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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窗明几淨的房間中,鵝黃的簾幕阻隔著外界的強光,八月的暑氣是噬人的熱。若不幸得外出的話,可得做好萬全的防範措施才行,要不,若不中暑也非變小黑人不可。

  所幸此刻房中的三人全免於難,在房中吹著沁涼的冷氣,還一邊喝著令人通體舒暢的果汁,尤其在這炎炎的夏日,真可說是一大享受呀!

  「喂!你叫我們大老遠跑來有什麼事呀?你難道不知道外頭很熱嗎?」沈萱一進安筱琪房門後就大聲嚷嚷,跟方才在樓下與安母打招呼時完全變了一個樣,真是罕見的溫順乖巧呀!在喝下安筱琪遞過來的果汁後才心滿意足地大歎口氣,一臉滿足相。

  「知道呀!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了。」安筱琪哀怨地開口。身一軟整個人伏在床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又怎麼了?」左心柔拿著杯子坐在沙發上,將半個身子偎進沙發中,手抵椅背,頭往後一仰,讓房中的那股涼意吹散身上的暑氣。

  「你們太不夠意思了吧!」沈萱瞪著兩人,只有她還站著。「一個呈大字型地霸佔整張床;一個腿一伸,沙發也沒了,還一副很滿意的模樣,那我要坐哪兒?」她雙手叉腰,一臉母夜叉般的晚娘面孔。

  「喏,那不是還有一個懶骨頭嗎?記得你上次來的時候還說很喜歡的,怎麼這麼快就把它給忘啦?真是喜新厭舊的女人,虧我還特地替她留個好位子,讓你和懶骨頭續續舊呢!」安筱琪翻身,用嘴角努努牆角的方向,提醒沈萱,還不忘苦中作樂地挪揄她一番。

  「放屁!」沈萱撇撇唇,對安筱琪的話不置可否,轉身就走向懶骨頭,和它相依為命去。

  「斯文點,不要老是出口成F髒J,挺不雅的。」安筱琪還不知死活地批評。

  「哦!我忘了你是個附庸風雅的F俗女J,失敬!失敬!」沈萱對她甜甜一笑,在心底卻暗罵了她幾句。

  「你們有完沒完?」左心柔乾脆閉上眼,懶得理她們鬥嘴,吵完再叫她好了。

  「沒完沒了了啦!」安筱琪「哇地」一聲哭出來,把沈萱和左心柔嚇了一大跳。

  「你被鬼附身啦!哭得那麼難聽。」沈萱不明所以地皺眉睇著她。沒事就喜歡嚇人,上輩子一定是冒失鬼投胎,否則怎會老是冒冒失失?

  被沈萱一說,安筱琪又哭得更大聲,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夠了!」沈萱再也受不了地摀住耳朵,和左心柔一起說出。

  就在此刻,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筱琪,你沒事吧?」安母擔憂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沈宣和左心柔差點沒昏倒,不明所以的人還以為她們欺負了她咧!誰知道她在發什麼瘋?

  兩人頗有默契地瞪著安筱琪,要她趕快解釋清楚。

  「媽,有人欺負──」不理會她們,安筱琪大聲地朝門外吼,卻被沈萱摀住嘴,發不出聲音。

  「要死啦!想害死我和心柔嗎?」沈萱壓低聲音說。順便敲了一下她的頭:「趕快說沒事。」她命令著。

  安筱琪猛點頭,囫圇吞棗似的不知在說些什麼,此時外面又傳來母親的聲音。

  「筱琪?怎麼不說話?」

  沈萱急得跳腳。「快說話呀!」按著又敲了她一記響頭。

  安筱琪無辜地瞥了她一眼,又比比她的手。

  沈萱這才發現她的手此刻還摀住她的嘴,難怪她說不出話來。乾笑兩聲,沈萱不好意思地放開她。

  順了順氣,安筱琪才慢條斯理地說:「媽,我沒事。」

  「真的嗎?可是我剛剛好像聽到你在哀號。」安母一向是這樣跟女兒說話的。

  「媽,有別人在哪!」安筱琪翻翻白眼。有母如此,夫復何求?她自嘲著,又瞥見旁邊兩人正掩嘴偷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她不禁更自艾自憐起來。她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呀!怎麼身邊常是一些幸災樂禍的小人?唉,小人當道呀!

