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淨的一間房裡有著最簡單的陳設——一張看來像是臨時擺設的床鋪。一盞放在床頭的小燈,和一架完全不搭調的純象牙白古典鋼琴;光是這鋼琴就佔去房間三分之二的大小,可見這房間原來的用途是什麼了。
趁著地利之便,沙穆坐在床上眼睛直盯著鋼琴,像要看透、看穿它似的。
他再度將視線放回谷拓仁的調查資料上,重新攤開夾在手上的紙,一手拿著看,另一手探向旁邊,拿起偷買的啤酒仰頭就是一口。
「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嘛。」辦正事的時候他總是習慣隨口喃喃自語,可見愛說話的程度有多高。「有父母、有家,還是個超有錢的家,然後有個妹妹,父母死了以後接下公司的事業,有數不清的產業……老天!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也換得太快了吧!」了不起!巽凱說錯了,最會玩的人不是他沙穆,而是谷拓仁,換女人跟換衣服一樣。
「這樣還缺什麼呢?」錢有了、房子有了、女人也有了,他還想追求什麼呢?由此更突顯他對絕音這種執著的奇怪情結。
難道還有其他沒查到的事?
唉,雖然這資料上似乎已把谷拓仁的事查得一清二楚,但是他總覺得還是跳如了什麼,果然他不親自出馬不行。
「啊。」靈光一閃,他知道缺什麼了!
還是自己去辦比較省事。念頭一起,沙穆也忘了收拾收拾,就這樣往外跑了出去,現在是三更半夜,他確定屋裡其他兩個人都睡了,才敢開始進行自己的工作。
門開了又關,房子裡一個人也沒有。
但是,一會兒之後,門再度開啟,窗外射人的月光恰巧照在來人的臉上,卻不是剛才坐在這裡傷透腦筋的沙穆。
***
福伯不只一次看向從早上到現在一直不吭聲的谷絕音,好端端的,為什麼她的神色會這麼凝重,連沙穆那小子耍寶逗她笑都沒辦法讓她開口。
「怎麼啦?和沙穆吵架了?」福伯沒辦法忽視她的喜怒哀樂,只得放下手邊的工作,坐到她身邊。
「沒有。」低下頭,谷絕音利用自己的長髮遮住臉上的表情,「我沒有和沙大哥吵架。」
「哪為什麼苦著一張臉呢?那小子說是為了讓你開心,說要給你個驚喜,這人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左看右看,就是看不見沙穆的蹤跡。
「沙大哥在他的房間裡。」
福伯鎖緊了眉。「一個大男人沒事躲在房間裡做什麼?我去把他抓下來。」嘖,這小子!放著絕音在這裡不開心,自己卻躲在房裡不出來。
「福伯。」谷絕音趕忙拉住他。「不要去打擾他。」
「那你……」
「我有些事想跟您說。」
「什麼事?」
「我……我是不是真的有個哥哥?」谷絕音認真的目光堅定地鎖住福伯。「我是不是有個哥哥叫谷拓仁?」
「小姐……」一時之間,福伯被震得忘了自己已經改口叫她的名字。「這是誰告訴你的?」沙穆嗎?自己明明警告過要他別告訴她的啊!
「沒有人告訴我。」是她看來的。昨天晚上睡到一半,不知道為什麼她就突然醒了過來,後來她打算去廚房倒杯水喝,沒想到卻看見一條人影往外頭走去;她原以為是小偷,急忙想上樓通知沙大哥,沒想到那個人影就是他,而散落在床上的東西……內容竟然令她錯愕!
谷拓仁是她的哥哥!那個讓她看了就怕的陌生人。
當然,這事福怕壓根兒不知道,只是緊張的以為她全想起來了。「你全部想起來了?」
福伯的反應等於間接回答了她的問題。
「他真的是我哥哥?」她除了吃驚、錯愕,心中更有一股莫名的恐懼。
一直以來她就希望自己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希望自己能有個親人,不管是爸爸媽媽或爺爺奶奶,還是哥哥姊姊,弟弟妹妹,但是為什麼當她知道那個人是她的哥哥時,不但不開心,反而還害怕了起來?總覺得那個人對她來說很危險,親近不得。
「為什麼您不告訴我?為什麼要瞞了我九年?」
「這個……」這要他,怎麼說?
