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只是瞬間的驚鴻一瞥,她仍清楚地聽見他脫口而出的話裡那份無法忽視的緊張,看見他眼中強烈的恐懼。思及此,舒開的雙眉微挑,唇角向上輕揚。
為什麼緊張?又為何要恐懼?舒開的眉又不自覺地往眉心凝聚,陷入沉思。
如此的一舒一凝,不自知的反覆,潼恩的腦中淨是先前柏仲狂吼的那一幕。
擔心她嗎?還是怕她墜樓身亡、一命嗚呼後他會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十幾年不見,他仍是她記憶中的小男孩,那一頭耀眼的金髮依舊能在黑暗中閃動它的光澤,兩道濃黑的劍眉仍然是剛強的象徵,碧綠如翡翠的雙眸依然清澄如昔,常常哄她說笑、讓她止淚的嘴唇一如過去維持上揚的形狀,彷彿從未有過痛苦的經驗。
時光的流逝並未改變他的外貌,只是將他變得更昂然剛強,渾身散發成熟男人的扭力,當年的稚氣在歲月行進間已逝,現在的地完美詮釋了「男人」這個字眼。
然而,這樣的他卻不守信用,背叛了她……
「想什麼想得這麼入迷?」陰奪魂的聲音冷不防響起。口頭上如是問道,但心底早猜到潼恩在想什麼事,否則怎會想得讓她連叫好幾聲都沒反應。
除了那個男人,她想不出還有誰能讓冷靜如冰的潼恩成了道地的呆人兒。
「茶泡好了?」回過神的潼恩嗅到一股溫熱中帶絲清涼的薄荷香。
「都冷了。」她沒有幫她掩飾失神的事實,一雙帶笑的眼直溜溜地盯著她看,看得她有些心虛。「在想他?」
「是啊!」潼恩收斂因回憶而柔軟的神情,換上憤怒與怨恨交織的冷艷面孔。「在想要怎樣讓他生不如死。」
唉!她未免太過執著,陰奪魂在心裡直歎氣。「當一個人真的不在乎某人或某事的時候,真正的反應是無動於衷,沒有愛更沒有恨。」
潼恩拉回失焦的視線移轉至陰奪魂身上。「你想說什麼?」
「你不明白自己的心,我這個做朋友的自然要提醒你,以免你後悔。」陰奪魂語重心長道,不想再任由她任性行事。「如果你不在乎柏仲就別管他、等任務完結之後我們回法國。」
「不!」她怎麼能說這話,潼恩神色激動地站起身。「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恨他,我之所以能夠忍耐這一切就是因為有這股恨意支持著我。殺他是我最想做的事,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為什麼今天突然要我放手?」十幾年來的痛苦掙扎難道要她默默承受?
「我不想你後悔。」陰奪魂神情淒然,讓潼恩即使會因為她的話怒火中燒、充滿不諒解也不忍放矢。「沒有愛就不會有恨。潼恩,恨得愈深便表示你——」
「奪魂!」潼恩猛力擊桌,壓下憤怒極力促使自己說話的語氣手和些,「不要再說,再說我就要生氣了。」
「事實上你已經生氣了。」陰奪魂笑笑,知道事實並無損於她飲茶的雅興,甚至在內心深處她是開心的,因為潼恩激烈的反應說明她所觀察的結論並沒有錯。
「即使如此我還是得說,殺死他並不能讓你擺脫過去,過去是磨滅不掉的。」
「哦?」蛾眉輕佻,她佯裝好奇地詢問:「那你認為我該怎麼做才好呢?陰大顧問。」
陰奪魂當然知道自己引導出的話題深深刺痛好友的傷處,但她選擇繼續,只因不希望再看到一對合該是壁人的男女因為已成事實的過去互相傷害。
「讓他愛你,讓他用他的一生愛你。」開車去接應的時候她並沒有忽略柏仲喚她的那一聲,如果她沒錯聽,那麼柏仲即使忘了過去但仍然對她有情,否則那一聲叫喚不會如此激動。
「愛?」潼恩像聽到世間罕見的笑話一樣忽然大笑。「愛?奪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愛?呵!哈哈……」狂放的笑聲無法掩飾內心深處被人識破的困窘,陰奪魂的話逼她不得不去正視壓抑多年的潛伏情感,但當情感與理智正面交鋒之際,理智總會強悍地壓下略略浮動的情感。
