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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姥姥,聽說你把夜色關進地牢裡,這是不是真的?她是不是犯了什麼錯……」
  才從練功室出來的程日光一聽到這消息,心急如焚地立刻就去找姥姥。
  正在督促眾人練功的尤姥姥,一會兒才放下手邊的事將注意力轉向他。
  「她是。她是犯了不可原諒的過錯。」
  「夜色……她怎麼可能犯下什麼不可原諒的過錯?姥姥,您是不是弄錯了?」
  「沒有人弄錯。我甚至還給過她改正錯過的機會……」
  「姥姥,夜色她究竟……」
  「夜色的事從今以後不准再提起,我也不准你偷跑去看她……光兒,如果你不想害她、不想我提早以門規處置她,你最好牢牢記住我的話。」
  「可是姥姥……」
  「下去!」
          ☆          ☆          ☆
  陰森的地牢。
  潮濕的地牢。
  簡直就像地獄的地牢。
  不過宮無敵卻覺得像是在天堂。
  因為有程夜色在。
  只要有程夜色在,就算真的是在地獄,他也不在乎。
  何況這裡才是「地牢」而已。
  只是他非常心疼。
  因為他害程夜色得在這裡陪他。
  「夜色,我還沒對你說。我好想你。」他抱著欄杆,渴望地看著就在他隔壁牢房裡的程夜色。
  他真想把這些爛木頭鋸斷好爬過去用力地抱住她。
  她就坐在那裡。
  明明她就坐在那裡,他卻不能摸到她。
  程夜色終於轉頭向他。
  她的眼睛,在半沉黯的陰影裡卻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你……不該來。」
  「可是你在這裡。」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又開口。聲音裡有著壓抑各種感情的平淡。
  「你是怎麼找來的?……我不相信你對姥姥說的話。」
  宮無敵笑了。宮無敵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夜色,我好高興你瞭解我。也只有你瞭解我絕對不會稱那隻老狐狸是英雄,你那姥姥說是一堆屎,我實在是很同意……夜色,我會找來這裡、會找到你,其實是你帶我來的。」
  他語出驚人。他一向有本事語出驚人。
  程夜色早已習慣了他語出驚人的本事,不過她卻不明白。
  宮無敵他知道她一定不明白。
  他開始老老實實地招供。他原本就打算把一切對她老老實實地招供。
  「這麼說吧!是蜜蜂帶我來的。宮家的追蹤術是天下第一流,我們有成百上千個方法追蹤一個想追蹤的人到天涯海角,而我不想讓喜歡的人就這麼溜走,所以我只好在你身上用了一個宮家的方法……夜色,你發上的髮簪……我在那枝簪子上浸了一種香料,而那種香卻只有鼻子很靈敏的人和我們養的蜜蜂才嗅得出來。不過不同的是,人不能憑著香氣追蹤到千百里外,而這蜜蜂卻可以尋著香氣飛到天涯海角……」
  那只蜜蜂。那只飛來伏在簪子上的蜜蜂。
  程夜色想起了那只奇特的蜜蜂。
  她終於知道那只蜜蜂之謎,也知道宮無敵會找來這裡的秘密。
  宮無敵繼續說:「不過,夜色,我對你那姥姥說的話也有一些是真的。孟崇義他真的沒死!我在谷外看見他了。我們一直懷疑他死得太突然、死得莫名其妙,如今果然讓我發現這老狐狸沒死……他不但沒死,還鬼鬼祟祟地在這附近徘徊,而且我也發現來到這附近的武林人士正不尋常地增加。夜色。我看這些人可能都不安好心,他們的目標或許都是這裡……」
  「你是說,孟崇義和那些人,要對我們不利?」
  程夜色突然開口。程夜色突然冷靜地開口。
  宮無敵他想這問題想很久了。從程夜色在大義莊被設計成殺人兇手時他就在想了。
  那是一個陷阱。那是一個高明的陷阱。
  不過宮無敵想的是,那個設陷阱的人為什麼要設出陷阱?
  設陷阱的目的就是要達到某個目的。
  假設,主謀是孟崇義。
  那麼孟崇義的目的是什麼?
