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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程夜色突然醒來。
  彷彿被某種強烈的意念刺蜇,程夜色突然醒來。
  夜深。人靜。
  房裡。一片黑暗。
  程夜色搖了搖尚昏沉的頭,不明白自己何時睡了去。
  猛地,她驚覺自己正莫名心躁。而下意識地,她坐在黑暗中仔細傾聽隔壁房的動靜。
  下一刻,程夜色的身影已經疾速往門外移動。
  門,毫無預兆地被推開。
  屋裡,燈火通明。屋裡的人,顯然還沒就寢。
  屋裡,有兩個人。一個趴在床上,一個坐在床邊。
  坐在床邊的人立刻轉頭。看清了推門進來的是誰後,吃驚的表情隨即放鬆下來,又馬上將注意力轉回床上。
  門外的人已經走進來。
  程夜色,走到床前。從她進來後。她的視線就一直盯住趴在床上的人身上……床上的人,也看見她了。毫無血色的蒼白臉龐努力擠出一個無力的微笑。
  「呵……作了惡夢嗎?你好像應該……一覺到天亮才對……」
  宮無敵痛得要命、冷得要命、虛弱得要命。
  而現在,程夜色的乍然出現,讓他吃驚得要命、狼狽得要命。
  「小子!要命就別說話!」說話的是坐在床邊、兩條白眉長得奇特的道人。
  白眉,正一臉肅然地處理宮無敵背上的傷。
  傷,看來是短刀所傷。傷口,流著的是黑稠腥臭的血。明顯的,宮無敵是被浸了毒的利器所傷。
  「發生什麼事?」
  程夜色發覺,從她進來看見受傷的宮無敵到現在,她一直處在緊繃的狀態中。
  看著白眉熟練地替宮無敵的傷口吸出毒血、再敷上藥粉,她終於開口了。
  「那個老頭還真狠毒。幸虧我這金絲甲一直穿在身上,也幸虧我是毒物的老祖宗,否則我們都要去見閻王了……」處理好宮無敵的傷口,白眉的臉色總算輕鬆許多。
  宮無敵知道自己這條命已經從閻王那裡撿回來了。
  能讓白眉緊張的毒物很少,所以他知道自己這條命能從閻王那裡撿回來真的是不簡單。
  宮無敵雖然又痛又狼狽,不過他現在覺得很開心。
  能讓程夜色那微蹙的眉梢上凝著厚重的陰霾,就算現在要他再到閻王老爺那裡兜一圈,他也願意。
  「你們,究竟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
  程夜色墨黑的眸底仍有一絲複雜的情緒在激漾,那使她古井無波的眼神終於有了靈動的感情。
  宮無敵看出來了。所以他忍不住開心地又想笑了。
  白眉當然看不出來。
  因為他不是宮無敵。
  因為只有宮無敵才看得出程夜色的改變。哪怕只是一絲一點。
  因為白眉不是宮無敵,所以他不明白宮無敵幹嘛盯著程夜色直傻笑。
  不過他明白另一件事。
  這裡已經沒他的事。同房睡覺去!
  把這裡交給兩人,白眉伸著懶腰回自己房間去了。
  「我好渴……」宮無敵突然用渴望兮兮的聲音對著程夜色說。
  他的面色仍然很蒼白。他的身體顯然很疲倦。
  他在強撐著精神。
  程夜色看出來了。
  無言,她轉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水回來給他。
  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水後,宮無敵趁勢捉住她不放。
  程夜色低首看他,看到了他認真卻仍掩不住疲累的神情。
  「你……想知道今晚的事?」
  「我可以明天再知道。」
  「只要你問,我立刻就可以告訴你……」
  看著自己被他緊緊握住的手,程夜色的心在動漾著。不曾有過的感覺動漾著。
  「你在發燒……」他的手有些發湯。她也發現他在冒冷汗。
  「我只是……有點兒不舒服……」宮無敵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
  不過就算他的腦袋再昏沉,他也還不至於看不出程夜色的臉色比平日更蒼冷。而如果他辨不出這層含意,他就不叫宮無敵了。
  「夜色,你現在……倦不倦、累不累?」
  程夜色直視著他臉上露出的渴望的笑。沒說話。
  「夜色。如果你不倦、你不累,你在這裡陪我一會兒好不好?」他眨了一下眼睛:「真的……只要……一會兒就好……夜色,只有你在身邊,我才能感到安心……」
  突然在她心上掠過的感覺是什麼?心軟嗎?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她抽出自己的手。抬頭轉身便要走。
  猛地,程夜色的身後響起一聲低微的悶哼。接著她的手被抓住。
  「夜色。別……走!」
  程夜色回身,只見宮無敵正費力要從床上爬起。
  她一蹙眉,想也未想便伸手將他按回床上。
  接著。她做了一件事。
  她在床畔坐下。
  「閉上眼睛。我不走。」
  她不該留下,可是她卻留下了。
  為什麼?
