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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適意偷偷地揭開客房的廂窗一隅,悄聲地蹲在窗邊張大眼打量裡頭貴客。
  打一早燕子曰投宿進他們這家黑店後,一整日以來,適意的心思就一直在燕子曰的身上打轉。這個她一直沒有時間去找,但卻主動來這家黑店報到的燕子曰,就是她來到泰山的目標,為了確定他是不是靳旋璣失散多年的弟弟,她得在這個男人身上打探出一些消息。
  屋裡頭昏暗不明的燭火,讓適意無法很仔細地看清裡頭的情況,於是她再換了個位置,屏氣凝神地集中了目光的焦點,才有些看清這位大俠正在做什麼。
  她不太確定地揉揉眼,卻還是揉不去眼前的真象,名滿天下的東嶽盟主,居然……在燭下做針線活?
  她用力地撫平頻頻糾結的眉心,總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慈母手中線的畫面。她再瞇細了眼看向燕子曰放在桌上的家當,在他那只包袱旁,一隻干乾癟癟的銀袋靜靜地擱放在燭火下,讓她好生感慨地幽幽長噗。
  「好輕盈的荷包……」為什麼這位東嶽盟主的銀袋,會讓她聯想到兩袖清風?
  她再看著那個暗停針線緊蹙眉的燕子曰,他手上縫補的衣衫,補丁處處像是穿了十多年似的,而他居然還捨不得把它扔掉,仍是小心翼翼地縫補著它。
  「好破舊的衣裳……」難道他就沒別的衣裳可換了嗎?他身上穿的那件,補丁的情形跟他手上的那件是半斤八兩。
  補完了衣裳後,燕子曰又取出長劍來,仔細地拭去上頭今早沾染上的塵土。
  「好廉價的寶劍……」那把劍,怎麼愈看愈像二手的便宜貨呢?
  短短片刻間,蹲在窗外的適意,心中那些對燕子曰滿溢的期望,不禁在她的吁長歎短下逐漸消逝。她赫然發現她在東方朔耳濡目染的功力、以及在人窮志也窮的刻苦環境下,她已經學會了開始以外貌來評斷一個人的財務狀況……
  她歎息地垂下螓首,為裡頭的男人下了個觀察總結。
  「好節儉的東嶽盟主……」真沒看過有誰能夠比他還窮的。
  東方朔附和的聲音緩緩在她耳畔響起,「是啊,希望他這回可千萬別賴帳才好。」
  「喝……」適意被他無聲無息的出現嚇了一大跳,不知他是何時出現在她身邊的,「你、你怎麼在這?」怎麼這家黑店的人,上至老闆下至小二,個個都這麼神出鬼沒?
  「跟你一樣躲在暗地裡關心咱們的盟主貴客呀。」東方朔蹲在她的身旁,邊打量著廂房內的狀況邊回答她。
  她壓低了音量問:「你怎沒待在樓下打劫……不,是在樓下招待客人?」他應該在樓下賺耶些不義之財的呀,怎會窩在這跟她一塊湊熱鬧?
  他反瞪她一眼,「你不也沒待在樓下幫著我,反而跑來這瞎混?」整天她都用鬼鬼祟祟的眼神盯著燕子曰,甚至晚上還溜來這裡像個偷兒似地東張西望,他不跟著過來看看怎麼行?
  「我在辦正事。」她兩手推著他,希望他別來妨礙她,「你別待在這,快下去。」
  東方朔八風吹不動地蹲在她的身邊,「什麼正事?」她的正事就是跑來看男人?
  「不便奉告。」
  「聽說……」他拉長了音調,刻意地摩搓著方挺的下頷,「你在打聽燕子曰的消目息?」
  她有些訝異,「你怎麼知道?」
  他將她掉在窗邊的一張紙絹拎至她的面前。
  「這上頭寫得一清二楚。」她那丟三落四的毛病還是沒改,這叫他實在是很難不知道。
  「還我!」適意連忙想將她的紙絹奪回,東方朔看了她一眼,也不為難她,直接將紙絹扔還給她。
  他好笑地拍著她的額際,「小菜鳥,想探消息不是光躲在一邊用看的就行了,消息是要靠你這張小嘴去把它套出來。」
  她氣餒地咬著唇瓣,「我又不認識他。」除了躲在這觀察之外,她對裡頭那個一無所知的男人又能怎麼辦?
  「只要能投其所好,或是誘之以利,不認識也可以想法子跟他聊成親戚。」東方朔朝她搖搖食指,不疾不徐地提供她一個好法子。
  「你要指導我嗎?」她的兩眼瞬間綻出精光,討好地拉著他的手臂。
  他懶懶地挑高了眉峰,「先告訴我有什麼好處。」
  「你不是我的師父嗎?你還跟我要好處?」他為什麼時時刻刻都能想到利弊之處?
