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無雲。
今天是個好天氣,一個適宜任何活動的好天氣。
所以「大義莊」便擠滿了人。擠滿了來這裡參加三年一度比武盛會的人。
想要在最短時間內揚名於江湖的江湖人,大抵是不會錯過大義莊的武林盛會。尤其是急於出名的人,急於出名的年輕人。
大義莊,有名。非常有名。只要你是江湖人,只要你想成為江湖人,你就不能不認識大義莊。
你更不能不認識大義莊主孟崇義。
大義莊,以前叫「大義鏢局」。因為十二年前孟崇義的金盆洗手而改名。孟崇義的出名不在於他的武功——雖然他的武功真的很不錯;他的出名在於他的好義好客。他喜砍結交朋友,更善於廣結善緣;他喜歡仗義行俠,更善於排解糾紛。所以他有很多朋友,平凡的朋友、不平凡的朋友;
所以他做過很多事,毫不起眼的事、大快人心的事。
所以他當初舉辦單純讓人切磋武藝的比武大會,到現在竟也成了江湖上的一大盛事。
三年一次的比武大會,照例吸引很多人。只不過今年比往常多了一點不同……因為今年多出來的這一點很吸引人,所以今年的大義莊吸引了比往常更多的年輕劍客。
吸引人的這一點是,傳言大義莊想要順便辦喜事。辦莊主獨生女兒的喜事。
更吸引人的這一點是。來參加比武大會的優秀劍客,有可能成為大義莊的姑爺。而恰巧,承製父風的孟小姐,是江湖有名的大美人。
能成為孟莊主的女婿、能成為孟小姐的夫婿。這樣的機會很少人願意錯過。
所以今年的大義莊更熱鬧,也明顯別於以往的比武大會。
大義莊前的大廣場上。人聲鼎沸。
比武大會已經進行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高高的比武擂台上,一場驚險萬分的比試剛分出勝負。持著大刀、原本意氣昂揚的瘦漢,此時一臉悻悻地跳下台;而留在台上的勝利者,則是一名青衣公子。
台下的群眾對他報以熱烈的掌聲。他向下拱拱手,面上儘是驕傲自得的笑容。
就在這時。一抹綠影伴著一聲脆語躍上擂台——
「讓本小姐來會會你!」
眾人眼前一花。台上,竟已多了一名綠衫女子。只見她朱唇皓齒、芙蓉如面,俏然而立宛如仙子。
眾人、連同台上和她面對面的青衣公子都被她的乍然出現與她的美麗驚懾了去。而此時,有不少人已經認出了她的身份也不由驚呼連連。
「是孟小姐!」
「是孟莊主的千金,她出來了……」
「什麼!?她就是孟小姐嗎?果然名不虛傳……」
「聽說孟小姐美如天仙,功夫也不弱,全是孟莊主一手調教的……」
「孟小姐親自上台,該不會也要試身手吧!?……」
「說不定孟小姐是想要自己挑姑爺……」
「……」
隨著孟小姐的意外出現,不論純來觀賞比武的群眾或是來一顯身手的俠客,都表現出了極度的好奇和興奮。在猜測的竊竊私語聲中更不放過台上的一舉一動。
青衣公子,青湖幫近來崛起的新一代弟子姚出龍,就算剛才還不知道眼前的美麗女子是誰,現在也聽出了個大概。他不禁喜不自勝。
「刀劍無眼,在下唯恐傷了姑娘……」即使背對台下,姚出龍也感覺得到對他投以羨慕的眼光。
他一向很自負。更懂得把握任何一個能往上爬的機會——所以他才會來大義莊。而且這兩天下來,他也確實擊敗了不少對手。
十步外的美麗綠衫女子,看著面前儀表英俊、偏偏鋒芒太過畢露且不知收斂的男人,就覺礙眼得很。
她輕輕抽出原本纏在腰間的墨色鞭繩,笑了。笑得燦爛如花,笑得嬌俏無邪。
「既然如此,那就承讓了!」她笑盈盈地說著。卻在這同時烏鞭已經向他甩去。