  他是金龍門的人。可是他這陷阱害的卻也是金龍門的人,而今他又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這附近……宮無敵只有一個聯想。宮無敵只有一個大膽的聯想。
  程霸天。
  或許孟崇義想成為第二個程霸天。
  而孟崇義就在外面。
  也許他很快就會進來這裡。
  所以宮無敵闖進這裡。
  他非進來這裡不可。
  因為他知道程夜色就在這裡。
  他必須保護程夜色。
  他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被他們發現。
  現在,他和夜色都被關在牢裡了。
  不過他不絕望。他一點也不絕望。
  「夜色,孟崇義和其他人……我是說,除了你們谷裡的金龍門人外,在外面的金龍門人知不知道怎麼進谷來?」
  程夜色看著他閃閃發亮的眼睛。
  這就是宮無敵。這就是讓她毅然反叛姥姥的宮無敵。
  她不後悔。她一點也不後悔。
  只是,她對不起了姥姥。她對不起了待她恩重如山的姥姥。
  「不知道。姥姥說除了當年一起退回這谷裡的人外,沒有其他人知道這裡。這是我們第一次和外面的門人聯繫。」
  現在,他想知道什麼,程夜色都會告訴他。
  因為,他們就快死了。
  「所以,其實你們退守在這座谷裡的人,並不知道這二十年來外面那些門人到底做了什麼?或者他們對你們是不是依舊忠心……」宮無敵的思慮轉得很快。「時間,可以改變許多事情,人心也一樣。更何況是二十年這麼長的時間……夜色,這次出谷的不止你一個吧!?是不是還有其他人?你們的任務是把手中的信物和指示交給他們是不是?
  指示上寫了什麼?」
  「指示是要他們開始準備,金龍門即將要重出江湖的事。孟崇義,不是唯一會接到信物和指示的人。」
  程夜色知道宮無敵的身份,已不驚訝他會知道許多事。
  宮無敵的眼睛骨碌碌地轉。
  「只要金龍門重出江湖,孟崇義就可以知道你們隱身的地方。可是如今他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先找到這裡來了。而且事先他還裝死、嫁禍罪名,再來是通緝、追蹤……嗯,這隻老狐狸果然不簡單。我想他會找來這裡,也許就是靠你……如果他想找金龍門隱匿的地方已經很久了,而你,就在此時帶著信物出現,他最好的辦法就是追蹤回程的你。
  至於他為什麼要設下一連串的陷阱……也許是怕你起疑,也許是……另有目的。不過,我很確定的一點是,他想讓所有人都以為他真的死了。」
  程夜色一直靜靜地聽著他說。而他說的話,也確實吸引了她。
  「讓人以為他死了?這對他有什麼好處?」她終於忍不住開口。
  「這好處可多著呢!」宮無敵開始笑瞇瞇。「你想想。當大家都以為孟莊主死了時,這個死人卻在暗中做任何他想做的事,那不是比他頂著堂堂大義莊主的光環行事更便利嗎?而且,藉此埋葬過去,或許今後以另外一個身份出現也是個好方法。」
  將線索一件件串連起來,宮無敵知道得夠多了。
  現在,他只需要證明或……阻止。
  如果白眉來得夠快。如果白眉和他帶來的人來得夠快。
  他可以預感,或許有趣的事就要發生了。
  夜色。
  現在,他心愛的夜色就在身邊。
  以後,他心愛的夜色也會在身邊。
  「夜色,等我們離開這裡以後,第一件事你想要做什麼?」
  宮無敵突然話題一轉。
  孟崇義、金龍門的事立刻被他拋之腦後。
  此時,就只有夜色和他。也只有夜色和他的事。
  程夜色,還在想著孟崇義的事。
  宮無敵的話,帶給了她衝擊和震撼。
  她的心,有些發涼。
  為了孟崇義的不明企圖發涼。為了絕心谷的安全發涼。
  她看著宮無敵。她以一種奇異的眼神定定地看著宮無敵。
  「我們,離開不了。姥姥不會讓我們離開這裡。你……不該來。」
  「可是我已經來了。現在就算你想把我趕離你身邊也不可能了。夜色,你忘了我曾說過,我會天涯海角跟著你,我要跟在你身邊保護你、照顧你……」
  她記得。她更沒忘記他的無賴。
  「因為你是我最愛的女人,所以我要保護你、照顧你,我更不會讓你死在這裡。夜色,相信我,我們會離開這裡。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
          ☆          ☆          ☆
  時間,在流逝。
