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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沒想過你會為我流淚。」
  臥桑飽含疲憊的低沉嗓音,觸動了含涼殿寢宮的沉默,也驚醒了那嫣連著十日來黯淡的心房。
  守在榻旁的那嫣,無意識地眨了眨眼,沒想到讓整個朝野動盪不安的臥桑已不知在何時醒來,正用一雙調弄的眼盯審著她的容顏,久日不動的唇角,掀起絲絲笑意,興味十足地研究著她頰上的清淚。
  從他遇刺,這些天下來,在經歷過傷重難療、太醫的悲觀、皇上急召國子監欲予太子預設謐號等事件後,彷彿全朝的傷心全都凝聚至太極宮來,渴望他睜開眼的人日日都湧進宮內,可是他偏偏執著地緊閉著眼,不給他們一個希望。
  漸漸地,太醫撤走了、人潮散去了、皇上皇后不再親臨含涼殿了,也讓她重重深陷的心扉不堪負荷,拒絕再多收容一絲堅強,一心就讓絕望將她纏緊。但他卻在眾人皆心如死灰,不再存有希冀時醒來,並用這種令人費解的神態看著她。
  那嫣將睫上方形成的淚眨去,雪白的嬌容上有些錯愕,沒想到在他臉上,她找不著從鬼門關前兜一圈回來後大難不死的慶幸,他的眼眸底也沒有半絲傷重的昏沉,相反的,此刻他的眼瞳,甚至比以往她在夜裡所見過的更清明、更加懷惡。
  他的笑……
  腦海裡強烈深存的被刺時印象,霎時回到她的面前,彷彿這場行刺是他的捉弄般,那時他的笑,就和現在他臉上的一式一樣。
  不在預期內的憤惱激上她的心頭,她用力抹去頰上已涼的淚。
  她為什麼要為這種可惡的人掉淚?要不是因為他超過太醫估算的時限沒有醒來,讓她以為他就將如太醫所言從此長睡不醒,她又怎會趁四下無人時在他的面前讓她的脆弱溘出眼眶……不,她才不會為了他這種人傷心,她只是可憐他的遭遇而已。
  臥桑莞爾地看著她有些負氣的動作,在想舒展身子時,陣陣的錐心刺痛自胸前傳來,定眼望去,在他的胸口上,纏上了層層雪白的綾巾。
  「司棋呢?」他還以為發生這種事後,司棋他們定會把他看得牢牢寸步不離,沒想到跟前只有她而已。
  那嫣清清嗓子,想把濃重的鼻音壓下,「太醫走後他守了你五日,離蕭在他累垮前把他拖了去休息了。」
  「你呢?」炯亮的眸子回到她變得清瘦的臉龐上,「你守了幾日?」
  「我……」她忙轉醒多日來混沌的思慮,「我只是來接替司棋的缺。」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他慢條斯理地重複,語氣裡有著不容拒絕。
  她抿箸唇,愈來愈討厭他的銳利,清眸裡的焦點轉注在床榻上,不願將目光調向正深深凝視的他。
  無盡洞悉的視線戳破她的保護殼,他抬起一掌,固執地擒住她的下頷,不顧傷口上的綾巾因此舉動又再滲出血來。
  那嫣緊屏著氣息,眼眸不住游移至他胸前的綾巾上,看它像個張牙舞爪的夢魘,再度在她的面前張揚開來,怵目驚心地提醒她份由時他瀕死的模樣。
  「五日。」她吐實,撥開他牢附不放的指尖,讓它歸回應躺的原位,不讓他再把自己的傷口扯制。
  臥桑卻在她的柔荑欲離開時緊握住她的指尖,將她拉近面前,惦在他身上有傷,她也不敢多做掙扎,方如他所願地傾身靠向他,她的眼睫處便感一涼,是他冰冷的指尖楷去她睫上盈留的淚珠。
  他玩味地盯著指梢上的清淚,「能見到你的淚,這就值了。」
  值?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那份種在她心底裡的疑責,在他口中的話一出後,隨即揮開了這些天的絕望深處,反而如芒如刺鮮明地呈現她的面前,教她不禁要重新深想,她究竟是有無看錯,他那抹不該出現在被刺當時的笑。