  「喔,對喔,我忘了。」頓了下。「要不,你在哭什麼?」這總行了吧!不過是一句話嘛,意思到就好啦。

  沈萱實在是憋不住笑了。

  「伯母,沒事的,只是我們在玩而已,她不服輸,所以就耍賴哭了。」沈萱編造故事一流,陷別人於不義,她最樂了。

  「玩?」安母似乎不太相信,不過後來又覺得有可能。「這孩子就是這樣輸不起,別理她,讓她哭好啦!」

  沈萱一聽爆笑出來,左心柔也揚高嘴角,覺得有意思極了。

  「媽!」安筱琪一陣窘迫。直覺連耳根都紅得燒起來了。

  「媽什麼?你們繼續玩好了。」說完便移動腳步,一會兒又停下來。「記得別讓她哦!」這句話是對沈萱及左心柔說的。

  「是。」沈萱淘氣地回應,直至腳步聲遠去了,又對安筱琪說:「你媽真有意思,不像我媽,太過柔弱了,一副溫溫柔柔的模樣,容易讓人欺負。」

  她又想起她那寡情的父親,在外築香巢,完全不理會她們母女的死活,只負責給錢,她才不稀罕他的錢咧!若不是母親一再勸阻,她老早跟她爸斷絕父女關係了。

  「就怕是你自己投錯胎。」左心柔又啜了口果汁。對沈萱的家庭並不十分瞭解,只知她的父母離異,其它的她並不多提,而她何嘗不是呢?不同的是她的父母已經共赴黃泉,只剩她一個,目前是由舅父監護,同時也是大筆遺產的所有人。

  「我是生來保護我媽的,誰都不能欺負她。」沈萱義憤填膺地說,早已習慣沒有父親的生活。

  安筱琪際聲下語。比起來,她真是幸福太多了,可足她還是有她不快樂的地方呀!這是沒愛過的人不瞭解的。

  望著兩個好友,她似乎不覺得自己真那麼可憐,反倒變成她要安慰她們,不過好朋友就是要患難與共的不是嗎?

  「你們別這樣嘛!害我亂不習慣的,有什麼事說出來呀!我可以替你們分憂解勞喲!不是說『三個臭皮匠,抵過一個諸葛亮』嗎?」

  「問題是你是破鞋匠,就勝不了諸葛亮啦!」沈萱一掃憂鬱,笑罵安筱琪。

  「我是好意耶!不領情就算了,還說我是破鞋匠。」安筱琪垮著臉,喃喃道。

  「你本來就是。」沈萱眼波流轉,情緒向來來得快、去得也快。「咦?這是什麼?」

  她指著桌上的錦盒,一大一小的,不知放了什麼?不過,想像得出那一定是價值不菲的玩意兒。而這小妮子居然隨意將之擱在桌上,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似的。

  「打開看不就知道?」安筱琪嘟著嘴。將臉埋進枕頭中,這就是她的煩惱。

  「九成九是她的訂婚戒。」左心柔頭靠向椅背,瞥了眼,下著定論。

  「有可能。」沈萱附和著,就拿起較小的橢圓形錦盒,打量了番。

  「別說了。」安筱琪閉緊眼,但耳朵卻沒法閉,只能讓言語沖刷她已不堪負荷的心。

  「我彷彿已聽到教堂的鐘聲響起。」沈萱故意刺激她,在她看見錦盒內的戒指時輕噓了聲:「哇!真不是蓋的!」說完就把錦盒遞給了左心柔,又拿起另一個長形的。

  「這戒指的戒身是二十四K的白金,中間的鑽石是最上等的,少說有兩克拉,出自名師之手,艷而不俗,簡單的設計完全把鑽石的明亮表現出來。」左心柔一看,平淡地說。這東西她看多了,她舅父便是台灣數一數二的珠寶商,耳濡目染久了,自然而然就懂一點。

  「這條項練我喜歡。」沈萱打開長形錦盒,隨即又將它拿出攤在手上端看,以藝術家的眼光欣賞觀看。

  這條項練的造形和戒指一樣簡單明瞭。是出自同一設計師之手,長條狀、扁平的練身,是山一片片的白金契合而成,在每片中又嵌進一小碎鑽,中間部分則垂吊一細長如淚滴狀的寶石,讓人不禁佩服起設計師的巧奪天二、匠心獨具。

  「這些全景風群磊挑的,聽說他和那設計師很熟,特地拍珍藏的心血拿出,都只有一件而已。」安筱琪絲毫沒有欣喜的模樣,這些東西本就不該是她的。

  「那一定價值不菲嘍!」沈萱賊賊地看著她。

  「我不知道。」安筱琪瞪了她一眼。完全不懂她的苦,只會火上加油,這麼喜歡的話,那讓她去嫁好啦!