  她不想明白。她不想明白心在激漾的原因。
  宮無敵卻心滿意足了。
  因為她的妥協,令他心滿意足了。
  所以他很聽話地乖乖閉上眼睛。
  即使他的傷口正因為剛才的扯動而抽痛著,。他也還是很開心。
  因為她留下了。
  即使她的留下不是心甘情願。他還是開心。
  「夜色,你不會趁我睡著時……自己一個人偷溜走吧?」他不想放開她的手。
  程夜色看著自己的手在他緊握的掌中,看著他慘白都還帶著笑的臉,她突然明白自己心在激漾的理由。
  「我不會走。」
  得到她的承諾,宮無敵安心地放任自己的意識再向夢鄉靠些。
  「夜色……」他低喚。
  「……」她凝視著他緊閉的雙眼,默然。
  「夜色……你不承認……關心我……可是我知道……因為你留下了……」他低喃。
  程夜色抿唇。無言。
  「夜色……」他突然睜開眼,明粲粲地對她一笑,接著又迅速垂斂下長睫。「我好高興……你還在我身邊……」
  他又咕噥了一句什麼,然後便再也沒有聲音。
  他終於睡了。
  可他雖然睡了,他的手都還是緊緊握住她的。
  程夜色,靜靜地坐著,靜幫地看著他。
  夜深。夜冷。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屋裡,靜坐如石的程夜色,突然動了一下。
  她輕輕握住宮無敵的手。她輕輕握住宮無敵已經鬆開她的手。
          ☆          ☆          ☆
  八個壯漢。
  八個孔武有力、赫赫威風的狀漢。
  八個壯漢護衛著一個白頭粉面的瘦公子,大搖大擺地走進客棧。
  這一行人,沒有人不認得。
  所以當這一行人大搖大擺地直往後面的客房闖去時,店家小二、甚至老闆也只能面面相覷,不敢阻攔。
  存心要來找晦氣的這一行人直搗後院,最後停在一排客房前。
  「少爺,我們查出來那小子就住這裡沒錯。」站在瘦公子旁邊的一名壯漢說。
  瘦公子滿臉的怒氣與煞氣。
  「臭小子!昨天你膽敢戲弄本少爺!我知道你就躲在這裡,你給我滾出來!」
  他對著一排緊閉的房門叫喊。
  在他的叫囂聲後,原本緊閉的房門紛紛打開,紛紛有人探頭出來。
  「怎麼回事?」
  「發生什麼事?小二……」
  「誰敢打擾擾老子休息……」
  「把那臭小子給我搜出來!」囂張的命令下達。
  「啊!你們要做什麼?」
  「喂!你們是誰?竟敢闖入俺老子的房間……」
  「來人哪!有強盜啊……」
  在一陣驚天動地的翻搜行動無果後,那些強盜似的壯漢立刻將目標轉向剩下的幾間房。看來,他們今天是不找到人誓不罷休了。
  就在他們惡霸地要直闖進其餘房時,突然——
  「啊……」
  「啊!是誰偷襲……」
  某種被暗器擊中的聲音和驚呼聲此起彼落。
  於是,包括瘦公子在內的所有人,一時都忘了要搜房,又驚又怒地轉向偷襲他們的方向。而當他們看清站在那一頭的人影時,他們的神情不由又喜又駭。
  人影,是個女子。是個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神色冰漠。
  黑衣女子神色冰漠,連她的身子,也彷彿被一層冰漠的冷雪籠罩著。
  黑衣女子就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他們。
  他們,竟都不由自主打起一個寒頭。
  黑衣女子,他們不陌生。
  黑衣女子,正是昨天和那小子一夥的。
  他們喜的是,黑衣女子出現,表示那小子也一定在。
  他們駭的是,用石子當暗器打他們的,也是黑衣女子。
  杜來寶,孬雖孬,卻是天生的惡人膽。
  「臭娘兒們!你竟敢暗算本少爺!你快說和你在一起的小子在哪裡!只要你說出來,我就饒了你這一次……」仗著身邊八個保鏢,他惡狠狠地朝她開口。
  程夜色,神色變也未變。
  「滾!」她只冷冷地吐出一字。
  杜來寶臉色鐵青。
