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金雀宮外,侍衛為了要不要阻止文彤輝入內而猶豫著。
「任何人不准進入金雀宮?難道包括本宮?」文彤輝冷然。
「皇后娘娘請!」兩名侍衛低著頭,分別向兩旁側身。往昔對皇后娘娘的敬愛,與皇上偏寵娘娘的慣例,讓兩名侍衛當下決定——娘娘應該不受限制。
「娘娘?」
迎面而來的眾位宮女驚愕於文彤輝的到來,拜見之間遲疑了會見。
文彤輝無心理會這些繁文細節。
「金雀宮的主人何在?本宮該如何稱呼?」文彤輝左右對比著,似是看人,又像在打量金雀宮的擺設。
「娘娘,何姑娘正在內室,奴婢這就去通報。」一名侍女慌忙領命而去。
畢竟是正宮娘娘,文皇后得罪不得,不論金雀宮的女主人多麼得寵,後宮倫常就是如此。
文彤輝從容坐下,隨意梭巡著大殿。金雀宮是先皇極為寵愛的紀貴妃生前居所,皇上賜這位「何姑娘」住金雀官,是否就昭告了她的地位?
半晌,一名身著布衣、秀麗素顏的女子從內室而出。
「民女何敘君,叩見皇后娘娘。」她的聲音清脆如風鈴。
文彤輝剎間難以適應。民女?哦!想來她尚未受封,所以不自稱臣妾,也對。
「平身。」
「謝娘娘。」
見她緩身而起,文彤輝打量了她低垂的臉孔。雖然看不清整張臉,方纔這一看,依稀是個清秀模樣,連脂粉也未施,而身上穿的並非禮服,頭上連釵都沒有,她真的受皇上的寵?
雖然這個模樣來見皇后有些失禮,但文彤輝好奇得不予計較。
「你叫何敘君?」她不禁為了這個名字而感歎。
「是的。
「敘君,敘君,與君相敘?看來,自你出生起,已經注定要是皇上的人了。」文彤輝微笑。
敘君?比起她的「彤輝」兩字,要更適合做為皇后的名字。她的父親當初也不過期望她當個女史罷了,而何敘君的父親……野心可不小。
「字是敘君,但意非如此。」何叔君淡然道。
「但依今日的情況看來,令尊相當有遠見。」文彤輝笑著。
「名字並非家父所取,是家母。」何敘君簡潔地解釋。
「喔?令堂也是風雅之人。」文彤輝展眉:「抬起頭來說話。」
「是」
何敘君的姿態既不像方萱梅般謙卑,更不若戚清等諂媚,也不似年蓉一樣儀節完美而得體,她的宮廷禮節甚至糟透了,但是奇怪,文彤輝不認為有什麼不對,雖是民女,她的言行舉止相當自然且惹人好感,教她無從挑剔起。
文彤輝仔細端詳她的容貌。清秀有餘,艷麗不足,膚色蒼白,身子骨甚至清瘦了些,這樣的容顏體態在後宮並不算突出,皇上……是看上她哪一點?
「你入主金雀官,皇上卻沒賜予你封號,本宮倒替你不平了。再看看你這一身,本宮幾乎懷疑,皇上虧待了你。」文彤輝暗示著。
要討賞就趁現在吧!如果她懂得進退,就該知道這一刻,她這個皇后決定了她何敘君的前途,她想得到些什麼,也必須先經她這個皇后的承認。
戴著和善面具的文彤輝,心裡藏的是誇讚權勢的傲然。
「不!娘娘。皇上並未虧待民女,是民女無意受封。」何敘君突然撲通一聲跪地,用力磕頭哀求;「求娘娘成全,放民女出宮!」
原以為何敘君會開口討賞的文彤輝,從傲然中醒來。她錯愕地看著地上的何敘君;「你說什麼?放你出宮?」
「是的,娘娘!民女不想入宮,民女在家鄉已有未婚夫,但是皇上強擄了民女,求娘娘伸手救民女一把,放民女出宮吧!」何敘君繼續磕頭。
就算原先想耀武揚威,此刻文彤輝也被這驟轉而下的局面給怔住了。她當機立斷遣出所有侍女,只留下嬌采一人。
「強擄……這麼說皇上可是大不敬。」文彤輝玩味著。
「娘娘恕罪。民女一時心急,口不擇言,請娘娘恕罪。」何敘君的口氣果真平穩了些。
怎麼可能?皇上強擄民女?皇上何須強擄,天下女子可為他所有。但更奇怪的是,這何敘君竟然無意入宮?英挺出世的皇上……也有吸引不了的女子?
