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心。日中。
落魄的書生正努力地想追回他的錢。
錢,當然不會跑。跑的是偷了錢的人。
「小……小偷……我的……錢……」他真的快不行了。
他的錢。他辛辛苦苦擺字畫賣得的錢,就這麼輕輕鬆鬆被個乞丐偷著跑了。
他一向相信好心會有好報的。怎麼他好心的丟錢給一對可憐乞丐母女,卻在轉
身問就遭到這樣的報應呢!?
不行了!他真的跑不動了。
眼看著前面身手矯健的乞丐離他愈來愈遠,他就愈急。愈急,他就愈跑不動。
突然,他摔一跤跌在地上。他一跤難看地跌在地上。
路過的行人,有人暗笑、有人視若無睹。
他窘紅了臉,手忙腳亂地趕緊想爬起來。
不過,他才剛體驗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句話的至深含意,沒人幫他也就算
了,竟然有人衝著他喊——
「待在那裡不准動!笨蛋!」是一個清脆的女聲。
聲音怎麼有些耳熟!!
抬起頭,他只看到一個紅色的影子迅速從他前面跑過去。
影子,怎麼也有些眼熟!?
他就這麼呆呆地坐在地上、呆呆地思索起來。
☆ ☆ ☆
向彎月對自己的輕功一向自傲。
因為自傲,所以她自信立刻能將小賊手到擒來。
她失算了那小賊的狡猾與對附近地形的熟悉。
那小賊知道有人追,故意在曲曲折折的巷弄裡鑽高鑽低。
向彎月有好幾次差點失去他的蹤跡。
不過向彎月如果肯輕易放棄,她就不叫向彎月了。
所以,前面的小賊很快就發現,他遇到的似乎是不同以往能簡單甩掉的麻煩。
「小賊!本姑娘就要看看你還能跑多久!?」
向彎月追得心頭火起。
小賊匆匆忙忙地趕緊又竄進另一條小巷。
「哇!」
前面突然傳來一聲大叫,向彎月立刻奮步追上前。
一轉過彎,人眼的景象雖然讓她一陣驚詫,卻仍不忘她的目的。
她一伸手就將地上的小賊揪起。
拜意外發生之賜,她捉到人了。
意外,指的是這賊被人撞倒的意外。
不過,和人相撞,倒的卻只有這位不濟的賊兄。
嘖!
「喂!你撞到人了不會道歉嗎?」
向彎月重重拍了下手中賊的後腦勺,存心發洩追著他滿街跑的一肚子火。
那猥瑣小賊腦袋吃痛,縮著脖子努力掙扎。
「對不起!應該道歉的是我們,是我們撞倒了他。」
道歉的是對方。
意外的是向彎月。
第一次,她不由得認真地打量對方。
對方,有三個人。三個男人。
三個男人,有高瘦、有俊秀、有……
還有∼個,向彎月竟然難以形容站在他們後方的男人。
那個男人,白衣、整潔。慵懶的眼神。尖挺的鼻子下留著兩撇鬍子、唇角微勾
似笑非笑。
白衣男人明明沒有另一個男人的英俊好看,可是他全身上下所散發出的一股奇
特魁力,卻足以使任何人相形見□。
白衣男人黑墨的眼睛也望向她。
他在笑。
向彎月的心彷彿突然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真是莫名其妙。
她皺了皺鼻,對他不馴地抬起下巴。
「你笑什麼?我可沒要你們道歉!而且你們幹嘛跟他道歉?」
她突然把手中小賊轉過來,對著他柳眉直豎。
「拿出來!」
「拿……拿什麼?」
「你還敢裝蒜!」
隨著向彎月一聲不耐的斥喝,小賊的脖子上已經緊貼著一把冰冷的短劍。
「啊!救……救命……三位大俠,我跟這位小姑娘無冤無仇,她……她要殺我
……
嚇了一跳,小賊卻立刻機靈地轉向那三個男人求救。
「我數到三,你再不把剛才偷到的東西交出來,就算你把祖宗十八代統統請來
也救不了你。—……」向彎月決心要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二……」
「要不要我幫忙?」
一個聲音突然揚起。一個充滿了煽動吸引力的聲音突然揚起。
「公子,快救我……」小賊立刻回應。
出聲的是白衣男人。
向彎月瞪向他。向彎月溫惱的眼睛瞪向他。
他對著她燃燒的眼睛微笑。微微壞意的一笑。
「小姑娘,我是問你,要不要我幫忙?」
嚇一跳的不只是那賊,還有向彎月。
向彎月斜眼他的眼神成了懷疑的直瞠。
「你確定你是要幫我?」
白衣男人用修長的食指撫了撫他唇上的漂亮鬍子。
這是他的習慣。
這是自從他留了這兩撇鬍子以來不知不覺出現的習慣。
有事的時候,他喜歡摸摸鬍子。
沒事的時候,他也喜歡摸摸鬍子。
「怎麼?難道我看起來像是一個善惡不分的人嗎?」他露出亮白的牙。
一個美麗得過分的女娃兒。
一個直率得過分的女娃兒。
他忍不住想逗逗。
向彎月莫名其妙覺得那男人的笑容刺眼。莫名其妙覺得那男人的鬍子礙眼。
向彎月突然莫名其妙覺得那男人上上下下都讓她看不順眼。
「你看起來像是一個討人厭的人!」她脫口而出。
有生以來第∼次被女人說討厭的白衣男人,掩飾不住愕然地咳嗽了兩聲。
「小姑娘,你不是說真的吧?」
一旁俊秀的男子、高瘦的漢子則悶著聲偷笑。
他們只聽人說過他們的爺是聰明的人、狡猾的人、幽默風趣的人……
討人厭的人!?