  「臭娘兒們!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捉到你,我不相信那小子不出來!」他指揮身邊的保鏢。「你們給我上!」
  一聲令下,有四個保鏢立刻上前攻向程夜色。
  程夜色,冷冷揚眉。身子仍動也末動。直到他們躍到跟前——
  黑影,乍起。劍光,靈動。
  黑影與劍光如疾電般,在衝上來的壯漢間穿過。
  劍擊聲只有短促幾聲,接下來是一陣可怕的沉寂。
  四名衝上前的保鏢定定地呆立著,個個表情茫然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手,持劍的手。持劍的手正因一道傷痕而汩汩湧著熱血。
  四個人手上的血,滴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看到了。
  程夜色卻彷彿沒看到。
  現在,她眼睛看到的只有一個人。
  一個少年。一個滿臉笑容的少年。
  他正對著她笑。他正站在房門前對著她笑。
  程夜色卻對他皺起眉。
  「你……你們怕什麼?還不再給我上!」不相信手下如此窩囊,杜來寶怒吼著。
  「乖孫子!你是怕你爺爺太無聊,所以特地來找爺爺玩嗎?」
  惡意戲弄的聲音突然從杜來寶身後響起。
  杜來寶當然不會忘記這個聲音。
  他轉身,果然就看到了昨天那個令他受盡奇恥大辱的少年。
  杜來寶恨不得立刻剝了他的皮。
  「呸!臭小子!你昨天竟然敢拿假毒藥騙我,現在讓我找到你,我非要將你碎屍萬段不可!」
  宮無敵笑了。他笑得詭譎燦爛。
  「誰說你吃下的是假毒藥?該不會是那個像殭屍一樣的臭老頭吧!?」
  「你……你怎麼知道是他……哼!臭小子!你現在怕了吧?如果你肯乖乖地向我磕一百個響頭,再叫我一聲老祖宗,我就考慮饒了你。」
  宮無敵大笑出聲。宮無敵張狂地大笑出聲。
  「哈哈……算我服了你這個天真無邪的少爺了……哈……」
  「臭小子!你笑什麼?你還不知道本少爺的厲害……」
  「是是是!哈哈……你爺爺我怎麼會不知道你這笨孫子的厲害?除了笨,就是蠢嘛!你真的相信那個臭老頭的話,以為你沒事了嗎?嘿……」
  「你……你說什麼?你別以為本少爺還會再上你的當……」
  宮無敵盯著他笑,笑得讓他不由自主毛骨悚然。
  「你要不要試試看,你是上他的當,還是上我的當啊?」
  杜來寶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即使宮無敵渾像個無賴,他也絕對是個聰明絕頂的無賴。
  「肚臍上兩寸,你用力按下去,就知道是那個臭老頭騙了你,還是你爺爺我騙了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杜來寶身上。
  他的話似乎帶著魔力。杜來寶的手,已經不知不覺住他說的方位移。
  宮無敵笑瞇瞇地看著他照做、笑瞇瞇地看著他面色一變。
  「是不是很痛?是不是感覺很不舒服?」他有如神算地說出他的感覺。
  杜來寶立刻放下手。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你……臭小子!你再不把解藥拿出來,我就……」
  「嘿!看在你不辭勞苦找來這裡陪我解悶的分上,我就把解藥給你……」宮無敵突然將手中的小白瓶丟向他。「反正我跟你本來就沒啥深仇大恨,我幹嘛一定要害你?不過其他人嘛,我可就不知道了。」
  杜來寶搶寶貝似的趕緊接住瓶子。他迫不及待倒出裡面的白色小丸子就要住嘴裡吞。
  「慢著,少爺,小心有詐!」一旁有保鏢深謀遠慮地阻止他的動作。
  「是啊!搞不好又是一顆毒藥呢!」宮無敵咧嘴笑了起來。似真似假地接口說。
  杜來寶一遲疑。看了看保鏢,又看了看宮無敵。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什麼。他突然一仰頭就將小丸子服下。
  那地方任誰用力按下部會痛。果然笨、果然蠢。
  那臭老頭再厲害,這笨傢伙還不是上他的當!嘖!