她猝不及防的攻勢、凌厲的手段,不僅令眾人大吃一驚,連沉浸在她笑容裡、一時忘了防備的姚出龍也嚇了一跳。所幸他的反應還不慢,驚覺鞭影將至,他堪堪將身形往旁一閃,這才沒立刻出糗地避過她突如其來的一鞭。
接下來的時間,不僅將原本心存輕念的姚出龍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台下觀戰的眾人也被孟小姐俐落不凡的身手怔得目瞪口呆。
綠影靈巧、墨鞭銳疾。青色的人影似乎掙不出綿綿密密的鞭影包圍,才一盞茶時間——
「劻當!」一聲。
長劍墜地,兩條纏鬥的影子乍分。
促喘著氣,不可置信地瞪著正對他笑得一臉嘲弄的美麗女子,姚出龍的臉色乍是一陣青、一陣白。
「你輸了!」孟寶菱濃黑的眼底毫不掩藏狠意,即使她仍笑著。
姚出龍一咬牙,恨恨地轉身下去。他連自己被擊落的劍也不要了,瞬間消失在人群裡。
而就在姚出龍下台的同時,眾人這才如夢初醒地對大顯身手獲勝的孟小姐投以群然叫好的呼聲。
孟寶菱怡然自在地接受眾人的歡呼,聚然而笑。
☆ ☆ ☆
孟崇義是得到手下的回報,才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也上擂台跟人比武的事;而那時他正因為連忙了兩日才覷了個空進書房休息。沒想到他才稍盹了一眼就發生了這事。
孟崇義趕到廣場上去,只見擂台上正揮著鞭子和人對打的女娃兒,不是自己的女兒是誰!?
只是他並不急著阻止台上的打鬥,連同跟在他身後的呂總管,兩人反倒靜靜地立在廊下,若有所思地看著台上的一舉一動。
擂台上,孟寶菱的黑色鞭子從姚出龍趕到剛才,已經又打退了兩個自不量力的人,而現在正努力地和她的鞭子玩捉迷藏的是第四個不怕死的人。
一個手持短刀的少年,正不時以今人提心吊瞻的身形在孟寶菱詭厲的長鞭隙縫中鑽逃、縮躲。
少年的功夫似乎不怎麼樣,同他偏偏滑溜得像尾泥揪。每每鞭子在幾乎要捲到他時,卻又被他巧妙地閃了過去。看得台下的觀眾不由一邊為孟小姐惋惜,忍不住一邊又為少年捏了把冷汗。
孟寶菱愈打愈生氣。恨不得狠狠對這少年抽上一鞭,可偏偏他就是有辦法躲過她的鞭子。
哼!她就不信她打不到這臭小子。
驕傲,使孟寶菱不容自己在眾目睽睽下犯下失誤。於是她把手中鞭子甩得更加厲疾,一心只想拿下這委實惱人的傢伙。
「哇!這不是比武嗎?你不會是想打死我吧!?」濃眉大眼的少年邊閃躲著如影隨形的鞭子滿場跑,邊還偷空哇哇大叫。
孟寶菱咬著牙。「怕死就求饒!」
少年看似蹩腳地又躲過她一鞭,趁隙向她做出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而他大大的眼睛卻賊笑得閃閃發亮。
「姑奶奶!是不是求饒了就能當你的姑爺!?」
台下眾人一陣嘩然大笑,而孟寶菱則是忿得柳眉直豎。
「臭小子!你找死!」手上力道用上十分,她叱喝著,鞭子毫不留情向他擊去。
少年彷彿嚇白了臉似的抱住了頭往旁邊竄逃。
「哇!不打了、不打了!有這麼凶的媳婦兒送我也不要了……」他發出了類似慘叫的哀聲,卻更逗得台下群眾哄堂而笑。
聽到眾人的笑聲,孟寶菱更恨不得剝了這臭小子的皮。手中長鞭驀地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回轉,精準地向少年逃跑的方向襲去。
看清楚孟寶菱這一著的人也都以為少年必定難逃這一擊,卻沒想到令人驚訝的事發生了——
只見少年這回不閃不躲,他竟選擇了跳!