最奇怪的是,文彤輝竟為這個可能而覺得好笑。
「把話說清楚。」她命令著。
何敘君聽令,開始敘述著她與陽廷煜相遇的經過。皇上東巡祭祀回程,在幽州崎嶺縣通上她,一見傾心。她何家上有一名老母,下有三名妹妹,家中生計全靠她,所以她不能離開家,但陽廷煜竟然為了要她安心進宮,賞了她全家千兩黃金,並賜住華宅,還特別差縣令好生照顧何家人,然後便要接她入宮,她只好求助於文彤輝,放她一馬。
「皇上難道不知你已婚配?」文彤輝詫異地問。皇上何時變得如此昏庸而霸道?
「民女沒說。因為……民女與他……僅是私訂終身,口頭相約,並未正式有媒妁見證。要不是事情緊急,民女也不敢告知皇后娘娘。」何敘君清瘦白皙的臉孔泛了一抹嫣紅。
這的確不怎麼光彩。如此,皇上並不算奪人未婚妻了,道義上,文彤輝鬆了口氣。「怎麼……你與他,可有私情?」她又問。何敘君為這露骨問話嚇了一跳。
「如果有,皇上就奈何不了你了。」文彤輝出狡獪的笑。
「沒有……」何敘君在羞赧間似乎也有些後悔。如果有就好了!
「那麼……你與皇上……」文彤輝的笑容不見了。
「沒有!娘娘,皇上並未碰過民女!」何敘君的反應有些激烈。
文彤輝在不自覺中鬆了口氣。是陽廷煜守禮,還是何敘君抵死不從?可能都有吧!但文彤輝相信後者居多。以前,陽廷煜甚少親近女色時,她可以相信他是個守禮的君子,但是,做出這等強擄民女之事,她對他的信任便打了折。
「那麼還有救。」
「謝娘娘成全!」何敘君一聽說皇后肯幫忙,首度露出笑容。
「你確定要出宮?真的不願待在皇上身邊?」文彤輝鄭重問道。
「是的。民女只求平靜過一生,不敢妄想榮華富貴。且早已有了心上人,所以無論是誰,都不能讓民女改變初衷,民女只能敬謝皇上厚愛!」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能讓你……連皇上都看不上?」文彤輝好奇地問。
「他與民女是青梅竹馬,相戀多年,感情已深,所以,不是民女看不上皇上。他其實遠遠不如皇上,只是民女心意已決,難以動搖了。」何敘君娓娓道來。
文彤輝自座椅上起身,來回踱著步。
這事有點兒棘手。情理上,她該幫著何敘君,於道義上,她不想皇上背負奪人所愛的惡名,也不願壞人姻緣:於私心,她也很樂見她離開皇上,何敘君要是留下,她有預感,她與皇上之間恐怕再也回不到互信的過去,無論陽廷煜怎麼向她保證都一樣。
她再也難以相信他了。
承認她也是個善妒的女人吧!唐詩詠得再熟都一樣,她是個善妒的皇后!以前她能大公無私地為皇上選美人,那是因為皇上對美人沒有興趟,真要出現了個如方萱梅的女子,她已經小小有些介意了,再多一個似是空前的何敘君,她真不知會妒到什麼樣的程度。
「你位未婚夫人目前在哪兒?他可知道這件事?」文彤輝隨口問。
「他並不知道民女如今身在宮廷。他是個讀書人,目前人正在京城,準備應試,他承諾過,若是有了功名,便立刻上何家提親。」何敘君低著頭,隱約可見臉頰上的紅潮。
「他叫什麼名字?」
「傅謙。太傅之傅,謙虛之謙。」說到她的未婚夫,何敘君的聲音格外柔婉。
傅謙,她會記住這個名字。文彤輝笑道;。
「伴在皇上的身邊,會比伴在這個何公子身邊差嗎?要是這位傅公子落第,你豈不就空等了?還是你打算等到他下回應試?再等三年?」她試著哄誘:「想想看,一旦成了皇上的人,封妃封嬪,說多風光就多風光,入了後宮有什麼不好?」就像她,站在後宮的頂端,與皇上共有天下,呼風喚雨,死亦無憾。
何敘君低垂著的頭抬了起來。「娘娘,真心愛著皇上嗎?」
「呃?」又是愛?