她選擇要走的路沒有任何人能改變。
「潼恩?」
「奪魂!」潼恩收回笑,嚴肅地看著她。「我們這種人注定不會有愛,那會讓我們處於危險之中,你是最明白這個道理的人;但今天你卻要我將自己送上斷頭台——不,我絕不,」自私方能自保,她不會連這點求生之道都不知道。
「他會保護你。」她敏銳的直覺促使她相信柏仲是個一旦愛上,即使犧牲生命也會守護心愛的人的男人。
「我不需要任何人保護。」她只想為受盡欺凌的過去討回公道。「別再說了,否則我真的會生氣。」
「潼恩,我——」「你不想一個人住吧?」潼恩打斷她的話,回眸儘是無法隱藏疲憊的黯淡神情,「我不想再花時間去找房子。」
陰奪魂躺進柔軟的沙發,垂下螓首露出姣好的王頸。「我知道了。」
她也不想這樣。潼恩疲倦地想著。如果她沒有不斷朝她最深刻的烙痛刺探,扎得她滿目瘡夷她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當一個人被強烈得無法招架的劇痛糾纏得快失去理智時,又怎能勉強獨力吞忍?唯一的方法便是刺痛離自己最近的人好轉移襲身的疼痛;當然,事後的後悔無可避免,但除了無奈又能如何?
她走進房,不讓自己接觸陰奪魂那彷彿了悟一切事物的眼神。
躲在角落的柏仲閉眼傾聽夜空又一記無情冷血的槍響,沒有月光的夜晚是否當真適合生命的消逝?他不想問更不想找到答案,只是屏住氣息不讓自己嗅進不遠處飄來的血腥味。
連續一段時間的跟蹤,他已經目睹五個人喪生在她手中。
「最後一個。」已經熟悉的聲音像在遊戲中獲勝的孩子般,得意於自己所造成的結果。潼恩收起槍,垂視地上泊淚流著鮮血卻已無生命跡象的屍首。
她從容地吁了口氣。在美國的工作已經結束,接下來——
「柏仲!」她側身朝陰暗見不著光的角落說話:「你看夠了就回去準備接下來的狩獵遊戲。我可不打算和一個無心反擊的獵物玩,那太無趣。」接連幾次的行動都有他躲在一旁偷窺,她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既然要看又何妨讓他觀賞人類死前的醜態,她是很大方的。
柏仲從陰暗處走出,與她共沐在同一盞街燈下。「無窮盡的殺戮對你而言究竟有什麼好處?」每當看她殺害一抹生命,他的心就跟著揪痛一分,不是為死去的人哀悼,而是為她的墮落痛心,雖說他們同處於黑暗。見不得光,但他並不嗜血,更無法理解她的殺人如麻。
「金錢。」她答得簡潔,語氣十分理所當然。
「過去幾年的獵殺所得難道不夠你揮霍?」
「你不滿意這個答案?」潼恩冷睬著他,神情不帶一絲情緒,充滿理智與染血的興奮。「那麼如果我說這是嗜血的本性使然,你該滿意了吧!」可笑!一個獵物竟然老跟在獵人後頭偷窺,還問獵人為什麼要殺獵物。
柏仲搖頭,痛心疾首已無法形容他此刻的情緒,他整個身體彷彿被什麼徹底扭轉似的,為她的回答而狠狠被抽痛。「不該是這樣的。」她不該是這樣的人。
「哦?那你以為又該如何?」看他那個表情,好像她不該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而是該躲在屋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家碧玉,可笑!「這世界就只准你輕賤生命,不准別人如法炮製嗎?」
「潘朵拉!」怒氣又被她該死的冷嘲熱諷惹起,又一次讓他深刻的體會自己對她的在乎。
如果不是在乎,他不會變得易怒暴躁,一反素來嘻笑度日只求開心的原則。
「收回你的金玉良言,我不需要。」除了像神父一樣的說教外,他就沒別的話好說了嗎?潼恩厭惡地斜脫他那張任燈光照射而更顯立體的俊顏,愕然地在他背後瞥見昔日男孩信誓旦旦的臉,她愣了住,直直凝視那張稚氣仍存的男孩臉孔。
