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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姑蘇城裡名聲最響亮的酒館,非「蘭芝樓」莫屬,高官政要、名流雅士,總要在初雪時分登樓飲一杯暖酒,去去寒意,也順道賞一賞紅燈映落雪的美景。
  自金陵城而來的步關之,漫不輕心地搖晃著手中溫溫的美酒,一隻眼落在樓外的白雪裡,任滿座為他而來的朋友暢飲。闊論,心緒飛得老遠。
  耳邊的鼓噪聲,分步關之冷硬的臉龐更顯不耐,他本就不想來這兒赴什麼飛雪宴,打算將自家各分店過冬的貨品買齊,並把帳款收完之後,就直接受船揚帆返回金陵城,不巧卻因這場飛雪而耽擱了,說是快則今晚,慢則得等至明晨才能出發。
  他舉杯走近木雕的窗沿,企圖在燈熱酒暖的氣氛裡,呼吸外頭冷冽的空氣來越走滿胸的煩悶,樓下一隻燈箱在霜白的雪地裡格外耀眼,令他挑眉俯首細看。
  一名自身子裹著厚實防凍大衣的老人,手執著紅燈籠,張大了嘴,似乎對跪在他身邊的女子吼些什麼,但按內的人聲鼎沸使他聽不清楚,他不得不上前側向窗欄。雖說沒能將那老人的話聲聽得更仔細,但他卻在樓下的燭火中看見了那名跪地的女子。
  點點雪花打落在一身素在單薄的女子身上,她的一身雪白,使步關之分不清她是人還是雪中的幻影,樓高的距離令他看不清長相,索性拋下一桌酣然欲醉的賓客,下樓至樓前一睹究竟,以滿足他的好高心。
  當步關之在樓下找著了靠樓前的席位坐下後,他才發現,那名女子的衣裳單薄得似是夏衣,令她在天寒地凍中瑟瑟地打顫,一隻纖細的手被凍紅得放在雙膝上。他不禁側首,細看那雙手的主人,那名女子冰雪般剔透的面容,柔順的黛眉,燈火下烏亮的髮絲、清澈似水的眼眸,在燈火下盡收眼底,他有些怔忡——她那小小的臉龐清麗似水。
  當跪在地上的女子抬首,遠遠地望向他時,步關之隱約地看見了她眼眶中的淚水。
  剎那間,他彷彿在她眼中見著了一道水流朝他滾滾而來,湍急地衝向他,令他載浮載沉無法動彈,週遭嘈雜沸騰的人聲,在他耳際被那湧來的水流沖走了,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喘息聲,和許久不曾聆聽過的心跳聲。
  心房的烽動猶未緩下,垂跪在地的素衣女子眼睫已緩緩垂下,兩顆晶瑩珠淚垂落至地面的積雪裡消失無蹤,一瞬間,在他眼前的水流紛紛散去,眼底只剩了遠處那名似水做的女人。
  他恍格地憶起,許久以前有人曾告訴他,女人是水做的。
  他不由得記起另一個也似水做的女人,但那個女人是他生命裡的一股急流,將他的心蝕得坑坑洞洞,怎麼也撫不平,補不全,議他的胸中留下一個好大的傷口,日日夜夜撫心時仍會疼痛,使他怨怒難平,恨意難消。
  步關之一言不發地緊盯著那名女子,她除了臉龐上偶爾落下幾顆、目珠外,在身旁的老人的吼叫下,臉上並無特別的神情,像一朵褪盡顏色的花朵,靜靜地承受漫無霜雪的侵襲。
  在樓上遍尋步關之不著的宋爾,找至樓下時,才發現他的大財主步關之正愣愣地坐在旁邊的席上,目不轉睛地直望門外。
  深怕步關之會受了風寒,宋爾忙不迭地勸他上樓,「步爺,怎麼坐這兒?上樓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步關之朝他擺擺手,眼神仍是在外頭那名女子的身上打轉,請不動人的宋爾也只好在一旁落坐。
