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愛!」在編織借口從李斯身邊告退後,迪夫加快步伐試圖追上被他鞭打得傷痕纍纍的仇愛。因為拒絕聽李斯的命令再入靖城而遭鞭刑的仇愛雙手撐著牆壁,一步步踉蹌走著,因為傷重,所以迪夫很快就追上她。
迪夫拉住她。「你必須上藥。」
仇愛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抽回被他握住的手,烏眸含恨地瞅視他,「別忘了一鞭又一鞭打在我身上的人是誰!」
這句話像雷電般擊中迪夫,但他立刻回神抓住趁隙要離開的仇愛。
「放開我!」仇愛的聲音虛弱得像隨時都會昏過去似的,這讓他更不能放開她。
「你必須擦藥。」迪夫堅持。「我知道你氣我恨我,但是現在不是你鬧脾氣的時候,走。」
「不要!」仇愛壓低身子,用這股力量才能再抽回自己的手,她心知肚明自己再也撐不了多久,現下她只想離開黑帝斯,離開拉斯維加斯!
「仇愛!」迪夫氣極地暴吼她的名,又立刻壓抑住情緒,小心看四周,回復平靜,傾身在她耳畔低語:「我很抱歉傷了你,但如果不是我,你知道佛藍多先生的個性,如果我不動手,由他親自動手你傷得更重,無論你接不接受這個理由,我都要帶你去上藥。
「我不要!」仇愛仍然拒絕,雖然心裡明白地說的是事實,但她的強烈性情就是無法接受他前一秒鞭答她,後一秒想給她糖吃的作法,「讓我走!」
「除非你跟我去上藥。」
「我不……迪夫!」身體突然懸空,仇愛不得不攀住抱起她的迪夫。「放我下來!」
「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情之後,」迪夫連看都不看她,逢自朝黑帝斯城的醫務室走去。
「你這樣做被李斯·佛藍多發現不會有好下場的。」她語帶恐嚇地警告。
他現在的處境又好到哪裡去?呵!直視前方的迪夫露出連仇愛都可輕易看得出的苦澀笑容,淡語:「至少我對得起自已的良心。"「良心?」憤恨到極點的仇愛哈哈大笑,牽動背上傷口劇痛,痛得她岔了氣,「你……你跟在他身邊還有良心……哈哈……」
「要笑等傷好點再笑。」抱著她的雙手逐漸染上溫熱鮮血,第幾次了?他為了順從命令被別人的血染紅自己的手?「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很抱歉。」
「……他根本不是人!」想起李斯在現場對她說的話,仇愛收緊雙手,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正掐在迪夫脖子上。
而迪夫沒有掙扎,任她發洩,腳步也沒遲疑。
「跟在他身邊,你遲早有一天會連這點良心都消失。」
"是宿命"他不想這樣,卻離不開。
"從男人嘴裡聽到這兩個字倍覺刺耳。"仇愛匯恨似的話針針見血,接下來的話更是驚。
"他知道你愛他嗎?」
迪夫愣住,停下腳步,直視前方的臉低垂看她。
「我說對了。」仇愛咧開蒼白的唇直笑,「你們的關係果然不只是主僕。」
「你想活命就別管。」迪夫警告道,再度邁開步伐「我不想再殺人。」
「跟在他身邊你注定要殺人,一個接一個。」她詛咒迪夫,完全不因為他正將她往醫務室送而心存感激。「除非你死或離開他,否則你有傷不盡的無辜,殺不盡的人。」
「你閉嘴。」
「戳中你的痛處?」仇愛揚手輕滑他臉頰,「你也知道痛了?」
迪夫無語,腳上的步伐加快更多。再不快一點,他擔心在仇愛上藥減緩疼痛之前,他送她到醫務室的消息傳到主人耳邊會釀成軒然大波。主人善於遷怒,他擔心的不是自身安危,而是怕害到旁邊不相干的人,那會讓他更良心不安。
即使就像仇愛說的,在主人身邊他遲早有一天良心會消失,但只要他良心還在的一天,他會盡量減少危及旁人的可能。