  「好啦,別生氣了。」沈萱聳聳肩,又把東西放回去。「那他幹嘛多買一條項練給你?」她疑惑地問。不是只要戒指就行了嗎?

  「我不知道。」安筱琪沒好氣地回答。她哪有心思去理會這麼多。

  「你除了不知道,還會說什麼?」沈萱白她一眼。什麼都說不知道,要嫁人了該不會也不知道吧?

  「他錢多吧!」

  沈萱大笑一聲。「哈……這些話若被風群磊聽了不知會作何感想,好心卻被當成驢肝肺。」

  「多事。你少說兩句不會有人當你是啞巴,還會感激不盡呢!」安筱琪心煩不已。

  「頗有同感。」左心柔也開口。

  「心柔,你怎老幫她,不幫我?」沈萱不是很真心地抱怨。

  「你牙尖嘴利的,我們兩人加起來也抵不過你,還需幫嗎?」左心柔不以為然道。知道她也不是很在意。

  「對嘛!你就那張嘴牢靠,十萬大軍也敵不過,你要是早點出生呀,只怕大陸也不會淪陷,靠你一張嘴就行了,可惜。」安筱琪逮到機會,糗一糗沈萱。

  「瞧你也不差啦!美人計運用得當,把我們風大少迷得團團轉,而放棄二十佳麗。如果你也早點出生呀,楊貴妃、王昭君也得靠邊站,納涼去。」沈萱不甘示弱地反擊,暗喻她是亡國禍水。

  「服了你們了。」左心柔瞪著天花板,多說無益。

  她們就這樣一來一往,整個房間好不熱鬧,讓每個人都暫時放下鬱悶的心情。

  「媽呀!我拜託您好不好,不要整天像個茶壺似的在我耳邊叨念行不行?」

  蹺著二郎腿,安筱琪倒在沙發上吃西瓜,夏天吃西瓜最消暑了,又解渴,只要少了她媽在一旁嘮叨就再完美不過。

  「死丫頭,竟然說你媽像茶壺!我胖是吧?還不是為了生你的關係,還敢說。」安母橫眉豎目的,好不氣哉!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你像茶壺是說你不要老是來找『硝』,我最近心情不好。」安筱琪無奈地吐出。

  「我哪裡找你踏啦?給我說清楚!你心情不好又不是我害的。」

  非常哀怨的,安筱琪望了她母親一眼,搖了搖頭,順便數了口氣。

  「你這是什麼態度?」安母怪叫一聲。「我又哪兒對不起你啦?」

  「沒有。」就算有,還能怎麼樣?安筱琪又搖了搖頭,轉回目光。

  「我給你一次申訴的機會。」安母想瞭解女兒反常的原因。

  「沒有。」沒有才怪!只是申訴也是沒用。

  「好吧,我已經給過你機會嘍!是你自己不說的,以後就別向我抱怨。」安母不悅地起身,又瞥了眼女兒。

  「我不會。」她再一次保證道。

  「好吧!那你明天記得去挑件禮服。」說完,安母就要走。

  「禮服?」穿那玩意見幹嘛?結婚嗎?沒那麼快吧?她怎麼不知道?安筱琪霍然起身,覺得自己的心臟快停止了。

  她的語氣引起前方安母的訝異。

  「你不知道嗎?」她轉身面對女兒,不可置信地睇著她。

  「知道什麼?」安筱琪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急急地問。難道真的被她猜中?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呀!」安母覺得好笑,怎麼每個人都忘記告訴了她呢?她也是主角之一呢!

  「能不能快點告訴找?」她已經快瘋了,原來被人吊胃口是件這麼痛苦的事。

  「我又沒有不說,你急個什麼勁哪?」慢條斯理地,安母故意拖延著時間。「群磊和群拓也曾往,你不必太緊張。」她知道她在害怕什麼。

  「沒頭沒尾的,說清楚一點。」安筱琪差點沒急得跳腳。為什麼風群拓也會往?難道他是伴郎?喚!一定是這樣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這真是一種非人所能承受的打擊呀!

  「真笨!就是下禮拜群磊他公司辦的舞會呀!你是群磊的舞伴,當然要去嘍!」安母沒好氣地自她一眼。「咦?你怎麼哭了?太高興也不用這樣吧!」

  她真是愈來愈不瞭解她這女兒了,又是風又是雨的,真不懂她哪來那麼多情緒。

  安筱琪呆了呆,好一會才鬆了一口氣,真差點沒嚇死她。

  「就是太高興了,不行嗎?」她是如釋重負呀!揉揉眼,又哭又笑的。

  「傻丫頭,你要嚇死你媽呀!」安母笑罵。好險她只生了個女兒,再多來幾個她不神經錯亂才怪!

