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海山莊下月中將有喜事。倪家主人與表妹袁環秋姑娘的婚事,不過幾日已經傳遍了關中,關中人莫不樂觀其成,成千上萬的賀禮跟著一波波送進了觀海山莊,山莊上下現在一派喜氣洋洋,忙碌地準備主人的婚禮。
倪夫人為了兒子的喜事將近,打算離開山莊,住人郊外清心庵吃齋念佛,為兒子與未來兒媳祈福,直到成親當天才回來主持兒子的婚禮。她鄭重吩咐大家不准在這段期間打擾她祈福,包括她的兒子與未來兒媳。
一切看起來都沒有異樣。倪夫人離開山莊對客人沒有任何影響。小莫和李德宇沒有什麼表示,只說一定會參加婚禮後再離去;倪夜汐對這樁婚事不怎麼關心,母親前去析福她也不太在意;山莊上下的大小事目前由管事周皓打理,完全不因倪夫人離開而受影響,只除了──將要成親的這兩人。
袁環秋現下的心情像是走在雲端,鎮日飄飄然。一開始她還擔心姨媽反悔,當她親眼見到一批批聘禮送出山莊到她家,心裡像吃了顆定心丸。原本打算先回袁家待嫁,離開山莊以避嫌時,姨媽竟然還留住她,要她不必避諱,好好待在這跟未婚夫堉先培養感情,成親那天才會順利。姨媽很清楚她跟表哥感情並不好,表哥相當排斥這件婚事,所以為她設想了許多,甚至為這樁婚事吃齋念佛,她也就高高興興的留下來。目前最大的障礙是表哥的態度,不過她相信事情已成定局,只要她盡力表現,遲早有一天她會得到他的心。
倪夙潮目前見了人就躲,誰也不知道他最近是怎麼了,不肯接近任何人。不理袁環秋倒也罷了,大家都清楚他排斥她,不過連他疼愛的妹妹及形影不離的好友莫寄情都見不著他人影時,事情就煞費思量了。
他在等,在找時機,在想法子。母親臨走時對他說過的話,他沒敢告訴任何人,以免機密洩漏。這事關乎他的一生幸福,他格外小心。原來母親是相信他的,但事實俱在,她不能偏袒兒子,所以以折福為名離開山莊,讓表妹失去靠山,好讓他放手去做,她全當沒看見。
然後嘲諷也好、怒罵也好、逼問也好、恐嚇也好,自己想辦法要表妹知難而退,解決掉這門親事。
母親給他的期限是下月中他成說前。在這段期間內他得解決掉這門婚事,不擇手段,否則婚禮將如期舉行。他不能坐視自己的幸福斷送,也不希望誤了表妹一生,所以正苦思個萬全之策,好將傷害減到最低。
表妹是姑娘家,退婚定會傷害到她的名聲,她這輩子也就完了,反正他這輩子除了劉小莫已經不想要別的女人,就算聲名敗壞娶不到老婆也無所謂,退婚的後果就讓他來承擔吧。
但是,要怎麼做呢?
倪夙潮真想去找莫寄情談談,他已經好久沒和他好好聊過了。自從那晚之後,兩人很有默契地疏遠,不再像過去那樣形影不離,碰面也只是打個招呼就各忙各的,像是陌路人。他真不願兩人的關係變成這樣,但也不敢打破現狀;從幾次不經意地碰面中,他發覺自己看待他的眼光及心境已經不同以往,竟難以控制地將他當成戀慕對象,每每想來便冷汗宜流,只得強迫自己疏遠地。
他感到莫寄情隱約中竟也在躲著他,這種感覺令他不安與懷疑。如果讓對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因此破壞了兩人之間的情誼怎麼辦?如果放縱自己遐想會賠上這個生平僅見的知己,那麼他寧願永遠不再開口和他說話,只求偶爾能遠遠看他一眼就好。
他一定是瘋了!這樁婚事再不解決,他會發瘋!