  宮無敵帶笑晶亮的眼睛迎向杜來寶陰晴未定的打量目光。
  「少爺,你沒事吧?」保鏢有些擔心地注意著主子。
  擺手。一會兒,杜來寶丟給宮無敵一個事情還沒完結的怒容。
  「今天本少爺就放你一馬!下次要是再讓我碰到你,我就要你好看。哼!走!」丟不下面子地撂下狠話後,杜來寶這才帶著受傷的、沒受傷的保鏢悻悻然地離開。
  宮無敵看向一直沒說話的程夜色,對她露出孩子般愉悅的微笑。
  「我醒來看不到你,以為你走了……幸好你還在。」
  程夜色收劍回鞘。她彎身將方纔放在地上的托盤拿起,走向他。
  「這是你那白眉朋友替你煎好的湯藥。」
  程夜色走進房,將尚冒著熱氣的藥放在桌上後,轉身便走。
  「我不要喝藥。」宮無敵彷彿噘著嘴說話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
  程夜色的腳步一頓。
  「你不留在這裡陪我,我就不喝藥。」宮無敵使出具體的無賴手段。
  程夜色背向他的臉龐閃過一絲鬆動。接著又立刻回復冷淡。
  「隨你。」她舉步又走。
  突然,一團影子攔在她身前。
  宮無敵。捧著那碗藥的宮無敵,小心翼翼地攔在她身前。
  「好吧!夜色,你要去哪裡讓我陪你去,這碗藥我可以帶著慢慢喝……」
  直視著他,程夜色被他眼中毫不掩飾的熾熱光焰弄得心神更亂。
  宮無敵已經捧起藥吹涼,喝了一口。
  「惡!好難喝!」藥一入口,他立刻皺眉吐舌。
  抿了抿唇,程夜色無言地轉身,在椅子坐下。
  她不走了。
  詭計得逞,宮無敵馬上跟著在她身邊坐下。
  宮無敵笑嘻嘻地喝著藥。即使藥很苦,他還是笑著。
  「夜色,昨天晚上,你有沒有聽見我說了什麼夢話?」程夜色的眼睛看著他手中已經喝了一半的藥。「沒有。」
  「真的?可是……」宮無敵的表情有些失望。「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以為你會聽見我念著什麼人的名字……像喬手啦、像白老啦、像孟寶菱啦……」他的神情漸漸又透出頑黠。
  他的眼睛盯著她。他的眼睛閃亮地盯著她。
  程夜色的眸底擾起波動。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我不相信!這些人沒有就算了,我起碼一定會念著一個人吧?這個人的名字和影子是我每天睡覺前一定會惦著才睡得著的……」
  宮無敵趴在桌上。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捕捉到她低斂的視線。
  程夜色對上他賊笑兮兮的臉,忽地莫名所以地惱起。
  她冷凝著眉。
  「你惦著什麼人那是你的事,我說沒聽見就是沒聽見!你不煩嗎?」
  宮無敵眨眨眼,完全不怕死。
  「不煩。夜色,你是不是在生氣?」
  程夜色的心一窒。
  生氣?她在生氣?她為什麼在生氣?