  「我才不敢呢!」安筱琪挽住母親的手臂,頭靠在她肩上撒嬌道。「那為什麼風群拓也會在?」忍不住好奇,安筱琪試探地問。

  「那個舞會呀,是商業性質頗重的應酬,除了群磊他們公司主任級以上的高階人員外,更邀請了與他們公司有密切來往的廠商人員參加,以便更鞏固公司的業績蒸蒸日上。」安母這次沒有拖泥帶水地一次說完。

  「所以風群拓就被派去參加嘍!」安筱琪有所頓悟地點點頭,像在附和母親的話,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是呀。」安母欣慰地笑笑。這孩子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正式的舞會吧!

  不對呀!她是風群磊的舞伴,那風群拓的舞伴又是誰?

  安筱琪不覺醋意橫生,差點沒氾濫成災。

  不會又是雷菁青那女人吧?

  這場宴會是在風群磊所屬「夏氏企業」的老闆華宅舉辦的。安筱琪輕挽著風群磊手臂,踏著優雅的步伐跟在他身邊。

  嘖!嘖!這家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奢華享受呀!穿過長廊,牆上掛著的全是價值不菲的名畫,昏黃的燈光映照著,頗有一絲金碧輝煌的氣派。

  「你們老闆很有錢哦!」安筱琪天真地說。眼波流轉間,他們已走進大廳。這真是人住的地方嗎?她不覺瞪大眼,瞧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切,活像是從電影場景中搬出來的畫面。

  「他是全世界排名前百名的富商。」風群磊淺笑望著她吃驚的面孔。她就是那種純真沒矯飾的氣質吸引人。

  挑高三層樓的屋頂垂吊一巨型燈飾,閃動著晶亮的光芒,彷若置身於童話世界中,面積寬敞的廳堂兩旁均排列著長長的餐桌,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點心佳餚,服務生皆有禮地穿梭於賓客之間,俊男美女如雲,光彩奪目;像個小型的服裝表演會似的,每位女性都擺脫了上班時的精明幹練,展現出女人無限的風情;低胸的領口、細細的肩帶、全裸的頭背,全是她們最引以為傲的地方,傭懶的吟笑聲不時傳來,打斷了安筱琪的冥思。

  低頭看看自己,一點都不嫵媚嘛!領口應該再低一點才對,高跟鞋也不夠高,應該穿那種三寸半的,高人一等才有氣勢,這麼一比,安筱琪不覺輕蹙眉頭,嘟起紅唇,她今天不就是來丟臉了嗎?

  彷彿看透她心思似的,風群磊安慰道:「這樣才顯得你特別呀!」

  安筱琪維持那個表情,轉頭瞥了他一眼:「特別丟臉是吧?」她已經開始想回家了,這場宴會對她來說沒有一點興奮,反倒是覺得丟臉。

  微微一笑,他拉起她的手,不讓她有猶豫退縮的機會,就把她拖進宴會中。

  甫一進門,便有不少人圍過來和風群磊打招呼寒暄。

  「風總經理今天怎麼帶了個小娃娃過來?」一個約莫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道,對安筱琪的身份感到好奇。

  「長得好可愛哦!還沒滿十八歲吧,十六了沒?」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開口,伸手就要擠掐她的臉頰,卻被安筱琪閃開,那女人臉不由得垮下來,一副丟臉的模樣,假笑了聲:「這女娃脾氣真烈呀!」

  「這樣長大了才夠味呀!」另一個男子發出爽朗的笑聲。

  就這樣你一言、她一句的,安筱琪的頭都快爆了,為了禮儀教養,她只有一臉面無表情的應對,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她不覺佩服起身旁的風群磊,居然可以不發一言地保持微笑領首應酬,她直覺自歎弗如。以後她也要如此嗎?真是想到就難過,商場如戰場,她恐怕熬不過一個冬季,也許嫁給風群磊是對的。

  「你先到那邊去吃點東西,我有事要離開一下,馬上就回來,你自己小心點。」風群磊輕輕地附在她耳畔說,又跟圍繞在身邊那些男男女女寒暄幾句,便離去了。

  哇!這些討人厭的蒼蠅終於走了。她踏著輕快的步伐,遊覽著每個角落,找尋有無好玩的東西。端著托盤的服務生走過,她拿了一杯雞尾酒,淺嘗一口,真好喝!