倪夙潮坐在書房內隨手翻著卷宗,一個字也看不下,腦中一片混沌,想的儘是煩人的婚事。
半晌,他的眼光被旁那張檜木紅椅吸引。紅椅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刖之處,只是上頭少了一個人,空蕩蕩的,倪夙潮歎了口氣。好久沒人坐它了,以前莫寄情最愛坐在那張椅子上看書的……瞬間,他好像看到低頭棒著書,側面線條優美的莫寄情,坐在上頭……
「表哥?」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打斷他的癡想:「我給你送參荼來了。」袁環秋端著茶娉婷裊娜地走了進來,巧笑情兮,讓人恨不起來。
「謝謝,放在桌上就好,你可以出去了。」倪夙潮面無表情地道。他實在不想看到她。
「表哥,我想陪陪你。」她鼓起勇氣道:「你忙你的,我坐在這,不會打擾你的。好嗎?」美眸中流著渴求。她帶著笑輕緩地坐下,坐在那張檜木紅椅上。
「起來!」倪夙潮雙眼冒火,爆出吼聲:「快起來!不准坐在那張椅子上!」
那張椅子只有一個人能坐,但不是她。
袁環秋震驚地立刻站了起來。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讓表哥如此生氣。
「出去!不要讓我看到你!出去!」倪夙潮對她的恨意終於控制不住爆發了出來。
袁環秋帶著驚駭與不解跌撞出門。何時她溫文儒雅的表哥竟然變成凶神惡煞?到底她又做錯了什麼,讓他發這麼大的火?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發脾氣。
她跟路地離開,不敢相信方才發生的事。
自從他們訂婚後,倪夙潮一直避她如蛇蠍。平日的冷淡再加上方纔的責罵,是她這個千金嬌女從未受過的待遇,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與挫折感此刻交相襲來,令她疲累又難過。
房內的倪夙潮根本不在意門外的人如何了,只是癡癡望著那張檜木紅椅,想著一個不該想的人。
自從小莫疏遠了倪夙潮後,觀海山莊對她來說就成了旅店,除了睡覺外,絕少待在裡面,有時甚至連回去睡覺也免了,大大減少他們碰面的機會。
原因無他,小莫怕見到倪夙潮,怕說出不該說的話,做出不該說的事。除此之外,山莊內熱絡的喜事氣氛,一片片怵目驚心的紅,像是一刀刀砍進她心底所流出來的血跡,染遍了各處,提醒她喜事將近──她所愛的人喜事將近,但沒她的份。
再這樣下去,婚禮末到她就會先崩潰!
也許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吧?離然答應了要參加婚禮,那又怎樣?為了恪守君子的定,就要她忍著錐心之痛笑著祝福他們,直到婚禮結束?
笑話!小莫冷哼一聲。她為何假惺惺地這麼勉強自己?從前那個蒲灑自在的莫寄情又到哪去了?她不是一向自認不役於物、毋困於情嗎?竟然在這裡傷春悲秋、喝悶酒!笑掉自己大牙!