「娘娘如果真的愛過一個男人,就會知道,無論那個男人是什麼身份,什麼外貌,販夫走卒還是王公貴族,一文不名還是聲名顯赫,都是一樣的。」何敘君抬頭仰望那張端麗容顏道。。
是她這個皇后過於呆板,還是世風變了?如今連民間良家婦女也講愛?
碰了個軟釘子,文彤輝也不生氣,反笑道:「但是,你的末婚夫似乎和你不同理念吧!否則,他也不會上京求取功名了,是不是?」
她居高臨下,愉悅地看到跪地的何敘君臉色大變。
文彤輝笑吟吟俯看她;「如果,本宮小小助這位傅公子一臂之力,他金榜題名,甚至飛黃騰達,到時候,各世家貴胄搶著招他為婿,甚至皇上,他也有好幾名待字閨中的皇妹公主……你認為,到那時,你的傅公子還會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嗎?」
不要!千萬不要!何敘君隨著文彤輝的言辭而顫抖。
擅長玩弄權術的文彤輝,在一名民家女的面前,露出了外人不得見的猙獰面目,這算何敘君之幸或不幸?
「如果他不是這麼出色的話,你就不必擔心了。」文彤輝假意安慰著她。
何敘君的臉色更加灰敗。
「看來,他應該是個不錯的男人了?瞧你緊張的。」文彤輝瞧得津津有味。
「娘娘,求娘娘放了他一馬,也放了民女一馬吧!」何敘君的眼淚隨之撲簌地掉下,又磕了個響頭。
文彤輝斂去笑容,「原來你不相信他?」
「並非民女不相信他,而是……人性如此,貪慕榮華富貴,他要是見異思遷,也不是沒有可能。」還是非常有可能!傅謙是個權力慾望相當強的男人,文皇后料中了。
「倒也不一定。像你,就對榮華富貴不怎麼有興趣,也許,你該相信他。」這回,文彤輝倒是真心想安慰她了。
何敘君搖搖頭:「民女自幼淡泊,生活艱苦,但是樂在其中,所以不慕名利。民女沒有嘗過名利滋味,不懂名利好處,不敢說自己淡泊名利,只能說自己沒有這個福氣。然而,誰也難保民女有朝一日,如果作了狀元夫人,甚至……」她看了看文彤輝溫婉的鼓勵臉色,決定照實說;「甚至后妃,不會像娘娘一樣,也樂在其中……」
文彤輝怔住了。
「娘娘恕罪,恕民女直言,有口無心。」何敘君低著頭,膝蓋因跪著許久而酸疼。話一完,她也開始後悔了。
「你膽子可不小……」文彤輝在震驚中喃喃道。
從來沒有人敢當著皇后的面,說她對名利樂在其中!她要是發火,拿下何敘君的腦袋都有可能!好一個何敘君!
何敘君挺直跪姿,直挺挺向文彤輝磕著頭。「請皇后娘娘原諒民女,民女不知分寸胡言亂語,若有得罪娘娘之處,還請娘娘恕罪!」
文彤輝望著她卑微乞憐模樣,震怒消了下來,憐惜取而代之。
「罷了!恕你無罪。你起來,坐下吧!」她朝她揮手示意。「如果你這也算胡言亂語,滿朝文武說的話就全成了諂媚屁話了!」
她間接承認了何敘君口中的自己。
何敘君得到開釋,欣喜之餘,又聽了皇后娘娘口出穢言;只楞在兒,忘了坐下,還得要文彤輝催促她才有了動作。
「既然不是與君王相敘,敘君,敘的又是誰呢?」文彤輝轉回早先這個話題。
此話一出,就代表了皇后願助她脫離後宮和皇上,何敘君喜道:「有緣人,但偏不是皇上。何敘君,何必敘君王!」
「哈哈哈——好一個何必敘君王!」文彤輝大樂。此女言語有趣,聰慧又有膽識,皇上……是看上她這一點吧?