怨了這麼多年、也恨了這麼多年,為什麼昔日那張強忍下淚水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來接她的男孩的臉仍是如此的記憶猶新?清晰得讓她恨起自己良好的記憶力。
我會回來救你……我一定會回來救你……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昔日的承諾瞬間在耳畔清晰地迴響,混亂了她的思緒,男孩的影像在眼前愈來愈清楚。
「我恨你,我真的好恨你——」她茫然開口,注意力全放在從柏仲身上延伸出的昔日面容,說話的對象自然也是那個自她內心幻化出的影像。「讓我一個人等著盼著、想著、念著,你卻無聲無息,沒有回來找我……沒有回來救我……」
「你……」她在對誰說話?柏仲瞇眼審視她的神情,發覺她的焦距放在自己身後,他回頭,卻什麼也沒看見。
當他再轉回頭時——
「小心!」心急如焚的大吼與迅速衝上前的動作同時進行,健壯的手臂猛力推開她,站在她原先的位置取代她承受暗地放出的冷槍。
渙散的神智在他的暴吼中逐漸回寵,但卻又在他飛身上前推開她,為她擋下冷槍時迅速流失,她的視線像錄影機播放慢動作似地轉向冷槍來源,看清逃跑的偷襲者後復又回到負傷蹲在地上喘息的柏仲。
他……推開她?慘白臉上的一雙璀璨金眸佈滿不可思議的驚愕,注視著面前半蹲的男人。他推開她替她挨下子彈?
他為什麼要推開她!驚愕的訝異瞬間轉變成複雜難辨的憤怒,複雜難辨的憤怒又轉化為難以理解的痛……
挨槍的感覺真的很差,從以前到現在,他一直都這麼認為,所以堅持不用槍是他的原則。
「嘿嘿……」柏仲抬頭虛弱地發出不怎麼悅耳的乾笑。「男人有時候不該太逞強才是……怎麼?這樣就嚇白了臉那還是死神嗎?我說你啊——其實並不是那麼冷…恤……」偉岸的身軀終於不支倒地,大量的鮮血自他胸口泊淚流出,流至潼恩呆坐撐地的手邊,沾染上她的纖指。
直到濕源的黏稠液體由指尖傳達至腦海驅策她回復知覺,失去焦距的金眸才有了它的焦點——倒臥在血泊中的柏仲。
不……不足這樣……不該是這樣……她不准!她不准!
衝上前使勁翻過他的身體,白皙的手掌重重壓在他右胸抑制血液的奔流,另一手立刻撕下裙擺充當止血帶,渾然不覺自己的視線被某種陌生的熱液模糊成一片。
不准的!她不准啊!「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殺你,沒有我的允許誰也別想奪走你,你聽到沒有!」她失控地大吼,回應她的是毫無血色的臉與緊閉的眸子,這樣的柏件不是她的!不是!
「柏納!」她喊出昔日熟悉的名字,終於向自己另一面微薄的感情俯首稱臣。
她承認,真的承認——
「你得慶幸他塊頭夠大。」處理好柏仲傷勢的陰奪魂來到客廳,以未染血的手時推推失神已久的潼恩。
「雖流這麼多血,對他來說還算小事一樁,再加上子彈的衝擊力大得足以貫穿他的身體,因而沒傷到肋骨;整體來說他傷得不重,只是因為失血過多昏睡而已。」她說著,邊進浴室洗去滿手的血汗。「我已經替他上好藥,看護他的事就由你負責,潼恩。」從浴室出來,她看到的潼恩仍是一臉呆茫。
「潼恩?」真的是受到打擊了。陰奪魂心疼地想,終於出手輕拍她的臉頰喚回她的神智。「潼恩。」
潼恩抬起空茫的金色眼眸,彷彿是個仍在作夢的孩子。
「潼恩,仔細聽我說。」陰奪魂扶住她的雙肩,等她將游移不定的視線放在她身上。「你該從夢裡醒來了,潼恩!」
好不容易,這恩的眼底不再是血淋淋的一片,而是熟悉的好友臉龐。
「聽我說,他沒有死,還活得好好的,只是失血過多需要休息,」見她點頭,
她又繼續道:「現在照顧他是你的工作了,潼恩。你有義務這麼做的是不?」
潼恩再次用力的點頭,像個聽話的好孩子。
「很好,那麼當他醒來的時候叫我一聲,房間裡我已經點上洋甘菊和薰衣草混合的薰香精助他入眠,應該是沒有問題了,你只要隨時注意他的體溫變化。避免他汗濕受涼,懂嗎?」
「懂」
