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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嫣百般憂愁地坐在重重幃幕後,燭下,臥桑的神情是那麼地疲憊和心灰,仔細看來,又像是帶箸從未見過的解放。
  從她被他帶回含涼殿至深夜,他就是一直靜坐在內殿沉思不語,司棋來來回回看過他數回,無論問他什麼,他皆不應聲理會,只是緊握著她的手不肯放開。
  她不明白他究竟是受到了什麼打擊,也不明白他為何曾說他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唯獨他所寫下的那四字,悠悠忽忽地纏繞在她的心頭,像個充滿不安的陰影,又似個求之不得的冀望。
  一直保持靜默的臥桑,在宮燭又將燃完一根時忽地抬起頭來,遠望著殿外深處將太極宮包圍的紅簷綠瓦。
  「想飛離那些宮牆嗎?」他的聲音裡有著前所未有的放鬆。
  「你不是不讓我離開?」那嫣傾靠在他的身旁,低首看著他緊包握住她柔荑的大掌。
  臥桑輕輕一帶,將她拉至懷裡,「現在你可以,但你要跟我走。」
  「上哪?」她沒有反對,只是靜倚在他的懷中聆聽著他動盪不安的心跳。
  「去我們該去的地方。」在那之後,他終於可以離開了,因為,緊握著他的那個人,給了他機會選擇,而他的選擇就是離開這裡,到他想到的地方去展開他新的人生。
  「東內怎麼辦?你太子的身份又怎麼辦?」這些他固守多年的牽絆,他真能捨棄?東內那些還要倚靠他的重臣又該何去何從?
  「我要棄位。」他沉聲地表示,話裡有著不回頭的堅決。
  「臥桑……」那嫣看著他露出倦累的眼眸,忍不住欺上前環抱著他的頸項,密密地將他一身的寒冷都收容至她的懷裡。
  臥桑深深埋首在她的髮際,頭一回覺得自己活得那麼真實。
  這二十多年來,他的人生,浮華絢爛、奢靡燦眼,是天下蒼生窮其一生也想像不到的高處生涯,但站在高處看四周,他所看到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人間本色。
  在他的眼裡,這世界不是瑰麗美善,它是血淋淋的鮮紅,且灰敗得沒有一絲生氣和生機,唯有在那嫣持著那張白淨的帕子走進他的世界,為他拭去了血污後,他的世界才有了顏色。
  自小到大,受命為太子以來,他已經習慣了承擔一切,也已經習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朝臣們分黨割據、三千狡計日日上演、皇弟們在台面下角力爭權,而台面上卻粉飾太平。
  最初的時候,他深深相信著,有八個皇弟來輔佐他,他的君王之路走來一定會十分平坦,本來,他也對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但在乍聽父皇要禪位於他,好讓他提早登基時,他卻懷疑起一切來。
  他是個什麼權力都有,但也什麼權力都沒有的人,一生下來,他的人生就已是被規劃好的,事事不由他,縱使他的掌心張得再怎麼大,擁有的再怎麼多,可卻不一定幸福。
  困在這個太子身份的他,從沒有看過宮外的人事物,人生中有很多美好的東西,他也都沒有享受過,說透了、攤白了,他只是個表面看起來很豐實,實際上卻很貧瘠的人,一旦當上了皇帝之後呢?他的靈魂會不會變得更加空白?
