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忙碌的岸邊,熙來攘往的人潮,川流不息的貨物,與承載不知多少重量的鐘家船。
環秋嘴角微諷地揚了揚。
笑世人的庸庸碌碌?不,她笑自己像只縮進殼中的龜,老是搞些自欺欺人的可笑把戲。
每回對阿清絕望時,就想到這兒來看看,想找那鐘家公子幫忙,請他實踐他的諾言,帶她隨意前往任何一個沒有阿清的地方,避開他的冷漠與排拒,藉此凍結繼續惡化的心傷。
早就猜出他的心裡有別的女人,從她撿起那個香囊開始;直到面對她的告白,他伸手入懷而證實。怎又因一時情動而忽略了事實,還是失了理智地栽了進去?
他可一點也沒去惹過她、勾引她、追求她、撩動她……從來沒有!就這麼一頭熱的愛上了他,無異自討苦吃。
罷了!反正也已經讓他知道,愛既然收不回,就愛吧!沒有結果也無所謂,她習慣了。
沒有到鐘泉流,也不曉得目前他人在何處,環秋茫然地站在岸邊,久久不知何去何從。
她漫無目的地離開了岸邊,離開人群。
走進危機之中而不自知。
待她發覺失去了方向,想要回頭時,迎面一個猙獰的面孔擋住去路。
「好久不見了,袁姑娘,終於找到你了。」猥瑣的教人作嘔的聲音,擾人聽覺。
環秋倒抽一口涼氣。是牛總管!
「我和我兄弟們找了你好久呢!大伙聽說有個美人可以親近,都高興的不得了,你可別讓大伙失望喔!」牛總管那陰邪的笑,教環秋一陣咽心。
她機警地環顧四方,尋找逃生路,四個壯碩男子存心要她絕望般,涎著臉湊上前來,連同牛總管,個個帶著邪笑,步步逼近。
環秋知道要糟了。她冷靜地問道:「你們想怎樣?」
牛總管恨意直衝雲霄,咬牙道:「報答你到鐘泉流嚼舌根的恩情,馬上你就知道了。」
狠話一放,四名男子爭先恐後地湧上。環秋再也沉靜不住,驚懼地連連倒退,想拔腿逃開;四名男子輕而易舉地一個拉住她的右腕,一個箝住她左臂,一個從背後摟住她的腰,更有一個大膽的一把摸上她的胸。
天地將要毀滅於這一瞬?環秋有這個錯覺。
屈辱地掙扎,徒勞無功。恍惚間,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依稀看見牛總管站在一旁,得意地欣賞她受折磨的表情。
「放開我!救命啊!…….」「叫啊!叫的越大聲越好、越有勁,然後你就知道,何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哈哈哈……」牛總管幸災樂禍地嘲諷。
四名男子興致高昂地跟著大笑,打算更進一步時,一聲聲悶哼取代了笑聲。
兩名男子一個撫著腹部、一個揉著肩膀,另兩個也警戒地盯著來人,暫時忘了對環秋不利。
「你是誰?」牛總管喝問。
身軀重獲自由,環秋虛軟地晃了晃。一瞧見來人,恐懼被欣喜取代,直覺想上前投入他的懷裡,卻被他一句話喝住腳步。
「別過來!」
阿清隨即拳掌齊飛,斜劈了一人頸項,揍歪了一人鼻樑,右手肘拐進一人腹部,一腳將一人踹倒;出手之快,教他們來不及拿環秋做威脅,便一一仆倒地上,哀叫著爬不起來。
牛總管見到阿清一拐一拐朝他而去,緊張得額際冒出了汗,絲毫不敢看不起他那不良於行的腿——眼前就有四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誰敢看不起這個瘸子,誰就要倒大楣。
牛總管剛要出口求饒,仔細看清來人的臉後,開了的口卻發不出聲音。
發散於鬢邊,甚至遮住了些半邊臉,那不乾淨的胡碴,粗鄙的衣衫與草鞋,讓牛總管一時沒認出那張邪惡得近乎完美、霸氣的超乎凜例,曾經翻騰整條長江的臉。
是他嗎?該不會是看錯了?真像!牛總管忍不住揉揉眼睛。
猶記得上一次見到他時,自己不過是鐘家門下的一個小船員,連同他說句話的資格都沒有;這些年來他下落不明,傳聞已經死了,不料此刻竟然活生生站在他眼前!