「好,那麼他就交給你了。」可憐的潼恩。陰奪魂愛憐地拍拍她的頰,轉身欲回房休息,今晚著實不好過。依約前去接應她時,怎麼也料不到會帶回受傷的柏仲、這件事讓她頗感意外,但此刻不是找答案的好時機。
「奪魂。」潼恩忽然叫住她。
「還有什麼事?」
「我愛他。」她坦誠,急需有個人聽她傾訴,聽她懊悔。「但比起愛,我……我更很他!」
「潼恩?」陰奪魂輕蹙峨眉,不解她愛很矛盾的說辭,於是她放棄回房休息的打算,轉而坐在好友身畔。
「為什麼這麼說?」
「我無法不恨他——」
陰奪魂點頭輕笑,「我知道,但是只要你一直恨他就代表你也一直愛他,愛與恨本就一體兩面,容不得你否認。」
「不,你不懂。我恨他,徹底地恨著他,但是我又不能不愛他,可是我卻——卻無法比恨他還愛他。」她低頭凝視攤開的掌心,彷彿看見自己滿手的血腥,火紅的一片,濕黏而濃稠,令人作嘔,那是她最最厭惡的血腥味。「我必須恨他。如果不恨他,我怎麼活得下去?如果不恨他,我怎麼捱得過一連串無法承受的折磨?如果不恨他,我怎有理由獵殺每一個與我無關的生命?如果不恨他,我——」
「別說了。」她將脆弱的撞恩摟進自己肩頸間,試圖給予她安慰。「我明白你必須將一切過錯推給他,才能讓自己堅強活下去,我明白的。所以……不要逼自己說了,不要再逼自己了……」
不,她不明白,她不會明白她這種心清。「你總是心想我是因為愛他而恨他,但事宜並非如此;比起愛——我恨他的時間更長、更久也更深,這種心請你不會懂的,不會懂的……」
當恨意萌生伴隨殺意滋長時,所謂的愛已從她身上剝離,讓她成為只懂得恨而不瞭解情愛是何物的人,直到柏仲推開她替她擋下那顆子彈,些許的情感才萌生,她才明白什麼叫痛……
「我只是一具殺人機器,沒有感情、只有對生命的憎恨,倘若說我懂情愛,那也是從今晚開始。」所以,仍無法蓋過累積十數年的怨恨。
她還是恨他,但也開始愛地——
「潼恩?」她自詡聰穎,但潼恩的話高深得令她無法解讀。難道事情並非她所想的那樣單純明瞭?
如果柏仲醒著的話那會好辦多了,她想,直覺上她就認為只有他才能安撫蓮恩的情緒,聽懂她的話。
「你再不進去照顧他,萬一他受涼或者遭細菌感染我可不知道哦!」陰奪魂風涼地道,以便轉移潼恩的注意力,同時也希望將來有一天握思會對柏仲說出今晚說過的話,也許柏仲會明白潼恩所想表達的意思。
果然,潼恩立刻起身朝柏件所躺的房間走去,進門前回眸朝她一笑,非屬真心,只是無可奈何,她不知道該如何讓這種矛盾感消失,而唯一的好友又不懂她此刻痛苦的掙扎,只好依她的話進去看他。
也許這一看,會看出自己的矛盾來吧?她想。
陰奪魂回以一笑,她內心誠摯感謝上天並未讓潼恩心中的窗鎖死,讓它有機會再度開啟。
異於平常純淨無味的空氣,一絲絲的氣味,像存心惡作劇的少女在午想的玩伴鼻頭以金黃的稻穗來回撫弄呵癢,也像一隻鑽進鼻腔的螞蟻,搔得人鼻子直髮癢,讓異常敏感的鼻子最後以一聲突兀且劇烈的噴嚏作為抗議先鋒。
「哈瞅——哦!痛……」被噴嚏本能帶直的上半身因牽動嗣口的傷而痛楚不已,在一聲接過一聲的痛呼下他倒回柔軟的床鋪。
因噴嚏聲響突然驚醒的握思與進房打算換熏香燈燈芯的陰奪魂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潼恩因為是當事人所以笑不出來,但陰奪魂責身事外,所以毫不客氣地選出笑聲。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以打噴嚏作為清醒的前奏。」
「奪魂。」潼恩回頭看了她一眼。
「當我沒說。」幄,但是真的很好笑。她摀住嘴,可不想為了這點小事讓好友對她不滿。「我先出去,你和他好好談談。」她笑著退出門外,將空間留給應該會成定局的小倆口。
柏仲重新張開痛得閉上的眼瞼,因痛自然分泌的淚液濕潤了一隻碧眸,看起來清澈極了。「你的朋友?」他的表情看來不怎麼驚訝醒來會看到要他命的死神坐在他身邊。
「嗯!」潼恩點頭,「她救了你。」