小莫喝完最復一杯酒,走出了客棧,心中尋思要何時離開觀海山莊。
大街上人潮來來去去,人們形色匆匆,小莫夾雜其中,腳步卻是沉重緩慢,心情亦是。
一座朱漆的倪家大轎停在街邊,引得小莫駐足。是誰呢?應該不是倪夙潮吧,他出門習慣騎馬……小莫無奈地笑了,雖然不想見到他,一看到倪家的事物還是第一個就想到他,她陷得還真深啊。
「莫公子。」轎夫們見到這位山莊貴客,恭敬地向她行了個禮。
「請問乘轎的是何人?」轎子停在一家脂粉鋪前,應該是倪夜汐吧?她想。
「算公子客氣了,乘轎的是袁姑娘。」為首的轎夫客氣道。
袁環秋?大概是來辦嫁妝的吧,不關自己的事,她可沒興致看人辦嫁妝,更何況是情敵辦嫁妝。
想腳底抹油,但天不從人願,正要走時被叫住了。
「莫公子,小姐有請。」一個稚嫩女聲道。
小莫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袁姑娘找我有事嗎?」來人是袁環秋丫鬟小荷。
「不知道,小荷只是傳話,請公子跟我來。」
小莫無可奈何地跟在小荷後頭,心裡奇怪袁環秋找個男人進脂粉鋪做什麼。
入眼的是頗大的店面。不但脂粉貨色極多,精細的貴重首飾亦不少,不是尋常人家女子來的地人。她看到袁環秋正在試戴珠寶,桌上散滿各式各樣首飾,身邊圍著好幾個女人。
「袁姑娘,這釵是本店昨天剛進的貨,保證一式一樣,絕無僅有。你看這雕工及成色……」女老闆拿著一支鳳翅金釵猛推銷。
「我倒覺得這式金步搖才能襯出袁姑娘的身份地位。身為觀海山莊未來的女主人,要有嬌貴的架勢,這金步搖……」一個熱心的中年貴婦道。當她知道眼前人是袁環秋後,使盡全力巴結。
「其實以袁姑娘身份,大可把這些東西全戴上,富富貴貴、福福氣氣,又氣勢逼人!」一個挽面婆道。
亮晃晃的首飾在袁環秋面前閃著,幾個女人嘰嘰喳喳忙著獻慇勤,想對這個觀海山莊未來的女主人示好,弄得袁環秋眼花繚亂。
小莫聽得皺眉頭。袁環秋頭上插滿了珠寶,像個活動首飾盒,也不賺頭重;那些三姑六婆的建議更是俗不可耐,讓袁環秋好好的一張明亮秀麗的臉,被那些俗物白白掩蓋掉了。
「莫公子,快點過來幫我瞧瞧,到底哪些適合我,我看得眼睛都花了……」袁環秋高興的噪著。最近她改變對山莊內所有人的態度,包括小莫在內,她一一攀談接近,希望藉此獲得大家認同,順利被倪家接納。大概是體認到過去在山莊內孤立無援的壞處,開始懂得爭取同情了。
小莫很難勉強自己喜歡她,她承認有點忌妒袁環秋。倪夙潮應該是袁環秋使了詭計而得到的戰利品,小莫相信他是無辜的,但袁環秋不擇手段追求所愛的勇氣卻令她心折。自己有這份勇氣嗎?那好像是年少時的事,好久好久以前,久到很少想起,她也曾為了少爺這麼不智過。如今越年長越膽小,敢隻身流浪卻不敢坦承所愛,只畏縮縮的自己看了都討厭。
算了吧!就讓袁環秋的詭計得逞也罷,不去說破,正好趁此了結掉這份感情,回去江南吧。
小莫看著袁環秋頂著金光閃閃的頭,等著她的回答,她也隨意道:「戴的多不如戴的巧,袁姑娘面容秀媚可人,何必讓這些凡俗之物奪了光彩?」她伸手一一拆下那些首飾,沒理會那些三姑六婆的抗議,順手拿起桌上」支不起眼的珠釵幫她插上。
「明珠雖只一顆,卻似天上明月,縱有滿天星子,誰得出其右?姑娘貌似朝陽初升,縱有未落之明月,亦不奪其光華,僅是幫襯而已。」雖然面對情敵,小莫倒還是客觀地稱讚了她一番。