不會是他吧?如果是就糟了!惹惱了此人,不要說連金陵都待不下,恐怕連命也沒了!牛總管想起此人過往的狠辣手段,全身顫抖的連胃都疼。
相較於他,只趕他走的鐘泉流絕對要厚道的多。牛總管深深明瞭:識時務者為俊傑。
「大……」
「還想活命的話,就快滾!」阿清冷冷地堵住牛總管將要出口的話,刀刃般的銳利目光掃視了猶在地上掙扎的四人。
有活命的機會!「快走!」牛總管一聲令下,四人勉力爬起,踉踉蹌蹌撫著傷處離開。
他們一走,環秋強撐的身子一放鬆,便軟綿綿地跌坐在地,像洩了氣的球。隱忍著的委屈,找到了宣洩的出口,終於無可抑制地爆發出來,在阿清面前。
聽見她的抽咽,阿清緩緩步至她的身旁,伸出一半的雙手,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抓住她細弱的雙臂,將她虛軟的身子扶了起來。
「嗚……哇……」
面對阿清,環秋再也忍不住,不顧一切地撲進他的懷中,放聲大哭,雙手搥打他的胸膛,像是要一口氣發洩掉方纔的委屈,又像是責怪他先前的不理不睬。
阿清被她的眼淚弄的心慌意亂,想伸手摟抱,又頓在半空遲疑許久,才向自己的心投降,輕輕攬住她,撫著她的如雲秀髮,柔聲安慰。
「不要怕,已經沒事了,不要怕。」
沉緩的聲音不再散漫,彷彿能穩定千軍萬馬,又像溺水人之浮木,教人無限信賴與依戀。良久,環秋漸漸緩住抽咽,止住了淚。
「你若再晚一點,我就當不成你老婆了。」
環秋賴在阿清懷裡,吐出驚人言辭。抬頭面對著他的臉,眼眶仍有淚,眼角卻帶著笑。才不過一會兒,她竟然又恢復了昨夜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脾性,可真快啊!
阿清苦著臉,不知該為她恢復的速度高興,還是該為自己恐將顛覆的未來擔心。
見他依然不表意見,環秋任性地宣佈:「我說過了,我愛你!要當你老婆!你可以拒絕我當你老婆,卻不能拒絕我愛你,所以——我愛你,不關你的事!」
這是哪門子鬼話?阿清再度瞠口結舌地看著她。
環秋為他不知所措的反應,得意地笑笑。起碼,他不再是冰冰冷冷,連根寒毛也不動,而是將她的話聽進了耳裡;即便仍未接受她,有個小小的突破也好。
阿清怔忡地仍在消化她的宣言,環秋卻更加大膽地環住他,靠緊著他寬闊堅實的胸膛,嘴角揚著甜蜜的笑。感受到他輕撫於背上秀髮的雙手,她的心奏起鼓舞笙歌。
因為,此刻他的手正忙著撫她的發呢!根本沒空伸入懷中去摸那勞什子的香囊,縱使撫摸她的發只為了安慰她。
她也有奪去他所有注意力的一刻啊!呵呵……所以,她怎能不戰而敗呢?她連香囊主人的面都還沒見過呢!怎知一定會輸?
枯竭多年的情感,原來不是完全頹萎,只要遇上了那命定的甘霖,就會再吐新芽,重現生機。
而今,她確信阿清就是屬於她的甘霖。
於阿清來說,是否亦如此?
今日的相救,讓環秋原本已灰心的意念,再度活絡奔放起來,這是阿清始料未及,卻也不得不面對的。今早一時難以自己,難捨她無言離去時,那一抹受傷的情淒,不知不覺地牽動了他的腳步,尾隨地出了谷,才教他碰上這件麻煩事。
他無意推拒她的親近,是不忍,也不捨。
他發覺,他很難將環秋的安危置之不理。今後他是否會依然如往常那般,仍只為了那香囊主人而活?
懷中傳來的秀髮幽香,佔滿阿清所有的思緒空間,而香囊早已無味。他不再那麼肯定了……***
多事的金陵,正當多事之秋,都是她——多事的袁環秋!