「福伯。」
「讓我來說。」站在一樓通往二樓樓梯間的沙穆低身靠在欄杆上。其實今天清晨一回來看到床上散亂的資料時,他心裡就有個譜了。
「沙穆!」福伯急著想制止,他答應老爺、夫人不告訴小姐的。
「沒關係的。」事情再隱瞞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又不是你告訴她的,跟你答應的事根本沒關係,放心啦。」
「這……」這死小子!到這種時候還逞口舌之快。
沙穆神色從容地走下樓,落座在谷絕音身旁,然而谷絕音卻警戒地移離開身子。
「這麼快就把我列入拒絕往來戶啊?」她的反應真的讓他有一絲絲的傷心。
「你和福伯瞞了我好多事。」她提出控訴。她自己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反而才比現兩個月的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她和福伯一起生活了九年,難道比不上他嗎?為什麼福伯肯讓他知道,卻把她蒙在鼓裡?
「不要生氣,你的心臟沒有強壯到承受得住怒氣。」沙穆提醒她,雖然表面上還是那副依然從容的口吻,其實心裡正冒著冷汗,準備隨時打電話通知騰青雲。
「我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但是你要先知道一件事。」
從未生過氣的人,一旦生起氣來總是教人措手不及,不知道該怎麼盤算她下步的動向。
「什麼事?」她聲音冷冷的,果然生氣了。
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不理會她的掙扎,完全表現出他霸道的一面。
「福伯不告訴你是因為答應了你父母親,我會知道是因為他希望我能為你解決這件事,而我現在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瞞你任何事,尤其這件事關係到你。而你……不管聽了之後感覺如何、作何想法,不准你因為這樣而將我拒之門外。」這丫頭,如果沒警告她在先,恐怕她只會用愚蠢的方法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聽清楚沒有?」
掙脫不開他,谷絕音只能低垂著頭,不看他也不回答。
見她沒有任何反應,他只得暗暗收緊力道,再重問一次:「聽清楚沒有?」
咬緊牙,她知道自己爭不過他,咕噥的回應隱約表明她的不甘願。「聽清楚了。」
沙穆聽在耳裡,明白在心底,但這聲明沒這麼簡單就結束。「你還沒答應我。」
「答應什麼?」他哪有要她答什麼?
抓起她右手,一環東西沒經過她同意便逕自往她的無名指套了下去。「就是這個。」
他放開手後,一環紋銀的指環隱隱閃著琛璀的晶亮,晶亮來自上頭一顆鑲嵌在渾圓銀環當中的真鑽。替她戴上後,沙穆像了了一樁心事般,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雙手優閒地交叉置於腦後。
看清楚手上的銀戒後,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再單純也知道被他拿戒指套在無名指上是什麼意思;然而,感動的同時,一脫恐懼也湧上心頭。
他用戒指套住她,然而她卻早已被死神用鐮刀給套牢了啊!他能套住她的心、她的感覺,而她本身又是這麼地心甘情願,但是,她卻無法允諾他什麼,她不知道自己真的允諾之後又能堅持多久。
不敢再深想,谷絕音收回手,左手努力地試著想把戒指從無名指上拿下來。
「不用試了。」早知道她會有這種反應。這戒指是他存心找來的,大小剛好讓她只能戴得下去、拿不下來。上一次回去找巽凱時,他順道也去找亞治串門子,無意中看到這戒指,就跟他要了來,打那時起他就打定主意,她是這戒指的唯一主人。
「你拿不下來的。」
「喂!沙穆——」
「福伯。」沙穆打斷福伯的話,語氣是帶著請求意味的。「這是我們年輕人的事,老人家還是迴避一下比較好。」
