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封貞觀收到了一項意外的大禮。
滿心不情願被人綁縛在床上的若等,不能動彈地看著緩緩走進屋內的封貞觀。
封貞觀見她全身被繩線牢牢密密地綁縛著,像份禮物般地被捆放在他的床榻上,他不禁攏聚了劍眉明白了這是誰幹的好事。這八成是那些怕被他砍頭又怕直接行賄會惹怒了他的人,改行的另一種行賄方式。既然損不能送、錢財也不能送,於是,他們便贈人。
原本在被人綁來後有著滿腹不甘的若笑,在見封貞觀來到後,她瞬即神色一轉,打定了主意想來勾這個男人,再央求他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
就在她前後思慮不過短短片刻間,不一會兒,清清亮亮的淚珠迅速在她的眼底聚集,似欲奪眶而出。
封貞觀靜看著她荏弱楚楚的風情,看那晶瑩的珠淚,一顆顆無騖地徜流在她粉似的面頰上、他的心,莫名地動了動。
心動?
封貞觀對自己的反應有些訝愕,但他很快地就抹去胸口間的那份悸動,只因為,她不再是那名在大殿上翩翩翔舞的鳳凰女,此刻的她,只是個貢品。若笑在封貞觀的眼底,看到了——嫌惡。
嫌惡?這世上,除了她那個損友官上邪之外,還有男人會對她帶著這種眼神勺她的心底泛過種種從未體驗過的情緒,一種破天荒被人拒絕的情緒。拒絕?這世上有男人會拒絕她?她不信。
封貞觀面無表情地踱至她的面前,無視於她臉上的清淚。
「誰將你綁來這裡的?」敢送他這種禮,他可得好好回敬一下才成。。「是……道台大人……」
若關細細地啜泣,像極了受盡委屈苦楚的弱女子。
封貞觀兩手環著胸,「你是被他買下的?」
「不是的,可是道台大人卻強將我帶來此地……」她哭得更是哀傷慘惻,「他說……他說……」
為了她的淚封貞觀有一刻的動搖,沒有預兆的心慌湧上他的心頭,可是當他仔細地看清她的眼眸時,他那顆急跳的心又緩和了下來,那份清愫來得快,去得更快,並且還為他帶來了一份清醒,讓他看清眼前的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什麼?」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表情愈看,心底愈是有了份篤定。
若笑欲語還羞地望著他,老練地用她那雙水盈盈的眸子在他的身上徘徊。
「送給我?」封貞觀冷哼了口氣,突地扳過她的身子替她鬆綁。
若笑嬌聲輕呼,「輕點兒,你把人家弄得好疼喔。」
解開了她身上的束縛後,封貞觀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名曾讓他誤認為是鳳凰般的女子。不可否認的、她很美,放眼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到像她這般姿麗亭亭的女子了,只是,她不只是有著美貌,她還有著心機,一種隱隱深藏著的心機。
她那粉黛的眉時而會刻意地勾挑著他,水靈靈的眼眸也似有若無地撩撥著他,而那不點而朱的唇瓣。彷彿在激挑著他前去一親芳澤……愈是看著她,他的心底愈是升起了一種反感,這種被人送上門來還想勾人的女人,跟那些送人者有何不同?甚至,她的伎倆還勝過那些男人們一籌。
「封大人……」若笑眨去了眼睫上的淚珠,放軟了身子輕輕朝他靠去,在她的唇間,帶著一抹惑人佻違的笑意。
在封貞觀迅速移開時,若笑差點沒跌至床下。
「你有三個選擇。」封貞觀冷冷地朝她伸出三指,「一是滾,二是快滾,三是馬上給我滾。」
笑意瞬間僵凍在若笑的臉上,她那花瓣般的勞頰驀地漲紅。
叫——她——滾?這個男人居然叫她滾?打從她入了紅坊,倚門賣笑以色事人起,她這個花冠姑娘一直都是被人捧在掌心裡哄著、呵疼著,冀望她看一眼的男人不計其數,想與她說說話、聊聊天的男人們都還要捧著大把大把的銀子來等著她欽點,哪一家的王公貴子不是等著她回睥青睞?哪個男人不是只求她能夠對他們婉婉一笑?而這個男人……他是瞎了狗限還是個和尚?她可是蘇州鼎鼎大名的花冠姑娘哪,他怎可把她看得像一條狗,叫她滾出去?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現在是在對誰說話?