然而神通廣大如李斯,就算迪夫已經刻意間躲人來人往的迴廊,專走無人的通道,這消息還是讓他知曉,並且在仇愛接受治療之前命人將她像丟垃圾般丟出黑帝斯。
迪夫試圖阻止過,但派來的人一說出奉主子之命,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仇愛被狼狽地丟出黑帝斯,完全無能為力。更何況,接下來他得面對來自李斯的怒氣。
「你有什麼話說?」藍眸中冰冷的寒氣射向迪夫,凍得他忍不住往後退步。李斯卻連動作也沒有,淡然看著他難得的怯怕。
「我沒有話說。」迪夫穩住身形,終於昂首看他,些微回復少年時的頑強。
他該生氣的,李斯心想,但是熟悉的感覺凌駕勃發的怒氣,壓過理應動怒的威嚴,讓他不怒反笑。
「佛藍多先生?」以為會被斥責,結果是聽到主人的笑聲,迪夫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我以為你的良心已不復見,迪夫。」李斯只手撐額,懶散的坐姿恍如休想中的獵豹,看似很舒服,可是因為沒有人能看出他下一步的行動,所以反倒給人一種因為不能確定而自然衍生的恐懼迪夫此刻的感覺就是如此,他不知道下一秒眼前的主人會如何對他,是打是罵,他抓不得准。
李斯朝他伸出手,迪夫則配合地無言走向前,然後又是被強迫性的扯入懷裡。
李斯似乎有強迫別人聽從他命令的習慣,總是不預告便拉他入懷吻他。
「佛藍多先生?」
「我很好奇,四年來少說也有二十來人喪生在你手上,區區一個仇愛有什麼本事勾起你的良心?」李斯的一隻手壓上他平坦的胸口,呈爪狀扣在他心窩處,藍眸由冰轉狠。「你不該有良心,那種東西早在你四年殺死凱莉後就不該有。」
「請您別再提起那件事好嗎?」迪夫難掩痛苦,伸手抓住籍制自已心口的大掌,"我希望它從未發生過。」深深的後悔無法言喻,直到今天,他仍然後悔不已。
"你後悔?」李斯的聲調從原平穩轉冷,陰狠的表情不再壓抑。
「我後悔。」迪夫首次在他面前表現出平時不會呈現的哀傷,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今天會這麼沉不住氣,也許——也許之前他親耳聽見李斯對仇愛說的每一句話在他心裡都種下動搖的種子,動搖他決然隱藏自己性情的堅持。
李斯一把推開他,冷眼看他跌坐在地。
「如果後悔,當初就不該做。」迪夫後悔救他!他竟然後悔為了救他去殺凱莉那個賤女。
「我後悔,但是如果時間能回到當初,我還是會殺她。」迪夫從地上緩緩爬起,低垂著頭起身。他……真的這麼毫不遲疑推開他,像孩童推開討厭的東西一樣絕情?自己在他眼裡到底算什麼?悲哀的情緒讓他瞬間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獎,而後,他只有選擇將情緒埋藏內心,不讓李斯看出分毫。
「我不希望您受傷或死亡。」
李斯的怒氣在聽完他的話後奇跡似的消失,揚起邪笑拉他蹲在自己身前,「你說謊的技巧愈來愈高明了,迪夫。」
「您不准我欺騙您,我沒有說謊。」被半強迫地抬高下顎,他迎視主人垂下的帶笑藍眸,因自己不被信任而感到心酸。
李斯一句輕易出口的懷疑就如同核子武器,輕而易舉粉碎過去他為他所做的一切,那些必須勉強自己壓下滿滿的悲傷哀痛才能做出的事的懷疑中變得一點價值都沒有。
他泯滅自己的良知完成李斯交代的任務,他卻認為這一切是理所當然,他本來就該順從他的命令,即使殺人放火,即使毀屍滅跡……
他的犧牲是應該的——這是個多麼令人感到悲哀的結論。
「那麼——」李斯兩指扣住他下顎夾緊,語氣滿是在意,「仇愛對你而言是特別的存在,所以你為她搬出該死的良心嗎?」
「我——」迪夫到這時候才稍稍聽出李斯在意的重點,會嗎?李斯在乎他對仇愛的態度?
