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微寒的初冬,此刻距離小莫人莊已有半年的時光。她恣意地在這享受了半年暫借來的、不屬於她的家庭溫暖。只是,這裡終究不是她的家,不是那楊柳夾道、溝渠交錯的江南,沒有疼愛她的劉大人、如姊妹般的蔚雲小姐,和那個曾令她又愛又恨的逸揚公子。
她不是沒想過離去,畢竟實在叨擾太久,但莊內的人留了又留,一如當初李德宇之於她的盛情,留了她客居西夏一年,而這回作客觀海山莊,只怕又是另一個一年。
她離開西夏的原因大半是為逃避李德宇的情債。在觀海山莊,她雖小心翼翼,自信言行毫無破綻,但莊內有個知道她過去的倪夙潮,身份拆穿的可能性隨著時日愈久就愈大。她不敢想像一日拆穿後,她將要如何面對倪夙潮,如何化解她隱藏身份的尷尬,如何保有兩人的知遇及信賴感。
還是找機會離開吧,就算不告而別也得走。
在她心中更有個細小的聲音對她說:你不敢坦白的原因,根本就是害怕自己會喜歡上他吧?
是嗎?是嗎?
她煩亂地想著,思緒如蝴蝶低蕩飛舞。當她不經意地遠遠瞥見馬廄旁的倪夜汐,猛然停下腳步。
「和風啊和風,你今天可要乖乖的,我全仰仗你了,難得我大哥不在,是接近莫大哥的好機會,你可得幫著我喔。」倪夜汐對著馬兒喃喃自話,想像著與莫大哥共度的下午。
一大早倪夜汐就待在馬廄,為她的愛馬『和風』刷洗。她高興地哼著曲兒,不時流露出嬌羞的模樣,媚波流轉,俏麗可愛。
以前她老嫌大哥不在家,自從小莫來了以後,她卻嫌大哥老是在家,老是跟她搶人。今天大哥不在,她怎會放過這個跟『莫大哥』獨處的好機會。
大半的時間小莫都是和倪夙潮度過,陪他處理公務或是遊山玩水。他忙時,她就靜靜坐在一旁看書,一本接著一本,偶爾倪夜沙也插插花,但看到兩人在書房中一個忙碌、一個苦讀,好半天也不說句話,就無趣地離開了。
理於袁環秋的點心攻勢,當然更沒效果。
小莫前幾天已經答應了她今天下午要陪他騎馬,當時倪夜汐堅持選在今天,這個倪夙潮不在的日子要她陪她,小莫並無感到有何不妥;如今遠遠看她興高采烈的模樣,俏麗的臉上容光煥發,伴隨幾分嬌意,頗有令人驚艷之姿,對小莫來說卻是駭人的警訊。這分明是墮入愛河的少女思春模樣,而她愛上的對象很有可能是自己,這該如何是好?
難怪最近倪夜汐的舉止越來越不尋常,怎麼自己的感覺那麼遲鈍?……也不能怪她遲鈍,她壓根沒往這方面想過,當然不會察覺倪夜汐對她的友情是何時變質的。
儘管頭痛,小莫還是得硬著頭皮和她去倪家的觀海牧場騎馬。只是她心中打定主意,她雖是女人,但既然目前的身份是男人,還是該與倪夜汐保持距離;她把倪夜沙當成可愛的小妹妹,但倪夜沙卻不一定只將她當成哥哥。如果事情真這樣發展下去,倪夜汐勢必會栽進一個自己息麼也沒想過的陷阱,飽嘗痛苦。
倪夙潮今天不在,小莫沒有擋箭牌。
怎麼辦?息麼辦?以前怎沒想過發生這種荒唐事的可能性?
拖拖拉拉的吃完午飯,慢慢吞吞地收拾東西,小莫瞬間沒了往日的蒲灑,任憑倪夜汐在旁催促,她就是置若罔聞,擺出一副『今天本大爺我興致缺缺』的態度,存心要澆倪夜汐冷水。
「莫大哥,快點嘛!都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你收拾完沒有啊?」
「快了快了。不過……真對不住,我想去趟茅廁。」小莫以漫步的速度走去,倪夜汐很得牙癢癢的。
上完茅廁總能走了吧?
