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一望無際。
一望無際的湖上,船影點點。
一望無際的大湖,美麗得吸引人。
一望無際的大湖,美麗得也吸引她。
所以她堅決要停在這裡休息。
向彎月討厭一直趕路。
她可不全是為了送東西上藏意山莊才出來的。
「小姐,沒想到那傢伙還真是不屈不撓,馬車坐了兩天暈了兩天,他竟然還不
肯放棄。」傅遙整理著馬兒,讓馬兒也暫時休息一下。
傅恆和無常魯則決定再去剛才經過的城鎮補充足夠的糧食回來。
傅遙邊對向彎月笑著、邊爬進馬車廂裡探了一眼。
「好像真把他整慘了……」
「這麼沒用。」向彎月嘴角揚著邪邪的笑意。
書獃子就是書獃子。
打賭?她多的是讓他輸的方法。
所以她贏了。
所以她得到了一個馬車伕。一個不怎麼有用的馬車伕。
她當然不缺人駕馬車。
她只是看不下去了而已。
她只是要讓他變得至少有用一點而已。
不過,經過這兩天磨練下來的結果,那書獃子還是一樣沒用。
除了一樣。
除了他的毅力令人佩服這一樣。
湖水,清澈。
向彎月忍不住蹲踞在湖邊撥弄著水玩。
好涼的水。
好想下去玩玩。
向彎月差點就要接受誘惑。
如果不是發現了異樣,向彎月差點就要接受誘惑。
異樣,發生在稍遠處的湖心。
向彎月一抬頭,就被湖心上正在發生的異樣景象吸引了注意大。
∼望無際的湖上,船影點點。
船影點點,原本悠哉愜意。
原本悠哉愜意的船影,如今全由四面八方攏向湖心。
湖上的所有船隻彷彿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用足以令人膛舌的速度向湖心接
近。
並且包圍。
在捕魚嗎?
向彎月是這麼想。
如果不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向彎月還是這麼想。
就在她無趣地看見原本聚攏在湖心的船隻沒多久又向四面八方散開時,一陣細
微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注意。
那是什麼?
在湖面下的那是什麼?
向彎月短劍在握,又戒備又好奇地盯著湖面下一團向她這邊游近的黑色影子。
微風,吹過。水波,蕩漾。
突然——
一團物體伴隨著稀哩嘩啦的水聲衝破湖面。
就在湖面有所動靜前,向彎月已經早跳開一步。
又驚又緊張地盯著突然冒出水的東西,她立刻看出來了。
是一顆頭顱。
是一顆人的頭顱。
那顆頭顱上長著不難看的五官。
向彎月卻是先注意到那兩撇鬍子。
向彎月卻是先注意到那兩撇討人厭的鬍子。
「你……」她認出來了。
是他。
從湖裡冒出來的是個男人。是個有些狼狽的男人。
從湖裡冒出來的狼狽男人立刻發現自己正面對一個美麗的驚奇。
是她。
他對她笑笑。
「小姐,發生了什……小心!」
所有事情同時發生。
被向彎月的低呼聲驚來的傅遙,立刻遇上一道迎面而來的影子。
傅遙心一驚,身形卻已經迅速躍到向彎月前面,長劍出鞘。
「你們都是這麼對待落難人嗎?」
說話的正是站在他們前方的男人。
男人,簡直像是剛從湖裡跳上來似的濕淋狼狽。
沒錯。男人正是剛從湖裡跳上來。
不過男人即使剛從湖裡跳上來,一身狼狽,他的神態依然從容不迫。一手抹去
臉上的水珠,男人對表情各異的兩人輕鬆地笑笑。
看了一眼他身後的湖水,傅遙將戒備的視線盯在他帶笑的臉上。
「朋友,報上名來,」
男人不是普通人。
傅遙看得出來這白衣男人不是普通人。
可是他卻看不出來這白衣男人是正是邪。
因為白衣男人全身上下流洩出來的氣息亦正亦邪。
不能輕忽這男人。
傅遙也不敢輕忽這男人。
這男人。