福怕心裡有數,只是和谷絕音一樣,萬萬想不到他會突然做出這種舉動,原以為他只要能守在她身邊就萬分難得了,沒料到他會這麼做,他雖傻了眼,卻在心中佩服他。明知道就算他這麼做,也挽回不了絕音身虛體弱的事實,但這份承諾,卻是給了絕音一個保證但也扣住了他本身,而他竟毅然決然這麼做——他得對這小子另眼相看了。
「你們……慢慢談。」話說出口,福伯才知道自己被感動得有點哽咽。
細心替他們關上門,福伯心想,今天就和吉利一起走遠一點去散散步好了。
***
「我不能!」為了堅持自己的立場,谷絕音像逃難一般離開沙發。
「你不能什麼?」沙穆不解地側過臉。「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不能戴這戒指。」
「你不早說。」捧住雙頰,沙穆不可置信地驚叫。
「都已經戴進去,拿不下來了。」
「沙大哥。」明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她那蒼白的臉上仍氣得泛上兩片紅雲。「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啊。」他改用手撐著頭,笑瞇了眼的表情讓谷絕音更是心慌。
「你懷疑我嗎?」
谷絕音立刻搖了頭,同時回道,「沙大哥,你知道我是非常相信你的,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能接受,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子,而不是隨時都可能會煙消雲散的我。」
沙穆笑著的臉瞬間改變,掛上怒氣。「什麼叫隨時都可能會煙消雲散?」他慢慢站起身。「你就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一點也不相信我?」
「這不是有沒有信心的問題。」呼,呼——好喘。好喘!「什麼時候開始你比我還不懂得現實。我說的都是事實,都是必須面對的事實。」這話說得有點指責的意味。
「會有辦法的。」他首度被人惹得心慌意亂,她剛剛說的全是讓他聽得心驚的話,也是他確立自己的心意後一直耿耿於懷,揪在心裡,想在腦裡、日日夜夜折磨自己的現實問題。
谷絕音緩緩地搖了頭,她心裡有數,自己再這麼激動下去肯定會昏倒,但是她無法冷靜啊!在個她心儀的男人正做著自虐的事,她不能不阻止。「你明明知道是沒有辦法的……」
她的語氣是這麼虛弱,虛弱得讓他心悸。她說的他都承認,也都不願意面對;之前他也試著逃避過,但這麼做於事無補啊!更何況,他沙穆也不是那種逃避現實的人。
「就算你真的沒辦法承諾我一輩,至少承諾我到你離開那天為止。」他雙眸的深情,直直地射進她眼底心底。「我只要你一個承諾就夠。」
谷絕音嚇得整個人滑坐到地上,直喘著氣。
「記得你問我有關谷拓仁的事情那一天嗎?還記得我那天說的話嗎?」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與她平視。「我說……就算你死,為了不讓你擔心,我會活得更好,因為我會帶著有你的回憶繼續活下去;現在我再重說一次——就算你注定比我先死,我一樣會活下去,而且這輩子只把你一個人放在心裡、記在腦子裡,這一輩子我只要你,不管是生是死。你活著,我會珍惜每一天和你相處的時間;你死了,我會抱著這些記憶過活,你的聲音,你的一舉一動。你的喜怒哀樂、你的一切,都會活在我的心裡;同樣的,如果我比你先死,你也要答應我你會這麼做。」這番話,他說得深情,說得真摯。說得誠心,也說得心痛。
谷絕音怎麼會聽不出他心中的痛呢?他義無反顧地愛她,小心翼翼地不傷害她,優心忡忡地保護她、關心她、在意她,到現在她都點明了彼此的不可能,為什麼他還固執地揚言要守著她?如果她是個健康的正常人那該有多好!如果她能早一點遇見他那該有多好!如果……
「如果我們不曾遇到那該有多好……」真話藏在心裡頭,但有些話即使是昧著自己的心也得說出口。「如果沒有遇見你,那今天就不會這樣了。」
自嘲地一笑,沙穆神色落寞地望向她的眼。「但是我們遇到了,見到了,也愛上了:我擔心失去你和你擔心丟下我是一樣的,你不會同意我跟著你死對吧。」
「你不可以!我不准!絕對不准。」他不能給她這麼重的包袱啊,不能讓她背這項罪名啊!