  記憶中,他不曾有過能夠靜下心來好好看看自己的一日,每一日,他的生活裡充滿了忙碌,他甚至憶不起,上回他真正發自內心的微笑是出現在何時,尤其每年到了歲未落雪的深夜裡,他總覺得自己蒼老得特別快,而逝去的青春,則不忍卒睹。
  時間走得太快,在他還來不及記住的時候,就已在他的指縫間如落雪覆地,轉瞬消逝不留痕跡。
  有時聽著夜裡的宮燈燃燒的聲響,他偶爾會想問自己,為何他沒有把握青春正妍的時分,走出那一道道困鎖住他雙腳的宮門,在日光下真正去做些他從未做過的事?為何他沒有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尋找在平凡人身上才能發生的愛情和友情,卻只能在黑暗裡釋放出他的本性來,當個別人都看不到的真太子?而在白日時,又將所有人的希望攬在身上,如他們所願地當個國家支柱,當個欺己的假太子。
  但那些屬於他的責任,又時時會再打散他藏放在心底的願望,重新佔據他,讓他告訴自己,能夠當個主持大局的太子,這是最好的安排。
  只是,在他的心底,總會有道小小的聲音名喚遺憾。時光的河流不肯停擺,而他就只能站在河川裡,看那些已經逝去的溫柔幻想,皆已變成滄海桑田,千喚,不一回。
  做人原本就夠難了,身為責任的背負者則更難。
  背負了責任多年之後,在他將自己的人生全面綁死之前,他才霍然醒悟到,他要的不是這些,他不想在這個黑暗的地方過一輩子,他不願當年老回過頭來一一檢視他曾走過的足跡時,卻赫然發現殘留在他記憶紙張上的,只是些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空白。
  只要能忠於自己,即使僅有一刻也好,他想做個自在走在陽光下的平凡人,他想撇下所有的重擔,用輕快的腳步踏上他一直想要追尋的路途。
  聆聽著彼此的心跳,和殿外落雪纏綿的音律,臥桑像個剛從十里迷霧中尋著出路的人,再也不掩飾他的真心。
  他喃喃低吟,「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那嫣抬首凝睇他已下定決心的眼眸,「為何你會想棄位?」雖然早在見到群龍無首那一卦時她就已明白,可是她不明白的是,他為何要放棄這些。
  「那是我最大的心願。」他釋然地笑了,「我本就無意繼位。」這種黑濤迭起翻湧的日子他過夠了,二十多年來,他已盡了他最大的心力佐國對得起眾人,但卻不能再對不起他自己。
  「我一直想問你……」她白細的指尖滑過他臉上此刻再真實不過,充滿了放鬆不再隱藏的笑意。
  「問我什麼?」臥桑側首親吻著她的掌心。
  「那顆皓網,是要給他們之中的哪條蛟龍?」九龍奪珠,到底是哪條龍能夠奪得他這首龍所遺留下來的名珠。
  「給將會是真天子的那個人。」
  「真天子?」明知他棄位後定會有人接任,但,還有哪個人比他更適合繼承大統?她不曾將那八位皇子和帝位聯想在一起。
  臥桑抬首望著遠方的天際,「我的皇弟們,全都是潛藏在汪洋中的蛟龍,只要有我在,他們永遠只能被我壓在腳底下而不能翻動,與其讓他們繼續在江海裡沉浮,最後在歷史上湮沒不傳,倒不如給他們一個留下名字的機會,而真正更適任太子、更能統領一國的國君,也能夠在我棄位之後自暗地裡走出來。」
  從很久前他就知道了,他雖自小就被培育予天子教育,他的才幹和英武,也能夠贏得眾臣弟一致的肯定和信服,可是他明白,他沒有鐵勒的雄才大略,論起人脈拉攏、降服大臣,他也沒有舒河高竿,他更沒有律滔的知人之明、用人之賢,其他的皇弟們,也都是難得一見的出色皇子,如讓他們再這麼龍困淺灘,那他願做個推手,讓他們都能擺脫栓梏,乘機放手闖蕩一番。
  那嫣伸手環抱住他的胸膛,聲音有些哽咽。
  「那你呢?」放棄了一切後,他不就什麼都沒有了嗎?