  是果汁嘛!安筱琪開心地一笑,自作聰明地以為,卻不知這酒雖香甜好喝,但後勁卻不小,不小心喝多了,也是會醉的。

  這女人又在搞什麼飛機?

  剛進大廳的風群拓一眼就看見像小精靈般飄來蕩去的安筱琪,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王八蛋!她居然又在喝酒!她是沒遇過真正的壞人是吧!風群拓臉色黯了下來,瞪著那一杯又一杯喝得不亦樂乎的安筱琪。

  「拓,你麼了?」風群拓身旁的女伴關心地問,一臉擔憂的模樣。

  「我沒事。」他出聲安撫著,眼睛卻是沒片刻離開安筱琪。

  「我們過去跟爹地打個招呼好嗎?」像只溫馴的小貓般,夏芷芊低聲地問,眼中閃著靈敏。沒錯,她便是董事長唯一的千金,沒有嬌貴跋扈的氣息,自有一番惹人憐愛的柔弱,讓人不禁更疼惜她。

  「那當然。」好不容易收回目光,他低頭柔聲地回應,卻顯得有絲心不在焉。

  郎才女貌地相偕穿過大廳,夏芷芊回頭看向方才風群拓凝視注目許久的方向,眼中泛起一抹哀傷。一直以來,她就傾心於他,卻也知道他並不喜歡她,原來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唉!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奪人所受,而且她對那可愛的女孩有一種特殊的好感;若與他無緣,地也不強求,強摘的瓜不甜,這道理她是懂得。

  咦?怎麼老覺得背後涼涼的,這裡冷氣並沒強到令人發顫呀!難不成她站到送風口前啦?她左轉一圈、又右轉一圈。沒有呀,那是她穿得太少嗎?環顧全場一圈,別開玩笑了!這裡可算是她穿最多了。

  望著自己淺藍色及膝小禮服,輕柔的雪紡紗飄動出優美的弧形,細細的肩帶是支撐這件衣服的軸心,若一不小心斷了,那可就好玩嘍!它的設計簡單,所以她很喜歡,圓筒狀的一方長布圍繞她的身軀,只有胸前垂墜的褶子是唯一的設計,此刻她的頸子上正帶著那條名貴項練。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它是做這個用的,也真虧風群磊有心。

  抬起頭,她已沒有剛進門時的不自在,只是不知怎麼著,腦袋有點昏沉沉的,像喝醉了一樣,可是她又沒喝酒!一定是這兒燈光的關係,照得她頭暈目眩的,她得呼吸一點新鮮空氣才行。

  甩甩頭,她發現不遠處有一個落地窗,便毫不考慮地走去,只是腳步已不穩。

  「啊!好舒服呀!」夜風陣陣襲來,安筱琪深吸了口新鮮空氣。原來這外面是個小陽台呀!從這兒望出去,台北市的夜景盡收眼底,美不勝收。關上落地玻璃窗,室內人聲鼎沸全都阻隔在外,只有她一人獨享這寧靜的時刻。

  看著那些只有動作卻沒了聲音的人們,安筱琪不由覺得好笑,真有趣!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她遍尋不著那個她熟悉的身影,有點失望,但還是別讓她看到也好,免得她傷心。正待收回目光時,她發現有一個美艷的女人正注視著她。

  呀!就是這種感覺!安筱琪打了個冷顫,睜著迷濛的雙眼,她極力地想看清對方的長相,但此時一個人影卻擋住了她的視線,順著那寬闊的身形往上瞧,她對上一雙輕桃的眼神。安筱琪嚇一跳,退了兩步,而那人卻推窗而入,不但關上了窗,還把窗簾一併拉上,嚇得她瞪著眼不知如何是好,酒意也褪了三分。

  清清喉嚨,她困難地開口:「呃,先生你也想透透氣嗎?那這兒就讓給你好了,我已經休息夠了,再見!」安筱琪急忙說道,便想繞過他走出去,卻被擋了下來。

  有點反應過度地,安筱琪彈跳開來,倚著欄杆,她看看來人又往後瞧瞧,前後包抄,根本沒路可退,她不知他到底想幹嘛!