  當步關之聽見樓外那名老人的口中似在漫為著某些不雅的話語時,興致忽地上來。
  他指著外頭的一男一女轉首問向宋爾。
  「門外發生什麼事?」
  「幄,那是晴老頭要賣女。」宋爾探頭看之會兒。鄙夷地翻起白眼,口氣充滿不屑。
  「為何要賣女?」步關之懶懶地把玩著十指問。
  宋爾長歎了一口氣,「您有所不知,那個晴老頭好賭出了名,偏偏賭運差賭輸了家產,不但宅子被封了,老大不中用的也沒法謀份工作,還不出賭償就押著閨女要賣去青樓拔銀兩,聽聞他要賣女不是天兩天的事了,只是沒想到他會批這種大寒天押著閨女出來。」
  步關之聽了之後又回首看那名跪地的女子,見她凍紅的只手漸顯青紫,身子也打顧得厲害,可是無論那自老人怎麼吼罵,她就是長跪在雪地上不起。
  「可惜了,一個白白淨淨的黃花閨女。」看著外頭如花似玉的姑娘,宋爾又是一聲聲長歎。
  步關之忽然自席上站起,眼袖深奧難測地疾步走向外頭。
  「步爺?」宋爾不解地看步關之一步步踱向門邊,在步關之就要走出門外時,他慌忙地扔下酒杯也跟著出去。
  罵得幾乎快倒嗓的晴脫,對跪在地上動也不肯動的女兒,氣得七竅生煙,也不顧是否在大庭廣眾下因此出糧,終於撩起了厚厚的棉衣,不留情地狠推女兒一把。
  被寒意凍得快沒知覺的晴絲,沒防備親爹會有此舉,身子硬是在力退下倒向覆雪的泥地,神智在接觸到冰雪真實的冷意時稍稍回轉,凍醒了她,也凍涼了她的一顆心,她吃力地撐起身子,緊咬著牙關再度在親爹面前跪好以明心跡。
  已經數不清這種日子有多久了,晴絲對充耳的罵聲感到麻痺,心意卻更堅定,為了家中清寒的日子,她可以忍受委屈,她可以逆來順受,她可以為人縫衣裁裳,零工一件一件的做,供她的親爹有銀兩再上睹揚賭上∼把,但她就是不能容許出賣自己的身子,好讓親爹再度過著豪賭奢靡的日子,她的青春都已奉獻在賭債之中了,她的人生不能如此,至少要保住所剩無幾的自己。
  「你去不去?」暗睨的吼聲再一次地在她耳畔響起。
  晴絲不言語,依然垂首如故。
  「啞了?」暗肥又推了推她,她還是一逕地跪著,使得暗睨大火,一把揪起她的臂膀,「我已和王婆議好了價,今晚我非拿到那筆款予贖債不可。」
  晴絲長跪不願起,感覺薄薄的衣神被扯下了一大截,她抬起僵了的手指拾起地上的衣袖,為自己暴露在外的肌膚蓋上,但在晴睨的拉扯之間,破碎的衣袖又被揮走並再被撕下整片袖子,她只好抱緊自己的雙臂,將頭垂得更低。「起來,給我起來!」晴睨怎麼拉也拉不動,氣炸地跺腳,沙啞的嗓門更加拉大。
  沒有衣袖的遮掩,晴絲也不覺得手臂會特別冷,她撫著自己早已凍得沒知覺的手臂,格然覺得倦怠不已,排山倒海的睡意跟隨而來,令她再也無法支持,身於忍不住向前傾倒,無聲地撲倒在雪地裡。
  「賤人……」肝火正旺的晴睨拉著她的發揪起她,惡聲地逼向她的臉龐,「老子就是別了你的手腳也要拐你拿去換!」
  晴絲勉強地睜開眼,緩緩地朝他搖搖頭,雙眼又不聽話地想閉上。
  「你找死……」晴睨揚起的手正要刮至她的臉龐,一雙有力的手掌卻緊緊扯住了他。
  晴眼回頭正要對壞他事的人開罵,出手制止的步關之舉手一甩,將晴睨甩至雪地。看了看眼眸微張的晴絲一會兒後,二話不說地解下身上的大企,輕巧地覆在她身上。
  突如其來的暖意,讓渾身冰冷的晴絲極為不適,凍僵的每一寸肌膚有如遭蟻啃咬,又麻又痛的適應體溫回升,她疼痛難忍的淚直直地從她眼眶墜下,讓一旁的步關之不悅地蹩緊雙眉。
