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請你們放輕鬆一點嗎?」
臥桑無奈地撫著額,再次對眼前這幾個緊纏在他身邊,時時刻刻都盯著他的人歎了口氣。
自從那日有剌客欲行刺太子的事從司棋的口中張揚開了後,這些天來一堆子緊緊盯著臥桑的人,就開始與他如影隨行,無論日夜,只要他抬起眼,定會有個人隨侍在側保護他,而自覺失職的離蕭,甚至黏他黏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讓他走到哪都必須額外帶著跟班。
尤其是今日,在他代皇帝主持秋獵大典的獵席上,他身旁跟班人數更是急速增加,而這些平日都愛笑愛鬧的人們一來到這後就把臉上的表情全換了,臉上掛箸草木皆兵的神情就算了,還一副四下防人的提防樣,並用一雙直勾勾的眼睛張望著可能會接觸他的人。
「用不著這麼緊張。」臥桑只好再度安撫這些精神過於緊繃的人們,「就算是有刺客想行刺我,我想也不至於會挑這種光天化日下的時辰來行刺的。」
不約而同的,在場的跟班們皆送了一記白眼給他。
那嫣第一個推翻他的話,「我若是刺客,我就會挑這個時候。」他能保證不會有人來行刺嗎?誰說刺客今天就一定會缺席的?
臥桑不禁低頭向她請教,「為什麼?」是不是那日連連讓她看了兩次有人行刺他後,所以她到現在都還耿耿於懷,才會緊跟在他身邊?
「你的位置太明顯了,讓你單獨坐在這個主獵大席上,簡直就像是把你放在這當行刺的標靶一樣,若是刺客要找你下手的話,當然會挑今日。」在太極宮內都可以有人要他的命了,來到了宮外,他的處境也相對變得危險,她若是刺客,她一定挑這個好時機。
「沒錯。」料俏也忙著對那嫣的話投下同意票。「為了你的安全,我們都認為你不該冒險來參加秋獵。」
「殿下,你就回宮吧。」離蕭再度苦口婆心的在他身旁苦勸,也同樣強烈反對他出官來這種為了狩獵四處都是刀光劍影的地方。
臥桑一手指向主持大位,「倘若我回宮了,那等會由誰來主持秋獵?」
「我會代殿下向眾大臣告病,然後奏請滕王舒河代位。」司棋馬上接著上場聲援他們。
他不同意地搖首否決,「不行,父皇已經病了,我再告病的話,人心會不安的。」
「可是……」讓他站在這,他們的心頭會更不安啊。
「夠了。」眼看秋獵快開始他們還是不離開,他乾脆板起瞼來,「狩獵快開始了,都別再纏著我,全回到自己該待的地方去。」因為他們的緣故,狩獵遲遲不能舉行,再不把他們趕走的話,恐怕等一下在場的皇族們都要派人過來問了。
眾人皆定立在原地不同,眼裡眉間,還是繫著深重的憂慮。
「料俏。」臥桑一手拍著她的頭頂,一手指向另一邊,「這裡是我的獵席,你該和那嫣一塊到女眷那席的。」
料消興奮地搖著頭,「我想留在這裡幫你捉刺客。」在宮中悶那麼久了,難得可以遇上一件刺激的事,她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我有離蕭就夠了。」他只好放軟了聲音改行哀兵政策,「聽話,大家都在看,幫我留點面子好嗎?」
「表姊?」她猶豫地轉首看向一旁的那嫣。
「好吧。」那嫣也只好不甘不願的同意,在帶走料俏之前,仍不忘對臥桑叮嚀,「你千萬不能離開離蕭太遠。」
他舉高兩手,「放心,他會把我看得緊緊的。」
牽著料俏的手,那嫣緩緩走向等待著她們去乘騎的女眷席,在途中,她不時頻頻回首,依舊是對臥桑放心不下。
在她面前,她都已看過兩次刺客來行剌他了,誰曉得在暗地裡,在他們都沒有發覺時,臥桑又遭襲過多少次?而下一回,又將是在何時發生?她不敢想。
更讓她覺得惻然的是,臥桑那、水遠都雲淡風清的表情,他待人太好了,為了不讓他人擔憂,他也許把心酸都吞到肚裡去。
「難得臥桑說什麼你就聽什麼,你今天怎麼這麼乖—。」來到獵席協助料悄上馬之後,那嫣也乘上了坐騎來到她的身邊。
「還不是離蕭那個牢頭吩咐的?」料俏不甘心地嫩撇嘴角,「我要是在大庭廣眾下讓臥桑掛不住面子,回宮後,離蕭肯定又會吼我吼上好半天。」
她手中的韁繩驀地緊握,「你很注意離蕭?」她沒聽錯?最不愛受束縛的料俏會聽從別人的吩咐?