「你也救了我。」柏仲揚起仍然虛弱的笑,想坐起身和她好好交談卻怎麼努力也無法避免扯痛傷口,最後他挫敗地照凝她,「麻煩你扶我坐起來好嗎?」
她點頭傾近他,雙臂越過他雙肩將他枕壓在頭下的枕頭拉高充當墊子,再收回一臂,一手扶在他頸後一手拉著他右臂小心翼翼將他往上抬,渾然無覺這是第一次他們在和平的氣氛下靠得如此之近。
但她不自覺不代表柏仲亦然,凝視她較好的側臉,雖然依舊是面無表情的冰冷,卻成功地點燃他內心從未有人能引起的火苗。
冰可以點火嗎?答案當然是個「不」宇,但為何在瞥見她冷若寒冰的神情時,一簇因憐惜而狂發的火焰便在胸口熾熱澎湃,讓他無法自己。
「試著挺直身體,否則我沒辦法將你扶好坐正……」她抬起頭說話,這時才意識到兩人面對面只差不到一寸,如此親明的距離,讓燦金與碧綠在得來不易的相互凝視中交纏。
柏仲忘情地伸手以拇指腹磨蹭她細緻的雪顏肌膚,輕聲低哺:「好難得和平相處,天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你看見我時能平心靜氣不動怒。」這份等待差點讓他以為頁的要他死了才能等到她鬆懈那一雙充滿仇恨的金眸。
這一刻,在潼恩心底閃過的疑問何止千百,其中最大的疑問是幾年來她所收集有關他的資料一致都將他歸類在嘻笑度日、吊兒郎當之流,然而她所接觸到的他卻有一雙參透世事、波瀾不興的平靜綠眸,是她得來的資料不真確,還是他隱藏的技巧卓越?
亦或是她根本未曾真正認識過他,只顧收集能讓她更仇恨他的證據?
他的撫觸是這麼的舒服、這般的憐惜,彷彿她是他手中珍惜的寶物;在他的撫觸下,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發熱顫抖,他動作間的憐惜今她戰慄軟弱、無法再維持過去乾淨無波的表情。
倏地,火熱轟上了她的臉,在雙頰泛現無可遮掩的誹紅後,金眸只能驚愕地膛大看著他的唇緩緩壓在自己的唇之上,緩慢的動作今她竟像個植物人般無法動彈掙扎,只能看著他更進一步的親近……
柏仲動了動頸子磨蹭她的唇,發現她的唇微顫得像從未有人探索過的青澀無助,感到心喜之餘他也在這青澀的反應中沉醉,忍不住探出舌尖抵開她毫無防範的雙唇,加深這突如其來的吻。
溫暖的熱氣由唇舌之間源源不絕地導人體內,冰寒侵蝕已久的身軀幾乎因承受不住的突來暖流而崩解,無力撐起以往的冰冷,只能以最無助的姿態攀附著暖流的來源,無聲的懇求結束這份痛苦卻又甜蜜的折磨,空寂的心霎時被漲得滿滿,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直覺想逃開這陌生的熱流。
然而她雙手抵著他肩膀卻推開的動作,卻無意識地變成環在他頸項後頭拉近彼此的距離,失魂挑動的舌引來一聲低沉的嘶吼;就在同時,所有的溫暖在唇齒間退去,徒留餘韻回味。
相仲強迫自己在最關鍵的時刻踩下煞車,額頭抵著她的,與她相同虛弱地喘息,交融彼此的呼吸,她的嬌柔與他的陽剛,在呼吸間混融著。
慾望來得如此急迫迅速,讓他自己都無法相信這會是他,但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辯駁,更何況他一點也不想辯駁。
「我不會為這件事向你道歉,因為我真心想這麼做。」
潼恩抬起從迷亂中逐漸回復神智的雙眼,吐氣輕哺:「即使你明知我是要取你性命的人?」
「是的,即使你是要取我性命的人。」他的表情告知始終無海的決定。
「為什麼?」會有人明知對方是來取自己性命、還不怕死地救對方,甚至……親吻對方嗎?「難道你真的不怕死?」
「每個人都怕死,我是普通人當然也不例外。」他從來就不是視死如歸的人,只是有些時候生與死並不是他能決定,而且有些事情比起生死更為重要。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吻我?」