  時間,在緩慢地流逝。
  地牢。陰森。潮濕。
  地牢。靜悶得如幽獄。
  宮無敵,握住了程夜色的手。
  宮無敵,一旦握住了程夜色的手,就再也不肯放。
  他終於趁著要拿東西給她時。握住了她的手。
  他給了她吃的東西。
  他身上一向藏著許多很有用處的東西。
  幸好他這些東西還來不及被他們搜去。
  而這些東西裡,就包括了一種可以暫時止饑的藥丸。
  那個姥姥,真打定主意不給他們吃喝。
  宮無敵可不能如了她的意。
  所以起碼在他們出去前,他們絕不能先給餓死。
  他暫時是滿足了。
  因為他終於可以真真實實地感覺到程夜色的存在。
  「夜色……」他低喚她。
  隔著欄杆,她就坐在他身邊。
  宮無敵就算這樣看著她一百年、一萬年也不會厭倦。
  程夜色,正閒著眼睛,靜靜地在打坐。
  不知道是否聽到他的聲音,她並沒有把眼睛睜開。
  可是宮無敵知道她一定聽得到。
  所以他對著她開始說話。他對著她開始說著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
  「夜色,你一定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我的心就為你跳得好快。從來就沒有女人,能讓我的心跳得這麼快,所以我知道,從此以後,你一定會成為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就算知道你是誰,我還是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我甚至可以為你生、也可以為你死……夜色,喜歡上一個人真是沒有什麼道理是不是?可是我就是喜歡上了你……」
  他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在輕顫的睫毛,可是他最後還是努力克制著沒動手。
  「我是姓宮,我是江南宮家人,我會到大義莊原本就是為了調查金龍門的事。可是我接近你最主要是因為我喜歡你。而且想要保護你……宮家的男人,從來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到傷害。
  我也是。夜色,我……」
  他突然住口。
  因為他看到一雙黑澄如夜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正翻騰著複雜的情思看著他。
  是程夜色。那雙眼睛的主人是程夜色。
  他的話,程夜色字字句句聽得清楚。
  她的心,也在翻騰。
  就如同在破廟的那一次。
  為了他,她甚至咳出血來的那一次。
  「你……我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第一次,程夜色有種想祈求的強烈渴望。程夜色有種想祈求讓一個人能活下去的強烈渴望。
  「我們都能好好活著。我們也都會好好活著。夜色,相信我。」
  宮無敵握緊她的手。宮無敵堅定地握緊她的手。
  程夜色的心,又在翻騰了。
  「劻當……劻當……」
  突然,一陣鐵鏈聲從外面響起。
  不久後,地牢裡多了一個人。一個男人。
  地牢裡多了一個又焦急又暴躁的男人。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竟是為了這個臭小子反抗姥姥……夜色,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他們說的都不是真的。」
  是程日光。是不顧一切終於偷進地牢裡來的程日光。
  他打聽到了足夠的消息。可是他卻不相信他聽到的這些消息。
  所以他非來不可。所以他非親自來一趟,親自問個明白不可。
  為了一個闖進谷來的少年。
  程夜色不可能為了一個闖進谷來的少年甘冒背叛師門之罪。
  如今程日光終於看到了。
  程日光終於看到了被關在地牢裡的程夜色和就在她隔壁牢房的小子。
  程夜色看著他。程夜色淡淡靜靜地看著他。
  「對的錯的又如何?少主,你不該來這裡。」
  此時,程日光才突然看到兩人握在一起的手。
  忿怒、痛苦,驚嫉的情緒立刻使他失控。
  「夜色,就是他!他就是你這次出去遇到的男人是不是?你對他動心、你喜歡上他了!夜色!