  「我並不認識你,為什麼要擋我的路?」外頭那麼多人,就不相信他敢在這裡對她怎樣!只是她仍止不住發抖的聲音及身軀。

  如果他是個職業殺手怎麼辦?電影不都是這麼演的嗎?思及此,心底的恐懼加大。安筱琪又偷瞄了他一眼,能死在這麼帥的殺手手中,地也該瞑目了,只希望能死得美一點。她知道是她太神經質,不過她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眼中有所企圖。

  「你顯然對我的身份很好奇,是嗎?」男子對她完全不加掩飾的打量感到奇特,他不禁懷疑這小妮子是害怕成分多些,還是好奇多些。

  猶豫了會兒,安筱琪才小心地點點頭,快被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力搞到無力。

  「那你剛才用眼神對我性騷擾了半天,有結果了嗎?」懶懶的聲音自他的喉間送出,讓人不禁迷惑了。

  安筱琪倒抽口氣,這人說話未免太直接了吧!但她真有那麼明目張膽嗎?

  「你……你到底是誰?」原以為會氣勢十足的一句話,卻說得有如游絲般無力。

  男子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彷彿像遇到一件很有趣的事,她──天真得可愛。

  瑟縮著身子,偷偷地,她瞪了他一眼,在心裡嘀咕著,明明是他要她問的呀!照著他的劇本走還被恥笑?真是莫名其妙!

  「你笑什麼?」眨著大眼,她瞪著自己的腳趾,雙手不知不覺緊抓裙擺。

  止住磅礡的笑意,男子雙手環胸,一手手指輕搓下巴,微笑地看著她,像在思索什麼。

  「我在笑我自己。」他無聲無息地靠近她。

  「哦?」這倒引起她的興趣來了。抬起頭,呃?怎麼黑壓壓的一片?伸手戳了戳。啊!他什麼時候站那麼近的?退無可退,她只好仰頭看他。

  「你的表情真是千變萬化呀!」伸手,他輕輕撫著她的臉頰,末施脂粉的清香,他喜歡。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幹嘛?

  這一定是夢,只是夢而已。她祈禱。

  看到她眼中的不敢置信,男子微微一笑。也好,就讓她更有真實感一點好了。

  低頭,他吻上她的唇──

  轟地一聲,她的腦中猶如閃過一陣青天霹靂!

  這一切都是幻覺……一定都是幻覺……

  天!誰來告訴她這是怎麼一回事?

  簾外,一雙眼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微揚著一邊嘴角,眼中發出駭人的光芒。

  閃動的人影在眼中跳躍,無法自制地,風群拓總是在不經意中找尋那俏麗身影,看著她一顰一笑,心情也會跟著她起伏。十八年來與她的相處模式已經形成。無法改善,縱使有再多的愛戀也難以跨越;長久以來所造成的鴻溝已難填補,只怕他一失足,便要讓濤濤江水溺斃,而屍骨無存。

  太多太多的障礙,每一項都足以阻隔他與她的結合,也許是他自己造成的結果,可是你能期望一個五歲大的小男孩做什麼?沒錯,十八年前那一場鬧劇是他起的因,但,從沒人問過他為何會如此?天知道更有人會因為一句話而恨他入骨?沒有人想得到,萬萬沒有!何況是他──一個五歲的小男孩。

  他是喜歡她的,不容置疑。

  可是,沒有人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的,只有他──

  早在二十年前的某深夜,當他也興奮地跳上父母的車中前往醫院的那一刻起。他看見她小小的身體被放在保溫箱中,不安地蠕動著,緊閉著的雙眼彷彿不知人間的疾苦與險惡。

  就在那一刻,他幼小的心靈受到莫名的撼動。在心中,他已暗暗發誓,他要保護她一輩子;用他的生命,他要成為她的騎士。

  而他也履行了他的誓言,但,只維持了短短的兩年時間。那時正牙牙學語的她總是天真地對他笑著,而他也對感情一知半懂,只想永遠這樣陪著她。那時他讀幼稚園小班,身旁同年紀的小孩總會取笑他,羞羞臉,男生愛女生,這令他惱怒不已,所以他才會在那次的聚會中發怒,大有被人揭開瘡疤的羞辱。從那之後,一切都變了,而他也一直在後悔,但他的男性自尊不允許,一直到現在。

  唉!重重地,他數了一口氣,似乎想將這十八年來的鬱悶吐出。

  好久沒想起這段往事了,竟還是如此鮮明,是上天在懲罰他吧!怪他傷了一顆幼小純真的心靈,所以才會讓他心愛的女人嫁給他最敬重的大哥,兩個一樣重要的人,連一點取捨的餘地都沒有,他該祝福嗎?他想,但他是做不到。

  但,他依然會守護她一輩子。一如當初。

  而現在,該死的她卻不知跑哪兒去了!想讓人擔心死嗎?他不會忘記她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更不曾忘記這小妮子是怎麼地迷糊。

  在主辦人詼諧又不失幽默的開場白後,舞會才正式開始粉墨登場,一對對俊男美女緩緩滑入舞池,隨著音樂優美的旋律,踏著若夢幻般的步伐,隨著舞步而翩翩擺動的裙擺,編織出綺麗的樂章。

  「拓,請我跳支舞好嗎?」夏芷芊抬起手,微笑地看著心不在焉的他。她也注意到那女孩好像不見好一會兒了,可見得在他心中她的地位有多重要。而她,又算什麼呢?一輩子的朋友吧!