他眨了眨線眸,佯裝困惑不解,「向死神索吻很奇怪嗎?」
「很奇怪。」她點頭。
「那就讓它奇怪吧!反正遇見你之後我也覺得自己變得愈來愈不正常」
「柏仲!」潼恩被他突然吊兒郎當的回應氣惱地亙呼他名字。
「是真的。」他圈住她的身子但沒有拉近彼此,因為他還有點腦子,知道此時自己的胭口不能充當堅固的城牆讓她休憩,城牆破了個洞,需要時間修補。「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的事情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什麼?」他說什麼?她沒聽清楚。「你說……」
「一見鍾情。」他捏住她下巴微抬高,「你相信嗎?」
潼恩不假思索便搖了頭,誠實得讓柏仲有股痛哭抱怨的衝動。這個女人一點也不浪漫,他直在心裡埋怨。
「但那是真的。」即使鍾情的女人如此實際,他仍希望在死前能告訴她自己內心的情感。「驚鴻一瞥,便是再也放不下的懸著;再度相望,就對自己的悸動俯首稱臣不再抗拒——不,應該說是無法抗拒。」他伸手輕柔地將她垂落前額的髮絲攏至且後。「即使知道將死在你手上我亦無悔。」
「這就是你軟化女人的伎倆?」潼恩瞇起眼凌厲地注視他的眼,企圖找尋那深處最醜陋的人性,但徒勞無功;相反的,她只在他翠綠的眸底看到一片似曾相識的真誠。「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
「哎呀!」柏件怪叫一聲。「我的秘密被你發現了。身為第一個試用者,而且還是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神秘試用者,你的直覺真是教人欽佩不已。」他口是心非地道。這女人,就只會用加冰塊的冶水澆熄他傾訴情衷的羅曼蒂克嗎?。
潼恩得抿住唇才能克制自己不發笑。「潼恩,我的名字。」
「初次見面,柏仲。」得知她的真名著實讓他欣喜,因為他知道如果她依然莫名其妙地仇恨他,是不可能告訴他名字,甚至不可能救他。
初次見面…簡簡單單四個字卻狠狠刺痛潼恩的心,痛得她自甘退離溫暖的體溫,回復先前自身的寒冷。
「潼恩?」柏仲不解為何她突然又變得難以親近。「我說錯了什麼?」他仔細地回想,沒有發現自己有說錯什麼。
「初次見面…」潼恩喃喃自語,邊搖頭邊退離開他。「不……不是……」他們並非初次見面,只是他——忘了她,忘了有她這麼一個人存在這世界等著他,
他忘了……
「潼恩?」試探地再喚了聲,回應他的是倏地開合的門板。
柏仲發愣地瞪著們極好半晌,始終不明白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讓她退離他的懷抱,但是——
空虛……在一瞬間已經習慣她被他圈在懷中,突然她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消失,令他困惑又覺得身體內彷彿有一部分隨著她的消失被抽離,強烈的空虛感乘虛而入,讓他愕然。
僅僅只是驚鴻一瞥即傾心,在初次的體溫交流下竟如洶湧的波濤將他整顆心席捲,如此快速猛芬的迷戀是他二十七年生命中首次有過的情緒,根本毫無理由,只是單純覺得對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便一頭栽了進去,落得只能用「萬劫不復」四個字來形容自己。
萬劫不復……好一個形容詞,形容得真貼切。要是索靖在這兒的話,肯定會發出難得的大笑,笑他這個愛上索命死神的笨蛋。
門把轉動的聲音驚醒他的沉思,讓他不假思索欣喜地喊道:
「潼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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