  臥桑輕撫箸她的發「我已經把這責任扛在身上二十多年了,在我把自己推向永遠得背負重荷的深淵之前,把這一身的枷鎖轉移給別人去承擔,這不也挺公平嗎?」
  「料俏呢?她又該怎麼辦?」除了他們兩人外,另有兩人也是無法見容於這座宮廷的。
  「離蕭會帶著她跟我們一道走。」他早已把全盤計劃想妥。
  「好。」
  他始終牢記箸她的牽掛,「在我棄位後,你還會認為我們之間的距離很遙遠嗎?」棄位後,他們就平等了,再也沒有什麼鴻溝橫隔在他們之間。
  「不遠。」那嫣眨去盈睫的淚,朝他露出一如當年羞澀嬌美的微笑,「我就在你身邊。」
  「你答應過的,你會陪我走下去。」臥桑切切地在她的耳畔低語,彷彿極怕失去將住伴他未來時光最重要的一人。
  她拍著他的背脊向他保證,「不管你離開了這裡後要上哪,你不會獨行。」
  記得,他曾問過她……在他的身上,也有她的末來嗎..
  她一直忘了回答他,答案是有的。從他將那根白玉簪交至她的手心裡時,在他的身上就有著她的未來,他或許會失去所有,但他絕不會失去的,就是她。
  「離蕭。」他抬首喚著,讓等在內殿外已久的離蕭前來等候他下一步的決策。
  離蕭無言地跪在他的面前,臉龐上沒有半點遲疑,只有著與他相同的信念。
  「派人去叫鐵勒進宮。」是該在臨行之前,為其他八人的未來布下路途了。
  「刺王?」離蕭沒料到臥桑找的人會是他。
  臥桑拾起榻邊已寫好的一封信,「把這封信交給他,叫他私下來見我。」
  翠微宮底下宛如迷宮的地底甬道中,人魚膏點成的燭火在照亮了地底的冥,同時也拉長了兩道身影。
  接到信函,夜半照著信上的指示來到地底的鐵勒,在臥桑的身影出現在另一條甬道來趕會前,並沒有把他信裡所說的話當真,直到真見到臥桑露臉之後,他才相信臥桑是認真的,也絕對會做出棄位這種事來,令他冷峻清瘦的臉龐,在燈火下顯得更加陰沉。
  已著手在進行事宜的臥桑,此刻並沒有充裕的時間與地敘舊,更沒辦法與他來個兄弟談心,當然也沒有辦法一一詳解他棄位的原由,但他明白,這個弟弟什麼都懂,也什麼都知曉。
  「多年前,我為你保守了一個秘密。」臥桑走近他的面前,帶笑地一掌拍上他的肩頭,「現在,我要你還我這份人情。」
  「你要我怎麼還—。」一向不習慣與人這麼接觸的鐵勒,並沒如往常般地將他的手像他人一樣地甩開,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不懷好意的眼瞳。
  他揚起嘴角,傾前靠在鐵勒的耳邊低語。
  「你……」聽完了他的話,鐵勒訝異地揚高劍眉。
  「一切,就交給你了。」他沒多做解釋,朝身後輕彈指,等待著的司棋立刻將一隻包裡著黃巾的方形木匣遞交給鐵勒。
  「慢著……」手裡捧著沉甸甸的木匣,鐵勒緊蹙著眉心想叫回欲走的臥桑。
  臥桑回過頭來朝他神秘地眨著眼,「給他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殿下。」趕在出發前辦完事的離蕭也出現在甬道口。
  「交代的東西送過去了?」那樣玩意花了他那麼久的心血,要是不讓關心他的眾人看到,那就太可惜了。
  「送過去了。」
  臥桑轉身拍拍鐵勒的肩頭,「那麼,我該起程了。」
  「你還會再回來嗎?」鐵勒在他跨出腳步前又叫住他。
  臥桑思考了半晌,而後聳聳肩,「或許吧。」
  「我會把你的人情還給你的。」鐵勒低首看了手中的木匣一會,再抬首時又換回冷冽的表情,並給他一個永不忘懷的然諾。