  她曾想過,這一切只是他的騙局,可是,他的傷是真的,他幾乎死去也是事實……
  臥桑好整以暇地挑高劍眉,「又有問題想問我?」天底下最多疑的人,除了舒河之外,就非她莫屬了。
  「這次的行刺,你事前有預料到嗎?」也許是她料錯了,他應當是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有。」他漾出詭譎的笑,難以理解的滿意和張狂盡現眼底。
  她差點忘了呼吸,「你有……預料到?」這種事他怎麼可能在事前……慢著,難道他……
  臥桑不疾不徐地提供解答,「是我叫離蕭做的。」
  那嫣怔坐在椅上,杏眸須臾不曾離開他那張在簾幕陰影下的面龐,她的四肢百骸都因眼前這張無法區別出黑暗與光明,清邪冷峻的臉龐而顫抖起來。
  派人來行刺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做出這種事?這麼殘忍的作為,怎可能來自於他自己?他知不知道,那狠毒的一箭讓他在生生死死之間徘徊了多久?
  「我還以為我演得完美無暇。」他閒散地把玩著她垂曳在榻上的主月絲,「你這次是怎麼識破的?」
  那嫣暈眩地撫箸額際,「是你刻意要讓我看的……」
  「知道我為何要讓你看見嗎?」他的指尖捲纏住她的髮絲,微微朝自己輕拉,閃爍的眼芒像黑夜中獨亮的燦星。
  「不知道……」她幾乎失聲,怎麼也無法分辨他所帶來的黑暗中,那些被他的光芒所遮去的風濤席捲。
  「百密中我會刻意一疏的原因即是……」他的理由出其的簡單,指尖放棄了髮絲爬上她那令人憐惜的雪頰,「我怕你會心碎。」
  若不是為了沒在事前告知的她,他不會冒給別人見著的風險,刻意在那一刻讓她心安、刻意要讓她去懷疑,他知道,只需一笑,她便能懂,她是這世上最懂他的人。
  易求無價實,知己難再尋。
  她是這滄茫人海中的知音。
  紅雲剎那間被他的指尖燃起,「我才不——」
  「別告訴我你連一點心痛的感覺都沒有。」在她要仰身離開前,臥桑一掌牢牢地攀附在她的頸後,「在見箸我的笑之前,你沒離開過原地,你只是站在那落淚。」
  飛竄在她頰上的熱度,在他的注目下燃燒得更加熾烈,無法離開之際,她只能束手無策地被他揭發開來。
  這麼近的距離下,那日她此刻竭力想掩藏或遺忘的心緒,無可遏止地透過他的眸在她的心裡再次重現,她很相心否認,他在台田時的情況下曾這麼麼留心的看著她的反應,他不可能在那時還會在意著她……雖然,那令她有著難以言喻的歡欣和感動。
  「那時,把你嚇著了、嚇慌了,是不?」調弄的徐音緩緩掠過她紊亂的心池,隨之而來的柔柔溫情,又摻進他冷酷的表面下,讓她更加迷亂起來。
  那嫣沉澱下所有被撩起的意緒,定望臉上勾著笑,嘴裡充滿磷情蜜意,但眼裡卻懷箸百般目的的他,覺得自己從不曾像此刻這麼瞭解過他。
  這狡捨男人,無論是哪個面孔、也無論白天黑夜,他都假似真而真亦假,他是眾人眼裡的光明,同是也是她心底的黑暗,根本就沒有什麼實虛之分,因為這兩面,在他身上是並體而存的,也因為這樣,她這無時無刻不在觀察他的人,才會被他緊緊牽鎖著,在分辨之中不知不覺地被他拉進他的眼眸裡,深陷過後才發現離不開,他若要欺要騙,她也會盲目的一頭栽進去。
  「目的:…。」她忿忿地抹去他臉上的訕笑,「把你欺騙我的目的說出來!」她不是被他操弄的人偶,她的心弦也不要再隨著他起起伏伏擺盪,她只要一個讓她受騙落淚的理由。
  臥桑鬆開她,揉了揉臉頰,「這次我不是為了什麼大目的,也不是刻意想騙你,我不過是在執行計劃上的一個環節而已」
  「計劃?」他又包藏著什麼禍心了?殺他自己算什麼計劃?