  「當然。」猛回神。他怎麼都忘了呢?竟把女伴冷落在一旁,實在不應該。執起她的手,也雙雙滑入舞池中。

  倚在角落的牆邊,風群磊輕輕搖晃手上的酒杯。

  在這偌大的屋中,他的沉默顯得突兀,但他怡然自得,沒人敢打擾他,就連在休閒時也不敢。因為他們知道,只要他願意,全場可以只有他一個發光體,喔,不過,今天多了兩個人來插花,一個是他的親弟風群拓;另一個便是長年生長在國外,今年才剛回國的夏家大少爺──夏靖庭。聽說是個可怕的厲害角色,一直被夏老當成密秘武器般藏著,還沒人見過,原本以為今天會亮相的,沒想到居然沒有,頗令人失望,也讓人更好奇起來,除了他。

  「風總經理,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你那可愛的未婚妻呢?」康子嬙柔媚的聲音自身旁傳來,破壞了原有的寧靜,不知是存心挑釁,還是無意。

  她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未婚妻消失在會場,他居然無動於衷?這表示他根本一點都不愛那發育末完全的丫頭,一如她所料,必定只是純粹利益性質的聯婚,那哪輪得到那女孩?她已經調查過了,風、安兩家,上一代的父母感情深厚,三十幾年的交情延續至今,甚至更見濃厚;兩家父親更是白手起家,分別創立事業,卻又互相扶持,但由於個性的關係,安家卻甘於現狀,作風並不是保守,可說頗有前瞻性,但卻無意擴展,寧願把時間留給妻女;而風家不同,二十幾年來已由一個中小型企業壯大為一個炙手可熱的企業體,上市的股票更是搶手,已有躋身前十大企業的趨勢。以目前經濟的不景氣,他們的業績成長的確令人咋舌,因此這就更合乎她的標準了。她在心底竊喜著,為自己的即將成功。

  彷彿早料到她的到來一樣,風群磊的眼睛甚至沒有離開原來的位置,淡淡地啜了一口酒。

  「這些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康主任,我想你會比我瞭解。」他淡淡地說。

  心一驚,她一直知道他很厲害,在商場上無往不利,卻沒想到他竟也如此可怕。臉不由得微微一變,但隨即很快回復,畢竟她已不是初出社會的菜鳥,絕不會因為一點挫折而撤退;這輩子,還沒有她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揚著一臉嫵媚的笑。

  「不懂最好。」有意無意,他看了眼落地窗的方向,也清楚地讓康子嬙注意到。

  康子嬙一驚。不,他不可能會知道的!

  「請我跳支舞好嗎?我的男伴現在不知躲到哪去了。」她把自己鎮定下來,不自亂陣腳,她已經放手去做的事就不會半途而廢。

  「是嗎?夏靖庭除了會調戲良家婦女之外,還會做什麼?」風群磊冷冷地開口。看見舞池中東張西望的弟弟,不知多久他們兩人才會徹底醒悟。

  「你……」這回她是真的訝異到無法言語──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恐懼不斷在心底擴大。

  「我一直不曾懷疑過你的能力,沒想到你竟如此神通廣大。」目光越過她,他和她根本不會有交集。

  「群磊,我一直都很喜歡你,甚至──甚至已經愛上了你。看看我,那丫頭是不適合你的,她能給你的,我也可以;她不能給的,我也可以給你,只要你願意!」這樣的表白她還是第一次,這些話她原本是不願說出口,高傲如她,她只想等他主動跟她說,無奈卻是被逼急了,一心只想證明她的真心,她不相信他會狠心拒絕她,她會連一個小女孩都比不上嗎?不過她現在沒有那種自信了。

  「是嗎?」輕哼一聲。聰明如她,竟天真得可悲,他何曾需要什麼?那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