竟然有人說他們的爺是一個討人厭的人!?
向彎月的注意力忽地被手中捉著的小賊扯回。
「想跑!?活得不耐煩了。乾脆我先砍掉你的腳讓你跑不了、再砍掉你的手讓
你偷不了……」
沒空理那白衣男人。沒空理那讓人渾身不對勁的白衣男人。
她對這小賊採取最快最有效的手段。
她眼睛眨也不眨,威脅地將短劍劃向他的右臂。
「啊!等……等等……我拿……我拿出來……別動手……」
被向彎月那股絕不留情的氣勢震懾,小賊終於哀叫出聲投降。
向彎月從他手中拿到了一隻藍色的小錢袋。
「滾!」
小賊一下逃得無影無蹤。
突然,一陣拍掌聲響起。
「好!好氣魄、好手法。不愧是向天門的人!」
隨著拍掌聲之後的,是讓人聽了很舒服的讚歎聲。
是白衣男人。
向彎月卻嚇了一跳。
向彎月被白衣男人的話嚇了一跳。
「你怎麼知道我是向天門……」
她忽地住口,戒備地盯著那三個來歷不明的人。尤其是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又捻了捻鬍子,黑亮的眼睛裡有笑意。有令人不解的笑意。
「別緊張,小姑娘,我不過是湊巧認得你那柄短劍上的記號,才忍不住猜猜…
…看樣子,我是猜中了。」
向天門。以精製暗器、通研機關獨步江湖的向天門。
原來這女娃兒是向天門的人。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白衣男人眼裡的笑意擴散到了嘴角。
刺眼極了。礙眼極了。
向彎月想狠狠抹掉他臉上的笑。
因為那是一種她不懂的笑。
「讓你猜中了那又如何?」她收劍回鞘。「我不認識你,我也不想認識你。我
沒見過你,我也不想再見你。」
撇下又酷又絕的話,向彎月縱身就走。
紅衣女娃兒轉眼無蹤。
好率性的娃兒。
盯著她消失的方向,白衣男人的眼睛、嘴角依然泛著笑。
「爺,這姑娘真的是向天門的人?算算時間,她該不會是要……」一旁一直沒
出聲的俊秀男子突然開口猜測。
白衣男人懶洋洋地舒展雙臂,懶洋洋地邁開腳步。
「嗯,如果是,那就更有意思了……」
他不知該哭該笑。
又遇上她。又在一種極度倒楣的情況下遇上她,他不知該哭該笑。
丟了錢、丟了偷走錢的人,他只能無助地呆站在街上。
他終於想起了那極度熟悉的聲音和影子是屬於誰。
他相信紅衣少女是要幫他。不過……讓一個小姑娘去追賊,好像不妥當……
他太沒用了!為什麼他會這麼沒用!