她媚眼細瞇,「你——說——什——麼?」
「滾。」他回頭看她一眼,將話生生地敲打進她耳底最深處。
「封貞觀,你以為你是誰?」若笑隱忍著全身就快爆發的怒火,美艷的面容上笑意盡矢,像著敵人般地看著他。
封貞觀不以為然地挑挑眉,「你認識我?」
「我當然認識,你是官上邪青梅竹馬的至交!」這個曾跑去九萼齋找宮上邪的傢伙她自然認識!
「宮上邪和你是什麼關係?」他冷冷淡淡地問,眸子頻頻在她的身上打轉著。
她昂高了小小的下頷,「朋友。」
「朋友?」誰曉得封貞觀竟然馬上又潑她一盆冰冰冷冷的冷水,「那個雙頭蛇交的朋友也不會是什麼好貨。」
不會是什麼好貨?
若笑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徹徹底底鄙視她的男人。這男人,居然敢這麼說她?有生以來,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也會發火到快要冒煙,恨不能把他那張俊美又清冷的臉龐給扒下來,狠狠地踩在地上來消她此刻心頭之火……
「我記起來了。」封貞觀在她快氣翻天時又回過頭來,帶著輕屑的眼神看著她,「你是那個在蘇州九萼齋倚門賣笑的女人。」
「賣笑又如何?」自己的來歷被他知道後,若笑緊斂著黛眉盯著他那刺眼的神情。他徐徐輕吐,「賤。」
一股怒氣瞬間衝破若笑的腦門,什麼理智和敬業本能,此刻全都被他點燃的熊熊怒火給燃燒殆盡!若笑睜大美眸,緊咬著唇瓣,定定地看著這個俊美無儔偏偏又冷血惡劣的男人,但在此同時……她的心,好疼。
初時在大殿上,她在翻飛的流袖中看見他,看見他這名目光如炬、似要著進她性靈深處的男子,他不似其他男人們癡癡迷戀地望著她,他只是用一種難以揣測的眼眸,挑引著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僅僅就只是他的目光而已,就在她的心底挑起了她從不曾有過的情思,他只需用一雙眼眸就將她給擄獲;可是當她真正靠近看清了他時,他卻硬生生地扼殺了她初萌的清絲,並將它擲至地上。踩個粉碎。
他怎麼說她都可以,但他就是不能說她賤!男人,不過也只是種追求色慾的動物,他以為他有多清高?他以為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氏嗎?方才在宴客殿裡看她看得目不轉睛的那個人是誰?他心頭存的是什麼遐思,他以為她不知道?色字當頭,他也沒有比她高尚到哪裡去,他也只是個男人而已!
她的心被一種矛盾紛擾著,又悲又憤。
若笑按緊了雙拳,動也不動地望著他,心底興起一股倔強,暗暗對自己起誓,她凝若笑一定要讓這個鄙視地的男人栽在她手心裡,徹底地為她著迷沉淪。她就不信,這世上會有她征服不了的男人,她不信,會有哪個男人不在她的手心裡化為一攤軟泥!也許他現在是她這輩子所踢到的第一塊鐵板,但她有情心,她絕對可以將他給磨成繡花針,到時換作準要叫誰滾,這還不一定!
說來說去,還不全都憑恃著胸口裡的這一股氣?這股嘔氣,嘔得她五內俱痛、雙目刺盲。他,怎可以不為她傾倒?這個人中之龍的男子,怎可以不把心擱在她的身上?
她沉沉地吸吐氣息,試著讓自己鎮定下來,細細地思考著該怎開始,該怎麼會……勾引他。是的,勾引,她要將這名龍似的男人勾至手中。她要讓他知道,他與其他的男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我聽宮上邪說,你在找一塊玉!」當封貞觀的眼眸離開她的身上時,她淡淡地在他的身後問。
本來打算離開的封貞觀霎時停住腳步,回過頭看著她臉上的那份笑意。
她一手撐著芳額,笑意淺淺的像股誘惑,「如果我告訴你,我知道八卦玉的下落呢?」
「一個賣笑女也知道八卦玉這件事?」封貞觀沉肅了一張俊臉,不禁思索著這個女人的來歷。
「知道。」她款款地站起身,步向他的面前迎向他的目光,「我還知道你必須找到的翔鳥玉在哪裡。」她知道他要找翔鳥玉?