  難道他一天不轉著腦袋坑人就不行?
  「本人素來不做虧本生意的。」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自家人也要明算帳,別以為拜了師我就會優侍你。」
  適意盯審著他的眸子半晌,經由這幾日的相處,她也知道這個男人若是沒給他一點好處,他是絕不會傾囊相授的,為了她急需理清的要事,她只好不甘不願地再度接受他的討價還價。
  「你想怎麼樣?」反正她身上一毛錢也沒有了,他也不可能再從她的身上坑些什麼去。
  「坐過來一點。」方朔咧大了笑容,快樂地將她拉至懷中坐下。
  她臊紅著臉推拒他的胸膛,「男女授受不親。」
  「我記得……那個燕子日每年都會定期的來咱們這家黑店長住,而每年負責招侍他的人好像都是我。」東方朔不慌不忙地拐誘著她,「無論是私事、家事抑或是小道消息,他的事沒有一件是我不清楚的,你若是想打探到關於他最新最詳盡的情報,我是你最佳的選擇。」
  「你知道些什麼?」看他一副好像知無不曉的樣子,她忍不住想要接受他的誘惑。
  東方朔又對她敞開了懷抱,一臉邪氣地朝她咧笑,「你要是不待在這,我很快就會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忘光。」
  她很難抉擇地看著他那誘人同時也令她不自在的懷抱,早上與他親暱的一塊削蘿蔔的情景又躍上她的心頭,她還記得,他的懷抱是多麼地寬大和溫暖,圍繞在她身邊的氣息,像張柔柔款款的細網,將她網羅在內,攪亂了她心中的一池春水。
  「我的記性和我的耐性一樣短暫,你要考慮的話,最好就快點。」東方朔在她紅著俏臉發愣時,不耐煩地提醒她。
  「這樣……可以嗎?」她傾身棲進他的懷抱裡,與他火熱的胸膛保持著一段距離。
  東方朔甚是不滿地朝她搖搖頭,大掌拍著他的胸鏜,示意她可以更靠近一點。
  「這樣呢?」她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胸口,仰著小臉看他到底滿不滿意。
  「再近一點。」他笑意滿面地將她整個人困鎖在他結實有力的雙臂中,滿意地輕嗅著她身上那清清洌洌的花香味。
  隆隆的心跳聲自她的耳畔奔騰鼓噪,熱血直直地衝上她的腦際,貼在他胸前的臉蛋,不爭氣地燒灼了起來,自他散發出來的暖意,融融地入侵她的四肢百骸,就像是這個季節的溫柔東風,在她心坎上的每一處曖曖地吹拂著,令她的心不知不覺地隨著他那沉沉的氣息狂跳了起來,卜通卜通的聲音,陣陣迴響在她的耳際,只怕是連他也聽見了。
  東方朔的指尖悄悄地滑進她的髮絲中,輕巧地拂過她玉白細緻的頸項,以指尖一解自今早就一直誘惑著他的渴望,如絲如滑的觸感,在他的指間緩緩地漫開了來。
  「你……』她臉紅心跳地想阻止他的造次。
  「別吵,我要好好回想一下。」東方朔一手環上她的纖腰,一手繼續停留在她的頸間流連,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似是一臉正經地思考著。
  「你想起來了沒?」渾身泛過一陣不知名抖顫的適意,在他的懷中扭動著,試著想叫自己的心跳別跳得那麼快。
  「還沒。」他慢條斯理地以頰挨蹭著她光滑的髮絲,感覺它就像是一匹上好的絲綢輕拂著他的臉頰。
  「我們……」她結結巴巴地問著,「我們一定要用這姿勢讓你回想嗎?」
  「這姿勢最能幫助我的記憶了,你別打擾我,否則我怕我會記不起來。」軟玉溫香在懷,東方朔心情再好不過,直想再多接觸她一些,徹底的將這朵他第一眼就看得如此對眼的小女人留在他的懷中。
  拗不過他的堅持,適意停止了掙扎,安安靜靜的將螓首垂倚在他的胸前,慢慢品味著他暖烘烘的胸膛為她帶來的悸動,漫不經心的思緒,在他有律的心跳聲巾飄飛得老遠,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敲擊在她的心版上,輕脆的迴響聲,徐徐掩覆了她所有的抗拒,充實而又眷戀的感覺,在不知不覺間,朝她籠罩了下來,讓她忘卻了離開這具胸膛的念頭。
  「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想知道他的事?」東方朔輕撫著她的發,「別又對我說不便奉告,不然等會兒我也會對你來個不便奉告。」他一定得知道,她為什麼會對裡頭的那個燕子曰那麼感興趣。
  「我受青梅竹馬之托來泰山尋人,而燕子曰很可能就是我要找的對象。」在他的威脅下,適意只好托出她的來意。
  「青梅竹馬?」他發現他吃味的範圍好像變得愈來愈大。
  「同時也是我爹爹的友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的適意,還很誠實地把實情告訴他。
  他有點怏怏不樂,「倘若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你接下來要做什麼?」青梅竹馬、爹爹的友人,關係這麼緊密,這叫他怎麼能不聯想?