少年從台上往台下一跳。
而且他還瀟灑地向台上的人揮揮手。
他逃過了那一鞭,不過——
「來人哪!接住我、接住我……」他大叫著。
少年早算準了往人多的方向跳絕對沒錯。所以他倒很安穩地準備舒服地落地。只是,他似乎少算了一點——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沒有人會願意當免費的肉墊。
即使有,也肯定不是自願的!
少年一要落下來,估計他降落地點的中心地帶群眾,立刻默契十足地自動呈放射狀散開。
在少年快落到地面時,那地點已經鳥獸散地只剩下一個人,而他又正巧朝那倒楣鬼的頭上去——
「喂喂!快接……哇呀!」少年心喜地張開雙臂正待來個安全降落,沒想到就在他迅速地接近那人影時,他的胸口突地被一股大力量一托,接著他的身體在半空中滯留了短暫的一剎,然後下一刻,他還是被摔到地上。他忍不住痛呼出聲。
「哎喲……」
跟預期中的結果差太多了嘛!
五體投地趴在地上,少年抬頭就想對那個明明已經救下了他,都還非得把他當布袋摔的人一頓好罵。可當他一抬頭看清眼前的人時,卻驚愕地張大嘴巴,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一個全身黑衣的人。一個全身黑衣的女人。
一個全身黑衣、神色冰漠的女人。
她的肌膚菱賽似冰雪、她的表情冷漠似冰雪,連她的身子也彷彿籠罩在無形的冰雪中。
黑衣女子並非特別美麗,可是在初見她的剎那,少年的心竟不由自主地砰砰跳著。
連台上美麗如仙的孟寶菱也不能使他的心跳得這麼厲害。
少年眨眨眼睛,突然衝著她咧嘴一笑,露出了兩個迷人的笑窩。
「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眼熟?」他好像已經忘了自己還難看地趴在地上,現下眼裡全是這黑衣女子的影子,連旁人的訕笑也充耳不聞。
黑衣女子深黑澄漠的眸子看了看還待在地上的少年,神情變也未變。
「我不認識你!」她的聲音低低沙沙,彷彿很少開口跟人說話。而且也沒高低起伏。
「可是你救了我!」如果是剛才,少年絕不會用「救」這個字眼,可現在他卻說得順口極了。
「我不想被壓死!」她舉步就要走。
少年突地從地上跳起來,攔在她身前。
「我叫宮無敵。救命恩人,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他的笑容看來絕對毫無企圖。
黑衣女子眼神流轉。她突地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答了他的問題——
她伸掌如電地向宮無敵當胸一擊,令得他當場被打退了好幾大步。
「現在扯平了!」她漠然地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宮無敵被黑衣女子打到的胸口並不痛。心痛倒是真的。他癡癡地望著她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人群裡,渾然不覺有人來到了他的身邊;直到他的肩膀突然被人用力一拍,一陣謔笑聲也同時在他耳邊響起。
「我說宮老弟呀!你這回該不會是來真的吧!?」說話的是一個胖子。
圓滾滾的臉、圓滾滾的身體,而且他一身巴不得把所有家當現出來的打扮,令人腦中不由得浮現只有「暴發戶」這三個大字。掛在他肥肥頸子上的兩條黃澄澄的粗金煉、十根肥短手指上套有十隻亮晃晃的黃金戒指——這胖子簡直有勾人犯罪、引人墮落的嫌疑。四周瞪著他的十雙眼睛裡,至少有九雙半是帶著嫉妒又不懷好意的。
看來這胖子不是不要命了,就是有什麼通天的本領不怕被人搶。
宮無敵瞪著他好一會兒,接著突然眼睛一亮。對他狡黠地笑笑。
「拿來!」他討債似對胖子煽了煽五隻手指。
「拿來?拿什麼來?」胖子還想耍賴。
「你在她身上拿的東西。」認識這老傢伙又不是一天兩天,他還不清楚細嗎?嘖!