  我不准、我不准!你明明知道我愛你!你明明知道我愛你愛了那麼久!你怎麼可以為了這個臭小子,就拋下我對你的感情……」
  程日光咬牙切齒地用力搖著牢門。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宮無敵突然跳了起來。他一下子跳到牢門前。
  他對著程日光笑。他對著程日光無賴地笑。
  「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不管你以前有多愛夜色,現在我們兩個已經在一起了,而且就算死。我們也會死在一起,怎麼樣?你覺得很遺憾嗎?你有辦法就進來殺死我啊!」
  被他一激,程日光怒吼一聲就對著他擊出一掌。
  宮無敵像條小魚似的往後面一滑,滑出了程日光的掌風。
  程日光被激怒了。一擊不中,他立刻又補上一掌。
  只可惜,他的掌風對於已經返到牢房裡的宮無敵沒啥影響。
  「喂喂!你這是在替我煽風哪!想殺我用這種武功?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宮無敵嘻嘻笑著。
  程日光恨不得將這小子碎屍萬段。
  「你真以為我殺不了你!你真以為躲在裡面我就殺不了你……」
  「你是殺不了我。因為你沒有鑰匙。不過你可以餓死我、渴死我,反正你要我死。
  用什麼辦法都一樣嘛。」
  如果用目光可以殺人,宮無敵早已經被殺死千萬遍了。
  程日光緊握住牢門的手已經可怕地泛白。
  他突然望向程夜色。他突然望向一直靜靜坐在那裡的程夜色。
  他的目光,一轉為飽含著深沉的痛苦與深沉的渴望。
  「夜色……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
  一接觸到他宛如垂死的野獸的眼睛,程夜色再淡然、再平靜,也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
  「為什麼?」她低低地開口。「他就是他,你就是你。這……沒有為什麼。」
  程日光一愕。接著,他狂笑了起來。
  他突然驚心動魄地狂笑了起來。而且他一邊狂笑著,一邊往外面衝去——
  「哈哈……他就是他、你就是你……他就是他、你就是你……哈……」
  那笑聲。那最原始的狂笑聲,卻令人笑不出來。那笑聲,竟宛如一頭負傷的野獸。
          ☆          ☆          ☆
  黎明前。絕心谷。
  沉寂。不尋常的沉寂。
  天,破曉前的一剎。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隨著曙光。同時炸開了沉寂的絕心谷。
  爆炸聲後,一波接著一波的人肆無忌憚地衝進了絕心谷。
  絕心谷。原本該戒備森嚴的絕心谷,如今卻彷彿仍沉浸在夢鄉中。
  人。數不清的人。凶神惡煞般的人,闖進了已經毫無抵抗力的絕心谷。
  不。這裡仍存在還有抵抗力的絕心谷裡的人。
  還有抵抗力的。是昨夜湊巧沒喝下被下了迷藥的水的人。另外,就是內力較高深的人。
  只是,這些還有抵抗力的人太少了。
  這些人根本不足以抵抗宛如千軍萬馬般衝殺進谷裡來的人。
  於是,才沒多久時間,整座絕心谷已經被掌控。
          ☆          ☆          ☆
  黎明前的爆炸聲,震醒了地牢裡的男女。
  可是即使他們的心頭同時湧上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們卻還是沒有辦法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終於有人進來地牢。直到終於有人跌跌撞撞地跑進地牢來。
  披頭散髮、渾身浴血的婦人,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才跑進來地牢。
  「翠……翠姨!?」看清楚來人,程夜色皺緊了眉。
  翠姨。姥姥身邊最得力的左右手。金龍門武功最高的護法之一。
  可是她卻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翠姨支撐著最後力量替程夜色打開了牢門便倒下。
  程夜色迅速竄出來。她一邊將鑰匙丟給另一間牢的宮無敵。一邊在翠姨身邊蹲下。
  「翠姨……」程夜色小心地將她扶起。