「我想帶點吃的柬西。」小莫大剌剌的走向廚房。
騎馬又不是野餐,倪夜汐在心裡嘀咕。她覺得今天的莫大哥很奇怪,以前他根本是兩手空空,行動如風的。
就在小莫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再也找不奢任何借口繼續拖拉,不得不動身的當兒,跨出大門,她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
來人全身上下身無長物,只背了一張暗黑而沉重的大弓,衣著簡單卻已佈滿沙塵,臉上亦是風霜滿面;再看他膚色黝黑而身形高大,全身充滿了陽剛氣息。見到小莫後他雙眼一亮,剛毅的嘴角隨著笑意上揚,化開了那一絲逼人的冷漠。
「德宇兄!」
「寄情!」
兩人一照面看清對方後,又驚又喜,忘形地抓住對方手臂,當場忘了倪夜汐的存在。
「你怎麼會在這?」
「你怎麼會在這?——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會意地笑了出來。
「我和倪家主人有生意上的往來,同時也是至交,他邀我來觀海山莊有好幾回了,所以這裡是我踏入中原後,第一個想來的地方。」李德宇很想說他第二個想去的地方是江南。
「原來你和倪兄也是好友?真是太巧了,只是都沒聽你們兩人提起過,直到今日碰面方才知道,也算是巧合中的意外了。」半年後再度相逢,小莫的欣喜難以形容。
「倪兄去年曾到西夏一回,我和他見了好幾次面,當時你人在宮裡,我們見面的地方是在宮外,所以錯過了。」李德宇解釋道。
小莫點點頭,表示瞭解。「我和倪兄結為好友是在離開西夏沒多久後,當然那時我們已經分別了。」
兩人忙著解釋和倪夙潮相識的經過,倪夜汐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
李德宇的眼中只有小莫一人,而小莫則是高興之餘刻意利用他來忽視倪夜汐。當不經意地看到站在一旁發愣的倪夜汐,小莫的心中頓時堆滿歉意。
「德宇兄,目前主人不在家,這位是主人的妹妹夜汐姑娘,我們正打算去騎馬,你要不要和我們一道?晚間也許倪兄就回到家了。」小莫開口邀請。
「夜汐姑娘,這位是西夏的李德宇,也是我和你哥哥的好友,你介意他和咱們一道嗎?」有了李德宇當擋箭牌,小莫大可放心地上觀海牧場了。
介意,當然介意。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番仔』,搶走了莫大哥所有的注意,她怎能不介意?只是雖然不是兩人單獨相處,她等了這麼久,就算是三人行也將就一下好了。倪夜汐不是很誠心歡迎他加人,打量他一眼,卻立即為他的陽剛氣勢所震懾。
他和哥哥及莫大哥氣味完全不同,倪夜汐暗忖。大哥率性隨意,莫大哥狂放不羈,兩人的氣味相似,還有一絲儒雅的書卷氣;而眼前之人,就像……就像……鷹!有點危險、有點尖銳,還有一絲強大的存在感。
李德宇聽小莫提起,這才發現旁邊還站了個俏生生的小姑娘,她望向他時,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悄悄洩漏了他不受歡迎的訊息。他有些納悶,找不出自己不受歡迎的原因,卻還是與她客套了一番。
她與小莫韻味完全不同。小莫與西夏女子不忸怩不造作的個性相似,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狂放的雙眼中卻還夾雜著令他如癡如狂的細膩柔美,以及智慧和冷靜;眼前的小姑娘俏麗可愛,身形嬌小又意人憐,卻不為他的氣勢所逼。除了小莫外,她是第二個令他另眼相看的女子。
小莫見到他們互相打量,饒富興味地觀察他們的神色,也不多說話。
三人帶著不同的心思上路。
一整個下午,李德宇猶如芒刺在背,躲不掉陣陣逼視的眼光。他與小莫多說一句話,倪夜汐就老大不高興的瞪他一眼,毫不掩飾敵意;面對小莫時,則是一臉春花綻開的笑意,完全的差別待遇。
再看看小莫,面對他時是一副與老友久別重逢的熱絡,面對倪夜汐卻是一臉勉強,皮笑肉不笑,完全的差別待遇。
他有點明白了。當小莫小聲告訴他以後當著他人千萬別叫她小莫時,他更確定山莊內無人知道她是女人,無人知道代表她真實身份的名字,而倪夜汐甚至愛上了這個假男人!