  「回濟南。」
  東方朔突然鬆開了她,一臉陰晴不定地將她推出懷抱。
  「你要去哪?」悵然所失的適意,大惑不解地拉住他的衣角,「你還沒告訴我燕子曰的消息。」
  他盯著她的面容,想了老半天後,簡潔地扔下一句。
  「我忘光了。」給她回濟南?那怎麼成?
  「什麼?」被他摟在懷裡大半天,她所得到的就是這個?
  「下樓工作去,再摸魚的話,當心我再餓你個幾頓來抵工錢。」他一手拎著她的衣領,正經八百地板著一張惡臉警告她。
  她差點氣結,「你……」這男人怎麼說變就變?動不動就用飯事來威脅她?
  他涼涼露出一笑,「想再挨餓嗎?」這個小妮子什麼都不怕,就屬她的肚子最是怕餓。
  「咕嚕……」
  沉靜的迴廊上,突然一陣饑叫連天的腹鳴聲打破了所有的寧靜,讓欲走的兩人紛紛停下了腳步,面面相覷地望著對方。
  適意紅著臉問:「是誰的肚子在叫?」叫得好大聲,好丟人……
  東方朔指著燕子曰的廂房,「他的。」這可是他的招牌叫聲。
  「他的?」適意揚高了黛眉,很難相信那個東嶽盟主居然會餓成這樣。
  「就是他的。」她可能不知道,這個燕子曰,正是東嶽有史以來最窮的一個盟主,他跟孔子的另外一個徒弟顏回可有得拚了。
  她臉上的笑容差點掛不住,「你開玩笑?」
  「咕、咕嚕……」更加壯盛的饑號響徹了整座迴廊。
  「他常這麼餓嗎?」她有點可憐地看看裡頭正棒著腹部,苦皺著一張臉的燕子曰。
  「他一向都是這樣的。」東方朔習慣地搖首,「今天的聲音算是小的了。」至少他今天餓肚子的聲音,眉大到把他樓下的客人都嚇跑了。
  適意再三地看著裡頭為了吃食大事而悲慼了一張臉的燕子曰,在想到之前她也曾如此這般過,氾濫的同情心便泛滿了她的心房。但在此同時,她忽然想起了方才東方朔所說的一句話……
  誘之以利!
  只要能夠投其所好一解其饑,她相信,她會有法子和那個燕子曰聊成親戚。
  掌櫃的貴叔,站在櫃台邊兩手撐著下頷,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在客席間與燕子曰談笑風生的適意。
  「老闆。」他以肘撞了撞正在撥算盤撥個不停的東方朔。
  東方朔忙裡分心地應他一聲,「嗯?」
  他壞壞地漾著笑,「你的愛徒會被人拐跑喔。」千方百計把適意留下來當徒弟的他,就不知看了眼前的情景會做何感想。
  「什麼?」有人敢跟他槍徒弟?東方朔聽了馬上抬起頭來戒備地左張右望。
  「喏。」貴叔懶洋洋地向他指點,「你的愛徙她一整日就只在燕子曰的身邊轉來轉去,看樣子,她似乎和燕子曰很聊得來。」
  看著與燕子曰聊得好不熱絡,小臉上笑靨如花的適意,東方朔撥算盤的指尖驀地停了下來,百般不是滋味地看他們好似久未謀面的故朋,和樂地坐在一塊聊得像是非常開心。
  他想也不想地就扔下手中的算盤,直走至客桌前,大剌剌地將適意從燕子曰的面前拖到櫃台來,雙手叉著腰不滿地瞪視她。
  「你在做什麼?」跟客人在那邊打哈哈就算了,她還對他笑得那麼美、那麼甜,這是什麼意思?
  適意莫名其妙地看他滿臉怒容,「既然你不肯告訴我燕子曰的底細,我只好照你的指點,努力的和他聊成親戚呀。」她正照著他這師父的說法身體力行誘之以利,他是在對她冒個什麼火?