  「開個價。」步關之邊看著晴絲,邊心不在焉地對一身火氣的晴睨開口。
  「什……什麼?」正想破口大罵的睛睨愣了一下。
  「她值多少?」步關之在打量完地上的女人後,轉身環著胸問這個要賣女兒的老人,決心在姑蘇城再做一筆買賣。
  「公子,你要買?」晴睨看他氣宇軒昂的模樣,不似平日在酒館中見過的富家分子,也不像尺個腰纏萬貫的富商。
  「我買。
  「你買得起嗎?」晴睨撇著嘴間,勢利地上上下下打量他一身。
  「這些夠不夠?」步關之自油中隨手抽出一張萬兩銀票,拿至晴睨的面前。
  「晴老頭,你可別不識好歹,這位步爺乃是金陵城的紫冠商人步關之。」跟在一旁的宋爾,忍不住對這個不識富中首富的晴脫開口,要他別狗眼看人低。
  「紫冠商人?」本環看不清銀票上寫了多少數目的晴睨,在聽見那個響遍大江南北的名號之後,眼睛亮了起來,忙不迭地握住眼前的銀票,一遍又一遍地讀著。
  「夠不夠?」專注在買賣上的步關之有耐性地再問一次,
  「夠……」晴睨的兩眼早被銀票上的數目給奪去了心神,兩手緊握著銀票,不住地對步關之點頭。
  「你最好點清楚。」步關之又淡淡地提醒他。
  「點清了,小人再清楚不過。」晴睨頻點頭,作夢也想不到一個女兒能夠賣到如此天價。
  「如此一來,咱們的買賣是否銀貨兩訖?
  「是、是……」睛睨睜亮了眼虛聲地應著,對這個出手萬兩的紫冠商人另有念頭。
  步關之一手指向晴絲,「既是銀貨兩訖,往後她便是我的人,你父女自此互不相干。」
  「那個……」貪念頓起的晴睨,還想再從步關之身上多撈點油水,但早已議好了價錢的步關之不疾不徐地打斷他。
  步關之瞇細了眼,「別想再向我開第二回價,也休想將她從我手裡要回再抬債。」
  「當然、當然……」破識破的晴睨,只好點頭稱是,恨自己剛才怎麼答應得那麼快,早知道就從這個男人的身上再多撈一些。
  「叫他馬上離開我的視線。」步關之揚手對身後的宋爾吩咐,做完了買賣之後,他只想先看看他買了什麼樣的商品。
  宋爾在步關之的指示下,趕緊聽命地拉著晴服走開,深怕走得太慢會得罪了步關之,要是得罪了他,往後他們宋家就別想在姑蘇做買賣了。
  步關之在閒雜人等走後,徐徐地在晴絲的面前蹲下,將她困頓的身子自雪裡扶起坐正,並幫她把身上的大衣裹緊,免得她凍過了頭染上一場病。
  「告訴我……」晴絲又難受又喘氣地撥開他的雙手,「你買我的理由?」
  「你是我來姑蘇順道買的一件貨物。」
  貨物?晴絲睜開眼看他,讀完他漠然的表情之後,將身上他剛才為她穿好的大衣脫下並擲還給他,步關之無所謂地看著她的舉動,表情依然沒變。
  「我是人,而你以貨論之?」再度感受寒冷的晴絲身子抖了折,向他揚首。
  步關之懶懶一笑,「人與貨並無不同,只要有銀兩,便能買也能賣,就像你爹剛才將你賣給了我。」
  「買我有何用處?」晴絲別過臉,不去看他商人般的臉龐,對他的話也覺得刺耳和心痛。
  「私用。
  晴絲含淚搖首,「這與我爹欲將我賣至青樓何異?」雖不知價格是否不同,但還不都是一樣的下場?
  「當然不同。」步關之只手轉過她的臉龐,「你不需倚門賣笑,你將會有錦衣玉食的生活,或者,會有一段良緣度下半生。」
  晴絲愈聽愈覺得荒唐可笑,淚水不自覺地淌落面頰,她從小至今的生活只求溫飽而已,如今被當成貨品交易之後,這個男人要給她此生不敢有的奢望?