環秋將遇襲的罪過,歸之於當日的多管閒事,得罪了小人卻沒提防,當日她才說過自己懂得明哲保身,沒多久便出了事,果真是一語成讖!
幸虧有阿清。
身畔多個人陪伴,他人再怎麼囂張,也不敢上門欺負,縱然陪伴之人不言不語。
環秋才經襲擊,心猶有餘悸,阿清為了她的安全,自動護送她一程。雖然沒有開口安慰,卻以行動表達了關心,縱然他不言不語。
岸邊,依舊是繁忙景象。
泊駛靠岸的鐘家船已不是方才環秋所見的那艘,上下的旅客也換了面孔,環秋想登船離去的心,此刻也因阿清陪伴在旁,有了異動。
才幾刻鐘呢!去留之間,幾刻鐘之內就可以草率決定?人生的旅途也是這麼波瀾無數而難以逆料麼?環秋看看身旁沈默的阿清。
冷靜過後,她的腦袋恢復動工,嘿……又讓她抓住了個把柄!原來他是個練家子啊!就這麼兩下就可以讓那些鼠輩嚇的屁滾尿流。不過,似乎那個牛總管怕的不只是他鬥毆的本事,而是見了他像見了貓的老鼠,難道他們認識?…….環秋胡亂想著。
這個阿清的來路委實詭異,卻教她意亂情迷。
她對人生沒有什麼偉大的期許和特別的見解,不過,她清楚的知道,她的人生可以為這個男人而改變,不管這個改變是好是壞。
阿清有意無意地低著頭,穿梭於人群之中,速度越來越快,教環秋走亂了腳步,幾乎跟丟了他。
「走慢點好不好?為什麼走這麼快?難道你欠人錢,要躲債啊?」
環秋笑怨著,想藉此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靜。
「要是他們跟上來,你不怕嗎?」阿清模糊不清道。
環秋一愣,哈哈笑道:「我看是他們怕你才對吧?既然他們怕你,你又在我身旁,我還有什麼好拍的?」語氣中有全然付出的信賴。
疾步終於因情動而緩住。阿清尷尬地閃躲:「我只能保你今日,不能保你一生,你最好盡快離開金陵,那牛總管是個小人,今日不得逞,往後他還是會找你麻煩。小心點!」
「你對那牛總管很瞭解?」環秋試探著。
「金陵人都對他這個小人很瞭解。」阿清熟練地避開:「我替你擔心,你倒像個沒事人。」
環秋對他語氣中的關心,甚感窩心。
「所以我最好從現在起與你寸步不離,才不會讓他得逞,你說是不是?」她的眼裡閃著無數暗示的光芒,儘管之前已經徹徹底底明示過了。
阿清正想著如何閃躲她的暗示,隔著人群,他遠遠看見一個熟悉至極的藍色身影,暗道聲不妙,連忙轉身要走。
「咦?是鐘二公子來了!怎麼這回公子逗留金陵這麼多天啊?」岸邊一個船夫道。
阿清傾耳細聽。
「昨天才聽說公子又跑到鐘山谷裡去上大公子的墳,可能這次還要待上個把月吧!
好像谷裡有什麼線索似的。」另一個鐘家船夫道。
環秋有些責備地看著阿清。明明他知道鐘泉流大哥的行蹤,為何就是不肯透露?
阿清若無其事地又瞧了遠方的藍色身影。個把月?他從來沒停留過這麼久,難道是發現了什麼?
看樣子,金陵是待不下了。「請問……」阿清朝那兩個船夫道:「鐘公子要搭這趟船嗎?」
那兩人有些詫異地看著阿清。「不搭。你問這做啥?」
阿清心裡一寬。「沒什麼,我想搭這趟船,剛好聽你們提起鐘公子,極想結識,隨口問問而已。」
說謊!他躲鐘泉流都來不及呢!環秋不知阿清這麼說有何目的,不過她還是裝做無事,沒去拆穿他的謊言。
船夫之一道:「那就快點登船,船要開了。」
「謝謝。」阿清頭也不回的跨上舷梯。
「你等等啊!為什麼突然要搭船?」環秋提起裙擺,跟了過來。
「你回去吧!回你關中的家鄉,乖乖找個男人嫁了,勝過一天到晚在外奔波,不守婦道。」阿清冷冷將話丟給身後的環秋。
以前,他總認為女人應該守著家庭、守著子女,才是可愛的女人;為何自從碰上了這個老愛在外頭遊蕩,追著男人跑的袁環秋,他竟難以自己地欣賞起她的古怪行徑及少見的勇氣,難道是他改變了對女人的胃口?