女人身份的她,今他為之瘋狂;男人身份的她,令倪夜汐迷醉。上天為何造就出這樣出色的人,卻又要給她坎坷命運和飄泊的習性?坎坷的命運令她吃足苦頭,飄泊的習性傷害愛上她的人。她究竟要飄泊到何年何月,才肯在某片土地上駐足?或者是為某個男人駐足呢?
李德宇帶著滿腔思念來到中土,輕易地讓他找到了想見的人,但,存在兩人之間那股沒有未來的陰影啃蝕著地的心。
晚飯後,倪夙潮仍然沒有回來,倪夫人代兒子慇勤招待這位遠到的貴客。她看他雖是異國人,穿著也不華麗,身上卻隱約有一派尊貴的氣勢,令她懷疑他的來歷。但對方既沒說明家世,她也不好開口問。
再看看女兒,眼睛一宜有意無意地瞟向莫寄情,而他只是裝作沒看見,只顧和李德宇談笑。不知何時起,她發覺女兒對莫奇情有意,對方卻一直沒有察覺,她也不便提起。她很欣賞這個年輕人,所以原本抱著樂觀其成的態度,今天見他對女兒的疏遠,知道他已經察覺,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為女兒惋惜。
還有被人遺忘的袁環秋,像是棄婦般坐在一旁。
年輕人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解決吧!她暗暗歎口氣。
沉悶的晚餐上,只有小莫和李德宇是打從心裡歡暢的。席間只見兩人酒興一起,飯也沒吃完,就說聲抱歉然後拿著兩壺酒離席跑到花園去了,留下一桌沉悶的人繼續晚餐。
「德宇,上回分別時說好要喝上三大杯的,咱們拿了兩壺酒,超過太多了。」小莫笑道。
「燒刀子跟竹葉青是不能比較的。三杯燒刀子抵得上三斤竹葉青,咱們只拿兩壺,一斤都不到,我還嫌太少呢。」李德宇大有幹完三斤的意思。
酒酣耳熱間,不知不覺地兩人喝完了那兩壺。酒壺見底,兩人的酒量猶未見底,面不紅氣不端的像是剛喝的是茶一樣。
夜風有些寒意,微緩了升高的體溫。李德宇不經意地開口,問的是困惑他半日的問題:「你知道那個小姑娘喜歡你嗎?」
小莫忽然沉默了下來。
「我想你應該知道,只是裝傻而已。」李德宇有責備之意。
「我除了裝傻,還能怎麼做?」小莫漠然。
「就像你當初面對我一樣裝傻到底嗎?你知道這樣做會讓我痛苦多久?會讓她痛苦多久?」李德宇抓住機會,不讓小莫逃避:「我知道可能你有隱衷,或者你心裡有人,我也不便問,但是你想辦法讓她知難而退吧,告訴她你是女人,不要讓她像我一樣,痛苦了將近一年!」
他痛心的模樣,讓小莫歉疚。「我的確有隱表,心裡也的確有人。」小莫考慮了一下,決定告訴他。
「是誰?能讓我知道嗎?」李德宇不自覺地跳了起來。
「事情很複雜。以前我告訴你我來自江南,名叫劉小莫,父母不詳,養父已經去世,是個落魄書生,對嗎?」
李德宇點頭。
「其實有一半是假的。我的身份是蘇州知府府中的一名婢女,專職是伺候小姐,私底下又是公子見不得光的情婦……」
德宇大驚,卻說不出話來,只有直視小莫。
小莫也不看他,逕自說了下去,「三年前有三位名門公子上門向小姐提親,就在他們到府的第二個晚上,劉府大火,燒燬了大半的廂房,劉大人遇害,小姐失蹤,三名貴客有兩名也下落不明……」小莫說到這眼眶微濕,想起了與她如同親人的老爺、小姐。