  「當然。你聽我說,其實我……」一陣騷動自她身後傳來打斷了她的話,她最後的王牌。

  安筱琪推開透明落地窗,一臉的驚惶,匆匆忙忙地撞開人群,飛也似的逃離會場,留下一室詫異的人們,此舉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很快地,一條人影也隨後追出,但沒人看清是誰。

  風群磊看著那一前一後離開的人影後,轉頭瞥了眼康子嬙,便走了開去,迎向那一臉落寞的夏芷芊。當然,剛才追出去的人是風群拓,也許──這會是一個轉機也不一定。

  一隅,夏靖庭倚著牆,微笑地把玩著酒杯。

  從沒有女人拒絕得了他的吻,她是第一個。他很快地就對上風群磊頗有深意的眼光,他舉杯向他,然後一飲而盡,像是個挑戰,卻又像有另一番涵意,而這只有他兩人明白。只有他,才能燃起他的鬥志。風群磊回了他一個不帶笑意的微笑,又調回了目光。

  「站住。」風群拓飽含怒意的低吼聲自安筱琪身後響起。並不是他追不上她,而是他不想看見她最無措的時候,因為她不會願意讓他瞧見,所以他只能抑下心中的衝動,讓彼此都冷靜下來,他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安筱琪並沒有停下來,但速度明顯緩慢了。

  她知道她身後一直有人在追她,她直覺地知道那個人一定是他,直到他忍不住出聲喚她,她還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現在的她該用什麼樣的面孔面對他呢?剛才發生的事就像場夢一樣,其實她並沒有失去什麼不是嗎?只不過是一個吻而已,對方又是一個無懈可擊的情人樣,她為什麼要感到一絲惆悵呢?一陣失落感緊緊地包圍著她,她想保持什麼?又想維持什麼?是背叛嗎?還算不上吧!

  思緒在心頭翻湧著,她只是一步一步地走著,而他也一步一步地跟著,踏著她走過的步伐,兩條人影緊密地重疊著,彷彿在彌補他們無法做到的。

  有多久了?他們已忘了他們上次和平相處是在什麼時候。沒有言語交談。只有皎潔的上弦月彎成一個優美的弧度。

  夏夜的冷風還是沁涼得有絲寒冷,安筱琪忍不住瑟縮了下,用雙手環住身軀,手掌撫搓著手臂,想驅走一部分寒意。

  無聲地,一件顯然過大的西裝外套披在她的肩頭,外套裡面還有一些溫熱,是他留下的。溫暖的感覺湧現,陣陣襲上心頭,是一種神奇的魔力嗎?那不是來自那外套,而是他的心,即使只有一點點,也已足夠她暖洋洋的。

  她終於停下腳步,他也跟著停下。慢慢地,她回轉過身,定定地凝視他,而他也回以相同的眸光。

  「走夠了嗎?」溫柔低沉的嗓音不再透著怒意,只有濃濃的疼惜。

  安筱琪沒有回應,只是垂下目光,搖了搖頭。

  「是嗎?」伸手,他撫順她被吹亂的秀髮。「那就繼續吧!我陪你。」那是帶著寵溺的。

  她又搖了搖頭,一會兒才道:「別對我那麼好。」她知道她眼眶有些濕熱了。

  「我對你並不好。」他說的是事實,也是他最想改變的。但,還有必要嗎?他自問著。不覺又收回自己的手。

  「我知道。」她細細地回答,伸出雙手緊抓住著他單薄的襯衫衣袖,有點顫抖:「那你可不可以對我更壞一點、更殘忍一點、更……」

  緊咬雙唇,她已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多麼愚笨啊!如此真能斬斷所有情絲嗎?她只是那個一廂情願的人罷了,能有資格要求別人嗎?那只會要來更多的嘲笑而已,她就真的只能這麼不堪嗎?只能偷偷地躲在暗地裡,汲取她渴望的身影,即使不滿足,但只要知道他還在自己身邊就好。真的那樣就好嗎?她搖頭,愈搖愈猛,她多希望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呀!

  「筱琪……」

  他抓住她的肩頭,她卻還是不住地搖頭,一步一步往後退去。

  「筱琪,筱琪……我應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告訴我,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他一把將她納入懷中,緊緊、緊緊地擁著,下顎抵著她頭頂,遙望前方,卻看不到他們的未來,像眼前的一片黑暗。未來?是多麼遙不可及。

  閉上眼,他深深吻著她的髮絲,似乎想汲取她身上最後一次的馨香。

  安筱琪就這麼任他抱著,他只是在可憐她罷了。但,在他懷中的感覺是那麼樣的美好,就讓她放縱地奢侈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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