「是啊。」他索性坐在地上,一手撐地、一手摸著她的頭髮。「我知道你不會同意的。」
「沙大哥……」谷絕音無奈地看著他,驚訝地發現他的眼底泛著水光。情緒再也管不住了,兩行淚潸然流下。「對不起。」「無所謂對不對得起。」他的手指溫柔地拭去她的淚,卻讓她滑下更多的淚水。「這種事情沒有誰對不起誰。」曾經,他不認為自己會有這麼深刻的感情,總以為什麼事都是平淡的;直到遇上她,一個生活過得單調無味的女孩,卻讓他體會到原來平淡無味的感覺,是源於自己不曾用心在每一件事上頭的緣故,包括看待生死。
因為知道他的真心,谷絕音更是淚如雨下。「我不想讓你難過……」
「我知道。我知道。」青雲曾警告過他,她的身體只有轉壞,沒有變好的可能,當時他唯一想到的是他還沒得到她的承諾——承諾愛他!其他的,他根本想都沒想。「一句話,答應我。」
她不要折磨他了、也不折磨自己了……抱著他的頸子,她一股勁兒地點頭。「我答應,我答應。」
帶著點酸楚的喜悅漲滿了整顆心,沙穆伸出手回抱她,將她用力樓在懷裡。他終於得到她的允諾。
待氣氛平穩了些,兩人才把話題拉回之前的問題上,此時福伯也和吉利從外面回來,落座在客廳一旁。
「谷拓仁和你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你的親生母親是後來才娶進門的,你和他足足差了十四歲。」一開頭,沙穆先說明她和谷拓仁真正的關係。「他是個天才,一個經商的天才,二十三歲那年你們的父母親去世,他接下所有的事業,並且發揮長才將事業推向高峰,這些小事就不多提了;但是要知道,一個天才意味著與眾不同,他聰明、行事果決、外貌出眾,幾乎所有的優點全讓他佔去了。老實說。我還真有點嫉妒他,他無疑是個天之驕子。」說這話時,沙穆語帶酸味。
「然後呢?」谷絕音追問,迫切地想知道所有的事。
「但是天才也是很可憐的,有最完美的地方,當然也會有致命的缺點——他愛上了你的母親,他的繼母!」
聽聞此言,谷絕音瞪大了眼。「你說他……」
沙穆點頭。「是的,他愛上你母親,他們才差了五歲,你和你的母親又很像,乍看之下簡直一模一樣。」這說明了為什麼谷拓仁如此執著於絕音屬於他的原因。
「他並不是把你當作妹妹看待,而是把你看成你母親——他心愛的女人。」
「但是,這是不對的啊。」
聳聳肩,沙穆的口氣依舊平談。「愛情這檔事沒什麼對錯之分,總之,他的偏執對你而言是危險的,這就是福伯為什麼帶你到這裡住的原因。」至於有關她遺忘的部分,他不打算讓她有機會再想起來。
「另外,還有一件事讓他不得不緊迫著你不放。」借由亞治的口中他才得知這件事,原來當年她的父親也是個頗具盛名的黑市交易人。「你父親生前花了筆龐大的金額買了件東西。」
「什麼東西?」
「一顆藍鑽,據說是當年法王路易十六逃亡時來不及帶走的珠寶之一,你父親借由某種途徑買下了它,然而在交給谷拓仁的遺產上並沒有這一項,意思是一這東西留給了你。」
「我?」谷絕音指著自己。「我沒有見過啊。」
「因為東西被藏起來了,小傻瓜。」敲敲她的腦袋,他實在佩服她的單純。
「藏起來?」
「嗯。」沙穆露出和往常一樣的笑容,指著天花板。「就在樓上。」
「樓上?」
「你父親是個雅痞。」話一出口,他立即被在場的兩個人瞪了眼。沙穆尷尬地摸摸鼻子,「換一句話說好了,他是愛好風花雪月的人。」一抬眼,發現自己又被瞪,他只好聳聳肩。「當我沒說,OK?」
他們來到二樓。
「沙大哥,你說東西在這裡是怎麼回事?」
「隨便彈首曲子來聽聽。」
沙穆做出個「請」的手勢,破天荒頭一次的主動要她彈琴,以前都是叫她別彈的。
「沙大哥?」她不懂他的用意。
沙穆點點下巴,佯裝思考了一會兒才笑說:「彈一首你父親最歡的曲子『愛之夢『好了。」
「愛之夢?」谷絕音和福伯互看了一眼,又看回他身上,好像他突然變成外星人一樣。
「李斯特的愛之夢,難道你不會?這挺有名的不是嗎?」
「是很有名,但是沙人哥你怎麼會知道……」
「你父親最喜歡這一首,不是嗎?」