料消的小瞼泛過一層不容易察覺的紅暈,「他一天到晚都跟在我後頭限制我這個、限制我那個的,我當然在意他。」
那嫣發現到近來料俏每次在提到離蕭時,在料俏的臉上,總會浮起某種特別的神采,這讓她心緒不寧。
就像是這樣,臉龐上染了些紅暈,聲韻聽來或許是有此責備,可是又摻了絲絲的嬌噴,她從不曾看過料俏有這種風情出現過,更讓她不安的是,那個讓料俏出現這種神情的人是誰。
不安之下,她留神地看著料俏雙眼所凝望的方向,卻發現,料俏所看的人並不是那個將成為夫婚的臥桑,而是站在臥桑身旁忠心護主的離蕭。
不好不好……一定是她看錯了,這事是不會發生在料俏身上的,無論料俏再怎麼天真率性,料俏也應該明白什麼是可以,而什麼又是不行,料俏是不會做出不被允許的事來的。但,萬一料消那顆不受拘束的心已經不在原位了呢?
那嫣不禁有些自責,或許在一開始時,她就該叫臥桑別讓離蕭和料悄走得太近,當初她在對離蕭的距離感到不妥時,她就該把料俏拉開的,可是……她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她沒來由地感到心虛。
是的,心虛,那淡淡的心虛感,忽地開始朝她的心頭飄來,慢慢地佔據住她心頭幽微細小得難以察覺的情緒,因為,她在臥桑看她的眼神中,也看過和料俏此刻相同的眸光。
專注地看著遠處的料俏,並不知道那嫣此刻翻來覆去的思潮,只是一手指著前方引起躁動喧嘩的方向。
「看,臥桑下令秋獵開始了。」
那嫣抬首看去,嬌艷的秋陽下,身著一身象牙白四爪龍袍的臥桑,正站在主獵席上揚起一掌,霎時天鼓、十面雲鑼齊擊,號角嘹亮如裂帛的聲響直衝天際,等候在獵場內的皇家成員及百官也在此時紛紛揚鞭策駒,整齊地離開獵席朝獵場內飛奔。
就在料俏準備揚鞭登上獵場時,她坐下的馬兒卻不知為何突然受驚,高舉起兩蹄差點將料悄給甩下馬背,料俏方才捉穩不致落馬時,受驚的馬兒兩蹄」落地,隨即如脫弓的飛箭般疾馳而出,直奔向獵場東郊。
措手不及的那嫣嚇白了一張臉,「料俏!」
不假思索的,她將馬腹一夾,立刻急起直追,想趕在料消被那匹看似瘋狂的馬兒甩下時先將她救下,可是在達達的馬蹄聲中,一道更加尖銳的聲響劃過她的耳際,她留神細看,緊隨著銷聲跟至的暗器,在陽光下刺眼的光芒令她眩暈了眼半晌,接著中了暗器的馬兒忽地在急奔之中猛地止蹄站起,扭頭一轉,不受她控制地改變了追逐的方向,全速奔向獵場西郊。
坐在觀獵帳幕裡的臥桑,在離蕭臉色蒼白大驚站起,緊緊握著拳頭看向獵場上逐漸遠離的料消時,一手撐著面頰看向他。
「著急嗎?」看來他再忍也忍不了多久了。
一顆心早飛到獵場上去的離蕭,著急地轉首看向絲毫不緊張的他。
「殿下,」他怎麼還可以處之泰然?料俏隨時隨地可能被那匹馬兒送掉一條命。
「眾朝臣都以為我不擅騎射,所以待會你去追人時可要追慢點。」臥桑站起身來,邊說邊把身上的四爪龍袍脫下來,並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也把身上的衣裳脫下來。
「我去追?」他頓愣了一會,不解地脫下身上的破陣披甲交給他。
臥桑意有所指地瞥他一眼,「心急如焚的人又不是我。」當然是由他去追,現在任誰也沒辦法在馬兒失控的情況下追上料俏,不過這個急如鍋上蟻的離蕭,在心急之下就有可能辦得到。
「謝殿下!」離蕭恍然大悟,趕緊換上他的衣服準備去救人。
臥桑還在離蕭匆匆跑出帳幕時不忘提醒他。
「別忘了要裝像點啊。」要是讓人知道去追太子妃的人不是太子本人的話,恐怕會引起軒然大波。
「殿、殿下……」一直在看著帳外情況的司棋,抖著手,冷汗直流地悄悄拉著臥桑的衣袖。
「殿下去追他的太子妃了。」以為司棋又要數落他的臥桑,並不理會他,只是優閒地坐在椅上看著離簫跨上他的御騎去追人。
司棋忙轉正他的臉龐指向另一邊,「不,我是說那邊!」
遠看著那嫣緊伏在馬背上隨駒狂奔的身影,臥桑差點忘了怎麼呼吸。
「那嫣……」他衝動地自座上站起,舉足就想衝至外頭趕快去解圍。
「等等,你不能去追她!」司棋兩手緊緊拖住他,「不要忘了,離蕭已經假冒你的身份去追人了!」場上怎能有兩個太子?他是急昏頭了嗎?