胖子的眼睛瞇成了半月形,忍不住對他氣咚咚地喊:「你這小子!你再不把秘密說出來,我就不把她的東西給你!」
四周的人,沒有人知道這兩個看來如此不協調的一老一少在玩啥把戲,而且人們的注意力又逐漸地被擂台上的人吸引去了。
大義莊莊主孟崇義上台了。而孟小姐也收了鞭,看似溫順地站在他身邊,仍舊那樣美麗非凡,帶著淺笑盈盈的臉上也完全看不出來她剛才簡直要殺了人的殺氣騰騰。
而宮無敵,既然暫時已經玩夠了,當然把全副心神轉到他現在最感興趣的事上。
他早拉著胖子到一邊處理「贓物」去。
「你先給我東西,我才說!」宮無敵懂得討價還價,而且也看準了胖子非給不可。
哼了哼,胖子終於將一包東西交給他。因為他一向只偷值錢的東西,至於剛才在那女娃身上動手,也不過是宮小子的態度令他一時技癢……奇怪!?他這巧手神偷,偷遍天下無敵手,為什麼卻老是在這小子面前栽跟頭?
宮無敵接過了東西,興致勃勃地將一小包用黑絲巾、又用油紙包的束縛全拆開。而當他拿起一塊折得整整齊齊、四四方方的絲綢時,他還懵然未解,只是當另一個小小的東西隨著絲綢的展開而出現時,他的眼睛乍地一熾。
「喬老大,你一定不知道你偷到了什麼寶貝……」宮無敵笑得酒窩又出來了。
喬手怎麼也看不出那東西會是什麼寶貝。
「你一定也不知道你每次偷東西,為什麼我都會知道……」
「為什麼!?」
「因為每回你偷東西得逞後,嘴角總會一邊高一邊低……」
宮無敵終於把他一直想知道的秘密告訴他——當然,這只是其中之一。
將手中剛得到的東西和那黑衣女子連在一起……他的心跳,忍不住又加快了。
☆ ☆ ☆
孟崇義,高大、健壯。即使已經步入中年。歲月的痕跡卻只是使他更添成熟男人的魅力。而且他將自己保養得很好。所以他很有資格確信自己的體力還維持在顛峰狀態。
即使他每天要做很多事、要見很多朋友,他總還是想辦法讓自己保持在最好的狀態。
他必須讓自己時時刻刻保持在最好的狀態。
因為他有一個秘密。
因為他有一個連結以前、現在和未來的秘密。
一個不到時候不能開啟的秘密。
而現在,那個秘密開啟的時候似乎快到了……孟崇義面無表情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黑衣女子。
他一向在滿是花香鳥語的園子裡見他的朋友,而且總會泡上一壺濃濃的茉香茶。
現在他在書房裡。
書房,是只有極少數人才能進來的地方,而他見朋友從不在書房。
黑衣女子當然不是他的朋友。
他和黑衣女子還是第一次見面。
只不過他把黑衣女子帶進極機密的書房是因為她見到他時說了一句話只有一句話。
她說:「金龍潛在地!」
而即使當時她一句短短的話令得他宛遭五雷轟頂、心緒震漾,表面上他還能平靜地回她一句話——也是只有一句話。
他說:「不,金龍飛在天。」
於是他們現在在書房裡。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的書房裡。
「姑娘是……」
「程夜色。」
孟崇義的心情終於勉強恢復了平靜。他知道,他等待多年的這一天終於到了。
「姥姥、少主可好!?」
「好!」
黑衣女子程夜色,冷冷淡淡地看著眼前的孟崇義。她不在乎他的可不可信任,她只知道她來這裡只有一件事。
她伸手向腰懷摸索了一下,接著,她淨白的面容一凝——
「怎麼了!?」孟崇義沒放過她的任何一個動作。當然也瞧出了她的異色。
程夜色已經迅速在腦中整過幾幕不尋常的畫面。她放下手,再次平漠地面對孟崇義的探索。