「就憑這句話,本宮就承天意教你不必敘君王,本宮會想法子讓你安然出宮。至於你的姻緣,就順其自然吧!本宮也不會特意去提拔傅謙,話說回來,他要是沒本事,本宮也無權令他金榜題名:就算他榮登金榜,本宮也會視而不見,就看他對你有多少真心了,你好自為之。」文彤輝深深地看著她。
「謝娘娘大恩大德。」何敘君再度拜倒。
「有緣人,也可以包括本宮吧?」文彤輝讓她起身。
「娘娘不棄,這是民女的福氣。」能認得這個有氣質的皇后,也是一樁奇緣。
文彤輝脫下左手腕上的紫玉鐲,遞給她;「這你拿著,有什麼困難,可以托人拿著來見本宮,本宮能力所及,都會為你做到。」
「娘娘,這太貴重了……」何敘君推托著。
文彤輝硬塞進她的懷裡:「一生中,能有幾個知交?能有幾次暢談?遇著你,本宮高興,我——挺喜歡你,算是我一點心意,只可惜你這一走,咱們注定不能再相見了,你要多保重。」她連自稱都改了。
何敘君喜極而泣,點點頭:「娘娘保重。」
「保重。我也很想嘗嘗——怕的滋味,能怕也是種福氣。只可惜,這輩子這頂后冠壓著我,是不可能了……」文彤輝笑得有些感傷,旋即斂色道:「等會兒你換上宮女的衣服,跟著本宮出去,在皇上沒發現之前趕緊出宮,本宮會安排人接應。嬌采,你去和何姑娘對換衣服,快!」
「皇上那裡……」何敘君猶豫著。
「自有本宮擔待。本官得寵可不是空穴來風。快去換衣服!」
是嗎?文彤輝自問。但即使得寵,這個責任她還是要擔待的,她不想讓何敘君操心。
何敘君點頭,嬌采也應聲,兩人一同入內換衣。文彤輝怔怔看著何叔君的背影,不知該鬆口氣還是惋惜。
鬆了口氣是因為,何敘君若入宮為妃為嬪,難保不會成為弄權的能手。她夠聰明,皇上也寵她,歲月的淬煉會助她更加圓融高段,就像她文彤輝:何敘君將來若要威脅到她的皇后地位,也不是沒有可能。皇上,已經不能信了……文彤輝眼裡有淚。
惋惜的是,何敘君有可能成為她的好友,深宮內唯一的朋友……。也罷!萬一留她在宮裡,要是有朝一日……,爭寵間,免不了朋友變成了敵人,這種仇恨,恐怕更難以估量。
放她走,還是好的。
天黑之前,何敘君安全地送出宮去。就在當晚就寢之前,人們便口耳相傳,傳遍整個後宮,都說文皇后放逐了金雀宮內的民家女,趕她出宮。
原來皇后娘娘也是會嫉妒的,人們恍然大悟。
文彤輝連出面澄清的機會都沒有,也來不及,陽廷煜便聞風而來。
「臣妾參見皇上。」文彤輝生硬地行禮,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
可悲吧?皇上出宮一個多月,回宮一二天沒想過來看看她,這回上門,竟是為了別的女子!若是在往日,她會很樂見他將注意力轉移至別的女人身上,然而事情真正發生時,才感到全然不是麼回事。
陽廷煜默不作聲地看著她許久。
「皇上,今夜您並未召臣妾服侍,怎麼來了?」文彤輝的語氣淡然而客氣。
明明以往就算沒有這道多餘的手序,他依舊會踏著月色而來,摟著她伴她入眠,然而這些共有的旖旎回憶,都在這一瞬間被她的冷淡否定了。
陽廷煜心中複雜的滋味不下於她。
是有些心虛吧!所以直到現在才來面對她。君無戲言,給予她的承諾,這麼快便食言了,該理虧的是他,該慚愧的也是他,但是,失去了何敘君,憤怒與失落教他不想輕易放過他的愛後。
「御妻,聯是虧待了你,沒有告訴你這回事。」陽廷煜的聲音聽來也平板的陌生,「但是,何敘君的事情,朕並沒有賦予你處置的權力。」他的眼,冷淡中帶有一絲陰騖。