  照著他的指點?他哪時教過她對一個男人笑得那麼媚過了?她若是要照他的話做,要媚也該媚給他看,而不是那個燕子曰。
  「別再和他瞎混了,想知道什麼就直接問我。」東方朔陰冷地瞪了那個正好奇看過來這邊的燕子曰一眼,決定由他自己來招呼他的這個徒弟,也不要讓那傢伙有機可乘。
  適意笑撫著兩掌,「你願意說了?」昨晚他不是耍性子的不肯說嗎?怎麼今兒個就改變心意了?
  「說吧,你到底想知道些什麼?」東方朔壓抑地放下他之前的顧忌,將她拉至櫃台的後方與她坐在一塊,準備回答她的問題。
  適意馬上把握良機,「燕子曰他爹叫什麼名字?」她首先第一個就要弄清燕子曰的生父到底是不是靳風眠。
  「燕學。」
  燕學?這是誰的名字?不會是燕子曰的親爹吧?怎麼又和她料想中的不同了?
  「姓燕?」意外之際,她激動地搖著他問:「不是應該姓靳嗎?」好端端的,怎麼胞出來個也是姓燕的?
  「你在胡說些什麼?」老子姓燕,兒子理所當然也是姓燕,她是哪根筋不對勁了?
  她還是很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以燕子曰的身份和武學造詣來判斷,他爹應該是靳風眠呀,怎麼會是什麼燕學?」
  「靳……風眠?」東方朔頓了頓,以怪異的眼神瞅著她,「你以為燕子曰是前五嶽盟主靳風眠的兒子?」
  「不是嗎?」
  「不是。」他快言快語地否決掉她的推論,「因為燕子曰和他爹燕學長得都是一副相同的德行,加上他們也都是同樣的窮鬼性格,因此我肯定他們倆確實是父子沒錯。」
  天底下就那對父子最是相似,像到簡直是無庸置疑。
  虧她還特地把她的三餐讓給那個看來像是吃不飽的燕子曰,拿人手軟,她還以為用這招就可以籠絡他,並且從他的口中聽到她想要聽的話,沒想到,讓她挨餓了好幾頓的代價,換來的就是目標不是他。
  「不是他?」適意失望地垮下了小臉,「那我不就白白浪費了那些飯菜了嗎?」天哪,好心痛,早知道她就不要虐待自己的挨餓了。
  「你拿吃食去賄賂他,為的就是想藉此打探你想知道的消息?」聰穎的東方朔,只消看她那沮喪的小臉一眼,就知道她做過什麼蠢事來。
  她哀怨地扁著小嘴,「因為我覺得他好像很節儉的樣子,餐餐就只吃一碗白米飯,所以我就照你的說法先對他誘之以利……」
  「學得很快。只可惜你要找的人不是他。」東方朔安撫地拍拍她的頭,「還有他也不是生性節儉,他是窮。」
  「怎麼可能?」再怎麼說燕子曰好歹也事個名聞天下的大俠之輩,怎可能兩袖清風到每日就只靠白飯裹腹?「不可能的,他一定是在提倡節儉的美德,所以在以身作則才是。
  東方朔朗眉微挑,「你認為我像是那種會跟錢開玩笑的人嗎?」
  「不像。」她用力搖首,但對他的話仍是有些存疑,「但……他是東嶽盟主,怎麼會……」
  「難道當個束岳盟主就不用吃飯了嗎?還是你以為當個東嶽盟主就可以衣食不缺?」
  如果當個盟主就有用不盡的銀兩,他老早就去拿七個八個的盟主來過癮了。
  「可是他住在咱們黑店啊,能住在這就代表他的身價非凡。」他們這裡是黑店哪,普通的尋常人,哪有本錢住得進來?
  東方朔一口氣的把事情源源本本的解釋給她聽,「他會住在這,是因為咱們這裡是每年盟主大會的主辨者,指定每位競逐東嶽盟主者必住的地點。想要蟬聯盟主寶座的燕子曰,即使再窮,他還是得硬著頭皮來住,明白嗎?」
  原來如此,難怪來這裡的人,清一色的都是江湖人仁,大俠小俠、吳雄狗雄什麼人都有,也難怪那個兩袖清風的燕子曰非來這住不可。可是,到底是誰這麼壞心眼,什麼地方不好指定,偏偏指定他們這家黑店來坑那些人的錢?
  她想來想去,發覺嫌疑犯也只有一個。
  她試探地問:「你……該不會就是那個主辦者吧?」以經驗來看,能夠坑人坑得那麼順理成章、臉不紅氣不喘的人,就是他。
  「就知道你聰明。」東方朔嘉獎地輕彈她的鼻尖,「總之一句話,你要找的人若是靳風眠的兒子,我可以告斫你,那個人絕不是他。」
  聽他說得那麼斬釘截鐵,難道她安找的人真的不是燕子曰?慘了,這下她又要重新找起了,人海茫茫,她要到哪去撈出個靳風眠的子女?這下沒線索沒指示的,她不就要像個瞎子般地摸索起了嗎?