「東西被偷走了!」她靜靜地開口。
孟崇義忍不住挑起眉:「什麼東西被偷走了!?」
「姥姥要交給你的東西!」程夜色的黑眸裡閃起冷芒。
「什麼!?姥姥要交給我的東西……被偷了!?」孟崇義不無震驚。
程夜色突地轉身便往外走。
「我去找回來!」
孟崇義神色複雜她盯著她疾速消失在門外的身影。接著他下了暗示,一直隱在簾後的兩名高手立刻無聲無息地追蹤她身後而去。
如果現在有人看到孟崇義,一定不相信這個正負著雙手、滿臉微笑的人就是他們熟悉的孟崇義。
因為大義莊主孟崇義的臉上總是充滿著微笑,溫和親切的微笑。
而如今他雖然依舊滿臉微笑,那笑卻陰森猙獰得足夠讓人打起寒顫。
☆ ☆ ☆
比武大會依舊在進行著。其間自然又產生了不少勝者和敗者。
而孟小姐的美麗與武功顯然已經征服了許多人的心。她的出現也為大義莊要招姑爺的傳聞增添了更多的可靠性。
只是傳聞還是歸傳聞,因為大義莊一直不曾證實這點。
夜。
不管你是真心來此參加比武大會,想成為一舉成名天下聞的劍客;或者你只是來此湊熱鬧,大義莊都會熱忱地招待你。因為大義莊主喜歡結交朋友。
所以,夜晚的大義莊和白天一樣熱鬧。
人們熱烈地討論著白天比武的精彩場面、數名武林新秀的名字也不時被提起。而看來,這些名字也將會在短時間內傳遍整個江湖。
☆ ☆ ☆
夜深。
簡潔的房間。一盞微燭。一個靜靜坐著的影子。
愈夜愈冷,黑色靜坐的影子卻彷彿沒有感覺。
程夜色,早已習慣了寒冷和孤寂——沒有找回被偷的信物!
在她進到大義莊前,東西一直還在她身上。她確定,是從天而降的那一場混亂惹的禍;她確定,那時近她身的,除了那少年,還有一個胖子。
那少年沾不到她,可疑的是那胖子。
程夜色雖然擁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卻沒有辦法在原來的地點找到那胖子。
連孟崇義也沒辦法在大義莊內找出那胖子。
和其他人一樣。她出來的任務只有一個:將信物交給指示的對象。回去。
如今她竟將信物遺失。
所以,現在她只有一個選擇。
回去!
驀地,一個輕微的異響從外面傳來。
程夜色冷眉一場,視線投向緊閉的窗。
「叩叩!」今人詫異的,一陣代表禮貌的敲門聲響起。
叩聲響自程夜色盯著的那扇窗。
「救命恩人,你睡著了嗎?」一個小貓似的叫聲隨在叩聲後從窗外傳進來。
程夜色的目光閃過一道驚訝。她抿唇。
「咦?真的睡了……」半晌沒得到回應,窗外的聲音變成喃喃自語。「嗯,她睡著了……怎麼辦?可是她醒著也說不定又一掌把我打飛出去……嗯嗯……乾脆還是趁她睡著了不會打人時,偷偷進去好了……嘻……」愈來愈興奮的喃喃自語聲到最後還夾雜著不懷好意的笑。
窗子,從外面被人輕輕晃了晃,接著小心翼翼被推開。
腦袋,一顆不算小的腦袋出現在窗外。
冷劍,一柄不算慢的冷劍,倏然帖在那顆不算小的腦袋上。
很奇怪地,突然被冷劍帖住的腦袋的主人竟然沒有發出半點叫聲。
一張笑得迷死人不償命的清俊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也同樣笑得燦爛。腦袋的主人、半夜鬼祟出現在這扇窗外的少年,竟彷彿早意料到什麼,他無視於威脅,一逕笑嘻嘻地看著冷劍的主人。
「你好像醒了!?」
「我一直是醒的。」
「我叫宮無敵……」
「你說過了。」
「太好了,原來你還記得我!可見你心裡也很喜歡我,對不對!?」
回答他的,是帖在他脖頸上的利劍。