  「谷裡……谷裡有奸細……我們被……下迷藥……孟、孟崇義已經……佔領了這裡……姥姥……姥姥為救……少主……已經……已經被害死……少主……受了重傷……被我們的人……送出谷了……你……你也快走……」翠姨的生命力在說完這些話後終於耗盡。
  她死了。她死在程夜色懷裡。
  宮無敵也聽清楚翠姨說的話。
  程夜色放下翠姨,身子迅速向地牢外移動。
  宮無敵知道她要做什麼。他立刻盡全力擋在她身前。
  「夜色,別和他們正面衝突。」
  程夜色的臉色霜冷。
  「我要殺了孟崇義!」
  宮無敵知道此刻的她悲忿難抑,可是他更知道此刻的情勢實在對他們不利。
  他捉住她的手。他捉住她冰涼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你恨不得立刻去取下孟崇義的狗命,不過我們現在要是就這樣衝出去,肯定在還沒找到他之前就被他的人發現、捉住了……夜色,這裡的環境你一定比任何人熟,倒不如我們先在暗處觀察一切情形,再決定怎麼做,好不好?」
  愈在該混亂的時候,宮無敵的頭腦卻愈是清醒。
  孟崇義已經進谷來了。而且他在最快的時間內就控制了這裡。
  宮無敵必須弄清楚孟崇義下一步究竟要做什麼。
          ☆          ☆          ☆
  就在同一刻。
  另一批人馬闖進山谷。另一批屬於不同門派的人馬闖進絕心谷。
  兩批先後不同闖進絕心谷的人,立刻形成高度對峙局面。
  「你們是誰?立刻退出此谷,不准再踏前一步!」前一批人馬強悍地守在石樓前。
  後進谷的這一批人中,有俠土、有僧、有道。有衣樣屬同一派的漢子。
  其中數名衣著紫衫的漢子踏前一步。
  「我們是江南宮家,這裡還有武林各派弟子。我等得到消息,金龍門就隱在此山谷,所以特地前來關切。各位,正是金龍門人?」其中一名英姿煥發的紫衫男子首先對眼前面露不善的眾人開口。
  紫衫男子一點出他們那批人的身份,石樓前的這些漢子不由都心驚了一下他們的行動明明很隱密,怎麼會招來十大門派的莊意?而且十大門派竟立刻在他們身後趕來……「在黎明之前這裡確實還是金龍門,不過在黎明之後,這裡就已經不再屬於金龍門。」
  一個洪亮的聲音伴隨著一個挺邁的影子從石樓裡緩緩走出來。
  影子,最後如君臨天下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影子,是男人。
  是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有一張令天下人熟悉的面孔。有一個令天下人熟悉的名字。
  孟崇義。
  大義莊主孟崇義。
  原本令天下人以為已經在大義莊被殺手刺死的孟崇義。
  如今,孟崇義不但毫髮末傷。並且神采奕奕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十大門派的眾人,看見死而復生的孟崇義卻並不驚訝。
  「孟崇義。你果然沒死。」少林智圓長老就是特地來證實宮家查得的這個消息。
  既然已經亮出身份。孟崇義便不再有顧忌了。
  「沒錯!我沒死!我不但沒死,還做了這件你們十大門派一直想做的事——徹底清除金龍門。
  難道你們不該封我為武林盟主嗎?」
  「武林盟主?原來你的野心跟當年的程霸天沒兩樣!」武當上通道長雖然沒有參加二十年前英雄坡那一役,不過他還很清楚地記得二十年前程霸天的所作所為。
  「孟崇義,我們一直懷疑你是金龍門的人,現在我們也證實了。不過我們沒想到你會對自己的門派下手,或許你比當年的程霸天更可怕。」宮家第三代弟子、方才開口的宮無極表情凜然。
  孟崇義大笑。孟崇義縱聲大笑。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只是在實踐這個道理而已。
  二十年前,他是金龍門的一條狗。
  二十年後,就算金龍門復出稱霸江湖,他還是金龍門的一條狗。
  他不願再屈居人下,他更不願再當一條狗。
  他不但不願再當一條狗,他更要當雄霸天下的霸主。
  所以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他就在計劃了。
  他計劃了所有細節。也已暗中聯繫了隱藏在江湖上的門人,就只差在查不出金龍門戰敗後,最後退守的據點。