「莫公子過獎。」袁環秋被稱讚得飄飄然,愉悅地照了照鏡子,不得不承認小莫是對的,平凡的一顆明珠,竟因她的一番話而看似身價百倍。袁環秋忍不住看了小莫那張帶著微笑的俊臉,心折地想:要是沒有表哥,她大概會喜歡上這個人吧?表哥要是肯這麼對她說話就好了。
她低聲道:「縱有朝陽明月,無人懂得賞識,與星了何異?」倪夙潮根本當她起無形的,理都不理她,持續這些天下來,當然重重傷了她的心。
「無人賞識,總還是朝陽明月,不難掩其華,遲早有識貨之人出現:就怕錯把明月當朝陽,對月直述朝陽情,可笑。」小莫有感而發。
袁環秋並不懂她的話,也沒多問,只是深感於那張如夢似幻又略帶魅人憂愁的俊臉,猜測他眉宇問的那抹感傷來自何處。似乎有股不遜於她的落寞。
小莫不想安慰她甚至給她鼓勵,她實在難昧著良心說話,只想離袁環秋遠一點:「不能給姑娘更好的意見,恕我先走一步。」
「不,莫公子言之有理,環秋衷心感謝。慢走。」她目送小莫離開,心情是微顫的。
兩人文縐縐的對話,一旁的三姑六婆沒能插上嘴,她們看袁環秋似乎對滿桌珠寶沒了興致,想怪那名穿著寒愴的英俊小伙子,礙於袁環秋的而又不好發作,只好自己玩弄起珠寶來了。
「我有話和你說。」當倪風潮在晚飯後對袁環秋說了這句話後,她幾乎興奮地臉頰生倪夙潮帶她進了園林。茂盛的人造林裡彷彿世外桃源,點點璨星似乎在對著她眨眼,這」切就像是夢!表哥從來沒有主動找過她。
倪夙潮吩咐下人,十丈之內不得有人靠近。他考慮了許久,距離下月中不到二十天了,表妹仍無悔意,他不得不下重手,使出最不得已的手段渥她退婚。
「我們的婚的還是取消吧。」倪夙潮逃避她的目光,續道:「由你袁家宣佈退婚比我倪家宣佈對你來得好。」
「這……」袁環秋還未吸收這個消息。
「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心裡有別的女人,如果你逼我成親,就會守一輩子的活寡,這樣你也願意?」
「我……我可以為妾,你可以娶你心上人為妻。」袁環秋仍不放棄,死命掙扎。
「得了,她是羅敷有夫,不可能嫁我。除了她之外,我不會再花任何心思在別的女人身上,就算我得不到她!」倪夙潮語氣堅決。
「可是……我們已經有夫妻之實了……」袁環秋小聲地說。這是她最後的王牌。
果然,她控著這張牌不放。倪夙潮狠心道:「是嗎?有沒有這回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如果你執意要死咬這點不放,我就找接生婆來驗驗,到時候真相大白,大家都不好看。」
這麼做無異與袁家翻臉,結果必定是兩敗俱傷,倪夙潮將會因此蒙上不義之名,袁環秋更會從此身敗名制,終此一生。要不是最後關頭,倪夙潮真不願這麼嚇唬她。
袁環秋細瘦的身軀顫動了一下。她沒想到他竟然這麼無情,當著她的面拆穿她的謊言,只為了不和她成規,寧可丟倪家的臉讓事情真相大白,也不願和她成親,她還能說什麼?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能不識相。」袁環秋神色黯然,終於接受事實。其實這些天來,表哥對她的態度讓她身心俱疲,此刻想來,如此的後果倒還真是個解脫。
「你還有大好未來,不要把心思浪費在我這裡,我無法給你任何你想要的。」倪夙潮語氣誠懇地道:「後果由我倪家承擔,對你不會有任何影響。」眼見她讓步,他急忙安慰,希望將傷害減到最低。