臥桑低首看了離蕭放在桌邊的破陣披甲一眼,立刻將它拿起穿上,並取來武帽戴上遮住他的面龐,不顧反對地一把掀開飄飛的帳簾,疾步跨出帳外躍上離蕭所留下來的坐騎。
「殿……」不及阻止的司棋奔出帳外想叫住他,可是為免被人識破,他只好掩上嘴在手心裡低叫,「天哪……」
緊密如雷的天鼓聲中,在獵場山郊頂上—皇子中排行老四的滕王舒河,安適地坐在坐騎上觀望,在遠處那一場追逐太子妃的混亂開始後,就一直將口口光集中在那乘著太子御騎的人身上。
「老九。」他朝身旁的雅王懷熾招招手,「老大的騎藝是何時變得這麼精湛?」就算是救人情急,他也不可能在瞬間改變騎技而且還能騎得這麼好。
懷熾也疑惑地蹙起劍眉,「我從沒看他騎得這麼飛快過。」看來,臥桑似乎很中意他這個太子妃。
心細如髮的舒河,聽了不禁再三仔細審視往山郊東側飛馳而去的那具身影,不一會後—頓有所悟的笑意在他臉上漾開了來。
「你不去幫太子嗎?」在獵場上狩獵的人,現在幾乎都準備去幫太子救太子妃了,唯有他還待在原地不知在笑些什麼。
舒河卻淡淡反問.!「你要我幫哪個太子?」
懷熾愣了愣,「哪個太子?」當今不就只有一名太子而已嗎?
「老大是在搞什麼鬼?」舒河沒回答他,轉首將目光直眺至疾速朝山郊西側飛馳的另一道身影。
就在懷熾尚未理清他話意裡的頭緒時,他突地將手中的韁繩一扯,策馬馳向西側的山林,準備去引開那些跟在假侍中身後的人。
懷熾也策馬跟上,「你要上哪去?」
他咧笑著嘴,「發揮一下手足之情。」不管臥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再不去幫他把那些會識破的人攔下的話,臥桑恐怕就不能稱心如意了。
也在山頭的另一邊,靜看著太子救美這場戲碼的翼王律滔,在一見到舒河乘騎前去的方向後,一抹會心的笑意也躍上他的唇邊。
排行老六的衛王風准不解地盯著他的笑意,「五哥,你在看什麼?」
「又要裝又要藏,當個太子真是辛苦。」幸好他不像臥桑一樣一出生就得當太子,那種日子,累也累死他。
風准回過頭看向東側的山郊,兩眼定在那名正在追逐著料俏的身影上。
「別看了,被人看出破綻就不好了」律滔識趣地拍拍他的肩頭,「咱們去把那些往東邊追去的人引開。」若是讓外人看懂幕裡乾坤,也知道太子有假就不好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怎麼他追的目標不同?
他眨眨眼,「讓老大得逞一下羅。」
緊握住韁繩,將自己盡量伏低在馬背上的那嫣,在馬兒已跑出獵場外來到山郊深處的林裡時,她再一次的試著讓身下的馬受制而停下來,只是不管她用了什麼辦法,皆不奏效,而且受痛的馬兒似乎已因劇烈奔跑而累昏了頭,因此格外盲目地竭力奔跑。
風聲嘶嘯在她的耳際,被馬蹄踐踏而起飛舞在空中的秋芒,如刀般割劃過她的衣裳,隱約中,她也知道這匹受了傷的馬兒是停不下來了,疾景如電,一一掠過她半閉的眼簾,耳鼓裡充斥著血液潸潸流過的聲音,愈來愈快、愈來愈慌、愈來愈絕望……
照這般奔跑下去,墜馬是必然的,聆聽著紛亂如索命的馬蹄聲,她的、心中竄過了許多想法,如花樣年華、紅顏白骨等那類的,令她在所有感覺都流離失所的當頭,不禁想要回頭檢視這一生她膂走過的路。
她的人生,沒有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只是平淡而充實的面對每一日的朝陽,其實換個角度來想,這也沒什麼不好,也算是不枉這一遭了,但,她的心底還是有個遺憾
她還不知道,那道影子、那雙黑夜中吸引她的主人是誰……如果可能,她想再見他一面。
猛然間一隻大掌緊緊圈住她的腰肢,在疾馳中奮力將她拉離馬背拖抱至他的懷裡,將她帶離那匹繼續疾奔的馬兒,改讓她乘上另一匹坐騎。
貼在面頰上冰涼涼的鎧甲,今那嫣昏昏莫辦的神智醒了醒,因過度緊摟而令她難以喘息的大掌,依然在她的腰際上緊箍著,她下意識的以衣著來判斷來者,策馬追上她並救她一命的人,應該就是離蕭。
當她抬起螓首想開口致謝時,卻愕然發現,救她的人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臥桑沾了點沙塵的臉龐映入她的眼簾,此刻的他,正忙碌地想讓馬匹慢下速度來不再急追,在感覺懷裡的那嫣似乎動了動,頗有落馬之虞,於是他又將她更樓進懷裡抱牢。
那嫣的腦海裡霎時有陣空白。
為什麼?為什麼是他來救她的?他位在主獵高處,不可能沒看到料俏危險的處境,原本,她以為在她失敗後他定會去代她救下料俏,卻萬萬沒想到,他策馬來追的竟是她。
「你……」她捉緊他的衣衫,想開口時驀地感覺馬身一震,那不對勁的感覺與她方才馬兒受傷時,簡直如出一轍。
臥芬也察覺到了,趕在受襲的馬兒前腳朝前重重跪下前,他先一步抱著那嫣躍離坐騎以避免墜馬。兩腳一落地,他便將那嫣扯至身後,抬首望向遠處,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在林間一閃而逝的人影。
站在他身後的那嫣飛快地推開他,順著他目光直視的方向跨出腳步。
他一手拉回她,「你要去哪?」
「找刺客。」她撥開他的手,「他一定就在附近。」太過分了,讓她的馬兒失控就算了,還暗算臥桑,說不定料消的馬兒會出事,也同樣是剌客做的。
臥桑的大掌又緊握住她的柔葵,並將她快速拖離原地帶至落葉片片的林間,找著了一棵橫臥在地的大樹後,將就的按低她的身子蹲在樹間躲藏。
但急躁的那嫣卻不領他的情,依舊想把握這個機會去找出那個人來。
臥桑沒好氣地將她按坐在地「手無寸鐵的,就算你找到刺客又能如何?送死嗎?」敵在暗我在明,也不知來者到底有多少,憑她一人能做什麼?