  「我就要繼位了,照朝中舊習來推斷,不想讓我登基者,免不了會讓我的這段日子過得格外不安寧和刺激,所以在我繼位之前,我得想辦法讓我能夠活到那一天。」他伸展了一下躺在病榻上久日未動的結實身軀,並對作疼劇烈的傷口微微皺眉。
  那嫣嗔怨的剩向他,「傷害自己就是你所想的辦法?」為了他,所有人都快瘋了,而他卻是傷害他由自己最深的人,他到底有沒有腦筋?
  至我自己行刺自己製造個命危的假象,這樣好過讓那些刺客繼續日夜暗殺我好吧?」當時他身受重創的經過讓眾人親眼目睹了,想必那些積極欲責他於死地的人也會稍稍鬆手,好讓他換來一些喘息的時間。
  「這是假象?」潔白的素指指向他的胸口,「這傷可是貨真價實,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沒命?」
  「不真點怎能騙過眾人..又怎麼瞞過太醫?」臥桑冷冷地揚起眉,「你能分辨出宮中那些太醫究竟哪個是有被收買,而哪個沒被收買嗎?若被查出我的傷是假的,是掩人耳目的,我還能躺在這嗎?」
  她結實地被駭懾到,「連在這座宮裡……也有人要殺你?」
  「到現在你還不明白?」他伸指輕彈她光潔的額際,「無論是何處,只要是我所站的每寸土地,任何地方都可能將是我的死地。」
  他的指尖似是弄疼了她般,那嫣畏縮了一下,而更令她畏縮的是自他口中所吐出的每個字句。
  臥桑拉過她冰冷的柔荑,若無其事地把玩著,「我若想在一波波的暗殺下全身而退,當然只有用這個法子自救。你曾說過,我不為自己的生命著想,你錯了,我比誰都愛惜生命,因此我決定由我自己精心設計、拿捏妥當的來暗殺自己,這樣,總比由其他的刺客讓我一命嗚呼來得強,我可不想死」
  那嫣答不上話來,望著他躺在病榻上倦累的病容,心酸的感覺泛滿了心頭。
  身為太子,為什麼連活著都是一件艱難的事?讓他變成這樣一個以傷己來達成目標的人,就是這種環境?而這環境究竟造就了什麼樣的他?是冷血的,還是無情的?他的心可曾為任何人溫暖過?