不行!他再怎麼欣賞,依舊不能接受?活該他的後半生只該為一個女人而活,為那香囊的主人,為她送上自己後半輩子——贖罪!
所以,他只有口出惡言,出此下策了。
不守婦道?他竟然如此說地!環秋氣紅了眼,將裙擺撩的更高,更快步地緊跟著阿清登上舷梯。
上回,他僅只對她單獨出遊感到訝異,勸過她小心;今日竟然罵她不守婦道?環秋覺得不對勁;阿清講話不會這麼刻薄的,雖然她真的有點不守婦道……
「別想丟下我一個人走,等等我。」她要問清楚他這是什麼意思。來往的行人,個個面色怪異地看著這個在大庭廣眾下,追著男人大呼小叫的女人,環秋卻沒有多餘的精神去分心注意他們。
「喂!剛剛那個打聽鐘公子的朋友,我家公子就在這兒,你不是要見他嗎?我們可以引薦,下來吧。」岸邊傳來剛才那兩個船夫的聲音。鐘泉流是他們敬重的主子,沒什麼架子,有人想結識,他們也樂於幫忙。
阿清負了眾望,一溜煙進了船艙,環秋跟著也沒了蹤影,只留下兩個莫名其妙的船夫對看著。奇怪?他不是想見鐘公子嗎?何以聽見鐘公子在,卻跑的比什麼都快?
鐘泉流怔怔站在一旁,兀自朝漸遠漸去的船發愣。好熟悉的背影啊?雖是穿著粗布衣衫,一閃即逝,那魁梧挺拔的身材,他卻再熟悉不過,是看錯了嗎?有可能是他嗎?他原以為早已死去的人,他的大哥——
鐘清流!
他瘸了一條腿?
而那女子……
「這船開往何處?」鐘泉流問。
「回二公子,揚州。」船夫道。***
「你不是想見鐘泉流嗎?人家等著引薦給你認識,結果你溜的比誰都快!莫非你心裡有鬼?」
鐘家客船已離岸。環秋似笑非笑看著阿清,似在嘲笑他躲躲藏藏的懦夫行為。基於剛才阿清冷酷至極的諷刺,她這個仇可報的一點也不客氣。
「你為什麼跟上來?」阿清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無事樣。
環秋回道:「你明知道!這不重要。我問你,剛才為什麼說我不守……不守……
」即使她真的有點不守婦道,她依然是受過嚴苛閨訓的大戶人家千金,要她親口承認,還真是難以啟齒。阿清自知話說的重了些,但那是為了打發她走;沒想到她根本不受打擊,還追上來問,真是低估她的韌性。然而,再教他出口傷她,卻又於心不忍。
「你很介意旁人這麼說?」阿清微帶笑意看著她:「你的年紀不小,也夠聰明,什麼可做、什麼可說,你心裡也有譜;既然你膽敢這麼做,應該是考慮清楚了,自認無愧天地、無愧自己,還怕我這個旁人說些什麼?」
知己!環秋雀躍地認定,閃著明亮雙眸道:「不錯!而且,沒想到你這個旁人,倒是考慮的比我還仔細,想必你比我更有譜,比我更不把旁人言辭放在心上,是不是?」
阿清不置可否,對那閃閃眸光起了戒心。
環秋進一步道:「這也就是說,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認為我無須愧對旁人,對不對?」
阿清睜著眼,聽她說著瞎話。
環秋繼續道:「而你這個旁人,站在我這邊替我說話。換言之,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都可以接受,對不對?」
越說越不像話。阿清聽的皺眉。
環秋毫不放鬆,哄誘著他道:「結論就是:你接受了我說的,接受了我當你老婆,對不對?」明眸中的狡獪神氣終於浮現。