  她挪開他的手獎得淒然,「蓬門之女,哪能有此際遇?」她不信,這世上哪有花了銀兩而不求任何東西的人?還說要給她不可能的生活,若是哄她,他的謊言也太不高明了。
  「我就是你的際遇,因為我,你的一切將再也不同。」步關之雙手捧住她的臉龐,逼她看向自己,字字鏗鏘的將話打進她的心底。
  面對他炯炯的目光,晴絲怔住了,覺得他說的話好其實卻又恍然若夢,令她在信與不信之間不停搖擺,
  「叫什麼名字?」她順著面龐滑下的淚水令步關之非常不悅,他收回碰觸她的雙掌,盯著她游移的眸子間。
  她緩緩啟口,「晴絲。」
  情絲?
  步關之眼底閃過一絲許然,為她的名、為她楚楚可憐的模樣,覺得她真像是一縷動人心弦的情絲。
  他猛然甩著頭,把莫名的感覺逐出腦海,聽見腦中迴響著一陣又一陣的警語,讓他立刻清醒,將從見她第一眼起和剛剛產生的悸動全都排除在外。
  「晴絲。」他拾起地上沾了雪花的大衣覆在她身上,語氣冷淡地向她說明,「我會差人定期送些銀兩給你爹並看顧他,保證他在把身上銀兩揮霍光時不會餓死街頭,今後你將不必為你爹的事憂心,只要你爹在世一日,我便會代你盡孝道一日,而且我還可以給你一個心願,無論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但唯一的條件是,這一生你得任我處置。」
  「任你處置?」晴絲沒有訝異,只是咬著唇,為他的話替自己感到憂傷。
  「別擔心我會苛待你,我不會隨意安排一個不幸的人生給你,可是一旦我給,你就得還。」步關之在向她保證時,仍不改生意人本色地向她斤斤計較他該得的利益。
  「你為我盡孝道就是要我報恩?」晴絲若有所情地問,心底也知道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可是他還的定義卻冠冕堂皇,賣給了他,她將不必再為她爹的晚年操心,還可以得到一個新的生活,可是她失去的也更多。
  步關之頗滿意於她的聰穎,「對,你得照我的話來還我。」
  晴絲的眼眸黯淡了下來,覺得他的話比雪夜的霜雪還凍人,而她卻沒有退身的餘地,已被他買至他的掌心裡,就像他所說的任他處置,畢竟給了她爹大把銀子的人是他,將她在被賣至青樓之前救走的人也是他,不知為什麼,積蓄在眼眶中的淚水,在他面前,格外想奪門而出。
  步關之以為她不語就是默許,他轉頭對早已辦完事的宋爾道:「宋兄,通知我的手下備船,我要今夜起程回金陵。」
  「今夜?」宋爾對他的此舉嚇了一跳,「可是,這天氣…步爺,您多留兩日再走也不遲。」這種寒夜不待在溫暖的酒館裡,反而要趕回金陵?
  「我說今夜起程。」步關之慢條斯理地再重複一回,命令的語氣不容轉園。
  「是……」宋爾被他嚇得嚥了嚥口水,趕緊去辦他吩咐的事。
  「起來,我們得走了。」步關之回頭交代在雪地裡已呆坐許久的晴絲後,自行先站起,卻沒見她也跟著站起。
  「我站不起來……」晴絲按著早就不聽使喚的雙腿。每每一移動,就覺得雙腿疼痛不堪,眼淚又一顆顆墜下。
  看著她的眼淚,步關之惱火地一把將她抱起,在抱起她之後,他的眉頭又不悅地鎖緊,感覺到她身子止不住的顫抖,他又將她塞進懷裡密密地環抱住她。
  「你爹從沒讓你吃頓飯嗎?」她輕得似棉絮,要不是會哭會發抖,他還以為她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他懷中的體溫,讓倦怠極了的晴絲忍不住閉上眼偎近他,恍恍惚惚地呢喃,「買了我,你悔不悔?」能被人稱為紫冠商人的他,一定是個為人處世都很精明的富商,可是一個富甲天下的商人,買了她這沒有好家世、沒有豐腴身子,也不貌美似仙的她,到底值不值?