  東方朔揉揉她的發,「好了,我要去工作了,你也快些去幹活。」
  滿心憂愁的適意一點也沒聽進他的交代,在他走了後,一人獨自地呆坐在椅上發愁。
  「適意?」在偷了個空閒的華叔,才想要從廚房出來透透氣,就差點被她給絆倒。
  她看著人滿為患的大廊,在自憐完畢後,想到還有一大籮筐的工作要做,她忍不住幽幽長歎。
  「我總覺得最近咱們的生意好像特別好,來泰山頂上的人好像愈來愈多了。」平常要在同一個地點看到這麼多武林人士的機會,根本就是少之又少,可是他們這邊,每天都有讓她看得眼花繚亂的武林人士在這邊增加她的工作量。
  「每年這個時節都是這樣的,你習慣了就好。」早就已經適應的華叔,也對著外頭那些讓他整天都忙得不得了的人們探吐出一口氣。
  「這時節有什麼特別的慶典嗎?」到底是有什麼大事,可以讓這些手上都拿著兵器的人們集中到這裡來?
  華叔臉上抹上了一份笑意,「不是什麼慶典,是南天門大會再過不久又要展開了。」
  「什麼南天門大會?」
  「你不知道?」他倒是有些訝異她連泰山上一年一度的盛會都不知情。
  適意誠實地搖首,拍拍身邊的椅子要他坐下為她講解。
  「在這山頂上有座鼎鼎大名的南天門,年年在這時節都舉行一連三日的東嶽盟主選拔大會,想當盟主或是出出風頭的人,每年在賽前都會自動來這裡報到,而咱們也正好可乘機大撈一票。」每年他們黑店上上下下,可都是摩拳擦掌的等著南天門大會。
  她順著他的話推敲,「所以想要當東嶽盟主的燕子曰才會到這裡來?」
  「東嶽盟主?」華叔用力地哼口氣,「就憑他?」
  「你好像很不以為然?」怪了,她是有什麼地方說錯了嗎?
  「真正的東嶽盟主才不是他。」華叔鄭重地向她否認,並且一手指向遠處的東方朔,「貨真價實的正主兒,是那個正在撥算盤的老闆。」
  適意訝異得合不攏嘴,「他?」他有沒有說錯,那個專門坑拐搶騙的東方朔,有那個本事?
  「比起那個佔著東嶽盟主虛名的子曰兄,老闆的劍法可高明多了。倘若燕子曰想做個真正的盟主,他可以考慮去向老闆拜師學藝。」要不是東方朔年年都在暗地裡故私下交易,把盟主的位子賣給燕子曰,燕子曰今日怎麼可能被人稱為大俠,在江湖裡走路有風?
  「東方朔有那麼厲害?」適意這才發覺她實在是識人不清,老是把人給看走眼。
  「不厲害怎麼開黑店?」華叔驕傲無比地揚高了嘴角,「全泰山的人都知道咱們開的是黑店,可是不但沒人敢來砸店,咱們這兒反而還生意興隆無比,你以為那些自喻為正義之師的江湖人士和這邊的地方官,他們睜隻眼閉只眼的,賣的是誰的面子?說穿了,他們忌諱的還不是老闆。」
  「原來如此……」她瞭然地點點頭,「我就覺得他能把生意做得這麼成功人,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古怪。」現在她終於明白這裡能夠明口張膽地開黑店,以及燕子曰會對東方朔低聲下氣的原因了。
  「也沒什麼古怪啦。」華叔含笑地揮揮手,「天下各大派最高明的劍法老闆學了七成,來這裡的人,大都是想看咱們老闆露一露身手,或是想請老闆收他們為徒。」只要能夠看到東方朔露一下本事,那些花大錢來這的人就值回票價了。
  學會天下各大派最高明的劍法?那個老打著算盤的東方朔有這麼高的天資?適意愈想就愈覺得東方朔在她的心底,更像是團謎了,雖然她是知道他的功夫不弱,但也未免不弱到太高強了吧?
  「他學那麼多劍法做什麼?」她的心頭因此而堆積了滿坑滿谷的疑惑。
  「做生意呀。」沒有利處的事,老闆怎麼會做?她不是已經很清楚老闆是怎樣的一個人嗎?