  「謝謝。」
  正月初一,皇太子納妃大典同時也是聖上皇誕之日,全朝文武百官齊聚翠微宮,由東宮娘娘親代久病未癒的皇上主持大典。
  席宴上的美酒已在這雪寒之日變冷了,眼看著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等著要觀禮並恭賀的朝臣們,皆和座上的娘娘一般,伸長了頸子等待那對遲遲不見人影的正主兒。
  坐在皇族席座上的懷熾,在滿殿的詫悶和不耐煩逐漸在眾人口中散佈時,也捺不住性子地問向坐一旁的舒河。
  「太子怎麼那麼慢?」吉時早就過了,太極宮的人是忘了今日是什麼日子嗎?還是太子的身體並沒有御醫所說的已經痊癒,所以才不能出席?」
  舒河一言不發地啜飲著盅中美酒,在他將心中所懷疑的事做完結論,準備回答他時,在遠處的宮門前卻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也讓整座大殿轉眼間變得鬧哄哄的。
  「發生了什麼事?」舒河不為所動地安坐在席上,只在去看情況的懷熾回席時淡淡地問。
  懷熾簡直難以相信,「太子失蹤了!」來報的宮人說,不但在太極宮內找不奢臥桑,就連東內的人私下派出禁軍搜尋整座皇城,也是不見臥桑的身影。
  「失蹤?」他玩味地在口中輾轉著這二字,而後了悟地咧出一抹笑。
  「五哥,你聽見了沒?」同樣也風聞消息的風淮,在下令手下去尋人後,趕回席間對連動也不動的律滔問。
  「我知道,太子失蹤了。」律滔意思意思地朝他揮著手,兩眼放在皇家座席上。
  他順箸律滔的眼神看去,「你在找什麼?」
  「老二不在席上。」太子失蹤這不打緊,他現在只關心為什麼鐵勒也不在席上。
  「五哥,你看。」找人找箸,就見一群臥桑親衛抬著一面覆著紅巾的東西進入殿內,令風淮忍不住轉移了目光。
  「那是……」律滔輕撫著下頷,百般猜想不遠後,趁著殿內無人主局的這個時刻,悄悄地走至它的面前,風淮看了,也忙跟上去。
  「聽說這是太子原本打算在今日獻給父皇的誕禮。」同樣也想求解的懷熾,與舒河一道走至賀禮面前,不客氣地一把搞開紅巾,並對臥桑所獻的禮有些怔愕。
  舒河瞇細了眼,「九龍奪珠?」
  風准對這面九龍奪珠壁愈看愈覺得奇怪,尤其在這壁上,那條位在正中,身形卻與其他栩栩如生的蛟龍相較起來,顯得朦朧不清的首龍感到好奇。
  他回頭看了各其他兄弟一眼,在他們的默許下伸手輕碰首龍,首龍立即在他的指尖下破碎掉落地面,但在碎石散盡後,露出一直隱藏在首龍下方,以深功巧刻而出的幾行字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睛。
  藏龍現形,那條一直隱藏在黑夜裡的蛟龍,它不願再追逐皓鑭淒迷美炫的光芒,它不願繼續待在這片束縛的天地裡,因此,它選擇了離開。
  在見著臥桑所留下的心聲後,律滔與舒河不約而同地互看對方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紛亂喧囂的人聲很快地便如潮水般群湧了上來,更多想看清石面上究竟刻了什麼字的朝臣們,紛紛地擁上前一探究竟,而在場的四位皇子則是緩緩地退離人群。
  「來,喝一盅。」退回席位上的律滔拿起一盅酒,將它遞至猶在怔愕的風准手中。
  風准難以理解地盯著他臉上的笑意,「你的心情很好?」太子在大婚當日不但棄婚還棄位了,他居然笑得出來?