聽了他的話,總算有些清醒的那嫣,這才發現自己沒考慮到那麼多。
看著他身上為追逐她而染上的沙塵,她的心緩緩平定下來,這時,她才想到生死未卜的料俏。
她、心慌意亂地看向林外,「料悄呢?」
「別擔心,離蕭應該追上她了。」他拍拍她的肩頭,靠坐在樹旁沉沉地吐了口大氣。
「你怎不去追料俏?」情急憂心下,她回過頭來指責他。
他目光燦燦地盯著她的眼瞳,「你不樂見來追你的人是我?」
曖昧不明的話語,聽得她的心房有些緊縮,令她忙不迭地躲開他直視的目光。
她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我們……不回去嗎?」
「你急著想回獵場嗎?」他舒服地靠坐在樹邊,很有興致地觀察著陽光篩落在她的小臉,所映照出的每一分風情。
「不,回宮。」那嫣轉首堅定地望著他,「我要你馬上回宮。」不能再讓他在外頭冒風險了,也許在獵場上也有著刺客,他得快快回到有信得過的屬下所保護的太極宮。
「那名刺客很可能還在林子內,你認為此時叫我離開這個避風港真的好嗎?」臥桑意態閒散地把玩著手中拈來的落葉,臉上找不到半分像她那般的心急。
「那怎麼辦?」不能離開這裡又回不去,這樣還不是一樣危險?
他挑挑眉,「躲一躲羅。」忙裡偷閒一下也好,正面交鋒素來就不是他的風格。
「躲?」她懷疑地拉長了音調。
「我們若遲遲不歸,司棋絕對會派人來找我們的。」臥桑胸有成竹地朝她點點頭,「所以說,按兵不動是最好的辦法。」
雖然他這麼說是有幾分道理,貿貿然的出去的確有些不妥,可是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他總不能往後再遇上了那名刺客又繼續躲下去。
「剛才你有沒有看見是誰行刺你?」
「看是看見了。」他輕聳著兩肩,「但他的身手太好,相貌我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也不能確定他是由誰派來的。」
她掩不住臉上的失望,「沒看清楚的話,那不就難以查起犯人的身份嗎?」
「這倒未必。」他伸出一指朝她搖了搖,「獵場外的防範措拖在離蕭的監管下做得滴水不漏,外人要是想進來是不太可能的,因此剛才的那個刺客,他若不是在獵場內的朝臣就是皇家中人。」
「好,回去後就把他給揪出來。」為免夜長夢多的唯一辦法,就是把想署他於死地的噩夢來源結斬斷。
臥桑搖搖頭,「不。」
「不?」那嫣不可思議地揚高了黛眉,「你該不會是又不想把唆使刺客來行刺的人找出來吧.。」他那放縱刺客的心態又冒出來了?
「怎麼找?」他莫可奈何地攤攤兩掌,「兇手這兩字又不會寫在瞼上,在場觀獵的百官有那麼多,你要我如何從中找出派刺客的人是誰?」這種任務也未免太困難了吧?何況,那要浪費他多少時間?
她馬上用他過去的紀錄來推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難道你又要當作沒這回事了?」
「是啊。」不出她所料的,臥桑果然理所當然的點頭。
她簡直氣結,「你……」怎麼會有他這麼不愛惜性命的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少一事不如沒這回事。」臥桑不但有他的道理,還對她說得條條是道,「如果真照你的作法去辦起犯人來,少不了會弄得舉朝上下人心惶惶、相互猜疑,處理得不好,一不小心就會引起黨爭,我之所以不想聲張,是為穩定朝局。」
「除了朝局之外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擺第一的、水遠都是朝政國家,他自己呢?他把自己視為何物?