  適意當下眉心打起死結,「學功夫也可以做生意?」
  「不但可以,那還是咱們黑店最主要的收入來源。」華叔娓娓地把東方朔做過的好事抖出來,「各大門派的劍法,經由老闆學成再針對其缺點改進過後所仿製而成的劍譜,只要拿到黑市去販售,往往都可叫價上萬兩。」
  她佩服得五體投地,「他還真是什麼生意都能做……」太會善用本身的資源了,難怪他能夠搶遍泰山無敵手。
  華叔不知不覺間又洩漏出另外一個秘密,並且馬上招來了適意全副的注意力。
  「這得多謝他那女俠娘親傅授了他一身的好功夫,讓他學起任何劍法來都又快又好。」還好老闆有個武藝高強的娘親,將她生平所學的絕活都傳授給他。
  適意怔了怔,隨即捉緊了他的衣領,「慢著,他是女俠之後?」怎麼跟靳旋璣要找的目標線索這麼符合?
  「是、是呀……」華叔被她揪扯得喘不過氣,「想當年,他娘可是大名鼎鼎的東嶽美人,在他娘過肚前,東嶽盟主這位子一直都是由他娘所擁有的……」
  「東方朔他爹叫什麼名字?」很好,接下來只要知道東方朔的親爹是誰就成了。
  華叔很遺憾地朝她搖首,「不清楚,從沒聽他提過。」
  不清楚?這下更是可疑了,說不定她要找的第二個目標,很可能就是這個他人口中武藝高強的東方朔。
  適意的眼眸緩緩地飄向在大廳另一頭,正在替人結算帳資的東方朔身上,愈是看他,她這才覺得他的長相還真跟靳旋璣有幾分相似,這讓她剛剛才因燕子曰不是她要找的人而沮喪的心,此刻又被拉了上來,並且再度充滿了一探究竟的慾望。
  嘿嘿,踏遍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或許,她很快就能對靳旋璣交差也說不定。
  銀白如水的月光,瑩瑩灑落在泰山頂上,月夜中的初春花朵,順著暖暖的東風漫飛了整個月夜穹蒼,落花似雪地飄遊在天際間如無根浮萍,天空不見一絲雲霧,沁心濃郁的花香,潺潺流過星河大地之間。
  漫天花雨傾落遍灑了一身的適意,兩手捧著臉頰安安靜靜地蹲坐在花園的大石上,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正在月下舞劍的東方朔。
  這個被她列為第一二尋查目標的東方朔,此刻在她的面前,成了一個她完全不熟識的人。在他手中的長劍,就著月光映射出一陣虹光,多彩瀲灩的光芒流曳在他四周的空氣間,每一出劍,陣陣似風拂襲而過的劍吟聲,如影隨行地跟著他每一個勁、疾、重的動作,他的劍式,招招凌厲無比,卻又不失柔綿曲折、以退為進之勢,剛柔並濟之道,完美地揉和在他的身上。
  她這才覺得,華叔說得一點也不誇大,這個東方朔,他確實是有吃遍泰山的本領。
  可是縱使如此,她還是很難相信眼前這個男人,很可能就是靳旋璣的兄弟。
  身為名門之後的靳旋璣,應當是不會和這種一天到晚把「銅臭味閒起來也是很香的」這話掛在嘴邊的人是兄弟,他們之間,完全找不出一個相似點……如果,武藝高強這點不算在內的話……
  除去東方朔財奴的性格不說,他還真是個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坐在這看了他大半天,她也看了十來個門派的知名劍法,到目前為上,她都一直處於歎為觀止的狀態,只能張大了小嘴,愣愣地看著他將每一門的劍法使得有如獨門傳人似的那麼專精,如此武藝超群的他,這泰山盟主的寶座,理常屬他才是,可他卻偏偏不貪那個虛名,反貪讓賢盟主之位後可換來的銀子……
  唉,早在很久之前,她就該知道他這個財奴沒藥救了。
  「再偷看下去我就要收學費了。」突不期然的,東方朔的俊臉就近擺在她的面前。
  「哇……」適息被他此舉嚇得急急倒吸了口氣,身子也不聽話地自大石上往後倒。
  「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跑來這做什麼?」東方朔輕鬆地一手撈回她,將她攬進懷裡問。
  她撫著胸口喘氣,「我……我想請教你幾個問題。」是他的輕功太好還是她的聽力太遲鈍?為什麼她老是會被他給嚇著?
  他白她一眼,「又是燕子曰的事?」
  「不,這回我對你比較感興趣。」燕子曰已經被她從名單上剔除了,現在她正把目標全面的指向他。
  「我?」她終於肯花些心思在他身上了?