  就這樣過了二十年,直到程夜色和其他人終於帶著尤姥姥的密令出現……找到了金龍門的密地,就等於找到了寶山,也找到了他通往霸主的路。
  姥姥已死。雖然金龍門少主成了漏網之魚,不過這對他構不成威脅。
  畢竟他已經掌握了這裡,畢竟他也會掌控藏在這裡的所有寶藏。
  孟崇義得意了。
  他怎能不得意?畢竟他足足等了二十年才終於等到這一刻。
  「程霸天是程霸天,我是我!就算我是金龍門的人又如何?金龍門早已在二十年前就被你們瓦解了,如今的金龍門,不過是退隱在此、不過問世事的百姓,而我回到這裡來,難道還需要經過你們這些外人的同意?」
  「我看你回到這裡的目的沒有這麼單純吧?」
  一個狡黠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在眾人的目光下,一名濃眉大眼的少年從旁邊一下子跳出來。
  他跳到十大門派眾人面前,首先揖手,一陣叔叔伯伯問好聲。
  「宮無敵!?」孟崇義神色陰冷地盯著那小子。
  「唉呀!沒想到孟莊主也會認得我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真是太令我感動了。」
  宮無敵。不改一臉笑意的宮無敵。對著孟崇義還是嘻嘻笑著。
  孟崇義怎會不認得他?這小子一直跟在程夜色身邊不知道多少次干擾了他們的計劃。孟崇義當然認得這臭小子。
  原來,這臭小子是宮家人。他幾乎小看了他。
  沒等孟崇義開口,宮無敵先說了。說了令孟宗義震驚不已的話。
  「承蒙孟莊主看得起我,我就免費奉送你一個消息好了。你要的寶藏就將被永遠埋進不見天日的地底下……」
  彷彿要印證宮無敵的話。他才說完,一個沉悶的聲音帶著微微的撼動傳來。
  孟崇義的面色一變。
  突然,孟崇義飛身向後面的石樓躍去。而他帶來的人也立刻隨他跑去。
  爆炸。又一下爆炸傳來。而這一次更劇烈,感覺也更近了。
  宮無敵不理會跑開的孟宗義那些人,他在爆炸聲響後立刻就轉向十大門派眾人。
  「我們快走!這裡就要爆炸了……」他邊說,邊向谷外跑。
  而他此言一出,所有人立即跟著跑。
  因為接下來一聲又一聲、一陣又一陣的爆炸,確實將整座山谷撼動了。
  天搖地動。塵煙密佈。
  絕心谷。原本美如仙境的絕心谷,頓時面目全非。
  來不及逃走的人,被落下的巨石掩埋。
  哀號、慘叫,和還未停歇的爆炸聲同時交織在絕心谷中。
  沒多久,絕心谷的入口也被巨石封住。
  絕心谷,完完全全被封埋了。
  谷外,剛剛退出了一群灰頭土臉的人。
  十大門派眾人,灰頭土臉的十大門派眾人。不過總算全身而退的十大門派眾人。
  「無敵,這是怎麼回事?你快說清楚!」
  宮無極,宮無敵的大哥,一點也不體諒他還在咳哩,其他人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總不能像宮無極那樣光明正大的逼問。
  宮無敵,用力抹了抹一臉的灰,這才笑了笑。
  「咦?白老原來你有來,我剛才怎麼沒看到你?……喬老大,你怎麼也在這裡?」
  宮無敵還沒回話,就因為一轉眼看見混在人群裡的白眉和喬手而高興地先打起招呼來。
  白眉和喬手都笑著對他揮揮手。
  「我是跟著孟崇義的人馬混進來,當然不能讓你發現……」白眉捻了捻他沾滿了灰的長眉,對宮無敵得意地笑。
  「小子!你還欠我一壇百花釀,你以為我要找誰討?」喬老大神通廣大,就是有辦法找到宮無敵。而且總是在最有趣的時候。
  宮無敵嘻嘻笑著。
  尤其當宮無敵轉回頭,一看到眼前瞪大眼睛盯著他的大哥時,他的笑,更加燦爛愉快了。
  「嗨,大哥!你不覺得剛才的場面一生難得幾回見嗎?」
  「是很少見。不過剛才大家也差點命喪谷裡,你不趕緊向大家解釋清楚是怎麼回事嗎?」行事穩健的宮無極完全和宮無敵的玩世不恭相反。
  宮無極放開了宮無敵。宮無敵這才終於正經了些。
  「我有一個朋友,她告訴我,絕心谷裡藏有數不清的金銀珠寶,那些全都是二十年前程霸天搜括了許多門派所得來的,所以我想。孟崇義或許也想得到這些東西……至於剛才那些爆炸,是金龍門原先為了防止被人侵入早就埋設好的,它們只是適時地被點燃而已。這樣不是很好嗎?寶藏沒了、金龍門沒了,也許連等待了二十年、一心一意想要當霸主的孟崇義也跟著它們消失了……」
  這樣很好。
          ☆          ☆          ☆
  一切都好。
  只除了程夜色還沒出現。