「我能想嗎?」他無奈的苦笑「只要我一日在太子位上,那些風險就跟著我一日,這不是我所能選擇的。」
「我不懂……」她頹然地撫著額,「鳥什麼當個太子日子要過得心驚膽跳,還要為他人著想顧忌那麼多?」
「太子本來就是這樣當的。」
「如果做個太子要這麼累,還不如去當個老百姓。」做人已經夠辛苦了,何必還活得那麼辛苦?
「老百姓?」他不敢期望地揚首淡笑,「容得我選嗎?」從他1出世就是太子,這身份並不是他主動求得的,可是他又沒有別的機會來做選擇。
「你雖然不能選擇,但你至少能為你自己做些什麼,最起碼,你可以確保你的安危。」望著他臉上那份沒有笑意的笑,那嫣索性以素指直指著他的眉心,「你每天處理國務,滿腦子除了百姓黎民、國運政局外別無他物,只是你想遍了天下,你可曾為自己著想過?在你治國之前,你應該先治好你自己。」
臥桑不語地盯著她那雙憂心的眼眸,好半天,他才沙啞地啟口。
「我該為我自己著想些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活得自由一點、安心一點,而不是把什麼都往肚裡藏,常在嘴邊掛著那種敷衍的笑。」最常在他臉上看見的表情就是笑容,但他除了笑容之外,很少有另一種表情出現在眾人的眼前,而他的笑,多半都是不真誠的。
在她的身上,臥桑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她像從前的他,有話直說、直往前走不顧慮後頭,一雙眼總是能看進人們最想隱藏的深處。只是日日累積的歲月改變了從前的他,在他生活中紛紛擾擾的人事物也逼著他去改變,直到有天醒來,他才察覺,他開始在臉上掛著敷衍掩飾的笑,他已不再是那個他熟悉的自己,而那個年少時的自己,也已在歲月的軌跡中變了樣。
現在的他,既是太子又是攝政王,只要他張開雙手,他便能坐擁天下,可是當他握緊雙手時,他的掌心卻是空虛如昔,他的靈魂是如此的空洞和陌生,它陌生得讓他連自己也不認識,只是他一直藏得很好、壓得很深,因此那一聲聲來自他心底深處的歎息,沒人聽得到、沒人看得見,漸漸的,他遺忘了它,抑或者,是他親自把那些歎息給掩埋在記憶裡。
但在這日,有人聽見了,將那些歎息釋放了出來,並陪著他一塊正視他自己,讓他看見那遺失已久的歎息,和他一直關在心底的小小願望,它們一直都停靠在記憶的扉頁上等待著他的回首。
他回過神,格外用心地以眼描繪著眼前的她,忽地覺得,她從沒像此刻這麼耀眼過,穿過樹梢映在她身上的日光,讓她整個人燦亮亮的,像一束晶瑩的發光體,又像是他迷茫滄海中的明燈。
「臥桑?」那嫣伸手推推他,對他不言不語,且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的眼神有些納悶。
臥桑隨即掩去所有的心思朝她微微一笑,一手指向林外,「我聽到了馬蹄聲,也許是司棋帶人來了。」
她站起身抬首望去,果然看見在山頭的另一邊正漫起塵煙,看似有人正朝他們這個方向前來。
「回宮後我就叫離蕭加強戒備,你這人的心太軟又大沒警戒心了,不幫你多留神點不行。」再不多幫他看著點小命,說不定有天他就會遇上一個能夠行刺成功的刺客。
聆聽著她的自言自語,臥桑在她舉步欲走出林子去找司棋前,一掌覆上她的柔荑,並緩緩將它緊握。
「怎……怎麼了?」她怔了一會,感覺他的體溫正從他的掌心裡傳上她的身軀。
「你似乎很介意刺客行刺我一事。」他慢條斯理地將她拉回自己面前,溫熱的氣息淺淺地拂過她的面頰。
「我當然介意,你是……」她不經意地對上他的俊眸,聲音驀地緊縮在喉間。
他富饒興味地靠得她更近,「是什麼?」
順著他拂面的鼻息,陌生的怔顫爬上那嫣的每一寸知覺,她幾乎不敢迎視他那炫惑迷離的眼瞳,不願承認,當他用此等神態瞅著她瞧時,那感覺太佻惑了,幾乎令人不克自持。
「你是料俏的未婚夫婿。」她猶豫了半晌才將話擠出口,忍不住在他的視線下偏過芳頰,「你若出了什麼事,那料俏往後要怎麼辦?」
臥桑欺靠至她的面前,並挪出一指將她勾回來,「你會這麼關心我,就只是因為和料俏姊妹情深的關係?」
不要問她,不要問她這種連她也答不上來的問題。
料俏的身影在她心底來來去去,一聲聲喚她表姊的模樣,在在提醒著她的身份,可是臥桑的身影卻也日漸扎根至她的心底,不但驅散了料俏的影子,還更一步地佔據她的心房盤巖不動,即使她有心想將不該存在的他連根拔起,但她所扯出的,卻是一團難理的情結。