「說!」
「她對您而言是特地為索靖準備的武器,如果她傷重不治,您的心血將會白費,我只是避免這情況發生,並非對她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你抱她。」
李斯近似指控的語氣讓迪夫一頭霧水。
「您在意嗎?」他壯起膽提出反問。「您在意我碰其他人嗎?」
沒料到他會這麼問,李斯愣了下,扣住迪夫下顎的手轉垂下!至他胸前再度將他推開,讓他因此又跌坐在地上。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李斯冷著聲音,不再看坐在地上一臉黯然的迪夫,視線轉向底下人潮擁擠的賭場,卻沒有平日那冷眼笑看賭客百態的好心情。
這一切全是他害的!李斯將所有的錯往迪夫身上推。
「對不起,佛藍多先生。」迪夫和以往一樣,用一貫的語氣道歉。在黑帝斯這個全然黑暗的世界待太久,他知道自己已經喪失過去坦率不隱藏情緒的性子,聲音和表情一日比一日呆板,道歉已成公式,只是為了讓主人開心。
「不准道歉!」李斯大拍座椅扶手一記,心情徹底大壞,轉身離去。
迪夫則維持坐在地上的姿勢,等到門開了又關的聲音響起,他才讓一聲一聲乾澀的笑聲逸出,酸酸澀澀地品味李斯帶給他的一連串傷害。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他問自己為什麼不逃開,結果很迅速,很悲哀的找到了答案——因為他愛李斯。
所以,這樣如同身在煉火中般的痛苦,他注定得自己承受,這樣煉火般的獨戀只有他自己領受……
李斯推開接近他求歡的女人,翻身下床迅速套上衣褲。
「佛藍多先生?」暖床的女子抖音顫問,害怕的情緒顯而易見,怕這位人稱黑帝斯之主的男人因為不滿意而對她不利。「您一是不是不滿意我——。"「閉嘴!」李斯低喝一聲,頭也不回地甩門而出。
「主人!」三四名部屬見主子神色不對勁,紛紛跟在身後。
「滾!"李斯再次喝道,後頭只剩三三兩兩的腳步聲,但他沒搭理,逞自朝外頭走。
該死!李斯取出香煙點燃,煩躁地呼出一口白煙讓其直上,化人漆黑的夜幕,成為一部分。
而他亦同輕煙一般,黑色系為主的衣著與氣勢同化為黑幕的一部分,但拉斯維加斯的千百道霓虹燈交互映在他臉上,照得他的表情陰邪詭異,讓手下望之怯步,但又想起自己必須保護主人,不得不硬著頭皮追上去。
「主人——」
李斯手一揚,止住後頭跟進的部屬。更復的命令一下,再也沒有任何部屬緊跟在後,只有他一個人混在街道人群中緩行。
他到底在做什麼?李斯吐了口白煙,夾煙的手爬梳了下頭髮,最後,乾脆將煙捻熄在掌心,渾然無覺灼熱的刺痛。
該死!他為什麼要在意迪夫的表情!為什麼那張臉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在離開後還緊緊跟著他,讓他什麼事都做不成!
明天小道消息會怎麼說?說他李斯佛藍多竟然對女人不感興趣?還是說一向重視氣勢排場的他竟獨自一人走在街上,形似落拓失意的男人?
拉斯維加斯依然熱鬧如平日,即使是夜裡,它仍然是賭客的天堂樂園,一切玩樂事業的彙集地。人潮中,沒有人注意到他是黑帝斯之主,只當他是一般人,即使擦肩而過,即使不小心碰撞,也只是淡淡的一弊,說聲抱歉或者置之不理,沒有人會因為害怕他而呈現恐懼的表侵求他饒恕。
離開黑帝斯、離開身後一群誓言效忠他的跟班,他李斯佛藍多也不過是個普通男人,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存在。
如果沒有黑帝斯城賦予的權勢地位,他李斯佛藍多只是個普通人!
這樣的認知突如其來地衝擊著他,帶來震撼。
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有誰會在意他?
「帥哥——」
輕佻的尖呼阻斷他的腳步,引他留心周圍的環境,轉過臉,是半倚在路燈旁的阻街女郎。
二十塊美金一晚喲!」
他轉回頭,沒有搭理她繼續漫無目的地走。
算那女郎幸運,遇上李斯佛藍多懶得理人的時候,僥倖撿回性命,只是她好像還不知道自己幸運撿回一條命,一直哈喝著直到李斯聽不見為止。
自己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男人,李斯譏諷地想。沒有黑帝斯,他只是個誰也不會在意的普通人,不管他是不是黑帝斯之主?
這個疑問泛起的同時,腦海閃過幾乎糾纏他一整天的臉——那張亦男亦女、秀致白淨的臉。
「迪夫。」這個名字突然從他口中逸出,當察覺時停下腳步,他發現自己正站在昔日未登上黑帝斯之主寶座時的舊居。
當他擁有黑帝斯並遷移至黑帝斯城的時候,迪夫拒絕一同前往,請求他讓他留在這裡——給他住進黑帝斯城的權利。他卻選擇留在這裡,不願搬進黑帝斯。
這是否表示迪夫並非真心甘願在他身邊為他效命?
李斯因為這個懷疑鎖緊眉峰,踏上樓的腳步卻矛盾而不自覺地持續著。
當他從不悅的情緒中回神時,他的人已經站在舊居門外,伸手準備接門鈴就在手指將碰到電鈕之際,他停住,彷彿從夢中清醒。下午他才將迪夫趕出黑帝斯城以警告他,晚上自己來找他又算什麼?
理智回籠,他轉身欲走,但沒幾步又停下,轉身回看隔開裡外的門,在伸進西裝口袋的手緊緊握住一直隨身攜帶的東西。
好半晌,他轉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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