這個前兩天捉賊時遇上的男人。
向彎月永遠也忘不了這張臉。
「我們見過。」
「咦?」傅遙迅速回頭驚疑地看了她一眼。
向彎月亮晶晶的大眼直盯著望著她笑的男人。
「你一定還記得我。」
「記得。這麼美麗的小姑娘,我怎麼可能會忘記。」
他的記性一向很好。
關於美人,他的記性一向很好。
更何況眼前的小美人生動鮮明得讓人想忘記也難。
沒想到會這麼快再見到她。
他知道會再見到她,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你現在看起來像∼只落水狗。」
向彎月的嘴角在笑,笑得幸災樂禍。
男人也在笑,笑得意外溫和。
「還好。至少我不是一隻討人厭的落水狗。」
向彎月的視線突地跳向他身後。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發生什麼事。
「那些人該不會是要找你的?」
船。
大大小小的船。
十數艘大大小小的船不知何時竟全往同一個地點聚攏。
地點,就在這一岸。就在向彎月他們所在的這一岸。
船,迅速往這裡劃近。
彷彿發現了追捕的目標,船迅速往這裡劃近。
向彎月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船上的人。
船上的人,或壯或少、或男或女,他們共同的特徵是,一致漁人打扮。他們當
然不是漁人。
笨蛋也看得出來這些搭箭提刀、面色不善的人不是漁人。
「小姑娘真聰明。下次有機會再請你吃糖…
男人對向彎月和傅遙瀟灑笑笑,在那些麻煩即將接近前縱身就走。
「哼!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被人當小孩子哄!」
氣呼呼的語氣出自向彎月之口。氣呼呼的聲音隨在男人身後。
男人很快地發現,他暫時別想走了。
因為他的袖子被人扯住。因為他的去路被人圍住。
才一剎間,大大小小的船舟已經陸續靠岸。
才一剎間,男人。連同向彎月、傅遙已經遭遇攻擊。
攻擊,正是來哪一群漁人打扮的人。
而攻擊的主要目標是那男人。
男人的身手非凡。
即使手邊被迫帶個包袱,男人的身手依然非凡。
「喂!小姑娘,你要不要命?」
向彎月仍捉住他的袖子。
即使無端捲入了攻擊,向彎月仍捉住他的袖子。
她的短劍俐落地格開一道射來的快箭。
「要命。我想要你的命。」
她真的想要他的命。
被他當無知的娃兒耍,她真的想要他的命。
「你要我的命,我可不能讓你先送了命……」
男人突地一翻手,借她的劍準確地擋掉揮向她的一刀。
傅遙一邊忙著擊退莫名其妙的對手,一邊對那男人揚聲喊:
「喂!這些麻煩是不是你惹來的?」
既然她和那男人認識,他就理所當然當那男人是她朋友了。雖然他還不知道那
男人又是什麼時候蹦出來的,不過現在沒時間追問了。
這些人身手凌厲。
傅遙已經看出來了。
不過他應付得了。
他應付得了,是因為這些人攻擊的主力集中向那男人。
而向彎月正與他一處。
傅遙奮力地要殺進重圍接近她。
「啊!啊!向姑娘、傅兄弟……喂喂!你們別打了……」
此時,一陣震天的驚呼聲響起。
是文聖賢。是被打鬥聲驚醒而從馬車裡爬下來的文聖賢。
他的勸架一點阻嚇力也沒有。
「你的朋友快有麻煩了。」男人突然對向彎月輕歎。
向彎月趁隙∼轉頭就看見一個掉頭鼠目的矮漢正舉刀跳向文聖賢。
那個不知死活的笨蛋。
乾脆讓那個不知死活的笨蛋被亂刀砍死算了。
向彎月的行動總是比思緒快一步。
不過,這回卻有人比她的行動更快。
就在她察覺手上一空時,她只來得及看見一道影子由她眼前疾射而出。接著,
她驚愕地發現∼個怪異的景象。