不該的,她不該有這種想法……她不願對不起任何人。
「沒有別的原因嗎?」臥桑微偏著面頰凝眸著她,伸手挑起她一綹烏黑柔軟的發,將修長的指尖纏繞在其中。
那嫣淡淡地看著他們之間的距離,風中沁涼的冷意夾雜在他的氣息裡,這感覺雖是那麼纏綿多情,可是卻不是屬於她的。
「沒有。」她抬手抽開自己的髮絲,正正地看進他的眼眸深處不再逃避。
他一點也不感挫折,反而信誓旦旦的對她笑道:「你會有的。」
☆ ☆ ☆
「為什麼來追我的人不是臥桑反而是離蕭?」
料俏氣憤地拍著桌面,但坐在對面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的那嫣,只是專心地打量著料俏異常紅艷的臉龐,並再度在心中計算了一下現在是夜闌幾更的時辰。
由天黑時分回宮到四下無聲的靜夜,折騰了一天的那嫣,到現在還遲遲無法歇息的原因,就是因為料俏不斷在向她抱怨臥桑,但她並沒有很清楚地去記住料俏到底對她說了什麼,她總覺得,眼前的這個料俏似乎是變了,而她也大約知道,能夠讓料俏這麼不尋常的人是誰。
「臥桑說什麼也是我的未婚夫婿,他竟連救都不敢救我,反而叫離蕭來?」料俏繼續為離蕭打抱不平。「你知道離蕭為了救我有多冒險嗎?他那種不要命的追法,差點把我嚇掉半條命!」
暗自在心中得到一個結論的那嫣,在她叨念完一個空檔後,立刻捉住機會冷不防地問向她。
「你這是在抱怨?」她從來沒看過料俏抱怨得這麼快樂的,這讓她忍不住想要試探一下。
「是啊。」料俏用力的點點頭。
她再更進一步地追問:「為什麼我不覺得你這表情像是在抱怨,反倒像是暗自竊喜?」
「誰、誰說我暗自竊喜?」料俏火速燒紅了臉頰,音調也變得結結巴巴,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神情,盡露在她的眼底。
老天,她說中了……
與料俏截然不同的,那嫣的嬌容無法克制地變得雪白,像一隻褪色的蝶。
倘若料俏愛上了離蕭,那個好性子好脾氣的太子,總是對每個人微笑的男子,他要怎麼辦?料俏能進宮來,當初全是因臥桑在眾人反對下執意欲選她為妃,如今,料俏的心卻戀上了別人,而且還是臥桑隨侍在側的侍中,這叫臥桑情何以堪?
可是在她的心底,又有一道小小的聲音,不受她控制地在對她說著
這樣也好,或許這樣是最好的。
女蘿托喬木,料俏愛其所愛,芳心有所依托,這不是很好嗎?反正誰也不知那個待料俏如兄妹的臥桑,他的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如此一來,在臥桑的心版上,或許多了個可容納另一人的空間……
猛然察覺自己思及至此,那嫣不禁震驚地倒吸口氣,強烈憎厭自己的感覺揮之不去。她怎會有這種荒唐卑鄙的想法?她希望臥桑的心能收容的人是誰?
料俏怯怯地拉著她的衣袖,「表……表姊……」
「怎麼了?」那嫣抹抹瞼,試著把自己的情緒壓下來,方回過頭,卻發現料俏的小臉上盛滿了恐懼。
「那個聲音又來了……」光顧著抱怨臥桑,她都忘了夜已經這麼深了,又是那個怪聲出現的時分。
她安慰地拍拍料俏的肩,側耳細聽那她向來只能聽人轉述,自己卻從未有緣一會的怪音,當她閉上眼時,果然在寂靜無聲的房裡聽見了一道似自遠處傳來的微弱敲打聲。
「別怕,我去把他找出來。」不管那道聲音的來源是什麼,她不能再讓它繼續這樣把料俏嚇得夜不安眠不去。
「等等我……」料俏在她去拿來一隻燈籠循著聲音移動腳步時,慌忙地跟上她。
叮叮咚咚的聲音,不仔細聽還真的聽不見,那嫣無聲地挪動步伐,在幽暗的宮裡來回穿梭地尋找著音源。寥無人聲的宮廊上,只有幾盞幽幽的宮燈依然明亮著,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音律在黑暗中隱隱傳來,不一會又消失,讓她們還未找出到底是從哪傳出的聲音前,已迷途在被黑暗吞噬的太極宮裡。
「你瞧,這裡有個奇怪的痕跡。」那嫣停下腳步,用手中的燈籠照亮地板上那道似拖曳過的痕跡。
「這裡……」料俏抬首四下看了看,「好像是含涼殿後方的廢殿。」記得她以前在白日裡躲避離蕭叨念時,好像曾躲來這裡過。
那嫣將手中的燈籠交給她,蹲下身在雪花石板上摸索了半天,接下她的指尖摸到一道縫隙,使勁一推,地板便露出一片空間,她再用力推開時,一道往下的階梯便呈現在她們的面前。
她訝異地望著下方,「地道?」怎麼在這裡會有這種東西?