  「記得你問過我是誰想殺我嗎?我一直都沒告訴你答案。」他輕按她的掌心,讓發怔的她回神。「之前之所以不告訴你,是不想讓你承受太多,但現在,我看沒那個必要了。」
  還有她不知道的事?她的水眸回到他閃亮的眼瞳間,前所未知的黑幕,片段片段地被他拾起,一一在她的面前拼湊起來。
  她不想聽,甚至希望他繼續瞞騙她下去,她怕,除了他外,在這宮裡,任何一個出現在眼前的人都是心懷殺機的人,更怕他又將遭襲而再次棄下她,一日而遇刺的噩夢再重演一回,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眼睜睜地再看一回。
  「答案是有四派人馬想殺我—其中的三派,我是很清楚主謀者是誰,但第四派的主謀,我到現在還」
  「我不想知道,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了……」那嫣急急掩上他的唇,「我不要去面對那些……」夠了,一個他就夠讓她心亂了,不管在他背後的那些是什麼,那些都由他自己去扛,她不要擔。
  「別逃。」臥桑拉開她覆唇的小手,在她的掌心印下一記溫暖的吻後,五指與她深深交握,緊密得宛若一體。
  她像急於逃離陷阱的獵物,直要扯開他的糾纏,因為她知道,若是此時不快些逃離他,往後她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她幹不該萬不該的就是答應他任何事,也不該因為絲絲的同情而和他的距離牽扯得更近。
  「從我將你拉進來的那一天起,你就無權再置之事外。」他像個收回獵網的獵人,一步步將她逼近死角,「無論將來我會如何,你都得陪我一道。」
  她不斷搖首,「不要……」
  臥桑從容地將她拉至面前,透徹的眼神幾乎刺穿她。
  「放過我吧……」她打心底的感到害怕,以往所有的溫柔幻想此刻都被他推翻,取代的是漫無邊際的幽暗。之廈不是我該處的世界,我根本就不該被錯置在這裡……」
  他的眼瞳鎖住她雪色的唇,「答應過我的事呢?」
  那嫣的神智陡然清明,緊握著沒被他捕捉的一掌,努力想要從她的心底分割些什麼,好尋找一條出路讓自己全身而退又不傷人。
  她垂首輕吐,「我會去向料俏解釋,無論她原不原諒我,我都會消失在她的眼前……」這樣,也許對大家都好,誰都不須背負什麼,而她也不須再繼續感到內疚。
  淡淡的冷意飄進她的耳底,「若你不守諾,或是膽敢離開我,我會毀了裴炎或殺了他,相信我,論誣陷—我不缺名目的;我還會將料俏廢人冷宮,讓她窮其一生只能持在那座不見天日的宮殿裡縫補宮衣,再讓你親眼看她在那環境中一點一滴的被歲月磨蝕,被失寵的宮娥逼瘋。」
  「你……」她的雙眼失焦在他似笑非笑的眸裡。
  臥桑凝睇箸她笑,「你猜,我會不會真這麼做?」
  熱淚漫進眼眶裡模糊了她的視線,也讓她真正見識到了他的無情。
  他會的,就是因為太瞭解夜晚時的他,她相信,他不敢、不會的事比什麼人都少,就連自己都可以傷害了,他怎會顧忌是否會傷害他人?他可以把磨人至死的事說得那麼雲淡風清,又怎會介意傷了幾顆心?
  想當然,他也不會在乎是否傷了她的這顆心……!
  「等想見我的人們來探視過我的病情後,我要封宮」臥桑一手輕拭去她頰上的淚,讓自己說著已準備做的事。
  「封宮?」她問得恍惚,疲憊的雙耳無法收納他過多自私但卻會刺傷她的話語。
  「我要徹底將你困在這裡。」他滿意地揚起他們契合的雙掌,宣告地更將它緊握,「我要將你困在我的手心裡,你將再也不能逃。」
  多日來的深沉倦意令她昏沉沉的,掌心上他所加深的持握也無力甩脫。
  她想,她怎麼也躲不開這個男人了,隱隱刺痛的心房,幽幽晃過從前那個會瞅著她溫柔地笑的臥桑,她很想追回從前,但又離不開此刻這個令她屏息又令她難以藏心的男人。
  「為何要困住我?」那嫣閉上眼,拒絕讓淚珠溢出她的心涼和不平。「為什麼是我?」