  她笑意盈盈地朝他頷首,「我想瞭解一下你的家世背景。」
  東方朔眼眸一轉,「套你一句話,恕不奉告。」
  「別這樣嘛。」她不死心地拖著他的手臂,「你看今晚夜色這麼美,就陪我聊聊如可?」
  「我不會上當的,誰曉得你心底在打什麼鬼主意?」東方朔輕輕推開她,根本就不想搭理她的尋人大事,以免她在事成後溜回濟南。
  她挨在他的身側邊走邊說:「我只是想知道你爹是誰而已,絕對沒打什麼主意。」
  「為什麼想知道?」他突地停下了腳步,一手托起她小巧的下頷。
  「因為……」
  他酸溜溜地問:「又是因為那個什麼靳風眠的在找兒女?」她滿腦子除了那個姓靳的外,就不能想點別人嗎?
  「靳風眠前輩年歲大了,他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家人團圓,所以才叫靳旋璣出門尋找在外流落的弟妹,而我就是受靳旋璣所托來這的。」既然他什麼都知道了,她也沒什麼好瞞的,說出來以後,或許他會比較合作也說不定。
  他冷眸微瞇,「原來你口中的那個青梅竹馬,就是靳旋璣?」
  「對啊。」
  「你怎麼會認為我是靳風眠的兒子?」他兩手環著胸,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適意連忙把今天聽來的情報說給他聽,「因為你娘是當年的泰山女俠、東嶽第一美人,所以我想靳風眠前輩應該不會錯過她才是。」
  果然,有人向她多嘴了,而她會在這時專程來找他,又是為了那個青梅竹馬的委託,那傢伙真有這麼重要?
  本有一肚子無明火的東方朔,在將兩眼定視在她身上時,盈滿他胸臆的誘惑又將那陣無明火給掩熄了。他默然無語地看著她沐浴在月下的模樣,她那眉目如畫的面容,晶瑩燦美的,灩灩地奪走了他的目光,飄飛在風中的長長髮絲,縷縷的,像情絲,勾引著他前去貼近、前去擁有……
  適意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出兩朵紅暈,兩手不好意思地掩住兩頰。
  「你……你看什麼?」他怎麼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東方朔的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你說得對,夜色這麼美,是不該浪費了。」
  適意才開心地想要對他從頭盤問起時,東方朔卻挽起了兩袖,低首朝她微微一笑,而後打橫地抱起她。
  她忙不迭地摟住他的頸項,「你做什麼?」
  東方朔將她抱高與她眼眸齊對,「收你為徒也一陣子了,我想,我是該來教教你一些功失。」不能讓她這個徒弟抱怨他這為人師的什麼都美教導她,現在,就是讓她學學一門重要課程的好時機。
  「我只想聊天,不想學什麼功夫。」她在他的懷中掙扎著要下地。
  他低低地在她耳邊誘問:「難道,你不想出師後在江湖上做個人人敬佩的女俠?」
  「女俠?」適意的兩眼頓時有了光彩,期盼不已地望著他,一改初衷地把先前要問他的事給拋諸腦後。
  他又對她笑得像只黃鼠狼似的,「想不想風風光光的悶蕩江湖?」
  「想!」可惜適意一點也沒察覺他的陰謀,還學不乖地相信他。
  「那就好,跟著我練。」東方朔開心地咧笑著嘴,二話不說地就抱著她以輕功一路躍上院子靠近崖邊的最高一棵古松上。
  她恐慌得頻頻打顫,「在……在這裡?」老天,這裡離地而有多遠?
  「有何不妥?」東方朔賞景似地看著四周,刻意忽咯掉她那張被嚇得蒼白似土的臉龐。
  「我、我要下去……我懼高……」一想到旁邊就是深不見底的斷崖,適意就忍不住地往他的懷裡鑽,一雙小手怎麼也不肯放開他。
  「愈高愈好,正好可以練習你的輕功。」東方朔不理會她的恐懼,扶著她的腰肢讓她立足在樹頂,「來,把手放開。」
  顆顆冷汗淌落她的面頰,「我會摔得屍骨無存……」開什麼玩笑,她又不會飛,放開他還得了!