封貞觀低首看著她細白的柔荑輕輕滑過他的頸間。滑過那塊他一直佩戴著的飛龍玉。半個月來,他馬不停蹄地四處找尋那塊與他的飛龍玉應該聯繫在一起的翔鳥王,但無論他怎麼找就是找不著,而她這個青樓出身的妓女卻知道它的下落?
他拉開她停留在他身上的手,低低的開口,
「你開個條件。」
「想買我的消息?」若笑揚著黨眉偏首凝睹著他,唇邊隱隱藏著笑意。
封貞觀一點也不將她的媚態看進眼底,「你要多少?」
「一文錢也不要。」她的回答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反而轉身離開了他,坐至遠處把玩著自己素白的纖指。
封貞觀走至她的面前,輕抬起她玉雕似的下頷,「你要什麼?」
「我要你帶著我一塊兒去找翔鳥玉。」她讓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眼底的堅定、倔強,語氣裡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行。」他絲毫不考慮就答應她。
她的手,悄悄地摸索上他的手臂,指尖緩緩地掠過他的胸坎,在他的耳畔細聲細氣地問:「我聽宮上邪說,你們都是心缺了一半的人,你們的心,都在另一個擁有相連玉的人的身上。」
封貞觀卻冷冷地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若笑有些征愕。
「是又怎樣?』她拉過她的手,緊握著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令若笑忍不住皺眉。「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另外一半的心在誰的身上,誰擁有翔鳥玉都與我無關。」
「你不要你的心完整?」她才不信,她那個朋友宮上邪為了要尋找另一塊玉只差沒瘋了而且,而這個男人卻一點也不重視?
「無所謂。」他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我只知道我要達成使命而已,什麼心不心的東西我懶得搭理。」
若笑氣咬著唇瓣,「傳說八卦玉也是姻緣玉,這句話,你信不信?」
「不信。」很遺憾的是,封貞觀恰巧是個非常鐵齒的人,從不信那一套。
「如果我說你會像宮上邪一樣,因為八卦玉而愛上擁有另一塊玉的人呢?」若笑也不知是哪來的篤定,忽地按著他的胸口問。
按在他胸前的軟嫩玉掌,彷彿透著熱力般,絲絲地、緩緩地滲進了他的胸膛,灼灼燙燙的感覺將他翻攪個不停。他怔了一會兒,飛快地挪開她那白細似藕的小手。
他別過臉,氣息有一陣的急喘難平,「愛是無用的東西,我要它何用?」
「這樣啊。」若笑卻是笑開了,一份挑戰的感覺,刺激起她體內無窮無盡的慾望,「無用的東西?」
「我的生命裡,只有主子、至交和劍。」他的聲音又恢復了沉穩,像在警惕著自己的信念,又像在借此排去她勾起的那份異躁感。
若笑轉了轉水盈的眼眸,「話不要說得太早。」少廢話,翔鳥玉在哪?」封貞觀懶得再看她輕佻誘人的模樣,公事公辯地瞥她一眼,「早點說它的下落,咱們早點出發去找。」
似是方打完一場小小戰爭的若笑,走神看了他那魅惑她的俊容許久後,才緩緩地開口。
「它在洛陽。」
☆ ☆ ☆
太容易得到的,易厭;不容易得到的,才是珍寶。而眼前這名她得不到的男人,或許,就是她尋尋覓覓已久的珍寶。