  律滔卻有箸與他截然不同的見解,「在這值得慶祝的日子裡,是該為太子和我們每個人祝賀的。」有個人自由了,是該為他多喝上兩盅的。
  在對面觀禮席上,舒河則是伸手拍拍眼底泛著精光的懷熾的肩膀。
  「你該準備了。」大展身手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懷熾帶笑地按著兩掌,「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
  舒河微微揚起唇角,在舉盅與他相敬後,轉首看向對席的律滔一眼,宣告式地也朝他舉盅,而律滔的雙眼,也正等待著他。
  一切盡在不言中。
  迎面的海風將那嫣的髮絲吹得款款翻飛,望著前頭不見陸地的廣闊海洋,和心坎上闊別已久的海闊天空,她覺得自己好像已從冷冬裡脫離開來,又回到了驕陽普照,可以不必再掩藏心跡的自由天地裡。
  臥桑走上船首,在沁冷的海風將她的身子吹得瑟瑟抖顫時,自她的身後以一襲大麾包攏住她,一雙大掌也牢牢地緊摟著她的纖腰。
  「交給鐵勒真的好嗎?」她沒有回首,只是靠在他的胸前淡淡地問。
  「放心,他會力持大局的。」對於這點,臥桑相當有把握。
  「為什麼你會選擇把責任交託給他?」她到現在還是想不通,他為何在八位皇弟裡,偏偏挑中聲名狼藉的鐵勒。
  「沒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鐵勒不常做出承諾一旦能讓他說出口,那就代表他一定會做到。
  那嫣微偏過蟯首,以明亮的水眸提醒他,「別忘了你還有其他七個弟弟。」
  「但我只想朝鐵勒下注。」他在她的芳唇上印下一吻,笑得一瞼陽光燦爛。
  她輕歎地偎進他的懷裡,「希望你的決定是對的。」到現在她還不能完全瞭解他算計心機時的一面,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麼就只能相信他。
  臥桑輕輕挪移著她的身軀,以指撩開她被海風吹得覆面的髮絲,頭一回在陽光下以飽含情意的眼神看著她。
  「看什麼?」那嫣撫著微熱的臉頰,很不習慣他會在光天化日之下表現出來。「記得我問過你,我願用一個和氏璧交換什麼嗎?」他的指尖遊走在她攝人神魂的嬌容上,愛憐不捨地不願離開。
  「交換什麼?」她也想知道,在他放棄了那麼多後他是得到了什麼樣所追求的東西。
  臥桑定定地凝視著她,「你。」
  「我?」她受寵若驚地撫著胸坎。
  「一旦我登基為帝,我將會失去很多,而我首先會失去的,就是你。」他的指腹柔柔地在她頰上摩掌箸,「只要想到當我百年後躺在皇陵地底時,我身旁躺的人不是你,而是一個或成千上百個我不愛的女子,她們將陪伴我躺在地底上百、上千年,我就無法背叛我自己再繼續偽裝下去。」
  「對你來說,我有這麼重要?」那嫣的心惻惻地動搖了,一手滑上他的面頰,難離地盯著他總是明亮的眼瞳。
  「你是我多年來心靈上唯一的自由。」他尋索的吻來到她的唇上,在她的唇間低語喃喃,「唯有在你身邊,我才能感到平靜,才能知道,我不是被國家綁縛著的太子,我真正的活著。」
  料俏不識相的聲音直衝進兩個身影交纏的人的耳裡。
  「太好了,終於離開那座陰森森的宮殿了,臥桑,這艘船究竟是要到哪去呀?」
  「東瀛。」被打斷氣氛的臥桑,沒好氣地回過頭瞪視著這名不會看時間地點的壞事者,並且很後悔也把她給偷渡帶上船來。
  「我們要去那麼遠的地方落腳?」料俏一手挽箸滿臉通紅的離蕭,不痛不癢地任他瞪著。
  他用力吁口氣,抱著那嫣轉過身來,「暫時性的,等朝局平定後,或許我會回中土看看。」短時間內朝裡是不會平靜的,他得等最後贏家出爐後才能再作打算。
  「好啦,現在你們都已經自由了,就把過去那些往事都先擱在一旁,現在得開始為我們的未來打算」蹲坐在船板上賞景的司棋朝他們揮揮手,要這些都有伴侶的人回頭關心一下他這個孤家寡人。
  臉上熱度一直降不下來的離蕭清了清嗓子,「沒錯,在異鄉的生活可不是想像中那麼輕鬆。」
  臥桑一點也不擔心,「我早就叫司棋備妥了我們往後所需要的盤纏。」他們以為他是個只為自由而不計較現實的人嗎?掌國那麼多年,他哪有那麼不切實際?