李德宇猛然想起此事:「這就是當年蘇州知府大火懸案的經過?我聽說知府公子的小妾涉有重嫌,而且與知府的貴客……」他想到也許這位小妾就是小莫,立即閉嘴。
「與知府的貴客有染?你是這麼聽說的嗎?」小莫不避諱地接了下去,又笑道:「其沒想到這件醜事竟連關外異地的你也聽說了,壞事傳千里啊。」
「這……這事是真的嗎?」李德宇小心翼翼地問。
「可以說是,可以說不是,的確有這個傳聞,傳聞中也的確是我,但有大半是有隱情的。第一,我不是公子的妾,是個連妾都不如的情婦,他並不想娶我為妾,對外宣稱我是他的妾,只是為了讓推事大人不敢動我。」小莫淡淡的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這些昨日之痛早已經結痂成疤了。雖然公子後來想娶她為妻,她已無意。
李德宇不平道:「不想娶你?娶你為妾已經委屈你了,竟然要你當情婦?該死的男人。」要是他,早就大張旗鼓娶她回西夏當三皇子妃了。
小莫不理會他,又道:「第二,我和那位貴客只是萍水相逢,但他在公堂上仗義直言為我脫罪,才智傳出我與他有染的醜事,我們並無關係」。她心虛地玩弄著空酒杯,讓它在指下轉著。
知道了小莫這段過去,李德宇終於瞭解她為何隱瞞身份隱瞞的這麼辛苦了。
「我大江南北的跑,一直找不到小姐的人,自然也沒臉回家鄉,才會飄泊到現在。」
「那麼你心中的人到底是誰?是你公子嗎?」李德宇念念不忘她曾說過她心中有人。
「是。我曾經很愛他,但是經過那場火,我們全都變了。目前他對我而言,像是相依為命的親人。」小莫緩問:「你現在瞭解我為什麼一直逃避你的感情了吧?我聲名狼藉,又曾是他人的情婦,出身也卑微,根本不夠資格嫁人西夏皇宮。」
「我才不相信你會在乎身份,這不是問題!只要你肯答應,父王、母后那裡由我承擔。
他們對你的印象一直很好,時常稱讚你,甚至有意留你為官,相信他們會喜歡你當他們兒媳的。」李德宇充滿希望的說。
「那是他們不知道我是女人,不知道我的過去。要是知道的話,必定將我逐出西夏,不准我們見面。」小莫冷冷的說。「就算他們答應,我也……」她看了看李德宇那雙盈滿愛意的眼,狠心道:「無意愛戀。」
空氣瞬間凍結。小莫只聽到緩緩而粗重的深呼吸聲,洩漏了身邊人的衰慟。這不啻是一帖猛藥,藥力強得讓他招架不住,但是卻是一帖見效的藥,可以將他病入膏肓的苦痛全部解放。
小莫咬著下歷,也不轉身去看他一眼。她知道,孤傲的鷹鎮日盤桓在空中,眼裡只有無邊無際的藍和沖天的自負,一旦不幸受傷而掉落地面,將要花費更多的時間整斂它的翅膀,並且學習用腳走路。
她給他時間習慣,並祝他早日振翅而飛。
空氣漸漸回溫。李德宇主動開口:「我從此不提你我的事,我們還是朋友吧?」
「當然。永遠永遠。」小莫承諾。
「我可以預的你的下輩子嗎?」李德宇沙啞的聲音充滿了魅力。
「如果有緣的話。」小莫並不正面拒絕。
李德宇釋然地笑笑。
「不提這些。小姑娘的事情還是得解決,你打算怎麼辦?總不能讓她這樣迷戀下去?」