若笑明白封貞觀看著她時眼睥裡藏了些什麼,他不齒於她的身份,不齒於她以作踐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可是,正經八百地過日子也是活著,今朝歡笑明日復也是活著,人生苦短,還不如及時行樂,只要能活得痛快,朝生暮死又何妨?即使她會因他的眼神而覺得有點受傷,心頭偶爾會因此而隱隱地撕疼,但她仍是她,而且已成的事實也不容得她來改變。沒錯,她是一名賣笑為生的青樓艷妓。
十歲那年,無父無母的她,就被叔父賣至九萼齋,從那一年起,她就確切地知道自己的身份,深深地明白她該怎麼去過往後的日子,該怎麼將自尊和心傷掩藏在心底,日日歡笑地加入這個混淆不清的紅塵裡,隨風起舞,望月頃歌;在男人的眼裡,她找到了她的生存之道,同時也找到了該怎麼善待自己的良方。
這是個人吃人的世界,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善與惡之間,她看過太多太多,因此,她情願當惡人,她不願被人糟蹋。她這數年來不斷地鞭策著自己通習六藝,學盡一切交際對待男人的手腕,將男人們一一化為她掌心裡的統指柔,而不是被他們駕馭著.位八年來紅塵寶笑的日子裡,她對得起自己.她能與殘缺的命運抗衡,坦蕩蕩地走出一條屬於她的路來。
只是,一路行來,她從沒遇過這麼大的絆腳石,不但讓她動彈不得還讓她又嘔又痛,而那顆絆腳石和大鐵板,名字就叫封貞觀。
若笑偏著芳頰淡看整理著行裝的封貞觀。他的眼、他的眉,黑亮有神、冷俊無儔;當他面無表情、冷淡以水時,雄倔偉岸、如龍自傲,令人不飲自醉、不迷自迷。想親近他,卻又怕會被他那一身的刺給扎得千瘡百孔、想靠近他.他的週遭卻似有著一道高築的牆,令人無法進入,但,他仍舊是吸引著她……
她想要這麼一個龍似的男人。
若笑為自己的思潮嚇了一跳,她會想要一個男人?她是怎麼了?她奮力甩甩頭,忙將自己的神魂招回來免得自己在勾引他之前反先被他給勾引了去。
「該走了。」沒去理會她在想些什麼的封貞觀,整理好行裝之後便淡淡地對她扔下這句。若笑仰首看著這名視她於無物的男子,心底掠過一絲失落。
「你不怕我說我知道翔鳥玉下落這件事,是在騙你?」她很快地便武裝起來,朝他婷停婉笑。封貞觀大步走至她的面前,彎下身子將唇懸在
她的唇前問:「你有十條命來騙我嗎?」
若笑緊鎖著他的眼瞳:「沒有。」
「諒你也不敢。」他迅即別過頭,又快步地離開她的身邊。
她以又輕又柔的嗓調緩緩地叫住他,「封——貞——觀。」
一股震顫亙抵封貞觀的心房,她的嗓音,就像朵柔柔的浮雲輕輕地飄掠而過。封貞觀僵固著身子,像被設下了一個無形的咒語般地不能動彈,腦際儘是盤旋著她那勾惑著他的笑音。
「你……」若笑像朵繭絲花似地纏在他的身邊,仰著潔白的頸項,笑靨灩溢地睨瞧著他,「不敢看我?」
「誰說的?」他的眼眸瞬間一降,眸子在她的芳容上游移。
她輕點著他的眉心,「你不敢『真正』的看著我!」
被她指尖輕點過的眉心,像是遇了熱,灼烈地燒燙著,令封貞觀不自覺地騾攏著創眉,避過她的碰觸,並且如她所願地真正著向她全神貫注。
「我不美嗎?」若笑輕吐著氣,婉媚似仙的面容一點一點地靠近他。
「美。」
「我不媚嗎?」她一雙柔嫩的小手清攀上他的肩頭。
「媚。」他飽含深意地瞅著她那雙足以令全天下人沉醉的杏眸,緩慢地將她擱放在他肩上的小手拉下。
「那你為何不為我而心動?」她要一個答案,她要知道,她的心為何會因這個男人而受傷,她為何會被他給踩在腳底下。
早晨的陽光斜斜地照進窗報內,一道燦眼的白光籠罩著他們倆;因為天冷,他們所呼出來的氣息化為陣陣白霧,在他們的面前交織著,分不清那是屬於誰的急促氣息,也理不清此刻包圍著他們的,是何種情氛。