  臥桑看著她眼底的倦意,將她拉至未受傷的胸側,讓她的螓首枕靠其上,用以往常在夜裡溜進她房裡為被下藥的她拍哄入睡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地催她入眠,直到她閉上的眼睫再也睜不開時,才柔和地在她耳畔輕訴。
  「因為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所以,我只好守住你這個秘密。」
  「都是我的錯:!」
  打從那嫣告訴他們臥桑清醒後,自覺失職無顏見臥桑的離蕭,便趕來含涼殿跪在臥桑的榻前,口口聲聲嚷著要自殺謝罪,而他懺悔的時間從晌午綿延至暮色襲上的時分,讓一竿子原本被蒙在鼓裡,知道實情後拚命勸他想開點的人,也和躺在榻上被擾得不得片刻安寧的臥桑一樣,都不耐煩地皺起了眉心。
  累坐在地板上的料俏,再次朝他歎了口氣。
  「是臥桑強迫你的嘛。」看他叩頭謝罪謝了那麼久,害她這個慫恿他答應臥桑的人,不但看得滿罪過的,還想跟他一塊跪下去反省。
  「我差點殺死了未來的一國之君……」離蕭抹箸瞼上的淚,怎麼也無法原諒自己竟曾做過這種事。
  司棋終於翻起了白限,受不了地把他給拉起來。
  「都說是殿下叫你做的了,你到底還要內疚自責多久啊?」不出所料,當時臥桑果然是要求離蕭做些強人所難的事,難怪那時離蕭抵死也不肯答應。
  「可是我當時是瞄準肩頭,並沒有打算要殿下的命,更沒有要殿下傷重至此,但我卻……」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為什麼臥桑要離開他們商量好的位置?他該晚一點再下手的,不然臥桑也不會差點就其死在他的手中。
  「錯不在你。」看不下去的那嫣也忍不住出聲勸慰,「他知道你一定捨不得傷他,絕對會下手太輕,因此他才在那個關頭亂動,故意要讓你射偏好使他傷重以掩人耳目。」只有他們這些人才看不出臥桑的目的,像他那麼慎謀的人,哪會允許任何不在他預料內的意外..一切都是他早已設計好的。
  「殿下……」滿心後悔的離蕭,在聽不進眾人的安慰後,又兩膝朝臥桑重重一跪,「屬下失職,屬下罪該萬死……」
  無情的笑意躍上臥桑的唇角,也將他最後一絲的耐性徹底耗盡。
  雖然那嫣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嬌顏就近在眼前,照著他們的協議沒刻意在人前避開他,像這種不必處理國務也不須提防人身安全,得來不易的好時光,他是該好好把握時機縱容由自己一下,但只要那個殺風景又如魔音穿腦的離蕭再不停止,就算他有再多的好心情也都會被磨光。
  他淡淡輕喟,「那就去吧,我不攔你。」
  「臥桑!」因勸人而筋疲力盡的眾人忍不住朝他齊嚷。
  他清冷的厲眸掃向快把他煩死的離蕭,「那就叫他別繼續在我耳邊嘮叨個不停。」
  一見到臥桑眼眉間輕泛的怒意,離蕭隨即把嘴閉上不敢讓他動怒,而識相的司棋連忙把他給拖到一邊去。
  「都別繃箸一張瞼了,也不許再提到什麼謝罪的事,先把外頭的情勢告訴我。」止住了耳邊嘈雜後,臥桑試著讓自己在床上坐起。「我沒醒來的這幾日,朝中有什麼動靜?」聽他們嘮叨了這麼久,一件正事也沒聽到,現在他只想知道他的苦肉計造成了什麼效果。
  司棋忙上前攙扶,「衛王風淮已經下命徹查行剌一事了。」
  「風淮?」唯一不解朝中事的料俏,一頭霧水地轉看向見聞甚多的那嫣二誰呀?」
  「皇六子。他權掌京兆尚書省隸下刑典,這類的事件素來都是由他負責的。」惜言如惜金的那嫣,在不情願地啟口回答她時,不著痕跡地想離開榻上的臥桑遠一點,但早料到她會這麼做的臥桑,卻伸出一手在被子下拉住她的柔葵,暗暗地警告她。
  她回眸看他一眼,他則是不置可否地挑高劍眉。
  卑鄙。那嫣捺下漾滿胸懷的緊張感,學著他的以眼意會,小心的不在表面上露出兩人間的波濤。