  「不悔。」步關之毫不猶豫地回答,低首看她在快睡著時,眼角還流下一顆淚,於是他將她抱得更緊,「別讓我再看見你的眼淚。」
  連眼淚他也要限制?
  恍惚欲睡的晴絲難過得在他的懷中睡著,滾落的淚珠悄悄滴落在他胸前。
  被冬雪覆蓋的紫冠府,府裡上上下下打理完一年的帳目,以及自大江南北捎來的貨單後,偷空喘息了一會兒,在大雪天裡窩在府內張羅打掃,準備度過一個豐收的暖冬。
  「步爺回府了!」下人們在府外見著白家十來艘的商船泊岸之後,爭相走告,把消息傳送紫冠府的正宅大院。
  大廳裡兩名男子聽了家僕的傳報之後,一個揚高了唇角,一個則是蹙緊眉心。
  原本理首在帳冊中的步千歲,在挑眉笑過一陣後,又將手上的算盤飛快地打個不停,把最後一本帳冊整理完,然後把今年所有年關之前的自家各商號的帳冊交給下人。
  一把正事做完,步干歲就有閒情調侃起他那個離家數月,差點就來不及回來週年的大哥。
  他揚著嘴角冷笑,「他還知道要回來?我還以為他收帳買貨過了頭,都忘了自個兒的家怎麼回了。」
  步千歲老早就對他大哥不滿了,成天往外跑拓展生意,而他們這群被綁得死死的弟弟們,就得倒霉苦守在府裡替他搞定永遠都做不完的事。他以為大哥在姑蘇城的哪處挖到新的大買賣了,才會離家特別久,準備在回來時再讓他們這群弟弟子過年時刻忙得半死。
  四個兄弟中年紀最小的步少堤老三的步千歲相去不遠,只是他笑不出來,也沒有心情笑,反而想著年關一定又很難過。
  步少堤撫著額悠悠長歎,「大哥一回來;我又沒得閒了,工作又要變得很多……」
  他大哥只負責在外頭做生意,接來之後的生意全是弟弟們在做,可是他二哥卻把工作推給三哥,然後他這個還在冷笑的三哥一定又會把工作推到他這邊來。
  步千歲在小弟唉聲歎氣時,將手中的算盤準確地擲向最會杞人憂天的小弟,讓他止住了歎息,伸手接住三不五時就會朝他飛來的暗器。
  步千歲壞著胸,不客氣地睨著只會叫苦連天的小弟。
  「你的工作有我多嗎?」工作多?有誰的工作比他多?整個紫冠府的生計全都操縱在他手上,紫冠府內財務或人事上的瑣事都要他來張羅,他還不時要應付那些有往來商家或是貴客的登門拜訪,日日他要處理的事加起來就有千百條那麼多,他都沒喊苦,他這個小弟在喊什麼?
  「我的也不少啊。」步少堤癟著嘴悶悶地瞪著專門奴役他的三哥,然後又歎了口大氣,「我好想也學二哥耍計偷懶,整日躺在倚雲院裡納涼。」他們四兄弟就屬排行老二的步熙然最閒了,啥事都不必做,只要躺在椅雲院裡專心裝病就行了。
  「你想讓我的工作變得更多嗎?」步千歲冷不防地重重敲他一拳,亮著拳頭在他面前警告。
  「我只是想想而已……」步少堤捂著被敲的腦袋,很怕這個長相斯文但骨子裡卻崇尚暴力的哥哥,又把他給拖去練武院裡對打上三天三夜。
  步千歲撫著下巴,「不過話說回來,你說得也有道理,改明兒個就換我來生重病不管帳。」生病的人多偉大啊,也許他也該生一場不知病因也治不好的怪病。
  「連你也裝?你想把所有的工作都推來我這兒啊?」步少提不安地看著這個滿腦子心機的三哥。
  步千歲邪邪地瞄他一眼,「不然我就把熙然騙大哥的事抖出去,我看他還能在倚雲院裡逍遙多久?」
  「三哥,你別找二哥麻煩,萬一他又使壞心眼怎麼辦?」步少提開始流起冷汗,很怕這兩個哥哥又要鬥起來。
  「他的心眼還沒我壞。」他被這些大事小事纏了這麼久,不去找那個陷他於水深火熱的孿生哥哥算帳他才不甘心。
  步少提頭痛不已,「你們兩個別再鬥了,行不行?」他的這一對孿生哥哥,雖然長相完全不同,可是滿腹的心機卻是一模一樣,一旦耍起心眼未完全不顧手足之情。