  程夜色在分手前曾跟他約定。她一定會在這裡出現。
  夜。月上樹梢。
  城外三十里。樹林。
  宮無敵已經在這裡等了七個時辰。
  宮家老大——他大哥,要他一起回家去,他趁機溜了。
  因為夜色。
  黎明,在絕心谷裡,那一場驚心動魄的爆炸,是夜色去點燃的。
  他和夜色一出地牢,就發現了十大門派的人已經趕來。
  那時,夜色突然提起了寶藏和炸藥的事。
  她不想讓寶藏落入叛賊之手、更想替姥姥和谷裡的人報仇,於是她有了毀滅的主意。
  他們決定分頭進行。
  她去救出被關的門人和點燃炸藥。他去通知十大門派的人出谷。
  他們約定稍後在山下城外三十里的樹林見。
  他們約定,不見不散。
  宮無敵已經等了七個時辰。
  宮無敵已經在這裡等了她七個時辰。
  他相信她親口承諾的約定。
  他有耐心等。他怕的只是,事情出了意外。
  宮無敵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就忍不住想再衝回那座已經被毀的山谷看看。
  他想這麼做,可是卻又怕程夜色這時剛好回來這裡錯過了他。
  想留下、又想回谷的矛盾心態讓宮無敵坐立難安。
  宮無敵,終於嘗到了為一個心愛的女人擔心受怕的滋味。
  一向愛笑的宮無敵,此刻是笑不出來了。
  夜,盡。
  天,亮。
  宮無敵突然跳了起來。
  不知不覺靠著石頭打盹兒一會兒的宮無敵,突然跳了起來。
  因為他感覺到了她的出現。
  因為他敏銳地感覺到了她的出現。
  她出現了。
  一個女人。一身黑衣的女人。
  她就靜靜地站在樹下。她就靜靜地站在樹下看他。
  宮無敵立刻衝向她。宮無敵立刻開心地衝向她。
  「夜色!」
  他大聲地喊出她的名字,同時已經衝上去要抱住她。
  黑衣女子。程夜色,沒讓他得逞。
  劍。一柄連鞘的劍壓在宮無敵胸前。
  程夜色看著宮無敵。程夜色看著一臉感動、渴望又眉開眼笑的宮無敵。
  「我原本……不來了。」她一向淡然的表情,悄悄融化了些。
  「可是你還是來了。」宮無敵望著她笑。溫和的、滿足的笑。
  她來了,她終於還是來了。
  「絕心谷,全毀了。絕心谷的人,早已死在他們的手上,我沒救出半個人來。」她的聲音低沉,宛如在說著一件與她全然無關的事。
  宮無敵卻看出來了。宮無敵卻看出來了她眼底深處的慟。
  他輕輕地抓下她手中的劍。他輕輕地,接近她。
  「夜色,別自責。別忘了,你已經為他們報了仇,孟崇義死了。而且……」他握住她涼冷的手。「你那個翠姨不是說,你們的少主已經被送出谷了,那就表示他也許還活著。」
  他知道,金龍門的少主正是那個男人。那個狂愛著夜色的男人。
  靜止了一會兒,程夜色終於低聲地開口。
  「是。他還活著。只要他還活著……」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即使他身受重傷,即使他不知身在何處。
  她會找到他。不管是生是死.她都會找到他。
  為了姥姥。為了慘死在谷裡的門人。
  程夜色看著眼前的少年。眼前讓她知道什麼叫捨不下的少年。
  她原本要走。她原本要獨自一個人走。
  可是她還是回來了。她還是回來了與他約定的地方。
  為什麼!?
  因為她捨不下。
  因為只要離得他愈遠,她的心就愈痛。
  他的手,好暖。就像他的笑容。就像他的人。
  她從沒這麼溫暖過。
  她看進了他的眼睛。她看到了他眼睛裡,只有她。
  有一種甜甜柔柔的情感,慢慢地、緩緩地佔領了她的身體、她的心。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一句話!?」
  「呃?」
  宮無敵睜大了眼睛。宮無敵突然睜大了眼睛。
  因為,他看到一個笑。他看到程夜色的唇畔。正在蘊孕著一個類似笑的勾痕。
  他的心,砰砰在跳。
  一絲笑意。一絲無比動人的笑意,清楚地浮漾在她臉上。
  而宮無敵那一向轉得比風車還快的腦袋,在驚見程夜色的笑和她接下來的話後。終於暫時宣告停擺。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喜歡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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