白霧繚繚盤旋在他們之間,一波波的,像在拍擊著他們的心房,灑落的晨光映照在她溫柔似水的眸子上,像是輔上了層薄霧,在她的那雙美眸要似水泥蕩著;晨光也映照在他那黑黝的眼眸裡,像是反射著什麼,隱隱發光。
她在刺探著他,而他,也在刺探著她,而他們也都各自得到了所要的答案。
「因為你的笑裡,藏著刀,」他伸指輕畫過她的眼眉,蕭冷的聲音,打破了一室好不容易才築起來的暖暖情氛。
若笑欽去所有的笑意,終於瞭解了一點——這個男人,他在看人處,比以往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還要高明,而且也更加難纏,因為,他根本就不受誘。
「只有那些被你迷惑的男人們才看不出來。」封貞觀捉緊她的領間,朝她低聲警告,「別把我看得太低,我不是你可以吞得下的男人。」
「我的笑裡是藏著刀,而你的眼裡則是藏著劍。」若笑也坦迎著他鄙視的圈眸光,所有的雄心壯志都被他激了上來,「你也不要太低估我,我不是你可以輕易踢開的女人。」
「咱們就看看鹿死誰手。」他鬆開手,自信昂揚地抬高了下巴。
她看著他頸間佩戴的飛龍玉,在陽光下像塊發光體,灩灩的光澤七彩動人。這令她忍不住微笑。
「你會的。」他的身上有著那塊姻緣玉,縱使他再有千百個不願。遲早。他還是會低頭。
「什麼?」封貞觀沒聽清楚她在說些什麼。一看向她的容顏時,他猛地怔住。
她的臉上綻著一朵花似的笑靨,而那笑靨,如針如刺,一下又一下地紮著他的心房,一如當年他在承受著身後紋龍時的痛苦,那樣地深入他的血脈,入侵至他的靈魂裡。
他的心,隱隱的莫名疼痛。
「有一天,你的世界會因我而傾倒。」她輕捧著他的面頰,目光燦燦地看進他的眼底,似咒如惑地啟口,「你,將會因我而迷醉。」
☆ ☆ ☆
方由益州起程沒多久,封貞觀便發現有個人一路跟蹤他們倆,不分日夜地隨伏在他們的身後,而那個人,正是司馬相國的三大護法之一降龍。
暮色茫茫時分,封貞觀與若笑在
入冬的第一回飛雪飄起時,一塊兒在一座湖的湖岸邊落腳,而那名隨伏在後的降龍,也隨著他們的腳步隱遁在湖岸的野林裡。
正在湖岸邊準備生火取暖的若笑,發現封貞觀的身子突然繃緊、眸光炯亮,一副奮勢待發的模樣。盯著湖面的封貞觀,連頭也沒回,「降龍,你想像個耗子跟我跟到何時?」
僻靜的野林裡,頓時走出一抹人影,眼眉間的殺氣掩不住,手上提了把亮晃晃的刀子一步步走向他們。
若笑不明所以地看著來者,以及封貞觀臉上那抹暗暗隱藏的殺氣,心底不禁泛過一陣冷顫。
「他是誰?」這個殺氣騰騰的男人,該不會是封貞觀的仇家吧?
封貞觀也不多話,一手拉起她,直將她推至遠處。
已經將自己的腳步和氣息壓至最低最小的降龍,沒想到還是被那個敏感的封貞觀給發覺了,他乾脆扛起手上的彎刀,帶著化不去的戾氣,直瞅著封貞觀頸間所佩戴的飛龍玉。
他蠻橫地獰笑,「交出飛龍玉。」
封貞觀對這種事早就習以為常。
每次只要他離開京城一步,司馬相國對人便像影子般地跟著他,隨時隨地伺機想要搶奪他身上的這塊玉。已經有那麼多強搶不成的壞死冤死在他的劍下了,司馬相國還是不死心?為了八卦玉,上上回司馬拓拔派出了四大侍郎去對付雲掠空,上回則是依了兩名相府太保想去搶宮上邪的蛇蟠玉,這會兒,那個老傢伙不但不死心,反而愈挫愈勇地再度派來人手。
他伸手扳扳頸項,「司馬相國這一回改派三大護法來奪玉?」
「沒錯。」勢在必得的降龍,老早就想來會一會這個殺人出了名的當朝大臣,如果有此機會,他便向司馬相國毛遂自薦,企圖利用封貞觀來建下一個功勞。
「伏虎和慈威怎沒跟你一塊兒來?」這三個護法不是形影不離的嗎?怎麼今兒個卻單單只來了一個?