又來了!阿清對她這自說自話、指黑為白的本事,徹底歎服。什麼話都讓她說去了,他還有什麼話好說?幸虧他近來已不好辯,否則大概要為這個話題翻臉。
阿清苦笑道:「我什麼都沒說,你也能說成這樣,我要是說了什麼,可不知又會被你說成怎樣。」
環秋自知理虧,笑道:「開玩笑啦!趁機推銷一下自己,你聽聽便罷;不過,若是你要把它當真,那就更好。」為了嫁他,她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阿清失笑。他偏過頭去,搔搔頭,假裝瀏覽著船艙。
密閉的空間強迫他意識到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壓力,增添他對眼前玉人兒無限遐想,他深呼吸一口,走出船艙,來到甲板。
她是如此難以教人拒絕啊!他又何其有幸能得此佳人傾心相愛?阿清遙望遠方,不敢看身後尾隨他而來的環秋。那雙隨時會浮現狡獪神氣的美眸,眸光閃閃,已經越來越有吸引力了,他擔心一對上,就會黏死他眼睛,將他釘在當場,跟著,他壓抑的情感也會立即原形畢露。
「這船開往何處?」環秋學著阿清,攀著船緣,將視線拋向無邊的天空。
阿清笑道:「你不知道,還貿然跟上來?」
「跟著你最安全嘛!天塌下來也是你這高個子頂著。」環秋笑望著阿清。
「高個子瘸了條腿,站不穩,頂不了太久,你不會安全到哪兒去。」阿清神情又有些冰冷。這話是變相的拒絕,為了拒絕,他不惜親口吐出這個最討厭的字。
環秋不以為意。「那簡單,我在一旁幫忙撐著,要是撐不了,大不了天把你壓扁,你再把我壓扁。」她大有與君同生共死之意。
世故的阿清,被這話嚇了老大一跳。她是有意還是無心?多露骨的調情言辭啊!
說得他心猿意馬,這是考驗他的意志力嗎?他面孔微熱地轉頭看她。
「你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我說錯了什麼?」環秋不解地問道。
還有救!總算還曉得自己說錯了話,雖然不知道錯在哪裡。阿清歎了口氣,收回遐想,語重心長地朝她道:「同男人講話時,最好小心點。有些男人天生愛自作多情,又控制不住自己;你要是不小心說了些什麼,他們都能齷齪地想歪去,然後趁機佔便宜,再推說是你勾引他們,把責任推的一乾二淨。」
環秋回想方饞的話,紅著臉醒悟。她訕訕問道:「也包括你嗎?」
「也包括我!」阿清大方的承認,丟下極受震撼的她,獨自回艙房。
他是個徹底的壞種,他要她認清這個事實。
環秋吸著淡淡的風中水氣,整理著被吹縐的心湖。這回,她沒敢再跟上前去。***
自從知道這艘船的目的地是揚州,環秋就明顯感到阿清有些焦躁不安。
他整日悶悶不語,不再對她的大膽親近產生任何反應,不排斥也不動心,當她是個透明人,一徑沈浸在思念洪流之中,對想介入者無動於衷。
揚州到底有些什麼,會讓如此沉靜甚至冰冷的阿清不安到這等地步?環秋永遠也難忘她第一次看見阿清真正的驚慌模樣時,所受的震撼。
她不過是將打聽來的,這船直達揚州的消息說給他聽而已,當時,他不但將杯中的茶濺出杯緣,又倏地起身,手中的茶杯被他隨手一丟,連站都站不穩,便滾倒在桌上,茶更是爬滿桌面,濺了他一身,他卻恍若未見,只是喃喃念著:「揚州……」
揚州到底有些什麼?她一定要查出來!