不知道宮無敵真是不怕死,還是以為自己死不了?他竟仍舊眉開眼笑地看著已經將他脖子壓出細微血絲的利劍主人。
「你不好意思承認沒關係,反正我有的是時間慢慢等……」
程夜色第一次碰到這種無賴。不怕死的無賴。
「滾!」她冷冷地開口。突地撤回手中劍。
宮無敵黑亮的眼睛在一瞬間躍過某種竊喜的光。他眨了眨眼,一剎又恢復吊兒琅當。
「你真的要我滾哪?你確定你不會後悔……」他故意勾引人似的,將手中的東西對著她晃兩下。
熟悉的影子令得程夜色面色微變。
她已經看清楚了宮無敵手中的東西。
「拿來!」她緊盯著他的手。
宮無敵已經將手藏到身後。他對著她笑。他似乎總是在笑。
「你要我留下!?」
程夜色可以輕而易舉取了這無賴的性命,可她卻沒這麼做。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的笑容下,她竟無法下手。
或許是她從不曾見過這樣的笑,這樣真正的笑;或許她從不曾見過這樣的人,這樣無賴的人。
「我的東西,是你偷走的?」她的聲音仍是冷的。
盯著他,她不明白,一個無賴的人的笑,怎麼能讓她有種又刺又酸的感覺?
「這是我在地上撿到的,你怎麼會說是你的東西!?喏,你瞧瞧,這包著的巾子上還沾著一層泥巴灰呢!」說起謊來,他可是臉不紅氣不喘的,連心跳速度也不會加快半拍。
見他把手伸出來,程夜色出手如電便向他掌中的東西抓攫。
豈料,早知她會有如此舉動的宮無敵,在見她一動就立刻作勢要把東西塞進嘴巴裡。
「別動!」他已經把東西湊到潔白漂亮的牙齒前,笑瞇著眼。
「你——」掠出的手一緩,抓空。程夜色實在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麼,不由得緊盯著他。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牙齒近來很不安分,看到喜歡的東西就想咬,而且還一定會把它咬個稀巴爛,像這個……」宮無敵的牙好像真的已經受不了誘惑地快朝小小的絲裹進攻。「嗯,這個東西用來磨牙好像很不錯……」
從不曾接觸過這樣的少年。這樣古竅精怪的少年。程夜色竟一時無法反應。
「你……到底想做什麼?」驚見宮無敵突然一口朝她包著信物的絲巾咬下,她直覺伸掌就要拍向他。
宮無敵身形滑溜地向後退了一步,他賊賊笑著。
「用它來交換你的名字,你覺得怎樣?」
他對她,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興趣。不光是她的人,還有她的身份。
窗外的少年已經隱在黑暗中,不過在黑暗中他那雙狡黠的眼睛仍晶亮如星。
程夜色發現她完全不能理解這少年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舉動。
不過她現在知道一件事。
她的名字和信物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
「程夜色!」她對著他。只冷淡地說了。
宮無敵笑了出聲。笑得彷彿是得到了什麼珍貴的寶貝。
「哈哈……夜色、夜色!我終於換到了夜色!」他一邊笑著,突然一邊將絲裹丟送給她。
程夜色準確地將他丟來的東西接住。而下一剎,她發覺黑暗中的少年竟已經不聲不響地溜走了。
一時怔愣地盯著少年乍然消失的方向,她說不上來心中微微怪異的感覺。
怎麼回事?那個叫宮無敵的少年,竟只是特地送來東西換她的名字!?