  她突然正視著宮無敵那一雙彷彿無時無刻不追隨著她的熱烈眼睛。
  宮無敵笑了。宮無敵給了她一個放縱情挑的笑。
  程夜色只覺心跳加快。心跳不住地加快……「我看到那群兔崽子怒氣沖沖地走了……」
  一陣洪亮的大笑聲突然隨著推門而入的人影刮進來。
  宮無敵與程夜色兩人之間好不容易搭起的微弱暗流立刻被衝散。
  白眉,精神抖擻地直走到兩人面前。
  「那群兔崽子一定是來找你這小子的麻煩,不過我就知道,要找你麻煩的人一定只有吃癟的分……喂!小子!休息了一個晚上,再加上喝了我的仙丹妙藥,你又開始可以活蹦亂跳了吧!?」
  嘖!這小子好端端地幹嘛趴在桌上瞪他?那眼神,活像被壞了什麼好事似的,好埋怨……宮無敵忽然跳起來。宮無敵忽然間又恢復了精神地跳起來。
  他打著某種主意的狡黠眼睛直盯著白眉。
  「告訴我,這鎮上的什麼地方人最多?」
  「你想做什麼?」白眉不由捻了捻他一向引以自豪的長眉。
  宮無敵的嘴唇上浮起不懷好意的笑。
  「讓想找到我的人有光明正大的機會找到我、接近我嘛……」
  有人要倒大楣了。
  白眉太瞭解他這種笑容的含意了。
  「那就去城隍廟吧!那裡不管什麼時候人都是最多,而且什麼人都有。」
  有了答案,宮無敵立刻半屈身向仍坐在椅子上的程夜色。
  「夜色,我們一起去城隍廟逛逛好不好?」他忍不住雀躍地問她。
  程夜色站起來,淡淡看了他們一眼就往門外走。
  「我還要練功,你們自己去。」
  她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門外。
  程夜色在躲他。
  他確定程夜色在躲他。
  程夜色在躲他,可是他竟然感到很開心。
  他喜歡昨天夜裡的程夜色。他喜歡今天早上的程夜色。
  他喜歡愈來愈像人、愈來愈像女人的程夜色。
  如果她還是那個初次見面、無心也無情的程夜色,她肯定不用讓自己消失在他眼前這一招。
  她最喜歡一刀架在他脖子上解決一切麻煩。
  所以,現在懂得喜怒哀樂的程夜色,讓宮無敵想不偷笑、想不開心都難。
  「喂!小子!人都走了,你還在發呆?嘖!我看你真的是沒救了!」
  白眉一陣戲謔挪揄的聲音立刻將宮無敵的注意力拉回來。
  宮無敵搖搖頭。臉上重新浮現一種白眉熟悉的神情。一種要去拔它虎鬚似、大膽又惡作劇的神情。
  「白老,想不想去捉鬼?」
  「捉鬼?你想捉什麼鬼?」
  「女鬼!我們昨晚見到的那個女蠻鬼。」
          ☆          ☆          ☆
  城隍廟。
  無時無刻不擠滿人的城隍廟。
  無時無刻不熱鬧著的城隍廟。
  算命攤。
  擺在廟前廣場旁的算命攤。
  夾在一堆攤販中的算命攤。
  在人來人往、吆喝聲不絕於耳的城隍廟前,這樣一個普通的算命攤根本吸引不了行人的注目,更別說有人會為它停下來了。
  算命攤很普通。不過擺它的人看起來可不普通。
  有多少人看過兩條眉毛長得可以打結的長眉道人?很少,是不?咱這算命攤的算命道人就生得那兩條奇特的長眉。不過,長眉奇雖奇,路過的行人只向他的長眉逡一眼,就是沒有人肯停下來光顧一下算命攤。
  有了。算命攤擺了一個時辰。終於有了第一個客人上門了。
  少年。一臉燦爛笑容的少年。
  渾身不出古靈精怪的少年。
  少年一來就歪坐在算命桌上。
  長眉毛的道人一點也不生氣。
  少年大搖大擺地霸佔了算命桌,長眉毛的道人卻一點也不生氣。
  他對著少年捻了捻寶貝長眉。
  「在這裡招搖了一個時辰,那個鬼還沒出現?」他說的話還真是玄。
  宮無敵。除了他,還有誰擁有這種獨一無二、要人命的笑?
  他對白眉笑笑,一臉的賊意、一臉的有趣。
  「還沒。不過我這樣晃了兩圈下來,起碼已經招來好幾隻蜜蜂跟著了……你呢?沒半隻蜜蜂上門哪!?」
  「你不就是一隻自動送上門的蜜蜂?」反正也是擺著好看,他現在對捉鬼比較有興趣。「嘿!
