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正似大江流水，浪淘萬象眾生，轉瞬飛逝恍若夢境，朝來不留痕跡。」
這是一首基督教的聖詩，如果你參加基督教的喪禮，常常會聽到。浪淘萬象眾生是真的，朝來不留余痕是假的。人的一生，根本就是無數的余痕所造成，你今天給他的吻，可能是昨天另外一個他教給你的；你今天所支持的，可能是一個從前你所愛的人至死都支持的理想；你害怕人，因為太多人傷害過你；你嘴裡鄙視金錢，因為你所念的書本都如此說，你潛意識裡渴望金錢，因為你看過太多金錢所帶來的讚美與自由；一個老處女仍然穿著二十年前的某一件衣服，因為當她青春美麗的時候，那件衣服給她帶來很多稱讚；一個浪子停下來成家立室，因為他已經看夠了，他好奇的心已經滿足了，老實說，他也疲倦了，於是他面前的偶像才有機會變成無可抗拒。
我們的一言一行，一喜一惡，都受過去的鱗爪所影響，我們以為忘記了往事，往往不聲不響地成為我們的潛意識，永遠支配我們。
人只是一艘船，不是船兼舵手。也許有些人能把自己的舵，在我而言，我只是一艘被放在大海上的船，我的舵手是誰，我不知道；我的岸在哪方，我也不知道。上了我這艘船的，只是搭客，不是舵手，他們來了又去了，船永遠載著他們的痕跡，但是不為他們而停留，船永遠繼續走，舵手在哪裡？是宗教？是命運？是意志？我不能解釋，我只覺得浪淘萬象眾生這句話是最好的寫照。
我從來不覺得人生如夢，「人生如夢」是很美麗的四個字，每個人都喜歡說，但是想想，人生實在不像夢，夢做完了便是完了，既沒有痕跡，亦不可復尋。人一生中的遭遇，消逝後也留下或深或淺的痕跡。刻骨銘心的愛情、入骨入肉的創傷和生活的境移變遷，即使被目前的事情暫時掩蓋，有機會時它們仍然會隱隱湧現，像海浪波濤，時進時退，你會看見過去的人、過去的自己，你會不覺地被這些波濤推前或扯後，與它一同在人海中升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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