「沒來得及通知皇上,臣妾知錯。」文彤輝低下頭,「雖說天下女子盡可為皇上所有,但何敘君已有心上人,已和對方互許終身,皇上自該有成人之美,豈可橫刀奪愛?」她為自己辯護。
「何敘君已和人互許終身?她為什麼沒告訴朕?」陽廷煜厲聲問。怒氣終於壓抑不住。
文彤輝緩著氣息道;「因為是私訂終身,說出來不太光彩,就連臣妾也是逼問了許久才問出來。」
「哦?她為了出宮,連這等謊話都說得出來?」陽廷煜冷笑。何敘君不願人宮,自稱是淡泊名利,他相信,初見面對她便是這個印象,若說有心上人……
「臣妾相信她沒說謊。」文彤輝也為何敘君辯護。
「膚也相信她沒說謊,說謊的是你!」陽廷煜指著她,厲聲控訴。
他對何敘君的迷戀來得突然,熱辣而狂猛,教從未嘗過情愛滋味的君王陽廷煜,終於也神魂顛倒,一直認為今生非要此女伴他不可,於是動用了皇帝的權勢迫她入宮,打算花一輩子的時間,說服她也愛上他。
基於君王高高在上的自尊,他下意識不願相信,何敘君拒絕他是為了心上人,他寧願相信她淡泊清高的美德:他不信自己不如人。
所以他懷疑文彤輝說謊。
「皇上今年二十有五吧?」算是個極為年輕便登基的帝王。文彤輝喃喃自語,意識有些渾沌。
「又如何?」陽廷煜沒好氣道。
「臣妾還以為,皇上老眼昏花的日子已經提早到來了。」文彤輝笑得虛弱。
原來男人要變心,根本不必管年齡。他說過難保有朝一日,他會因為老眼昏花而沈迷於美色,而這一日果真到來了,還提早許多呢!
陽廷煜劍眉一豎,甩袖低吼著;「你好大膽子,這麼說朕?就算你是皇后,也未免太不規矩!」
「這位何敘君的膽子可也不小。她還說臣妾沉迷名利,樂在其中呢!」膽子大的可也不只她一個,偏偏有人如此得寵,文彤輝諷刺地想。
陽廷煜怔怔看著她掀底,沒有太多驚愕,這他早就知道。文彤輝是個弄權能手,更是治世能人,後宮這個小小舞台還委屈了她。但是,他擔心的是,她嘴角那嘲諷的笑,可代表了……何敘君曾對她出言不遜,所以她給了她苦頭吃?
「你是沈迷名利。但是無所謂,朕著重你的才能才選你為後。但這並不代表你可以插手所有事情,你該先問問朕的意思!御妻,聯對你很失望,朕以為你是真的識大體。」
「後宮多的是美人,皇上何苦為難一個心有所屬又無意入宮的平民女子?」文彤輝勸得無力了。
「這不一樣!後宮的美人朕全沒興趣,只有她!」陽廷煜吼著,突然瞪眼道:「你以為錯失她,這麼容易補償?後宮的女人這麼容易取代她?不是吧!你是為了後宮女子影響不了你的地位才敢這麼建言!你是為了你的後位著想!你怕何敘君?」
不管怕不怕,看來她以前在想些什麼,他全都知道!弄權高手文彤輝啊,哪比得上他這個掌握天下的皇帝?她酸澀地想。
陽廷輝繼續著他的話:「其實何敘君不會影響你的地位,不會是你的對手,她太善良純真,更何況朕頂多也只封她為妃,依然保你當你的皇后,這一點朕也告訴過你。你。何苦欺騙朕,難為朕,讓朕錯失一個深愛的女人?」
深愛的女人……
文彤輝只覺得她的世界風乾成荒漠,什麼都不重要了。
原來,最重要的——真的是愛!柯玲說過,何敘君也說過,現在連皇上都說了,還能不重要嗎?
男人對女人真的有愛,而且存在於對正妻以外的女人間?好狠、好殘酷的事實啊!他用現實的例子教訓她相信這世間真有愛的存在!
她相信世間有愛,因為他!但她注定今生得不到愛,也因為他!
她難為他嗎?她騙他嗎?隨便吧!他要怎麼說就怎麼說。
好勝的文彤輝,這回一點也沒有分辯的意願,而陽廷煜也為了她的默認,更加認為文彤輝送走何敘君是為了她自己。
好自私的女人!陽廷煜拂袖而去。
愛來得如此之快,快得他幾乎招架不住,所以,凡擋他者,都不應該!