程夜色驀地低頭望向手中物。她將絲巾拆解開,直到露出裡面的信物。
一方寫滿奇特文字與符號的絲綢和一隻金戒。
只有屈於他們的人,才能看懂這種文字符號的意思和瞭解這隻金戒的意義。
程夜色失而復得了這兩樣東西。
而她沒去想到,那古怪的少年既然說東西是他在地上撿到的,他又怎會知道失主就是她?她也沒去想到,他又怎會知道她就住在這裡?
程夜色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完成任務。
☆ ☆ ☆
雨,傾盆而下。
就在清晨。比武大會的第三天。
雨,一直沒停。比武大會於是只好被迫暫停。
眾武林人士也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而得在大義莊多停留一天。
不過,深信沒有人會介意這一點。
因為大義莊的招待,不能不讓人滿意;因為大義莊主的盛情,不能不讓人感動。
雨,忽大忽小,卻不曾間斷地下了一整天。
陰悶的天、陰悶的兩,卻彷彿是事件發生的不吉利先兆。
一個原本只在少數人間口耳竊談的消息,慢慢波及向所有人。接著。終於引起了一陣大騷動。
有人死了。有人突然死了。有人突然在客房內死了。
死了的人叫連雲城。崆峒派第三代弟子連雲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斧追魂」連雲城。比武大會上獲勝最多場的高手連雲城。
連雲城死了。心口一劍,當場斃命。
連雲城猝死的消息原本被封鎖著,不知為何都還是傳了開來。
宛如平地乍起一記響雷。整個大義莊陷入了一片震撼和恐慌——尤其是在在場武林人士的追問下,大義莊主孟崇義終於出來,親口在眾人面前證實了這個消息時。
數位被莊主邀請來莊做客參與盛會、在江湖上素有威信聲望的人物,代表在場所有人跟著莊主孟崇義到連雲城被殺死的房裡。他們都想知道事情的真象。
連雲城的遺體已經被移到床上,蓋著白布。
呂總管上前將白布掀開。
四、五個跟隨著孟崇義進來的人立刻上前,接著面色都一變。
死者全身上下似乎只有一處傷口,在心臟。冒出的血不多,顯然手法乾淨俐落。而死者臉上的最後神情彷彿帶著驚訝。
「連大俠為了儲養精力,午後就一直待在房裡休息,百到申時下人進來要為他換茶,才發現出了事……」孟崇義神色凝重地開口為眾人解釋。「下人發現他的當時,他已經倒在地上氣絕身亡。等我接到消息趕來,驚覺此事非同小可;如今我莊內有眾位武林高手尊者齊眾,而這兇手竟還敢如此大膽行兇,所以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讓兇手脫逃,孟某才會出此下策暫時隱瞞這事,卻沒想到……」
「沒想到消息還是走漏了!」武當二掌門范昆山接口道。
孟崇義點頭。
「或許這個消息真的是無意間走漏,也有可能這個消息是故意被洩露……」深謀遠慮的震速鏢局總舵手方拾戰蹙眉看著他友孟崇義。
「所以為了怕兇手因此趁亂逃走,在下早已經下令嚴守各處。從發現屍體到現在,還沒有任何人離開本莊。」孟崇義目光精炯地回視眾人。
所有人也都很聰明地清楚他的意思。
為了不讓兇手脫逃,如今在莊內的眾武林人士、也包括莊內眾下人,恐怕暫時不能離開大義莊。
而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兇手,恐怕也沒有人會選在這時離開大義莊。
隨後,五名代表一齊跟著孟崇義出現在焦躁等待的眾人面前,並且說出了結果。
驚慌、不安、恐懼、猜忌的情緒一下子在眾人之間爆炸開來。而在孟莊主一番懇切的請求下,眾人也都深刻地明白到了一點:事實上,不管他們想不想、要不要,他們都必須留下。
如果不想被當成兇手,他們都必須留下;縱使是有著不滿,他們還是得留下。
當然,比武大會是沒辦法再繼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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