那個矮漢,那個要攻擊文聖賢的矮漢突然倒下。
下一剎,她終於看見了原因。
原因是,他背上插著的一柄短劍。
她當然認得那柄短劍。她當然認得那柄原本在自己手中的短劍。
是他。救了那書獃子的人是他。
向彎月還沒從油然升起的佩服中驚醒過來,就猛然察覺自己腰際一緊。
「看來要解決麻煩,只有一個方法了……」
男人的聲音帶笑。男人的聲音帶著輕微苦笑。
「你要做什麼?放開……放開本姑娘……」
一陣惱怒的嬌斥聲乍地迸響,並且迅速在飄遠。
而轉身看到那一幕的傅遙更是嚇得起身直追。
向彎月走了。
向彎月竟被那男人挾持走了。
兩方人馬的目標立時調整一致。
傅遙和那群刺客一致向兩人的方向快追。
「絕不能再讓他逃了!」
「喂!放開她……」
湖畔。
冷清。
一時之間,湖畔變得冷清。
有好一會兒後,一個從剛才就被嚇呆在地上的人影終於回過魂來。
「咦?怎麼……怎麼人都不見了?我是不是在作夢?」
風吹送涼。
舒服。
伏在樹上的人影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
「可惡!又不是我的麻煩,為什麼我要躲在這裡?」「是我的麻煩。」
懶洋洋的語調,含著不知今多少女子如癡如醉的性感鼻音。
懶洋洋的語調,出自立於樹下的男人之口。
男人,不特別英俊,卻有種令人轉不開眼的奇異魅力。
男人正仰起頭,氣沉神定地望向樹上那一抹紅影。
「不過你剛才一直拉著我不放,難道不是要幫我解決麻煩?」
樹上傳來嬌哼聲。「哼!誰幫你?如果我不拉住你,我怎麼要你的命?」
男人不由又伸手撫弄著自己那兩撇鬍子。「看來我好像是不小心得罪了小姑娘
……」
頂上枝葉一下輕微晃動。驀地,一抹紅影從樹上靈巧地落下。少女。紅衣少女。
粉裝玉似的紅衣少女,俏生生地站在男人的眼前。即使足足比人矮了個頭,紅衣少
女凌人的盛氣也絕不輸給男人。
「你是得罪我了。」紅衣少女向彎月對他抬起下巴,大眼熠熠如燒著火焰。
「第一、我討厭你。第二、我討厭被人當小孩子哄。第三、我討厭被人莫名其
妙控制行動。不過……」
「不過?不過什麼?」男人只想笑。
被人嫌棄,尤其是被女人這麼嫌棄,這可是他生平第一遭。
他只想笑。而且他真的笑了。
男人玩味地笑看著眼前神氣活現的少女。
「不過……」向彎月一轉眸,突然對他揚了揚唇角。「你的武功真的很好,是
我見過最好的。」
「你是在讚美我嗎?」
「我只是實話實說。」
果然坦率得可愛。
男人發現自己真找到寶了。
「看來要讓你扭轉對我的壞印象,我可得回去加把勁,努力地再多練練武功了。」
他的笑容不減。
怎麼覺得他沒那麼討厭了?
向彎月直瞠著他,此刻突然覺得他的鬍子似乎沒那麼礙眼、他的笑容也似乎沒
那麼刺眼。
「你為什麼被那些人追殺?你是誰?」
她終於對他好奇了。
在經過剛才被那些武功詭異的人追殺,她終於對他好奇了。
就算他是討厭的人,他也是個不尋常的人。
向彎月即使江湖閱歷尚淺,她也能感覺得出來,他是個不尋常的人。
因為他的從容。因為他的武功。
因為那些詭異的殺手……
男人笑了。男人迎視著她,笑了。
「你有興趣?乾脆我們來交換如何?用你的名字來換你想知道的事,如何?」
向彎月討厭自己心跳莫名其妙加速。
「哼!誰有興趣?本姑娘只不過是隨便問問,你不說就算了。」
她轉身就走。像要甩開討厭的蒼蠅,她轉身大步就走。
「如果你不想說,那你就記住『孤雲』這兩個字吧,小姑娘。」
溫和充滿誘哄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向彎月聽見了。向彎月一清二楚地聽見了。
向彎月一清二楚地聽見了,可是她的腳步卻未曾稍停。
孤雲?
