意映撫按著自已的胸口,試著調勻呼吸和平息自己那顆狂跳的心,一股甜美的感覺在唇舌間徘徊不去,全身每一吋細胞都被他熨燙得暖烘烘,像有了自己的意志般活了起來,呼喚著她再度上前接納那份熱源。
自己對意映出奇強烈的反應也震驚了歐陽零,在意映一離開他的懷抱後,他頓然覺得若有所失,極度渴望能再將她擁進懷裡補回那份空蕩。他面部顴骨泛著淺淡的桃紅,眼神晶亮閃爍,如遭電殛地看著意映,一股決心閃電般地興起,他抬起意映的臉龐。
「我不只要讓你成為我的,你的人、你的心,從今以後也會全部屬於我。」
在這個吻之前,他從不相信所謂的「一見鍾情」,但此刻,他完全信服這句話。
歐陽零見她呆愣沒回神,再度低首封住她的唇,並吻醒她迷糊的意識,以惑人的眼神鎖住她的眼,語帶玄機地說道:「不久之後,我會讓你後悔你有亂撿東西的習性,有些東西撿回來後,是一輩子也擺不回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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