袁環秋根本不在乎退婚的後果,不能嫁給表哥,她也無意婚嫁了。「無所謂,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有件事她一宣耿耿於懷。
「儘管問。」
「小莫是個怎樣的女人?」她要知道輸在哪。
「一個讓我錯過了就後悔一輩子的女人。」
「就這樣?」
「這樣還不夠?」他挑眉一笑,久違的魅惑她的笑容終於又出見了。
夠!當然夠!今生今世,可有男人會這麼說她嗎?袁環秋動容。表哥是她今生的理想,但沒有比這一刻更令她覺得他是如此地迷人。這樣的無悔深情,雖然不是為了她,也令她心弦震動,久久不能自己。
「我替你可惜,如果她是未嫁之身就好了,定會是我出色的表嫂。」袁環秋同情他。
有什麼好怨的?其實他和自己又有什麼兩樣?同樣執著於沒有結果的愛,然後獨自飲嘗悲傷。
「謝謝你。改天我會親訪袁家道歉,對姨父母解釋清楚,盡量不讓他們誤解你。」
「不必了,爹娘那裡我自會解釋,至於會有什麼後果,我也沒興趣多想。倒是你,該怎麼向姨母交代?」她對自己的前途如今已毫不關心,名利向來不是她所執著的,如果情愛失去,她也就沒什麼可再失去的了。
「娘會諒解的,沒老婆的兒子總比不快樂的兒子好。」他又露齒一笑。卸下了婚事重擔後令他無比輕鬆,笑容漸漸回到他的臉上。袁環秋終於能夠體會,愛一個人,就該讓他幸福的道理。
即刻啟程返家吧。
「小妹,最近怎麼老是心不在焉的?」倪夙潮看到倪夜汐玩弄著一鬆髮絲,呆呆地坐在園林中央的潮汐亭裡,不知在想什麼心事。
「哥,恭喜你婚結不成了。」倪夜汐懶洋洋地說,望也不望他一眼。袁環秋剛剛離開,婚禮已確定取消,這事全莊人都知道了。
這算什麼恭喜!夫下哪有人這樣恭喜取消婚約的新郎?倪夙潮笑笑,也只有他才會把給不成婚當成是喜事了。他衷心接受妹妹的道賀。
「最近很少見到你,都在忙些什麼?」他關心道。
「是你整天躲起來不見人,當然少看到我,不是我忙。」倪夜汐沒好氣道。這陣子她的日子並不好過,除了莫寄情躲著她,那個可惡的番仔也一天到晚沒人影,她的心情惡劣極了。
「小妹,今天不對勁喔。」倪夙潮見她不理不睬的模樣,及剛剛心事重重的愁容,約略嗅出一點端倪。
「天天都不對勁。你當不成新郎倌樂得逍遙,還能知道我今天不對勁,謝謝!」
倪夙潮並不介意她微諷的諳調,冷靜地笑笑:「我當不成新郎倌,樂得逍遙,有人當不成新娘,急得要哭啦。」他反將她一軍。
「我哪有?」她哇哇大叫,跳了起來。
「我又沒說是你。」倪夙潮揚眉。
「你……尋我開心!」倪夜汐氣呼呼重重坐下,嘴嘟的高高,杏眼圓睜。
「你不說,哥怎麼幫你忙啊?」倪夙潮打算助她一臂之力。
「我沒什麼忙要你幫啊。」倪夜汐不肯承認。
「這樣啊,人家本來打算婚禮後再回去,現在婚禮沒了,人家說不走馬上就要走了喔。」倪夙潮斜睞妹妹,看她還會嘴硬否。
果然,倪夜汐立刻變了臉跳起來。
「要我幫忙了嗎?」倪夙潮笑嘻嘻問。
「你能怎麼幫忙?」
「你要我怎麼幫?」
「幫我約他一起出來。」倪夜汐瞬間眉開眼笑。
「陪你逛街、喫茶、看雜耍?德宇不喜歡這套,他喜歡的是騎馬、射箭、打獵。」倪夙潮不以為然。
「你說那個番仔?誰要他陪我!」倪夜汐想到他就有氣,一吻之仇到現在還沒報。
「你喜歡的不是德宇嗎?」倪夙潮不解。他偶爾會看到妹妹含嗔的眼光盯著德宇,難道弄錯了?