他失去了判別是非的理智。
而她,什麼都失去了……
文彤輝屈身恭送皇上離去,忘了起身,就這樣一直維持同樣的姿勢,直到無力跌坐在地……至天明。
東巡過後的皇上,聽說不曾臨過鸞和宮探視文皇后,反倒派人四處搜尋這名自金雀宮脫逃的民家女,所以後宮盛傳——文皇后失寵了!
文彤輝一笑置之。
宮妃們上鸞和宮巴結的人數也逐漸變少,少數上門的也全吃了閉門羹,所以傳聞文皇后心情奇差,不願見人
也有好奇的宮妃,想造訪碧淵宮探問方昭儀的看法,方萱梅同樣一概不見,所以傳聞她也對何敘君的事件極度不滿,不滿皇上新寵別的女人。
文皇后、方昭儀,都正在氣頭上哩!
後宮議論紛紛,氣氛詭異,就像今天的天氣。
御花園裡,天色有些陰沈,幸虧風不大,否則還真是傷了賞花的雅興。文彤輝遠遠遣開侍衛和太監,與嬌采獨自在園裡晃蕩,在枝葉花叢間穿梭。
「娘娘為什麼任憑他們胡言亂語,難道娘娘不覺得傳言過於無稽,該出面澄清嗎?」嬌采抱不平道。
「傳言?什麼傳言?本宮先寵的傳言?」文彤輝眼皮也不抬,順手摘了朵蘭花,嗅了嗅。
「……是啊!娘娘,您該出面的,甚至請皇上出面!」嬌采義憤填膺。
「他們說得沒錯啊!本宮是失寵了,但並不代表玩完了,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呢!」文彤輝帶過。
她不能浪費太多的精神去感傷,她必須穩穩坐著這個位子,盡全力保住自己的地位。失去了後位,她大概什麼都沒有了,至於其他一籮筐愛恨情仇,就算了吧!她沒興趣玩。
「娘娘說得對!該讓後宮那些女人瞧瞧,誰才是當家的主子!」嬌采握緊拳頭。
文彤輝抬頭看看她:「你今天是怎麼了?比本宮還在乎這些?」
嬌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對誰是主子這麼在意,不如也賞你個女官、才人做做,也許有朝一日你也能爬到頂,做個主子。」文彤輝看著她。
「不!娘娘。」嬌采慌忙拒絕。「奴婢沒這個福分,奴婢只想和何姑娘一樣,守著一個平凡男人,奴婢沒能耐做什麼主子,但是娘娘不一樣!娘娘天生就該是呼風喚雨的主子,奴婢心甘情願伺候娘娘。」
金雀宮中會過何叔君後,嬌采首度見識了文彤輝手段,本不敢想像憑自己這點微末道行,哪能和皇后娘娘爭寵?而何敘君的話也深深打動了嬌采。
名利的魔力,誰也不敢誇說自己有能耐抵擋,不想身陷泥沼的話,還是安分當個平凡人就好。
「天生?誰是天生的主子?還不都是造就出來的!」文彤輝拋去身份的桎梏,仔細觀察嬌采這個人,不以侍女的角度。
難說若嬌采投胎她左丞相家,不會成為第二個她,翌日取她而代之,成為第二個皇后,其實她文彤輝——只勝在會投胎而已!
「娘娘,您的頭髮?」嬌採出聲提醒。
一絡髮絲勾著了小樹枝,連帶拉扯頭上的后冠歪斜一邊。文彤輝試著扯斷樹枝,成功是成功了,后冠也落了他,梳得端整的頭髮也散落下來,披瀉了兩肩。
嬌采彎腰拾起后冠,「娘娘,請即刻回寢宮去,讓奴婢重新幫您梳頭吧!」
文彤輝怔怔望著她手裡的后冠。「不必了,你先拿回去放吧!等會兒再回來伺候著,正好本宮一個人靜一靜。」
「是。」嬌采領命而去。
落地的后冠?可意味了什麼?文彤輝突然興起厭煩感。既然戴不住,不戴也好,頭上挺輕鬆的,還好這兒沒人,沒人見著她這副失禮的模樣。
原來不戴那頂后冠,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退一步想,原來也不是什麼難事!文彤輝笑了,自得其樂地找了亭子坐下。
沈迷於自嘲間不知多久,一聲枝葉聲凍結住她嘴角的笑容。
風聲!風沒麼大!