「你怎麼知道?」疑問一個個在她心裡不停擴大再擴大,讓她覺得一頭霧水。
「我是個情報商,記得嗎?」眨眨眼,他催促道:「快彈啊,讓我欣賞欣賞你的琴藝。」
谷絕音乖乖坐到鋼琴前頭,掀開琴蓋,雙手熟練地按上琴鍵,側頭看著興致勃勃的沙穆,一臉狐疑。
沙穆點點頭,微微一笑。
她深吸了口氣,纖白的十指悠然滑出美妙的音階,敲出圓潤的旋律,由輕柔轉至高亢再忽而轉至輕柔,然後再滑向高亢、輕柔——層層攀高再攀高,忽地瞬轉直下,緊接在後的是一道如瀑布般由低至高的連續音階滑鍵——
當——一聲突兀的高亢破壞原本應有的完美曲調。
「就是這裡。」谷絕音歎了口氣。「不管是什麼曲子,每次一彈到這個音就會這樣突然的拉高音,我不知道毛病在哪裡。」
「我來試試。」說完,沙穆便打開音箱,摸索了一會兒之後義道:「接一下剛才破音的琴鍵。」谷絕音照做,只聽見沙穆哎喲-聲。
「怎麼了?」絕音和福伯雙雙開口詢問。
「沒什麼。」一會兒後,沙穆離開鋼琴。「要不要再試試?也許這次會讓你順利彈完這首曲子。」
「小子,你別賣關子了好不好。」心急的福伯只想趕快知道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沙穆獻寶似地攤開手掌,一顆光彩耀眼的藍鑽立時映人三人眼底。
「這是——」
「你父親留給你的東西,路易十六來不及帶走的藍鑽。」
「藍鑽?為什麼會在這裡?」
「老爺是怎麼把東西放到這裡頭的?」
兩個問題同時出口,沙穆不由得大笑。「我該先回答哪個比較好?」
「小子,別玩了,一項項給我說清楚。」他老人家可禁不起一連串的腦筋急轉彎,那會讓他所剩不多的頭髮掉個精光。
沙穆也沒再浪費時間,順著他們的意思為兩人解答:「簡單的說,我從谷老爺子的調查報告裡看出他對這架鋼琴的過度熱愛,再加上他一直強調要你學琴。我想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所以姑且試試。想不到被我猜中了,東西就藏在那個琴鍵和琴弦相接的地方,這裡只要這麼一撥動,動手腳做的暗盒就會冒出來,就像這樣。」他挑動琴鍵與琴弦交接處,果然彈出一個小暗盒。
「就是這樣。」事情解決了一件。「接下來是另一件了。」
***
黑夜裡,一個突兀的聲音在谷拓仁的房裡響起。
「起來。」
向來警覺性很高的谷拓仁立時驚醒,為來者的神不知鬼不覺感到錯愕。
「是誰?」說話的同時,他立刻伸手點亮床頭燈,闖入者倒也沒有阻止他,任他點亮燈光。「沙穆?」
「不就是我羅。」吊兒郎當的口氣沒有改變。「睡得好嗎?谷先生。」「你來做什麼?」谷拓仁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探向枕頭底下。
「要找這個嗎?」沙穆抬起右手,食指上正晃著一把掌心雷。「建議你,下回用這個型號的比較保險。」左手提起,他手中正握著一把三十二發彈匣式自動手槍,槍口正對著谷拓仁。
「你要殺我?」面對槍口,谷拓仁的冷靜一如往常。
「殺你?」沙穆大笑好幾聲。「我的確想這麼做。但是——」笑聲乍停,他起身準確無誤地點亮房裡的大燈,讓另一個同伴現身,同時也喪氣的說:「她不准。」
「哥哥。」怯怯的聲音帶著不肯定的微顫。
「絕音?」天!真是她。谷拓仁失態地跳下床,興奮的看著眼前的人。「你願意回到我身邊了?」
「不是的。」谷絕音的立刻否定像冷水加冰塊,冷卻了谷拓仁所有的好心情。
「那你來做什麼?」他冰冷的口吻教她忍不住退了一步。
沙穆馬上挺身擋在她前頭。「她來是為了給你一樣東西。」隨手一拋,那顆藍鑽落在谷拓仁的大床上。「你要的石頭還你。」這句話他說得心不甘情不願,實在是因為他十分反對絕音這麼做。
「哥——」她再度喊出口,一回生二回熟,雖然還是有些怕,但因為有沙穆陪在身邊,她心安了不少。「爸爸的東西交給你了。」
谷拓仁拿起藍鑽,不禁疑惑了。「為什麼拿來給我?」他不懂,這顆鑽石價值非凡,難道她不知道?