  哪裡。他譏嘲的嘴角似乎也在回答著她。
  不知他們兩人私底下糾纏著什麼,也沒發現異樣的司棋,一心只在國事上打轉,並憂心忡忡地揪著眉。
  「引出衛王恐怕是個失策,每回衛王一出馬,全朝就得雞飛狗跳一次。」希望這次風准不要又做得很誇張才好。
  「為什麼?」料俏愈聽愈感興趣,趴在床榻邊專心聽起那些傳聞中的皇子們的故事。
  「衛王辦起人來六親不認,而且不到黃河心不死,他若要查,就一定會查到底。」以風淮不怕得罪任何人的性子來看,再加上被刺的是太子,風准必定會把嫌疑加在全朝所有人身上!而這個平靜的朝野,少不了又會被他給翻過來一次。
  「離蕭。」臥桑有先見之明地朝他彈彈指,「風准那小子查案能力可是一流的,你有把握這事做得天衣無縫,絕不會被風准翻出底細?」
  離蕭忙不迭地點頭保證,「事前我已經照你吩咐打點好所有的關節和細處了,任衛王再怎麼神通廣大,他也絕找不到半分可疑之處。」
  「舒河呢?他沒動靜?」他總覺得行刺所引發的漣漪太小了,他所想看到的,不只是勞動個風淮,他是要看到另外幾個伺伏已久的人。
  離蕭很是費解「據人說,他也私下在調查誰是刺客。」也不知為什麼,平日只在朝中活躍,素不干涉柬內太極宮的舒河,竟會破天荒的拋棄他圖利自己的原則,放下身段來調查這件事。
  「別讓舒河插手,一旦讓他插手了,事情很快就會被他給拆穿,在大功未竟之前,去找些事把他攔著。」在這麼多的弟弟中,他最要小心提防的就是這個會壞他好事的老四。
  離蕭緊緊把眉皺成一直線,「該找什麼事才能攔住他?」怎麼攔?舒何都已經沿著線索一條一條的查起來了。
  「我已為你想好了,就用栽贓的老法子。」臥桑一開口就馬上解決他的難題。
  「栽贓?」頭一回聽到朝爭內幕的料俏,興奮地訝異張大眼,而在臥桑身畔的那嫣則是沉下了眼睫。
  「沒錯。」臥桑笑意可掬地拍拍料消的頭頂,再轉首時馬上換了副陰沉的臉孔向離蕭下令,「派人去向風淮密告,說舒河的朝中門客大臣裡有箸行刺我的刺客,而且他們還私藏著行剌時所用的凶器。」
  離蕭有此一猶豫,「但……要栽贓門客中的哪個人才好?」
  「不是哪個人,是哪些人。」他輕搖著食指,眼中綻出閃亮亮的譎光,「去挑些特別擁有權政的大老,舒河為保護他的朝政資源,他一定會把我的這件事擱下來,先去想法子營救他的門客而忙上一陣子,而風淮也會把調查的矛頭轉向舒河那邊,如此一來,也可減輕你的嫌疑。」與處理國家大事相較起來,他還是比較愛玩這種躲在暗處裡使壞的手段。
  「我會命人去辦。」
  「還有哪些事?」臥桑又問為他監視一切的司棋。
  「殿下。」司棋一手指向殿外,「你打算拿那些把太極宮保護得滴水不漏的親衛怎麼辦?有他們在,往後我們行事將會大大的不便。」從他倒下的那天起,那些人就一直在外頭趕都趕不走。
  他意外地揚眉,「那些人是誰派的?」是哪個人這麼擔心他的處境?他還以為,他的那些弟弟不會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襄王朵湛特意秦諸聖上派來保護你的。」
  臥桑含笑地搓著下頷,「老七派的啊……」想來想去,也唯有那個慈悲心腸的老七會這麼關心他了。
  那嫣靜看著他,想知道這個在談笑間就可使強虜灰飛煙滅的男人,在對自己的手足祭出嫁禍戲碼後,接下來又有什麼惡意的手段要拿來對付同胞兄弟,她更想知道,他究竟可以為了自己,而對他人無情到什麼程度。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臥桑的臉上卻浮上難得一現的柔光。
  「不拿他們怎麼辦。」轉想了半天後,他決定乾脆來個順水推舟,「有老七的人在這正好可增加我傷重的信服力,就讓他們繼續在那保護,我也可不必再為我的處境擔心,現在若撤走他們,反而會引起他人的疑心。」