連續幾日下來,環秋不耐久坐,開始出現不適的症狀,阿清倒是挺習慣的,什麼症狀也沒有。環秋以為他長年深居谷中,應該和她一樣不諳坐船的,看來似乎不是。
沁涼的風吹散了盛夏高溫的威力,空蕩蕩的甲板上,只有他們倆並肩而立,儼然是個兩人世界。
環秋悶悶看著遙望遠方的阿清,為此等靜謐而歎;可歎這兩人世界的空間雖然不大,兩人之間的距離卻是無限遙遠。
「喂!快到揚州了,跟你賭揚州現在的天氣如何?」一個擾人沉思的粗嘎聲音傳了來。
賭徒還真到處都是!環秋瞟了不遠處,打擾這片靜論的是兩個剛走出船艙、模樣粗壯的男子。
「沒事賭天氣做啥?要賭也賭些有意思的。比方說:賭下了船所見到的第一個姑娘,穿什麼顏色的花裙子。」另一個亂人聽覺的聲音跟著傳來。賭這也叫有意思的?環秋差點失笑出聲。
「沒意思!賭老大下船時,哪腳先著地好了。」
這個更沒建樹。環秋心想。
「等等!既然要賭老大……」那聲音突然壓低,卻依稀可以聽清楚:「不如賭老大幾歲出嫁,怎樣?」
「小聲點,你找死啊!賭這個?要讓老大知道了,不把你剝層皮才怪!」
哦?敢情他們口中的老大還是個女的?看樣子還是個跟她一樣惹人爭議的老姑娘,才會有人拿她的終身來賭。真是的!到哪都有這等賭人終身的無聊人!環秋對這未曾謀面的老大,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你們兩個給我閉嘴!」
一個嬌嫩的女聲傳來,傭傭懶懶,像是午睡剛醒般愜意自然,教人心曠神怡,跟著一個苗條纖細的青衣女子雙手抱胸,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出現。
那兩個賭徒聞言,如同聽見喪鐘聲,立即僵直了身子站好,口閉的死緊,臉上帶著尷尬。
青衣女子笑的像隻狐狸:「真愛賭啊!在賭坊裡賭不夠,賭到本老大頭上來了?」
「老大……小的不敢!」兩人異口同聲道,頭一齊低下,不敢與她相望。
青衣女子伸出纖纖玉手,各賞了兩人一記爆栗,哼道:「要不要跟我打賭,賭我馬上就嫁給你們兩個?」
兩人嚇的牙齒打顫。不會吧?誰吃了態心豹子膽敢娶老大,這輩子可就難過了!
兩人幾乎哭出聲:「老大饒命,下回不敢了。」
環秋在一旁忍俊不住。這女子真有趣,以嫁給他們當威脅,竟還可以嚇得人求饒?
環秋仔細地打量這位女「老大」。
其實這位「老大」的容貌算得上絕美,只不過年紀似乎已不輕,大約二十有餘,也不怎麼打扮就是了;但若說要嫁人,單論外貌,那聲調、那容顏、那體態,仍是相當有吸引力的,怎麼也不至於讓人怕成這樣吧?環秋瞧著她,思忖著這位「老大」令男人退避三舍的原因,琢磨的津津有味。
莫非,她也跟她一樣,有著什麼特別精采的理由?像是退了二十次婚之類的……
更有趣的是,還威脅一次嫁兩人?看她那副老大模樣,大約是個不拘小節的江湖人,才壓根不把「烈女不事二夫」這等閨訓教條放在心上,還堂而皇之拿來開玩笑。
那女子瞪著那兩名男子道:「下次再讓我聽見你們談起老娘婚事,我就嫁定你們兩個,然後讓你們倆做一輩子烏龜王八,半夜起來數黃豆!不是跟你們說著玩的,聽到沒?」
「是……」聽到那嬌嫩的嗓音吐出的狠辣威脅,兩名男子囁嚅著,似乎連聲音裡都嚇出了汗。
女子一揮手,示意他們滾蛋,兩人才如釋重負地吁口氣離開。
只聽說過寡婦才半夜數黃豆的,要這兩個男人數黃豆?是嚇唬這兩人,要讓他們帶綠帽,寂寞一生?還是詛咒她自己早死,讓他們倆當鰥夫?
「哈……」環秋看見他倆狼狽離開的模樣,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
聲音很輕很輕,輕的沒驚動身旁神遊太虛的阿清,卻引來那青衣女子投過估量的視線。
環秋連忙裝做無事,又將視線丟出藍藍的天外天。
還是別惹是生非,給阿清流麻煩吧!雖然那名女子不像歹人。
青衣女子注視她半晌,又看了看她身旁目光呆滯的阿清,當下將兩人歸為不具威脅性的善良百姓之列,帶著無所謂的笑意離開。
環秋卻是看著她的背影,良久良久,離不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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