「你想做什麼?」料俏伸手捉住兩腳已跨進地板下的她。
「下去把事情查清楚。」她盯著料俏生根不動的雙腳,「你要不要一道去?」
料俏急急搖首,「我……我不敢去,我留在這裡好了。」
「今晚我就去把那個嚇你的鬼魂找出來,你在這等著別亂跑。」見她那麼害怕,那嫣索性將燈籠留給她並對她交代。
料俏方點頭應允,她的身影隨即沒入地板下,留下料俏一人蹲在地板邊守候著宮裡一室的幽暗。
地道裡的空氣出乎她意料的清新,宛如迷宮般深且長的甬道,像靜臥在宮殿底下的伏龍,無聲地在土裡蜿蜒著,在兩旁,莫約百步即有一盞人魚膏點成的燭火,惺忪微弱地照著這個迷宮般的世界,往前行,前方淨是一片深不見盡頭的冥色,回頭看,同樣也是幽不可測的黯然。
別無他法,只能循著敲打的音律繼續往前走的那嫣,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地底走了多久,愈走愈深也愈走愈靠近那陣敲打聲,遠處逐漸明亮了起來,再走近,遠遠即可看見一道令她眼熟的淒迷幽光,摻雜在燭光閃閃爍,然而就在她快步接近時,一直迴盪在甬道中的敲打音律倏然而止,余聲徐徐盤旋在空氣中。
那嫣並沒有仔細去探究敲打聲是為何而中止,步入瑰麗的燭光下後,是一片偌大的空間,在四周有著更多一模一樣的甬道通往四面八方,她實在是難以想像,在這皇城底下竟會有這種地方。
順著那道引她而來的光芒看去,她不敢置信地停下腳步,抬首看向一面擺放在石桌上的巨大石雕,並瞠大了一雙杏眸。
「皓鑭?」它怎會在此?
「找到你想找的東西了嗎?」臥桑側身靠在石牆邊,慢條斯理地欣賞她在熒熒燭火下嫻娜的側影。
她驚愕地旋過身來,在瑰亮的燭火下睨望著他,四下無聲中,她忽地明白了一切。
「那晚行竊的人……是你?」她尋尋覓覓的那個人,她極度認為不可能是他的那個人,果真是他?
「是我。」臥桑也不否認,踩著輕快的步伐踱向她。
她怔立在原地,眼看他一步步走來,雖是帶著笑,但那笑意卻不是她所見過的,那夜的回憶,突然像是倒湧的海水般灌進她的腦海裡,迅速地取代了她的怔然,野火燎燒般的紅霞放肆地覆上了她的面容。
看出了她此刻在想什麼的臥桑,還刻意站在她的面前微彎著身子,壞壞地挑起眉提醒她。
「在你唇上偷了個吻的人,也是我。」是誰偷了皓鑭,在她心中並不是那麼重要,她所在意的,應該是那個在黑暗裡輕薄她的人才是。
那嫣隨即轉身欲走,他的動作卻比她更快,一把將她拉進懷裡,在她愕然的驚呼未出口前,他已俯下身將它吞沒在溫暖的唇間。
潮濕的泥土味、燈火燃燒的香料味、秋露白的味道、他一身灼熱的氣息,在她的鼻尖交織流竄,酥酥融融的暖意自她的頭頂罩下,很快地,那份暖意便變了質,像道漩渦般地將她急捲入他的懷裡,汪恣地焚燒她。
他的吻,像是個亟欲得到救贖的人,奮力緊捉住唯一的浮木般,無論她怎麼逃躲也避不開,只能任他撩起一小撮的星火後,又更放恣盡情獲取,直燃起另一陣滔天烈焰,她想逃,他便擁得更緊、吻得更深,一點也不像是那夜的溫柔。
喘息未定,她推開他,眼中驚疑閃爍不定,亟欲逃離的慾望鞭策著她的雙足,但羅列在她面前的相似甬道卻讓她一怔,這麼多的甬道中,哪一條才是她的來時路?
「我該怎麼出去?」莫可奈何地,那嫣只好回過頭問那個得意地靠在牆邊,冷眼旁觀她迷路的臥桑。
「我會領你出去。」他走近她,猶帶暖意的大掌緊覆住她的柔荑。
她飛快地抽回手,「這裡是哪裡?」
「翠微宮地底。」他莞爾地看著她芳容上的倔強和極力掩去的紅赧,信步走至石桌旁坐下。
「皇上寢宮的正下方?」她在地底下走得這麼遠?竟從皇城的一端走至皇城中心來了?
「對。」他揚起一掌,隨意地向她介紹四周,「這裡是遇有困難,皇家中人可來避禍的地方,也是我常在夜裡來晃晃的好地點。」
他常在夜裡來這裡?那麼坐在含涼殿殿廉內的人又是誰?
滿腦迷思的那嫣,開始覺得那些累積在她心中的疑題,似乎是要在一夜間全都傾巢而出般地向她壓來,不給她消化的時間,像是全都集中在此刻要解開。
她張大了眼看他站在石桌旁,雙手拾起石桌上的雕琢工具,籍著燭光熟練地敲打雕鑿,而這聲音,就是料俏夜夜所聽見的怪聲,只是……在夜半做石雕?他為何要做這個?