也不能怪他。莫寄情在場時,誰還有空注意別人?光看她就夠了,兄妹倆都一樣。
「誰喜歡那個番仔?我喜歡的是……是……」倪夜汐聲音越來越小。
「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莫寄情。」李德宇走進了潮汐亭:「美到男女老少咸宜,童叟全欺,統統一起喜歡他。」李德宇用眼角餘光偷瞄倪夙潮。
倪夙潮愣了一下,逃不過李德宇這個明白人的眼光。
「番仔可沒這個福分。」他不懷好意地看著倪夜汐。
「誰要你多嘴!」倪夜汐白了他一眼,頰生紅暈。
「人太美就會惹麻煩。美得過火的,管你是男是女,女人也愛、男人也搶,連自家人也要反日成仇,超級麻煩!」李德宇大搖大擺地晃到倪夙潮的面前,要看他的反應。
倪夙潮背脊發涼。難道李德宇發現了他不正常的情感?……冷汗涔涔而下。他突然很羨慕妹妹能夠大方說出她的愛慕之意。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鬼?」倪夜汐聽不懂。
倪夙潮聽的懂,懂得心驚膽戰。
「我問你,要是你們兄妹倆不幸愛上同一個人,怎麼辦?誰讓步好?」李德宇間。
倪夙潮心跳紊亂了起來。
「這怎麼可能?我喜歡的人是男人耶,除非大哥不正常才會跟我搶。」她望了哥哥倪夙潮不敢回視。
「要是那個人也不正常,你怎麼辦?」李德宇帶著笑意問。
「那就讓兩個不正常的人在一起好了,我不喜歡不正常的人。」倪夜汐隨口答道,當他是開玩笑。
「你有沒有想過,不正常的人可能才是正常的,正常的人反而是不正常的,所以不正常的人跟不正常的人相愛,才是正常的?」李德宇面對著倪夜汐,話卻是說給倪夙潮聽的。
話聽在倪夙潮耳裡,迅速進行分解作用。
「你到底正不正常?今天怎麼盡說些鬼話?」倪夜汐滿頭霧水。
「用你的腦袋想想,帥得過火的男人要是對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除了不正常外,還有什麼可能?」他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這兩人。
倪夙潮的眸子亮了起來。
「他不是男人!是太監!」倪夜汐大聲道,一副準備討賞的表情。
「不對。他的確不是男人,但也不是太監。」李德宇著出倪夙潮已經知道答案了。
「難道是女人?……不對,我怎麼會喜歡女人呢?」倪夜汐搖搖頭不相信這個猜測。
「如果他不告訴你,存心瞞你,你當然不知道囉。」李德宇繼續掀牌。
「你的意思是,莫大哥是……女人?」倪夜汐頓聲問道。她終於意義到這不是開玩笑的:「不會的……不會的……」喃喃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似的。
倪夙潮再無疑問。他的眉舒展了開來,感激地對李德宇投以道謝的眼光。
「別這樣看著我,我什麼也沒說。」李德宇搖搖手,一副無辜模樣:「如果不是她先違反了約定,不告而別,我也不會洩漏她的秘密。」
其實是他實在不忍再看這兩個人就這樣陰錯陽差的錯過一輩子,抱憾終身,才對倪夙潮用力地重點提示,好讓他來得及去將她追回。
「不告而別?!」正處於精神亢奮狀態的倪夙潮突然清醒了過來。
「是啊,她還來不及知道你取消婚約,在袁姑娘離開山莊前,早一步先走了。約莫是三個時辰前的事,往南,可能打算回江南去吧。」李德宇拐彎抹角,到現在才說出這個重要消息。
「你怎麼不早說?」倪夙潮對他從原來的感激之意,突然變成了埋怨。
「哪能這麼白白便宜你?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認識小莫啊?不讓你稍微活動活動筋骨,吃點苦頭,難消我心頭之恨!」李德宇故意咬牙切齒地道。他盤算現在即刻啟程騎馬追趕,今日之內應該追得到。」