「那位與我傳出醜聞的貴客,就是小姑娘的哥哥,觀海山莊的主人。」
「倪夙潮?!」李德宇消化不掉這個驚人事實。
「所以,我能讓他知道我就是劉小莫嗎?倪夙潮至今仍然以為我是男人,以為劉小莫可能與我有血親關係。如果我一向夜汐承認我是女人,就等於告訴她哥哥當年給他添麻煩的妖女又出現了。」小莫全盤托出她的顧忌,保留了她與倪夙潮間的曖昧情愫,不想讓李德宇知道。「我只能盡量躲,或是希望她早日轉移目標。」
「他竟然看不出來?哈哈,他是瞎了眼還是凍壞了腦袋?這樣的面孔,天下出現第二張難道不嫌奢侈!」李德宇漸漸恢復了。
「不要說他。要不是出了意外,當初我在西夏待那麼久,你也一樣看不出來。」小莫瞪他,怪他說倪夙潮閒話。
「這倒是。當我不小心坐到你放在床上的貼身小衣,眼睛瞪得像銅鈐一樣大的時候,你居然遠氣定神閒地一把抓過去仔細疊好,然後塞到衣襟裡,你這算是什麼女人啊?」李德宇想起當初爆笑又甜蜜的這一幕。
「裝男人裝習慣了,有時還真忘了該有的顧忌。」小莫此刻才感到面頰微微發燒,趕緊轉移話題:「還說呢,流連花叢中的你,竟然像是沒見過那玩意一樣,嚇得跳了起來,你又算是什麼男人啊?」
這回輪到李德宇臉紅了。他不服氣地辯解:「我還以為一向不近女色的苦行僧,竟然也會偷情,當然吃驚。過了好久才覺得事情不對勁,盯了你近半個時辰,才確定你是女人。」
他歎道:「太難猜了。只覺得你帥得過火又斯文了些,可是渾身上下全無女態,又根本無異於男人的目光,誰會懷疑!」
「如果不是我覺得你盯的我很煩,才想乾脆早早承認算了,你還被蒙在鼓裡呢。」
「這時我就會想,如果你是禮教下的女子多好,碰到這種情形老早哭著要我負責了,還會那麼從容嗎?」
如果小莫是禮教下的女子,他還會那麼愛她嗎?李德宇知道肯定不會。小莫就是小莫,獨一無二!
「你不該說這些的。」小莫再度沉默,話題又繞回來了。
他的確不該說。說了平添惆悵,增加她的負擔。
他們誰也沒再開口,一任晚風拂過面頰,各自將心事壓沉心底。月光照亮了他們的臉,但他們誰也沒有心思看對方一眼。
倪夙潮在眾人的期盼下終於回來了。李德宇免不了找他喝上三杯,三個男人(包括小莫)熱熱鬧鬧地劃起酒拳,夜汐多日的苦悶因見到大哥回來而稍得疏解,就連被眾人遺忘的袁環秋,也一掃棄婦面孔出現在眾人面前。
一切的不快,隨著倪夙潮的歸來暫時消失,可惜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已。
觀海山莊熱鬧的氣氣在眾人將竹葉青、陳年紹興、花彫、女兒紅……種種山莊酒窖內各式的酒混合成一『缸』後達到極點。
誰會出這種鬼主意?當然是夜汐那個鬼靈精。
「每種酒都是美味,加在一起豈不美上加美?」倪夜汐如是說。
三人搖搖頭,覺得此舉不可行。
「這樣加在一起很烈的,而且味道恐怕不如原來的酒美而醇。」李德宇道。
「你喝過這種混合酒嗎?」倪夜汐問。她對這個番仔就是看不順眼,整天霸佔莫大哥,現在又來拆她的台。就算他高大魁梧、蒲灑英俊、氣勢不凡、充滿男人味……(怎麼一下就找出這麼多的優點?)也不能原諒他。