  步千歲冷冷地哼了一聲,他才沒有小弟那麼友愛兄長,也從沒把那個只比他出生早一些的步熙然當成哥哥,叫他當老三已經很委屈了,而工作全是他在做更是沒無理。
  步千歲拍拍他的肩頭,「放心,我們在大哥面前不會露相的,我和熙然也只會在私底下暗鬥,你不會被我們給波及。」
  「謝天謝地。」只要他們別再讓府裡雞大不寧,步少堤再感謝不過。
  「咱們先說好,這次大哥帶回來的差事,你七我三。」步千歲聽外頭人聲嘈雜,趕在步關之進來之前,先把差事私下分配好。
  步少堤忍不住哇哇大叫,「又是我七?」
  「你不知道我這個哥哥最愛打壓小弟嗎?」步千歲得意洋洋地擰著他的臉頰,很高興自己的爹娘在世之時,還生了一個可以任地欺壓的老實小弟。
  「不公平!」步少堤不肯再吃暗虧了,「每次都是我分到的差事最多,我要找大哥評理去。」
  步千歲扯過他的衣煩,邊笑邊警告他,「少堤,我記得你已經很久偷懶沒練拳了,你若能躲過三招的話,我是不反對你去告訴大哥。」
  「小人!」每次都拿拳腳工夫來威脅人,步少堤不禁怨自己為何不早幾年出生多練幾年武,才不會被武藝長他一截的三哥吃得死死的。
  「熙然一日裝病,我就得一日代他做兩人份的差事,不找你幫我分擔些,你忍心讓三哥累死嗎?」步千歲又攬著他的肩,對這個心腸最好的小弟軟硬兼施。
  「誰會累死?」剛進門的步關之沒聽到前半句,只聽到後面的話尾,邊脫大衣時邊問那兩個攬在一起的弟弟。
  「沒……」在步千歲笑得過於溫柔的笑容,和放在肩頭的手臂力道下,步少堤只好吞下心中的怨氣,「沒有。」
  「張伯,差人去把運回的貨安置好,明晨發船送至各分號。」步關之瞥了他們一服,轉首對煩著奴僕在外頭聽候差遣的總管指示。
  「進來,你受的風寒未癒,別站在外頭又受凍。」打發了張伯,步關之對一直站在大廳外的晴絲揚手輕喚。
  在姑蘇染上風寒的晴絲,隨著步關之登船過回金陵時,在船上病得厲害,整日咳得掏心掏肺,在步關之隨船的大夫調養下,行船數日之後仍是大病未癒,臉蛋不但變得更清瘦,身子也變得更單薄,在步關之極為不悅的臉色下,船上的廚子只好日日端出補身的膳食給晴絲,可是不管怎麼補,晴絲的身子仍不見長肉,氣色也沒多大的改善。
  一下船又發起燒的晴絲,恍恍惚惚地舉著費力的步子,跟著步關之走進一處令她頭昏眼花的府邸裡,腦中暈眩得只想找張床躺下,在聽見步關之的喚聲之後,她勉強地集中渙散的神智,踏進廳裡走了幾步,在快靠近步關之時腳跟忍不住一軟,閉著眼就要倒下。
  步關之看出了她不對勁,在她倒下之前將她攬過懷裡,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試探地放在她的額間,掌心裡傳來她的陣陣高熱。
  「又發燒了。」步關之皺眉地看著懷裡的晴絲,拍了拍她的臉頰讓她睜開眼,「等會兒作再去歇著,先忍一忍。」
  晴絲點點頭,使不上力地靠在他懷裡,任他兩臂環住她站著。
  「大……大哥?」步少堤被眼前的異象嚇得結巴,頻頻揉著自己的雙眼,以為自己認錯哥哥了。
  「哎唁?」步千歲兩眉高高挑起,在見著他大哥會摟女人輕言軟語的情景後,早把所有心思都拋到九霄雲外了,滿心好奇地打量著那個女人。
  「千歲,銀票和帳冊我已點清送到帳房了,明日你再去點一次。」步關之沒留心兩個弟弟訝異的神色,只對最精明的弟弟交代。
  「大哥,你不是去姑蘇收帳嗎?」步千歲的心早就不放在新增的工作上了,語帶保留地反問他。
  步關之不以為然地挑眉,「不然我去姑蘇做什麼?」
  「大哥。」步少堤先一步地搶白,一手指著他懷裡的女人,「這個額外的帳,是咱們哪個老商行欠的?」收帳能收到一個女人回來?是誰欠了他們這種帳?