  「還有一事。」司棋邊聽邊點頭,再報上讓整座太極官都十分擔心的事。「皇上因風寒未癒,又因太子受驚,因此擬委二皇子刺王暫代攝政王處理國事,目前刺王鐵勒已在趕回京兆的途中」
  「喔。」他沒什麼表情的輕應,彷彿早在預料之內。
  司棋與離蕭交換一眼,對他臉上的風平浪靜深感不安。
  「就這樣?」
  「不然呢?」臥桑對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深感好笑。
  離蕭小心的試探,「你打算……照皇命交出政權,把攝政之位讓給刺王嗎?」
  他懶懶地伸展四肢,「既然皇上都這麼說了,照辦就是。」
  「真要把攝政權讓給刺王?你不擔心?」他有沒有說錯?他所要讓出的可是治理一國之權,這樣豈不是等於在無形中削減了東內的勢力,反而助長了西內?
  「我該擔心什麼?」臥桑興味十足地看著他。
  司棋也跟著投入問號,「任誰都知道刺王鐵勒擁有半片天下,如今再讓他當上攝政王,你不怕……皇上是想把皇位改傳給他?」
  「有可能,他是皇位第二順位繼承人。」臥桑贊同地頷首,一味地捧起勢力僅次於他的剌王。「我的這個大弟可是百年也難得一見的領軍奇才,雄才大略、運籌帷幄,我是皇上也會在這節骨眼上先把攝政王之位委他暫代,好藉此鎮住朝野。」
  司棋不安地絞扭著十指,「可是,朝中已經有很多風聲了……」他可不知道全朝的人,為了鐵勒全都緊急拉起警報來了。
  「什麼風聲?」
  「有人說……」司棋頓了頓,「西內的人已經在為刺王鋪路了,他們打算在刺王接下攝政王之位後,取代東內一攬重權,待刺王取代殿下登上太子之位後,他們就會重組朝權.雖然現在朝中眾臣還是對殿下忠心不二,但不少人已在暗地裡觀望,是否該在太子換人之前放棄東內改而投效西內」
  臥桑不予置評地沉默著,而那嫣在知道朝勢轉瞬間變化得這麼快後,也深深地蹙起一雙黛眉,唯有聽不懂又插不上話的料俏坐在一旁播箸發納悶。
  她伸手拉拉離蕭,「司棋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就算皇上想把太子之位改傳給刺王,這有什麼不好?」
  「刺王的作風和殿下是完全的兩極化,朝中人人都怕以鐵血政策治軍出名的刺王,會在登上大統時排除異己大殺功臣,到時,只怕朝中會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離蕭自覺冷落了她,便在她的耳邊細聲地向她解釋。
  「你想得太多了。」臥桑在離蕭繼續說壞話之前,忙為鐵勒說起情來,「鐵勒在用人方面是有幾個壞習慣,不過,那只是些小毛病而已。」
  「不為己用者,殺;不從者,殺;叛徒,殺。」離蕭不以為然地白他一眼,繼而瞇細了眼眸,「這也算是小毛病?」誰都曉得,刺王能夠擁有如山不倒的權勢,還不是從刀子底下創造出來的。
  「就因為他為人如此,因此在他身邊的人,都再忠心耿耿不過,而且他的手下大將,無論文武,都是他自全國或是鄰國招降而來的虎將菁英,若由這些人來輔助鐵勒治理國事,絕對比他人來得妥當。」做大事的人,是不須講求背後的手段的。
  「萬一……」較會思考利弊的司棋想得更深遠,「萬一皇上想趁此要殿下拱手把太子之位讓給刺王怎麼辦?」
  臥桑無奈地聳聳肩,「我若一日無法傷癒,只怕我不想讓位也由不得我。」
  他有百兒八十個的反對,「不行,殿下說什麼都得快點好起來,這個國家不能落入刺王的手裡!」
  臥桑笑笑地淡看慷慨激昂的司棋,邊在」旁和踱步想辦法,邊不忘灌輸無知的料俏一睦憂患意識,當他回過頭來時,離蕭充滿懷疑的雙眼與他撞個正著。
  他無辜地攤攤掌,「這回我沒耍什麼心機,也沒在你面前偷藏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真是,笑笑都不行?不說話就當他又是在圖謀算計些什麼?