「沒喝過。」李德宇老實的承認。
完了!小莫心想。
「那你怎麼知道味道不美?為什麼不試試看呢?」倪夜汐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一起,可沒完沒了。
「說的也是。我只是聽人說而已,倒還沒真的試過……」李德宇似乎被說動了。
「那就試試看啊,反正也沒什麼損失,難得大家酒興濃,還是……你不敢啊?你人這麼大塊頭,沒想到膽子這麼小,是不是男人啊?」倪夜汐越說越過火。
「不像話,怎麼能這麼說客人?夜汐,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盡找麻煩,出些鬼主意?」倪夙潮皺眉斥責。
她出鬼主意可不只眼於今天。小莫在心中回他。
「我……」倪夜汐支吾著,看了看小莫一眼,難過的低下頭。有誰知道她的心事呢?她不過是想引起莫大哥的注意而已。
小莫避開她的眼光,並不為她說話。
「夜汐姑娘的提議很有趣,我們就姑且試試看。倪兄、莫兄,意下如何?」李德宇插口
為她解圍。
「……好吧,既然李兄這麼說,當是助興好了。」倪夙潮吩附家丁到酒窖搬酒。「不過,夜汐你該對德宇道歉,你剛才的話太過分了。」倪夙潮一臉嚴肅,他很少斥責他的寶貝妹妹,才把她寵成這樣。
倪夜汐悻悻地含糊道了個歉,李德宇也不以為意。
當酒被一罈罈搬上來後,眾人盡皆興奮了起來,紛紛動手揭去一罈罈酒的封條,開始調起『古代雞尾酒』。
濃濃的各式酒香齊聚,未下肚便有醉人的力量。眾人七手八腳地,各自將喜歡的酒猛往空壇倒,只見黃黃、白白血紅、褐黑的液體,嘩啦嘩啦地混在一起,顏色不停地隨著各式酒的加入而轉變。
浪費啊!窮人家要是見到這等實驗光景,恐怕氣得捶胸頓足。每罈酒都是上好佳釀,貧窮人想求一壺而不可得,他們竟然做起這樣昂貴的實驗!
倪家的財富足夠倪家人玩這種遊戲,反正他們兄妹也不常玩,倪夙潮更隨著酒香一改興致缺缺的模樣。
倪夜汐還邊倒邊偷喝!
小莫雖是婢女出身,在劉府卻吃香喝辣。流浪天捱還身懷巨款,雖然省吃儉用,路上卻不知送了多少乞丐窮人一張張的銀票。反正倪府的酒也跟她的荷包無關,痛也痛不到她的肉,更何況她早已看慣大戶人家的氣派了。
此刻她正把最愛的百花釀猛往裡倒,一點也不客氣。
李德宇更不用說了。西夏皇宮內佳釀會少嗎?但西夏人一向勤儉樸實的形象,今天在倪家財富的引誘下,破壞無遺。
他興沖沖地慷他人之慨,拿著酒杓猛往壇內攪和!
所以,在場竟無人阻止這個昂貴的實驗,簡直一片混亂。
只有袁環秋仍然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窮攪和,稍微感染到歡樂而瘋狂的氣氛。
一大『缸』滿滿的『古代雞尾酒』,表面呈現的顏色是暗黑色,晃動問又帶點墨綠。眾人的情緒隨著『大作』完成而達到高潮,酒香令他們躍躍欲試。
誰先動手?這是大家共同的疑問。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決定各自隨意!