「用不著他們兩個,我一個人就能收拾掉你在得飛龍玉!」降龍褪下一邊的衣衫,露出精壯似鐵的臂膀,並將手中的彎刀握緊,熟穩地轉劃著刀身,蠢蠢欲動。
封貞觀沒空去看他擺姿勢逞威風,只是以一雙冷瞳盯著他的雙眼,驀然間,空氣倏地轉冷,片片細雪又細又密地紛紛飄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神情,一泓無波無瀾的明潭,一抹殘冷的笑意,
「你來得正好,也省得我去找你。」他還正愁找不到這個降龍,既然他主動送上門來,他也就不必客氣了。
「你急著來找我送死?」沒見識過封貞觀武藝的降龍還在大言不慚。
「不。」他微微一曬,提起腰間的龍吟劍,「只是我家主子有交代,我必須提三顆人頭去見他。」
龍吟劍甫出鞘,震天的呼嘯聲便劃破了天際。穿透了野林,那高亢嘶嘯的龍吟聲,聲聲刺耳無處不在,就像似一頭飢渴的獸,正朝天狂吟。
征站在一旁的若笑,在看見封貞觀拔劍出鞘時,她彷彿在那封鞘裡看見了一條青焰般的彩龍直奔天際,在天際間排雲、掠空似地盤旋著,隨後俯衝直下,定定地盤據在那柄喚作龍吟的神劍上,而那柄神劍,在那片刻間,似是有了生命,就像一條握在封貞觀掌心裡的飛龍。
耳邊的呼嘯聲今降龍渾身泛過一陣顫意,一種說不上口的寒意突地自四面八方湧來,當他睜大眼看清寒意的來源時,他看見封貞觀那只握劍的大掌,竟徐徐地散放出縷縷霧白的寒氣。
「在那三顆我必須取得覆命的人頭裡,」封貞觀踩著似飄若渺的步伐走向他,「你,就是我要取的第一顆人頭。」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來拿!」降龍在他未來到面前之前迅速先發制人。一柄彎刀直朝他的頭項劈下。
兵刃相交的響聲直透耳鼓,刀劍交錯之際,降龍恍地看見在封貞觀的眼底.竟閃著酣暢痛快的眸光。一陣冷顫猛地躍上他的心頭,每當那個冷面無情的封貞觀舉劍來時,總有股陰寒的氣息尾隨而來,愈是接擋封貞觀飛快得幾乎看不清招式的劍,他也愈覺得身子益加寒冷,尤其是在刀劍相抵的每個剎那,他的彎刀彷彿被一條冷然噬血的龍緊咬著,令他使不上力、用不上勁……
誰將會勝出?
在兩相初初交鋒時,降龍便已知道了結果.他不但是求勝渺茫,就連全身而退的機會也微乎其微……他頓時狼牙一咬,任封貞觀手中的龍吟劍卸去他一條手臂,並趁此襲向封貞觀的身後。
但卻不能如他所願。在刀鋒初初劃上封貞觀的衣衫時,封貞觀已如風偏閃而過,降龍忍痛退跳開來,方才回眸,便硬生生地怔大了眼。
在封貞觀背後那被劃破的衣衫裡,有一條青龍,緊緊盤附在他的身後。
若笑忍不住驚聲抽氣。
那條龍?那條用她的鮮血繪染過後而來到人間的青龍?
若笑怔訥不能言語,種種過往,記住的、記不住的、偶爾想起的、已經遺忘的,此刻皆—一浮掠過她的眼前。她忽然憶起在那個飄著大雪的夜裡,有個年輕男子,細聲地安慰著哭泣的她,並且說要將背上的這條龍贈給她……在那之後,她開始尋找著他,可是日日夜夜歲月過去,她尋不到那名款款柔情的男子,她找不著那個曾與她血脈相接的男子。
事情來得大決.一切都是那麼地措手不及、無浩抵擋、她尋尋覓覓已久而不可得的男子,此刻就近在她的眼前,但她作夢也想不到的是……那個人,竟然是他?
這一切,是緣,還是錯?