他的名字?
可惡!
忿忿地∼腳踢開前方礙眼的小石子,向彎月走得更快。
「是你自己要說的,我沒聽見。」她被激惱地低喃。
男人微笑地目送紅衣少女離去。接著,就在她的身影快從他的視線消失前,他
還是得到了他要的——
那一端不怎麼愉快地大喊過來三個字。
捻了捻唇上的鬍子,他咧嘴露出愉快的笑。
向彎月。
她的名宇。
很美!
有意思。愈來愈有意思了。
隨意地拍拍身上早被風吹乾的衣服,一會兒後,他開始慢步朝向彎月不久前奔
離的反方向踱去。
他該去找人了。
他該去找人算算剛才的帳了。
至於那彎月姑娘,他期待很快地和她再見。
黃昏。小鎮。
黃昏的小鎮,行人匆匆。
男男女女,行色匆匆,是為了生計。
可是她卻是為了逃命。
小女孩,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孩,倉皇失措地沿著街道拚命奔跑。
彷彿身後有壞人追趕,小女孩即使快跑不動了,仍不敢停下來。
小女孩疾奔的身影、驚慌的神色引起路人側目。
小女孩跑得很急、跑得很快,直到她終於不得不停下來。
因為發生了一件事,小女孩終於不得不停下來。
「碰!」
「啊!」
一個撞擊聲和痛呼聲先後傳出。
此刻,只見原本倉皇奔跑的小女孩正一屁股坐在地上。
撞到人了。是小女孩撞到人了。
反被彈撞在地上的小女孩還一臉茫然迷亂。
「啊!對不起、對不起!小娃兒,你沒事吧?你……你有沒有受傷……」
就在此時,一張緊張的臉龐湊近小女孩眼前。
聽到一聲聲流露緊張和關切的語音,小女孩霎時回復意識。
累、慌、痛……所有的感覺一起湧上來。
「哇!」小女孩突然放聲大哭。
那蹲在她身前的書生立刻被嚇了一跳。
「啊!你……你……你別哭……」他跟著手忙腳亂。
他不安慰也罷,他∼說話,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
「對不起、對不起!是不是我撞疼你了?你……你快別哭了……」他頭大了。
站在他身後的人也跟著頭大。
「文兄弟,我看你先把她抱到一邊再解決吧,這裡人太多了。」濃眉大眼的粗
護少年看了看四周,對他做了建議。
小女孩的哭聲,已經引來了好奇的人群圍觀。
蹲在地上的書生也察覺到了。
小女孩的哭聲未歇,而且似乎有暫時停不了的趨勢。
文聖賢已經冒出了一頭汗。
也受到哭聲波及的傅遙,見他還不忘多禮地跟四周好奇圍觀的人揖手點頭,干
脆彎身,一把就將小女孩抱起來走人。
小女孩一發現自己被陌生叔叔抱著,驚愕和害怕讓她一時忘了哭。
傅遙從沒抱過這麼小小軟軟的東西,他一到旁邊立刻忙不迭地將她放下。
「喂!別再哭了!
瞧她扁扁嘴就要再繼續哭,傅遙不由無奈地皺了皺眉。
文聖賢已經跟了上來。
「娃兒別哭、別哭,快告訴叔叔你哪裡痛……」
好不容易她止住了哭聲,他趕緊試著安撫她。
小女孩抽抽噎噎著,哭紅的眼睛直盯著他,終於不哭了。
「娃兒,叔叔沒撞痛你嗎?還是……你家在哪裡,叔叔送你回家好了……」
用自己的袖子擦擦她∼臉的淚,文聖賢對她溫柔地微笑。
彷彿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小女孩∼面色一變。
「哇……」
不會吧?又哭了!
好吧好吧,繼續再接再厲吧。
傅遙眨眨眼,莫可奈何地看著小女孩張大的嘴巴。至於文聖賢,還是又被小女
孩突如其來的大哭嚇了一跳。
直到最後,他們做了一件事。他們做了一件身不由己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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