「什麼人?誰在那裡鬼鬼祟祟的?出來!」她嚴聲喝問。侍衛被她遣開,不准靠近這兒一步,又是誰呢!
「打擾了,真是抱歉!」
樹叢之後,一名身著端正朝服的年輕男子跨步而出。御花園裡的路徑像迷宮一樣複雜,他正要前往紫宸殿晉見皇上,不巧迷了路,無意間在此見到一名天仙般的女子,他驚艷之餘,步伐便停了下來,不自覺躲在一旁偷偷瞧著美人張眉目如畫的面孔。
好個美人!
她的面容如玉,氣質高雅,散著的秀髮有些凌亂,纖指間還捏了朵清麗蘭花,為她的纖纖玉指更添麗色。他猜測她年紀約莫十六、七歲,在這深宮內院,不知是何身份?總之絕不是宮女!
「你是何人?難道不知御花園是不能亂闖的?」文彤輝冷冷質問。
男子俊秀儒雅的面孔浮出不安。他躬身一揖道:「在下傅謙,是新登科的狀元,正要前在紫宸殿晉見皇上,誤入此地,還清……海涵。」不知文彤輝的身份,他也不知該如何稱呼。
「傅謙?狀元?」文彤輝一凜。這個名字像是何敘君的心上人,他高中狀元了?為了確定,她問道:「你是哪裡人氏?」
文彤輝的問話,令傅謙心頭一振。是否狀元的頭銜令美人刮目相看?
意識到美人正細細打量他,傅謙忙整一整慌亂的情緒,沈著應對,「在下幽州崎嶺縣人氏。」暗中又瞧了這張如花容顏,他心中再度一動。
幽州崎嶺縣人?不會錯了,他就是何敘君的心上人。果真是個俊秀的男子,還有本事登科狀元,也難怪何敘君緊張他。
「紫宸殿打這兒直走,長廊盡頭左轉就到了。」文彤輝指著路徑。曾答應過何敘君,她不會影響傅謙的未來,自然是不與他多攀談的好。
「多謝指點,呢……姑娘,或許……呢,公主?」傅謙試探地看了她一眼,泛紅的使臉有著期待與不捨。他捨不得就此離去。
公主?文彤輝眉頭稍稍一皺。
哦!她懂了。她掉了后冠,散了發,看不出是個婦人,保養得當的容顏和體態,也不像是有兩個孩子的母親,這一直是她相當自豪的:但是她身上穿得雖不是禮服,比平常樸素了點,然而袖口襟邊,少不了繡上雉羽的紋樣,這是屬於皇后的裝飾,他是個狀元,不會這麼不知人事吧?
豈料傅謙不是不知人事,而是他仰慕之餘,根本忘了注意這些旁枝末節。他的眼裡只有面前的佳人,一個有可能是個公主的美人。
見文彤輝沒有反駁,傅謙一喜,鬥著膽子追問:「不知公主如何稱呼?下官改日再向公主道謝。」
文彤輝一愕。對上了他仰慕與傾心的面容,不禁起了反感!
這傅謙不是已有了未婚妻何叔君嗎?見了她這個「公主」,竟然還如此神魂顛倒?……「公主」配狀元?這傅謙還真會作美夢!
文彤輝把他的心思摸了個徹底。
她淡道:「深宮內院,能容你說來就來嗎?」說完又舉手嗅了嗅指間的花,態度極是冷漠。
傅謙愣住了,心想也對。
文彤輝提醒他:「傅狀元,既然是去見皇上,最好不要耽擱吧?」
傅謙從茫然間醒來,再度作揖:「公主說得是,下官這就告退!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文彤輝頭也沒抬,可惜他依依離去的情,她瞄也沒瞄一眼。
最好是後會無期!
縱然她對傅謙的印象不好,她更不願見到何敘君傷心,否則,她定要教這不知死活的狀元吃吃苦頭!
也難怪何敘君怕她以榮華富貴動搖了傅謙。這男人看就是個見異思遷的料,哪處高就往哪處攀,如今當了狀元,何敘君……恐怕有苦頭吃了!
說過了不干涉,就不干涉吧!何敘君,你好自為之了,何況本宮都自身難保了呢!文彤輝竊笑,笑得苦澀。指間的蘭花在不知不覺間飄落地面,被驟起的風吹得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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