斷了一臂卻討不了好處的降龍,在委於劣境之際,眼角看到了那個被封貞曲推至一旁的若笑,於是他的身影忽地一閃,直奔向若笑的身邊,將冰涼的刀鋒櫝架在她纖細的頸頂上。
「突出飛龍玉.不然我就殺了她。」帶著無限的痛意,降龍極忍著苦楚,轉而逼迫起封貞觀。封貞觀寒目一瞥.「請自便。」
若笑猛地倒吸口氣,不敢相信這個男人竟然這麼對她。「這不是你的女人?」降龍仍是不放過若笑,反倒專住地研究起封貞觀臉上神情的變化。
「不是。」封貞觀當下就和她把關係撇得乾乾淨淨。
若笑氣忍得打顫,不停地抖索著身子,一雙美目忿忿地瞪著他。
在她知道前塵往事之前,對於他我行我素的各種行為,她都可以暗忍和承受。他可以視她為無物、不屑一顧;他也可以不理會她的安危,由死由生;但在她知道了他就是那個她曾授血以龍的人之後,他不能這樣待她!
她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當年那個說要將青龍贈給她的男人在哪裡?她印象中的溫柔男子又到哪兒去了?是不是,就連回憶也在欺騙著她?那一切都是虛假的,都早已被淹沒了.如今,只有眼前這個冷血冷情的男人才是真的。
遇上他,是錯不是緣!
若笑的一雙美目夷幾乎要噴出一叢怒火,並在盛怒之下提醒他,「封貞觀,不要忘了你要找的東西只有我知道在哪!」若是她死了,他這輩子能不會找到那塊翔鳥玉!
封貞觀懶挑著創眉,「也對,你還不能死。」
「把玉給我!』降龍更加用力地將彎刀抵在若笑的纖頸上,對封貞觀嘶聲咆哮。
「臭男人,你不知道這樣很痛嗎?』已經因封貞觀而怒火四起的若笑,在這個男人用彎刀在她頸間降龍把全副的心神都放在封貞觀的身
「你才給我閉上嘴!」若笑觀收劍回鞘,目光殘冷又輕屑,「就憑你,也想當降龍?」他這條龍,可不是這種小角色所能降的。降龍膛大著眼,身子軟軟地跪倒,不能置信地張大了嘴,就連呻吟都來不及發出。
「走。」一收拾掉陳龍,封貞觀頭也不回地就叫那個站在原地暗生悶氣的若笑走。
若笑默不作聲,筆直地走至他的身後,一掌按上他的背脊。
封貞觀迅猛地回身捉住她的手,「別碰我!」她雙目似冰地瞪著他,「我不能碰你身後的這條龍?」他那是什麼眼神?別碰?當年他是如何說過他背後的那條龍是屬於她的?十年過去後,他不但將他的承諾忘得一乾二淨,而且還如此低視她!
「不許碰。」他從不讓人碰觸到他身後的這倏青龍,只為了一個他曾許下的承諾。他曾承諾背後的這條龍,是要贈給一名讓這條龍有了色彩的女孩。
若笑緩緩地在他的身邊踱著步,刺探著他,「誰才能有幸欣賞碰觸你身後的這條龍?」
「一個女人。」
「如果我說我偏要犯你的忌諱呢?」她忽地轉過身,將素白的十指全都按放在他寬闊的背脊上。封貞觀的動作是迅雷不及掩耳的,若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還來不及弄清時,她就已被人高高拋起。而後被扔至那寒凍的湖水裡。浮出水面的若笑又嗆又咳地怒吼,「封貞觀!」他居然就這樣把她給扔進快要結冰的湖水裡?!