倪夜汐搶先喝下一口,「哈啾!」立即用力打了個大噴嚏,然後伸出舌頭猛煽。
「呸!」小莫把口裡來不及吞下的酒噴了一地:「這是什麼味道!」
倪夙潮看了看她的反應,狐疑地喝下一口。「咳咳咳!」他嗆了一鼻子酒。「給我茶!……咳咳咳!」他大叫,接過了送上來的茶猛灌。
李德宇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味道很糟了。可是他看著眾人直射過來的眼光,好像等著看他的反應,一杯酒便停在空中,不知該不該下肚。
「喝啊!喝啊!味道很特別的。」倪夜汐不懷好意地笑笑,心裡抱持的是『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心思。
李德宇見其他兩人並不開口,可是眼睛直直盯著他,就知道他們也不想放他獨活。
他歎了口氣,鼓起勇氣嘗了一口……的確不太美味,滋味是說不出的怪,又澀又辣再帶點甜味,甜極了還有摧人心肝的苦,總之就是怪味!不過他長年嗜喝烈酒,所以受這混合酒的衝擊不若其他人來的大,裝出一派優閒愜意的樣子倒還不難。「很有趣的味道。」他甚至還舔舔嘴唇。
其他三路人馬氣急敗壞,臉色慘綠。
「德宇兄要是喜歡,不妨多喝幾杯。」小莫黑著心說。她才不相信他受得了。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獨衰尾不如眾衰尾!一缸『特別的美酒』當前,大家與其聞香,還不如來比酒量,才不辜負剛才咱們花了那麼多心血。」李德宇一記回馬槍,讓小莫裁了個大觔斗,也把倪夙潮順便拖下水。
滿滿一大缸的酒,並未見底,稍減不到十分之一,三個比酒的大傻瓜已經不知人事了。
小莫呈大字形趴在地上,口裡含糊不清地咬著片段的詞句。倪夙潮朝天仰躺,把小莫的背當成了枕頭。酒量最好的李德宇,搖搖晃晃地問著床在哪裡,然後倒了下來。
家丁早在悅家瘋狂的主人動手調酒前就被斥退了,此刻已是初更,倪夜汐不想驚動下人及母親,只能望著眼前一片慘狀,不知如何善後。
耍賴不比酒的代價竟然是替他們收拾殘局。倪夜汐深深後悔,為什麼自己是在場唯一清醒的人!她突然想到了還有另一個清醒的人──她表姊。
袁環秋從頭到尾只是置身事外,在一旁靜靜看著倪夙潮。倪夜汐向她投來求救眼神時,她也只想到她親愛的表哥。「我先送表哥回去,等會再回來幫你收拾。」袁環秋拉起了倪夙潮,讓他的右手臂環繞自己,搖搖擺擺地送心上人回房,丟下倪夜汐去傷腦筋。
哼!心裡只有我老哥,其他人的死活根本不顧。倪夜沙咒罵了她一句,看若兩個男人發愁。
怎麼把他們弄回房呢?像表姊那樣?好不知恥!她紅著臉頰想,不過也沒有第二個法子了。她看了看小莫一眼,照著袁環秋的方法送她的莫大哥回房,至於那個番仔,就讓他先睡在大廳好了。
袁環秋吃力地扶著倪夙潮,他結實臂膀壓得她喘不過氣。好不容易把他弄上床,小心地為他除去鞋襪,蓋上棉被,正準備離開時,倪夙潮的聲音讓她停下腳步。
「小莫……小莫……」
袁環秋聽到他的囈語,狐疑地閃過念頭:小莫是誰?
「小莫……你在哪裡……小莫……」
是他的心上人嗎?袁環秋忌妒地想著。
「小莫……想你……」
真是他心上人!難怪他對她」直不理不睬,原來早有心上人!
她早就懷疑了,但懷疑是一回事,證實了又是另一回事,那種謎底揭曉的打擊,不是光懷疑就能體會的。
不甘心!不甘心!……她恨恨地望著床上喊著另一個女人名字的男人,不甘心就此放棄!那個女人花的心思比得上她多嗎?
那就看看誰是最復的贏家!她把心一橫,動手除去衣服,讓那身今晚為了他而穿卻未得他一眼眷顧的華麗粉紅衫裙沙沙落地。
初冬微寒,風颯颯地吹,雖然吹不進房內,詭譎的氣氛卻讓房內的寒意猶較窗外低。倪夙潮不自覺在夢中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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