「你一直想要不是嗎?」
沙穆退了一步,讓她和谷拓仁正面交談。
「我想這對你一定很重要,所以我請沙穆帶我一起來還給你,另外我還有些話想對你說。」
「什麼話?」他問得急切,對著和他心愛女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妹妹,他眼中流露出異樣的執著與熱情。
「我不是媽媽,更不是媽媽的替代品。我是谷絕音,只是你的妹妹。同父異母的妹妹,哥哥,請你不要再錯下去了好嗎?」
谷拓仁雙拳握得死緊,他的話幾乎是咬著牙說出口的。「你要說的只有這些?」
谷絕音淒然地望著他,緩慢地點了頭。「是的,只有這些。」
恨意寫滿谷拓仁的眸子,他異常晶亮的眼掃過他們兩人。「我告訴你——不、可、能。」
「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笨。」所謂的天才,就是指這種對某些事情異常偏執的怪人。
「你什麼意思?」
「你確定絕音和她母親真的很像?你這麼愛她母親,會看不出她們母女倆有什麼不同嗎?你只是利用她外貌上的相似來安慰自己。欺騙自己,你這麼做,她母親如果活著會作何感想?難道你的愛就這麼膚淺,真正愛的人死了,找個相像的替代品來安慰自己就可以了嗎?更何況,把絕音當作她母親來愛,你以為自己真的能接受嗎?」
「死了的人再怎麼樣也回不來了,這是事實;真正愛一個人不管她是生是死,只要能記在心裡她就是活著,形式上的佔有又算什麼?絕音還是絕音,她永遠也不可能會變成她母親,你是個天才,難道還想不透這個道理。」
「你閉嘴。」谷拓仁抱著頭,神情極為狼狽。
「我偏不。」強心針不打完全是不會發生效用的。「姑且不論你愛上自己的繼母這件事對不對,你捫心自問,找另一人來代替原先讓你愛到心坎裡去的人會不會褻瀆了她、會不會污辱了自己的這一份愛?如果你一開始就愛錯了,何不藉著她死亡的事實做個修正呢?」
頭痛欲裂,痛得谷拓仁齜牙咧嘴,他緊閉雙眼強忍著痛楚。「你閉嘴!閉嘴、閉嘴、閉嘴……」最後的警告變得軟弱無力,天!誰來救他啊……
「哥。」不忍見他如此痛苦,谷絕音忘情地走上前抱著他。「不痛了,不痛了……」模糊的記憶中,依稀也有人這麼對待過她。「不痛了、不會再痛了。」
像被一道溫熱又不同於的人的熱流洗滌,莫名的,他的痛楚減輕了,谷拓仁慢慢睜開眼,「瑞琴……」恍惚間,谷拓仁覺得自己好像見到一直掛在心上的女人,但真正張開眼一看,卻是完全不同的兩人。「你不是她……」看清楚眼前的人後,他的頭腦頓時清明了起來。
他為什麼到今天才真上看清楚呢?隔了這麼久,九年了……九年的時間,為什麼他一直沒有看清楚呢?
「好一點了嗎?」擔憂的小臉仰起,谷絕音擔心地問。
低頭看著她的臉,谷拓仁茫然了,她的臉不知怎地,對他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他得承認沙穆說的話——她不是瑞琴,一點都不像。
「你只有輪廓像她而已。」拉開她扣在他腰間的手,他將她輕輕推離。「你不是她,也取代不了她。」想通之後,他突然不明白自己這九年來,為什麼緊咬著她不放。
「你想通了嗎?」明明已經知道結果是肯定的,沙穆還是多此一舉地問了聲。
谷拓仁退了一步,轉過身背對他們,半晌不吭聲。
「喂,你到底想通了沒?」
「哼。」背對他們的谷拓仁發出一記悶哼。
「你還會不會緊盯著自己的妹妹不放?」難得遇上一個做錯事的天才,不損損怎麼對得起自己、沙穆得意的笑在心裡。
「我沒那個閒工夫跟你們耗。」從他冷硬的聲音隱約聽出了致歉的味道。「還不快滾。」
沙穆聞言,轉過頭時身邊的谷絕音笑了笑,輕推她?下,暗示著「還不快去」的自信心。
「哥——」這一聲叫喚少了恐懼,多了感情,谷絕音輕輕握住谷拓仁的手。
這般的舉動,說不震撼是騙人的,冷硬如谷拓仁仍不禁側頭看著她,遲疑著該不該抽回手,要不要退開。
「謝謝。」
她這聲道謝說得慎重,說得真誠,說得讓他無所適從。
「沒什麼好謝的。」些微的顫抖揭露了他的激動。「我沒做什麼值得讓你道謝的。」
「是啊!」沙穆又「適時」地插上嘴。「他可沒對你做過什麼像樣的好事。」
「沒關係。」谷絕音倩然一笑,抬起臉看著他。「將來有的是機會,是不是?哥。」
重新面對這張臉,谷拓仁情不自禁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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