倪夙潮眼望他虛張聲勢的嘴臉,心下隨即瞭解,帶著瞭然的神色道:「承讓。」喜悅之意再難掩飾。」
「去!她要是喜歡我,我才不讓。」李德宇見不得情敵意氣風發的樣子,大聲喝道:「你要再不走,今天之內是追不到她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倪夙潮連謝也不說就拔腿飛奔,追尋今生的摯愛去了。
「真是偉大啊,把意中人當成是禮物打包送給朋友,大英雄、大俠容也不過如此了,我該稱讚你呢?還是同情?」倪夜汐剛才受莫寄情其實身份的刺激,突然停止了思考;好不容易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立即明白了事情經過。
「你……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倪夜汐冷嘲熱諷,果真傷了他的心。
「那是需要我的稱讚囉?」倪夜沙繼續在他的傷口灑鹽:「好歹我只是愛上女人,頂多摸摸鼻子自認倒楣瞎了眼,誰像你竟然眼睜睜看心上人投入別人的懷抱,我稱讚你的忍耐功夫。」
「住口!」李德宇爆吼:「不要太過火!」他一直壓制住得不到小莫的悲哀絕望,終於還是因倪夜汐的話失控了。
「誰過火?你明明就知道她是女人,遠眼睜睜的看我當了那麼久的傻瓜!你一定在背後偷笑我對不對?」倪夜汐提高了聲音,情緒也隨著李德宇的怒氣沸騰起來。
「怎麼會?我哪有資格笑你,因為我自己也一樣。」李德宇神色頓然一黯,同病相憐的心情讓他的怒氣火速平息,取代的是疼借與不忍。
「小莫,小莫,大哥喜歡,你也喜歡,笑話的是連我都喜歡!想恨都恨不了……」淚水從倪夜汐粉嫩的臉頰滑下,淚眼隔著低垂的睫毛分外晶亮閃爍,觸動李德宇心弦不曾開發的角落。
他憐惜地輕擁她入懷,任她在他的懷中放聲大哭,連同他失意的那部分,一併發洩了出來。淚哭濕他的衣衫,疼進他的心坎。
他輕撫她冰涼順滑的髮絲,很想說些汗麼,嘴卻像千斤重,開不了口。
她的哭聲漸停,仍依戀在他溫暖寬大的胸膛,捨不得離去,也沒有勇氣抬頭望他一眼。
她的心裡想的是:他在想什麼?
「你在想什麼?」他察覺她的沉默,忍不住開口。
「跟你想的一樣。」她答。
「你想你自己做什麼?」他微笑問。
「什麼?」倪夜沙不解。
「我想的是你,你想的跟我一樣,不是想你自己?」李德宇緩道。
「你……」她略感詫異,粉瞼一紅:「你想的不是小莫?」
「呵呵……送出去的禮物有什麼好想的?」李德宇輕撩她散在額前的髮絲,凝視著她:「不如向收禮人討個妹妹來當禮物。」眼前的可人兒嬌怯甜美,他輕撫她的面頰,難以自己地想再度品賞她的唇。
倪夜汐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已經吻上她的唇,品嚐那一直縈繞於他心中久久不去的甜甜玫瑰味。
久違的吻。倪夜汐難忘被當成替身的恥辱,更難忘他留在她臉上的鼻息反唇上的氣味,久遠了這令她心蕩神弛的他的一切。
他的吻綿密不絕。好不容易抓到一個開口的空檔,她趕緊這:「你才是禮物,是莫寄情欠我的禮物!」不知不覺中,她的心裡某處角落已瓜分給他,然後莫寄情一撤退,她的心便滿滿是他了。
他咧嘴一笑。誰是誰的禮物都一樣,他不介意,只要她肯當番仔的皇子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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