  「撒謊」他們早就不相信他了。
  臥桑悄悄將他拉近,笑謔地與他咬著耳朵「知道我在撒謊就好,別把它抖出來。」
  本來是帶著滿頭霧水在聽司棋講解的料俏,不經意地瞥見那嫣呆坐在臥桑身邊,水盈的眸子卻茫然地游移到不知哪去,讓總在表面裝糊塗,心底卻一條條都有數的她,轉了轉靈活的眼眸。
  「你要上哪?」那嫣在料俏一聲不響想溜出殿外時叫住她。
  她百般無聊地揉著眼,「這裡有你照料就夠了,我出去透透氣。」
  「照顧臥桑是你這太子妃的責任。」那嫣馬上就想出讓被臥桑限制得緊緊的位置,想藉料消來推掉把她綁死的臥桑。
  「不行」料俏立刻回到她的面前把她按回原位。「司棋有事要我幫忙,所以照料臥桑的事還是交給你。」
  司棋的兩眉吊得老高,「有嗎?」
  料俏橫瞥他一眼,「沒有嗎?」在臥桑身旁待了這麼多年的他,還這麼不上道。
  「我想起來了,我是有事要你幫忙沒錯,而離蕭也得快點出宮去辦妥殿下交代的事。」被臥桑調教得聰穎無比的司棋,馬上就把料俏心底的譜都給摸透。
  「很好。」她得意地一手拉箸司棋,一手勾上離蕭的手臂,在走前還不忘小聲地對臥桑叮嚀,「為了你我著想,別急著好起來,記住,請、慢慢。復元。」
  「那也要你們慢慢忙。」臥桑十分感謝她的奧援,並對她擠擠眉暗示。
  料俏義薄雲天地向他保證,「我們會忙很久的。」
  壓根就不想細究他在和料俏眉來眼去什麼,以免看了會讓自己心亂如麻的那嫣,在殿內只剩他們兩人時,迫不及待地想拉開被他緊握了許久的小手,也不想再陪著他在人前演戲。
  「人都走了,你可以放手了嗎?」她面無表情地舉高手臂,讓他們兩人躲在被子裡交握的手掌舉露在他的面前。
  臥桑鬆開掌指,暖若舂風的掌心覆上她的面頰,細細品味她的淒冷情調。
  他明白,方纔她不在商討朝事時搭上一句話,特意保持緘默的原因;也明白她是為了誰而打算用冷漠來偽裝一切,為了他,她情願拒絕所有以求拒絕他,好來保護她的小小世界,不受他的黑暗侵擾。
  這算是她無言的抗議嗎?還是,在把她拉得更近後,她打算用這種方式逃得更遠?
  他低低地釋出笑,指尖滑下她柔細的面頰,停佇在她的唇間,「看來,我得在你身上慢慢的忙上好一陣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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