封貞觀走至湖邊兩眼低視她的狼狽,「還碰不碰?」若笑氣得牙癢癢的,而那寒凍的湖水也令她的身子不停地打起哆嗦,讓她的怒火瞬間被這他冷冰冰的湖水給降溫了大半,可是,她的喉間就是有一股氣嚥不下去。
「起來。」封貞觀冷聲地下令。
「我的腳扭傷了……」若笑臉色恍然一變,兩行清淚緩緩地徜下她的面頰,似是困頓在湖水裡不能動彈。
對這個一下子潑辣、一下子又楚楚落淚的女人封貞觀不禁歎了口氣,不甘不願地朝她伸出手想將她自湖水裡拉起來,但就在他一握住若笑那只冰冷的小手時,若笑的眼淚馬上一收,反手用力將他拉下。
沒料到她會藉機報復的封貞觀,在落水前身手極好地以指尖輕點水面,借力反身騰起,但若笑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先他一步到達岸上,並且故意擋著他的著地點,站在他面前兩手作勢要拉開她胸。前的衣襟。
差點就不小心碰到若笑前腳的封貞觀,怒揚著俊眉,沒想到她連這種手段都使得出來。
清清咧冽的落水聲,滿足又痛快地傳進若笑的耳裡。
若笑拉攏好衣襟,蹲在湖邊朝他挑眉涼笑。「涼快嗎?」丟人者人恆丟之,他以為只有他
才會耍手段嗎?想整她?門都沒有!
封貞觀瞥了她得意洋洋的笑顏一眼。猛地伸出一雙大掌,在她來不及跳開時,摟著她的腰也將她給拉下水。
冷冷的湖水裡,頓時有了兩個全身濕透並且渾身打顫的落水男女。
「你說呢?」封貞觀雙手緊環著她,對著她凍紅的小臉露齒而笑。
對於他那可惡的笑臉,若笑想也不想地就朝他的唇重重一咬,並且在他的唇間咬出血絲來。
「你……」封貞觀撫著唇,怒抖著身子看她臉上的那份得意。
「他要殺我,你竟敢說請自便?」咬了他一口的若笑怒氣還沒消,更加將綿軟似絮的身子纏緊他,與他在水裡頭倆倆交纏。
「放手。」一股火熱的震顫,兇猛地自他體內竄了出來,某種不知名的東西霎時間被她挑起。若笑緊緊環住他的頸項,俯在他的耳畔呢噥低問:「我踐嗎?你不齒嗎?所以你連救都不救?」
「凝若笑……」封貞觀僵硬著身子,怒氣騰騰地揚起手掌。
「想殺我?那你可得考慮清楚。」若笑抬首迎向地,笑吟吟地提醒他,「殺了我,普天之下可就沒人知道翔鳥玉的下落了幄。」
「你……」怒火和慾火在他的體內翻騰著,翻天覆地的,讓他全身都燒燙了起來,再怎麼冷的湖水也澆息不了。
「怎麼,不敢殺了?」若笑漾著一抹挑戰的神色,慧黠的眼眸輕輕流轉。「你之所以老對我板著臉,是不是……你怕你會像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一樣有愛有恨?」
像是被她說中了心裡話似的,封貞觀的臉上似是覆上了十層寒露,陰冷得懾人。
「愛恨,可怕嗎?」她輕輕在他耳邊呵著氣,刻意挑激著他,「它可怕得讓你連試都不敢試?」封貞觀驀地轉身將她壓向岸邊,火熱的唇狠狠地朝她罩下;若笑征了征,沒料到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正想逃開他濃烈的吻時,她又心念忽地一轉,反而順應著他的需索悄悄地開啟芳唇,一雙小手在他結實的臂肌上四處遊走。想要駕馭一個女人的直覺充斥在封貞觀的腦海裡,他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去問,他只知道這芳美的唇令他移不開,她的滋昧讓他嘗不盡。他捧起她的臉龐,更深更恣意地吻進她的唇裡,當她想躲移,他便跟上來攀附;她動,他隨;她挑,他受……
神不知鬼不覺地,若笑輕緩地離開了他,不知在何時早已悄然地上了岸,並且婉笑停停地對那個仍在水中的封貞觀低嘲。
「封大人,你還在回味啊?」喲,剛剛那個看不起她的人是誰呀?現在這個一臉陶然的人又是誰呀?
封貞觀猛然回過神來,發覺她竟只用一個吻就讓他吃了個敗仗,不但讓他的神魂顛顛倒倒,還失去了以往的冷靜與自製……
他竟在這個女人的身上栽了個大跟頭!
她笑瞇瞇地嫵著紅艷的芳唇,朝他送了個秋波,「剛才不過是給你個小點心,不要忘了,咱們倆的路途還遠得很呢。」
猶在水中的封貞觀,一語不發地看著她款擺著身子緩緩離去,一股怒火,開始在他的胸口熊熊燃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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