「我沒料到你這麼快就找到這裡來。」臥桑在敲打一陣後,停下手邊的工作朝她問出他的不解,「告訴我,我是露出了什麼破綻才讓你找到這?」司棋和離蕭是不可能說溜嘴的,她怎會夜半不睡反倒找他找到這來?
「我聽見了敲打聲。」若不是今晚料俏纏著她讓她睡得晚,不然她可能也不會知道他所藏的秘密。
「你聽見了?」他邪笑地偏過頭睨著她,「怎麼,你今晚沒喝茶?」
那嫣蹙緊了細眉,「茶?」
「每夜我都會命司棋暗中在你的茶水裡下藥,以確保你會一覺到天亮,好讓你聽不見任何聲響。」功虧一簣,早知道他就該親眼看她唱下茶水才讓她離開含涼殿。
這麼多年了,從未有人發覺過這個地底天地,只因這裡的隔音效果極佳,就連居住在正上方翠微宮的皇帝,也未曾發現過此地的存在,只是在這通往皇城四面八方的地底甬道中,就只有通往太極宮的甬道隔音效果不佳,害得他得對不是心腹的她們千防萬防。
絲絲的怒意泛過她的小臉,怪不得她每晚都睡得那麼沉,也從沒聽過什麼聲音,原來就是他的原因!
「料俏呢?你也對她下藥?」在她們這兩個外來客裡頭,他若要防人,應該不只會防她一人。
「我沒對她下藥。」他的表情很不以為然,「隨口講個故事就可以打發她了,何需大費周章?」
「為何要對我下藥?」知道他在這裡做石雕又如何?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會對你下藥,是因為你生性多疑,你的心太細了,所以你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他擱下工具拍去手中的石屑,起身迎視她憤怒的杏眸,「讓你在我的身邊待久了,一定會被你給看出端倪來,我不想太早讓你知道你不該知道的事。」
「不該知道的事?」她冷冷低哼,「例如你盜皓鑭的這件事?」
「我不是盜,我是讓它物歸原主,這顆皓鑭本就是太極宮內的失物。」他徐笑地搖首,說得比她更冠冕堂皇。「我不過是把屬於我的東西拿回來而已,何來盜竊之說?若要說起真正的偷兒那也該是料俏,而你呢,你則是藏贓的共犯。」
那嫣的小瞼霎時一陣青一陣白。他知道那件事,他並不是個鎮日埋首國事,對國事外都一無所覺的太子,他什麼都知道。
她不服輸地揚高小巧的下頷,「區區一顆皓鑭,它到底有什麼魅力,竟能勞動你這位太子夜半出宮把它找回來?」
「它的魅力在此。」他朝她招招手,引來燭火讓她看仔細他手中正在雕琢的東西。
那嫣猶豫半晌,才驅步向他走近,偏著頭在燭火下看向那幅尚未完成的石雕。
臥桑站在她的身旁向她介紹,「這是我在我父星大壽之日,也是我大婚之日將要獻給他的禮物。」
九龍奪珠?他刻這個做什麼?
那嫣靜靜地看著燭下的石雕,石雕的正中央,騰了一個空位,似乎是預留給那顆被他拿來當龍珠鑲嵌用的皓鑭,而在皓鑭的四周,則是鐫刻著九條齊欲奪珠的各式蛟龍。看了半天後,她發現這幅九龍奪珠石雕和她以往所見過的不同。
在九龍中,她不但看不清為首的首龍,而且如果他是想要用皓鑭當作龍珠的話,為什麼他不把皓鑭放在首龍的面前?反而讓九條蛟龍在這面石雕上都處於相同的地位,一同追逐競爭那顆皓鑭?
她揉揉雙眼,再低首仔細端詳他所刻出的每條龍,在正東的方向有條形色特別模糊看不清楚模樣的首龍,以它的方位、上頭所篆寫的刻造時辰來看,它是屬於易象中的某一卦。
「藏龍現形?」他怎麼也知道這個卦象?
臥桑對她相當激賞,「看來,你也深諳易理。」
「為什麼要送皇上這種東西?」她忍不住捉緊他的衣衫質問:「你的這幅石雕是在暗示些什麼?」在聖上星誕之日送這個,他到底有什麼居心?
他冷冷地笑了出來,「你說呢?」
那嫣緩緩撒開雙手,身後不由自主地泛過一陣寒顫。
燭火下,她赫然發現在她的眼前,有個令她全然陌生的太子,此刻他那冷魅邪惡的神情,讓她簡直無法想像他就是她所認識的臥桑。
不,應該說,他根本就不是臥桑,這種神情、這種心思,他不是那個生性溫柔待人寬厚的太子殿下。
「你到底是誰?」她一定得問,因為即使他的容貌未變,可是他卻已不再是她心目中的他。
「太子臥桑。」他挑挑眉,似乎對她會有這種反應早就心裡有數。
「不……」她拒絕相信,直搖著螓首步步往後退,「你不是他。」
「我是。」他伸手將想逃的她給拉回懷裡,用一雙大掌困住她,「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你只見過白日裡的那個假太子,卻還沒見過……」他垂首低靠在她耳際,邪魅的輕笑聲竄進她的耳裡,「夜裡的這個真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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