  「好吧,那咱們就在樹商耗一晚也成。」正好稱了心意的東方朔,大大方方地擁緊她,很樂見她就這般與他在這相依相偎。
  「別抱得那麼緊……」適意羞紅了臉,再怎麼掙孔也敵不過他的力道後,只好無可奈何地向他棄降,「放手,我學就是啦!」
  「這才乖。」東方朔滿意地稍稍鬆開她,小心翼翼地扶攬著她的腰肢讓她站好。
  「我要學些什麼?」絲毫不敢朝下看的適意,兩眼緊盯著他臉上那看似很誘人的笑意,並且試著不要又被他的眼神給勾走。
  她那如此全神貫注,眼底只有他的這份神情,令東方朔嘴角微揚,眼眸晶燦燦的,似是隱藏了一份道不出口的喜悅,又更似一直以來,他所期望她能將心緒停留打轉在他的身上,在此時實現後的歡欣。在這樣的一個月夜裡,他發現他是如此的容易知足,如此容易的……墜入動情的迷網。
  在那情愫曖昧不明,卻是甜蜜誘人得令人心動的情絲網中,他看見,在那裡頭,有著她。
  為何那裡頭會有著她?是因她婷婷的姿影、水亮的眼瞳、柳黛的細眉,還是她款款的笑意、嬌嗔的蹙眉,種種倩影在他心底堆積久後所造成的?此刻他才明白,初時他為何會不徑思考地將她帶來此處,將她視為最親近的人,因為,要將她推拒得遠遠的,是多麼地困難,但要將她收納在心坎裡,卻是如此的容易。
  只消一眼,就足以定情。
  就不知,若與她風月情濃……又會是什麼情境?
  適意在他面前輕揮著手,「東方朔?」不是要教她功夫嗎?他怎麼發起呆來了?
  在她的輕喚下,他心不在焉地出招,馬步一沉,朝她探出兩掌,「第一式,大鵬展翅朝陽手。」
  厚實的大掌瞬間覆上她柔軟的胸坎,讓原本因懼高而花容失色的適意,當下紅霞遍佈整張小臉,而慢一點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麼的東方朔,也只是將兩眼定看在他兩手所探及的地方,完全忘了要杷他那雙不規矩的大手給收回來,好半天,他們兩人就這麼僵著姿勢,怔然無語地枯站在樹梢上。
  「你、你……」適意首先打破冰封的僵局,又羞父氣的想拍開他,卻又怕自己不慎失足摔下去。
  束方朔邪邪地挑挑兩眉,「失禮,一時擺錯了地方。」說真的,他真喜歡這種美麗的錯誤。
  擺錯了地方?適意咬牙切齒地壯大了膽量,才把他的兩手揮開,東方朔隨即移動腳步來到她的身後,將她的兩手敞開,在她猶不解他這麼做的用意時,他全身的重量就傾倒在她的身上,令她被他逼下樹梢,與他雙雙一塊地往下掉。
  「第二式,飛虎展翼下山岡。」東方朔在急速下降時,在她的耳邊心情很好地向她講解。
  「哇!」眼看就要接觸地表的適意,緊閉著眼被他嚇得放聲大叫。
  在她的叫聲中,東方朔愉快地及時來個騰空翻身,在落地後整個人緊緊攬住她,不留一絲空隙。
  「這招……又叫什麼?」適意的心臟劇烈跳動,上氣不接下氣地瞪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眸。
  他隨口拼了個名給她,「翻天覆地捆仙索。」
  「我快被你勒死了……」她難受地想退出他的懷抱,但他卻將她緊抵在胸前不讓她移動分毫。
  「還要不要再練?」東方朔一點也不反對與她繼續研究新的招式。
  「不練了、不練了……」她氣怒地嘟著紅艷的小嘴,「你根本就是在折騰我嘛!」
  他再將拐了很遠的圈子兜回來,「那……你還想不想繼續盤查我的身世?」
  「當然想……」適意正想表明她不放棄的心願時,就見他又將她高高抱起,令她驚嚇得主動擁緊他,「你又想做什麼?」
  他很小人的威脅,「你若還想再問,那咱們就整晚都在樹上高來高去好了。」或許再跳個幾次,她就會打消那個念頭了。
  適意這下終於明白他在搞什麼鬼,「弄了半天,原來你是想藉學功夫的借口,想堵住我的嘴好不讓我發問?」
  東方朔馬上如她所願,樂不可支地將她紅艷欲滴的小嘴給堵上。
  彷若火紅色的雲團在她腦海裡炸開了來,自她的唇間,傳來陣陣溫暖融潤的觸覺,她倒吸口氣,交錯的氧息立刻竄進她的鼻尖,濤濤熱浪般地入侵她的知覺,令她的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東方朔慢條斯理地品味著她的芳唇,發覺她輕飄飄的神智沒集中在這上頭時,他緩緩地輕咬著她的唇瓣,再三啃吻了她一番才滿足地鬆口。
  「你……剛剛做了什麼?」她怔怔地望著他那張前一刻還與她貼得那麼近的唇。
  他又在她的唇上印下一記響吻,「照你的吩咐,堵住你的嘴。」
  適意的腦子因他這一吻又變得更加紊亂,一時之間無法消化所發生的突發事件,只能兩眼呆滯地望著他。
  「老實說,我對我的身世一點興趣也沒有。」東方朔以指尖輕撫過她的唇瓣,笑意滿面的對她低語,「但對你,我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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