  「你偷拿東內的錢財?」料悄轉過頭盯箸那個搬走自家家當的小偷。
  司棋理所當然地揚高下巴,「這本來就是殿下的私產,不帶著它們,你是想叫我們幾個在東瀛喝西北風嗎?」他會去當小偷是誰害的—.還不是為了眼前的這群人。
  「說得也是啦。」料俏十分贊成地點點頭,但不過一會後又埋怨地看著司棋身旁的家當,「喂,既然我們要很久才能回來中土,你怎不多拿一點?」
  「貪心的女人,少給我又動什麼歪腦筋。」離蕭冷冷地把她給拎回身邊,開口又是給她一頓訓。
  「這個貪心的女人纏定你了。」料俏不以為意地摟緊他的臂膀,看他的臉色馬上又呈一直線地漲紅。
  「離蕭。」那嫣看不下去地為他解圍,「官拜侍中並不容易,你捨得放下你的前程跟臥桑走?」
  「放棄前程算什麼?你何不問殿下又怎麼捨得放棄天下?」離蕭不論走到哪還是忠臣一個。
  臥桑朗朗地笑開了,「我不是放棄,我是求仁得仁。」
  在他的笑聲中,那嫣忽地想到迫使臥桑加快速度作出這個決定的那位主謀者。
  「對了,那個不想殺你又將我綁走的人,究竟是誰?」她很想知道,站在那個一身冷意的男子背後的主謀者是誰。
  「我父皇。」
  「皇上?」為什麼皇帝會想要知道有關於九龍的占卦?他也和臥桑一樣懷箸什麼目的嗎..
  臥桑微微苦笑,「從我選擇太子妃的那一日起,父皇就知道我要棄位」是他太疏忽了,一味地防著朝臣和皇弟,卻忘了那個一手培育他的父皇。
  她訝然地低呼,「他怎麼可能知道?」
  「因為他知道我選的人不是料俏,藉由你,他就看穿了一切。」臥桑坦坦地道出他他所知道的內幕,「他之所以想試探我,是因為他想知道,你與皇位之間我會選哪一個?」
  「從你開始謀略,皇上也跟著你開始弈局了?」真沒想到,退居幕後的皇帝,竟如此瞭解這個兒子的心思。
  「沒錯」臥桑很是期待,那一場密不透風的棋局,希望父皇已經想好了接下來該怎麼走。」
  「好個不愛江山愛美人……」料俏搖頭晃腦地說著,並刻意朝那嫣眨眨眼,逗得她一臉嫣紅。
  臥桑將那嫣摟至杯裡來,笑意滿面的朝料俏搖搖食指,「我不是不愛江山,我只是把江山交給更好的人選」料俏撇撇嘴,「怎麼說都有你的理」美人都到手了,他怎麼說都可以。
  「殿下」滿腹疑惑的離蕭插嘴道,「我們就這樣一走了之,那將來會是由誰接替你擔任下一任的太子?」
  「根據我所佔的卦象來看,下任的太子會是……」他欲言又止。
  「是誰?」眾人屏息以待地望著他。
  「他和你們一樣也還不知道呢。」臥桑回首看向遠去的陸地,「不過我相信,他已經準備好了。」
  船兒愈行愈遠,在陸地就要消失在海面的那一端時,臥桑的眼底,一點也沒有後悔或是眷戀。
  在那片土地上,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可以拒絕。
  他可以放棄眼下的一切,他可以拒絕別人加諸在他身上的夢想,雖然明知道棄位會引來宮變,但官變後那一場即將掀起的戰局,就留待他的八位皇弟參加,他要全身而退。
  因為此時,他已經自由,已經有權利不去知道一切,有權利,不去管將發生的風雨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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