  「嘴拙就少開口。」步千歲一掌捂上小弟的嘴,笑瞇瞇改口,「大哥,不為我們介紹一下這位姑娘?」
  「她叫晴絲。」步關之抱正了晴絲,虛弱的晴絲朝他的兩個弟弟頷首致意之後,他再讓她靠回懷裡。
  「晴姑娘是哪一戶人家?」步千歲扔開了礙事的小弟,興致勃勃地走至他們身邊細聲向晴絲請教。
  「家貧小戶,不值一提。」晴絲睜開大眼看了眼前面貌斯文的男人一眼,嘴角費力地扯出一抹微笑。
  「那睛姑娘怎麼會來咱們這裡?」步子歲更好奇了。一個和他們不是生意上往來的女人,能和他大哥牽扯在一塊?
  晴絲抬首望著步關之冷硬的臉龐,認命地垂首偎進他的懷裡,聲音細若故納,「我來報恩。」
  「報恩?」步千歲和步少堤都忍不住怪叫。
  「她是我買回來的。」步關之談談他說明原委。
  「買?」古道熱腸的步少堤對自己兄長的行為第一個看不過去,生氣地瞪向他,「你不買貨卻買人?」
  步關之不置可否地笑笑,「她爹要賣我便買。」
  「大哥,你把晴姑娘買來……有什麼用心?」步千歲把聽來的話在心中琢磨再三後,相信大哥不會無緣無故地買來一個女人,於是直接問大哥有何想祛。
  「買來給熙然沖直。」步關之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他買晴絲的目的。
  「沖喜?」步少提瞪大了眼,不信他那聰穎的大哥居然會迷信,討來個姑娘來沖喜去病,另一旁的步千歲則是幸災樂禍地咧嘴直笑。
  在他懷裡的晴絲昏茫的腦際震了震,氣虛地捉著他的衣襟,終於明白他願意花銀兩買一無是處的她是為了什麼,可是他不是說要她報恩嗎?在她把報恩之心放在他的身上之後,他怎麼還能把她贈人?
  「你……要把我給人?」晴絲眼神盛滿哀傷,嗓子幾乎吐不全完整的字句。
  「我不能給嗎?」步關之直望進她水盈盈的眼瞳,對她又蒙上一層水氣的眼眸帶著一抹怒意。
  晴絲眨去了隱隱欲出的淚水,朝他輕輕搖首,他當日說的話她記在心底,她得任他處置,就算他要將她贈人,她又能如何?他說過他不會苛待他的,他甚至讓她嫁給他的弟弟,像她這種平民百姓能結上這種姻親,還算是高攀了,她是不該有怨,也不該不甘。
  「知道自己的本分就好。」步關之瞪著她眼角的淚水,不耐地替她拭去。
  「本分?」步千歲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倆,心底玩味著「本分」這二字的意義,雖是不曉得晴姑娘為何被賣,但他在這個女人的眼眸裡,似看出了她對沖喜之事有著不願。
  「我會買她,是因熙然的病拖三年了,不論我請大夫怎麼看也沒見效,身為兄長的我,總得為自個兒的弟弟想個法子,沖喜算是個偏方,只要能讓熙然的身子好起來,什麼法子我都要試一試。」長兄如父,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二弟久纏病塌,既然請來的大夫都治不了二弟,就算是個迷信的偏方,他也要試看看能否讓他的二弟身子復元。
  「呵呵…」步千歲聽了嘴邊露出笑意,準備看人出糗。
  「糟了。」步少堤則是對他大哥的此舉暗暗叫糟,這下子事情真的鬧大了。
  「大哥。」步千歲笑得合不攏嘴地朝步關之打恭作揖,「二哥若是聽了你這番如此友愛弟弟的話,他肯定會感激涕零,燒香感謝他這世有幸能有你這種好大哥。」哈哈,那個愛裝病的小子這下糗大了,他等著看那小子還裝不裝病。