  小子!你確定她一定會來找你?」
  「你昨天不也聽她說了,她要是能逮到我,她一定要先狠狠賞我一頓鞭。呵呵……說得多麼有決心呢!既然她已經苦心布下了那個賺人熱淚的陷阱,當然就要很快地找到機會收網……喏,現在不就是個好機會?」
  宮無敵說著說著,突然眼睛一亮。
  白眉不用回頭也知道獵物上門了。
  獵物,接近。
  獵物,是個少女。是個楚楚可憐的少女。
  少女朝宮無敵揮手喊著,朝宮無敵的位置而來。
  努力地擠過一個又一個的人牆,彷彿打了一場又一場的爛仗,少女終於狼狽地來到宮無敵面前。
  「你……我……」她上氣不接下氣地一時說不出話,卻突然緊緊捉住宮無敵的手不放。
  宮無敵沒甩開她的手。宮無敵只是吊兒琅當地對她笑。
  「姑娘,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捉著我,是要我當你的相公嗎?」
  少女眨了一下眼,巧妙地隱去眸底的慍。
  她還是捉著他的手。她還是怕讓他溜走般的緊緊捉著他的手。
  她仰起頭。對著宮無敵的黑白大眼裡立刻蓄滿了淚水。
  「……恩……恩公……終於……終於讓我找到你了……是我……你還記得嗎?……?A昨天……你昨天從那個惡人的手裡……救了我一命……你還給了我好多的錢……」她哽哽咽咽、斷斷續續地說著。
  宮無敵一副突然恍然大悟的神情。
  「喔!對了!原來是你!」他高興了一下,又對她搖了搖頭。「嘿嘿!我不是叫你不准跟來嗎?
  你幹嘛又跑過來……」
  宮無敵一副唯恐倒楣的模樣,三兩下就將她緊黏的手撥開。
  「恩公……」少女立刻又要帖上去。
  「嘿!不准動!」c無敵一根手指就讓她暫時聽話地站住不動。他對她瞇起了眼:「再說一次,不准叫我恩公!轉過去!」
  他突然很有威嚴地對她下命令。
  少女,怯怯地盯著他,怯怯地乖乖照他的話做。
  「不准回頭!向前走!」宮無敵又說了。
  少女,呆呆地向前走了兩步,又驚醒似的趕緊回頭找宮無敵。
  宮無敵正要溜。
  宮無敵沒溜成。少女已經一把將他拖住。
  「恩公……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救了我……又給我錢埋葬我的親人……請讓我……留在你身邊伺候你……」
  少女的眼淚、少女的聲嘶力竭已經引起附近民眾的圍觀。而少女說的話,也使人瞭解她為什麼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一個少年不放的原因。
  少女的柔弱教眾人不由得都同情地看著她;而讓她哭得成淚人兒的少年,自然成為眾人不滿的目標。
  「喂!我說過我不需要人伺候,我也沒錢讓你賴著白吃白喝一輩子。」
  不把眾人交相指責的眼光當回事,宮無敵堅決地又推開她的糾纏。
  少女哭出來了。少女很懂得利用時機地哭出來了。
  「我……我只是……只是要報答……報答恩公的……大恩大德……我……我絕沒有……沒有想要……製造恩公的……恩公的困擾……對……對不起……如果恩公真的……真的不要我……那我……那我走好了……」
  宮無敵還沒開口,圍觀的群眾已經看不過去了。
  「喂!你這小子幹嘛好端端地把人家小姑娘弄哭啊……」
  「……小姑娘要報恩,你就讓她報恩嘛……」
  「小子!有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要伺候你。你還嫌不好……」
  少女抽抽噎噎地哭著,顯得可憐兮兮。
  宮無敵表現得很無奈。他無奈地轉過身背對已經圍著他看熱鬧的眾人。似乎正在認真考慮要收留個麻煩在身邊的可能。
  他才不無奈。他一點也不無奈。
  面對著他的白眉,就算沒看到他臉上賊賊狡猾的笑,也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根本離「無奈」是十萬八千里。
  白眉知道該自己出場了。
  他突然拍拍衣服站起來。
  「老弟,既然人家小姑娘非跟著你不可,你就讓她跟吧!」他簡潔有力地說了。
  宮無敵立刻跳起來。
  「老哥!你不是在開我玩笑吧?你真的要我收留她?」
  「誰教你當初要救了人家。就當是做好事吧……喂!小姑娘,別再哭了,我這小兄弟答應收留你了。」
  白眉的好人扮演得毫無瑕疵。
  他一作主答應收留少女,少女立刻破涕為笑。所有圍觀的人也不禁對這長眉毛的道人刮目相看。至於被迫收下跟屁蟲的宮無敵呢!?
  宮無敵突然面色微微一變,暗向白眉使了一個奇異的眼神就跑。
  「啊!恩公……」看他悶不吭聲地溜走,少女焦急地就要追上去。
  她沒有追上。
  因為她被拉住了。那個長眉毛的道人笑容滿面地拉住了她。
  「別急!我會帶你去找他……對了,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菱兒。恩公……恩公他……」
  「放心,一定會要他收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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