  「三哥……」步少堤急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把打落水狗的步千歲拉到一邊去,「快別說了,你快幫二哥想法子解危。」
  「我偏不。」步千歲壓根兒就不想插手幫忙。
  「我打算先把她給熙然作偏房沖沖喜,待熙然病好了,我再作主替熙然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當正室。」步關之不知道他那兩個弟弟在一旁竊竊私語什麼,繼續宣佈他的計劃。
  「有好戲看了。」步千歲更開心了,掩著嘴愛朝他心急如焚的小弟眨眨眼。
  「大哥,我……我有事先走。」步少提見苗頭不對,決定先去把這個天大的壞消息告訴給他二哥知道。
  步少堤走了幾步,發現他那個見死不救的三哥還賴在原地,又趕忙上前去拖著他,並且對他大哥乾笑地解釋,「那個……三哥也有事,帳冊三哥明日會去查點。」
  「我哪有事啊?」步千歲撥開他的手,就是要賴在這邊不去幫忙那個死到臨頭的二哥。
  「你有……」步少堤咬著牙硬拖著他走,繼而僵硬地對暗絲笑笑,「睛姑娘,別拘束,和我大哥聊聊。」
  晴絲在他們兩人走後,幽幽地在步關之的懷裡問:「我報恩的對象不是你?」
  「不是我,把你的報恩之心擺在的二弟熙然的身上,我消受不起美人恩。」步關之一臉的敬謝不敏,要她把目標搞清楚。
  「姻緣能左右一個人的性命?」她愈來愈覺得累。對這樁婚事感到荒唐可笑,也對自己沖喜的身份感到深深的悲哀。
  「不能又如何?我非要試試,」步關之聽她的聲音漸漸細微,於是在她快站不住時將她抱起。
  「無情之姻,無愛之緣,即便是嫁娶也是惘然,更逞論性命的救治,這不過是迷信罷了。」她似哭似笑地在他懷中輕歎,覺得自己在他的擺佈下正一步步地陷入一個深淵裡。
  步關之冷聲地警告,「是迷信也好,不是迷信也罷,你最好期盼我二弟洪福齊天,我二弟若有個差池,恐怕你就得守寡一輩子。」
  俯在他的胸前,晴絲閉上眼聆聽著他胸股裡的心跳聲,但無論她怎麼聽,她總覺得他的心跳一聲比一聲空洞,一聲比一聲冷酷,這麼溫柔地擁抱她的男人,她竟聽不見他的心,而現在他的胸膛,遠比外頭的霜雪還要寒冷,讓她真正認清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高燒使她的意識昏茫不清,她抬首望著他的眼眸,唇邊逸出細細碎碎的吃語,「你的心……」
  「什麼?」步關之看她眼神都不能集中了,於是抱高了她靠近她的臉龐問。
  「沒什麼…」她俯倒在他的胸前,試著不去想這個男人對她如何狠心。
  「我會差人派兩個丫環給你,你在成親之前就暫且先住枕湘閣。」步關之抱著她走問內堂,穿過一處又一處的穿堂和遇廊。
  「這裡……就是我要暫留的地方?」晴絲兩眼蒙俄地看著周這庭閣的雕樑畫棟。珠簾繡幕,走了大半天,也沒聽見什麼人聲,有的只是天際雪花飄落的聲音,她看著看著,不禁覺得這個華麗的庭園好荒涼。
  「你錯了,進了我步家的門,你就是我步家的人,不論你是人是鬼,今生你永不能離開。」步關之的聲音裡不帶一絲溫度。就如天際飄然的雪花般寒冷,徹底將晴絲的心凍結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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