文聖賢陷入懊惱又自責的思緒中,直到一個聲音將他拉出來。
「笨、蠢、呆!」
吐出這三個字的,是一個毫不留情的聲音。
聲音,出自站在文聖賢面前的紅衣少女。
果然是她。
看見眼前的紅衣女子,文聖賢有種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
「啊!真的是你……對了!你剛才說什麼?」
懊惱和無助感一掃而空,他鬆了一口氣,甚至有些高興。
向彎月對他一點也不客氣。
「我說你,笨、蠢、呆。」
文聖賢一怔,然後苦下了臉。
被人一連以三個沒用的字眼形容,誰還笑得出來?而且對方還是個年紀比他小
的姑娘。
不過的確,看來她是比他聰明、比他有用。
此時,兩條人影迅速接近。
「小姐,怎麼回事?」
「小姐,這位公子是什麼人?」
傅恆和元常魯從客棧裡看見向彎月安然出現便過來了。
他們對這秀逸文弱的書生不算陌生。
因為他們一直從客棧裡觀察他。因為他們認為向彎月突如其來的舉動是為了他。
他們當然好奇。
他們小姐什麼時候有這號書生朋友的?
向彎月眨了一下眼睛,看向那呆子的目光仍有些凶霸霸。
「這位公子嘛,說起來他還欠我一條命,現在又增加了一條……」她把一隻錢
袋拎在手上。「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當自己是大爺施捨給人家?我看你先救救自
己吧!」
早知道這個破錢袋理所有家當只夠買一碗茶水,她幹嘛浪費那麼多力氣!?
文聖賢高興地看著她手上的錢袋。
「啊!你真的幫我追回來了,謝謝你!雖然……雖然我只有這一點點錢,不過
能拿它來幫助可憐的人,我覺得餓一兩頓也不要緊……」
沒見過這種好人。這種爛好人。
向彎月生動鮮明的黑眸突然閃著邪惡的光芒。
「餓∼兩頓也不要緊是嗎?」
當著他的面,她把錢袋裡的錢全倒出來。
握著這讓她浪費不少力氣的幾枚銅錢,她對他∼笑。
她對他挑釁地一笑,接著輕輕一甩手。
文聖賢傻了。
「匡當、匡當……」
「咦?地上有錢!?阿生他爹,你看我撿到天上掉下來的錢了……」
不遠處傳來這兩種聲音。
向彎月笑瞇了眼。
看到他傻眼,向彎月忍不住心情大好地笑瞇了眼。
「反正你說餓一兩頓也不要緊,我乾脆就幫你好事做到底,全部替你施捨出去
了,不好嗎?」
不好!很不好!
文聖賢就這麼呆呆地看著他的錢,他僅剩所有的錢被一對老夫婦歡天喜地地撿
雖然他是那麼說沒錯,可是……
「咕嚕、咕嚕……」
突然,一陣雷鳴似的抗議聲乍響。
眾人的視線不由齊聚聲音的來源。
文聖賢紅了臉。
「呃……算了。我……我再回去賣幾張字畫就有錢了……」他對向彎月一揖,
一路退後。「姑娘,謝謝你上回救命之恩。後會有期!」
不好意思看他們的表情,他強打起精神轉身就走。
「慢著!」一個清脆的聲音從他身後傳出。「你以為本姑娘這麼隨便就能打發?
上回的救命之恩還沒報答,你現在就想溜嗎?」
蠻橫十足、霸道十足的語氣,除了她,還會有誰?
向彎月睨眼看著轉過身來目瞪口呆的文聖賢。
「那……那你要我怎麼報答?我現在……身無分文……」
「沒關係,就拿你的人來抵。」
「什……什麼?!」
「我問你,你會什麼?」
「我……你可以考我琴棋書畫。」
「嘖!我考你琴棋書畫幹什麼?它們又不能當飯吃!」向彎月翻翻眼。「這種
無用的傢伙怎麼有辦法活到現在……」
他沮喪極了。
因為她說對了。
因為這一路上他已經深深體會了什麼叫「百無一用是書生」。
「咕嚕……」
突然,一陣令人尷尬的聲音再次傳出,而且比剛才更響亮。
文聖賢窘著臉,簡直快無地自容了。
所有人同情地看著他。
除了向彎月。
向彎月對他一笑。向彎月對他嗤地一笑。
「你的琴棋書畫不能讓你當飯吃,不過我可以給你飯吃……」
文聖賢的腦筋還沒轉過來。
「我供你三餐外加一天兩文錢,你只要做一件事。」
總算弄明白她的意思。
「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捨。」他瞪大了眼睛,差點跳起來。
「哼!你以為我是你?我可沒你的笨好心。」向彎月一向只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你想吃想拿當然要付出代價。我說你,該不會連駕馬車也不行吧!?」
不行。
向彎月瞧他一臉吃驚就知道不行。
「小哥,他就交給你了。」她轉身對因尋她不著才剛跑回來的傅遙說。「你有
沒有辦法立刻教會他駕馬車的本事?」
雖然還沒完全搞清楚狀況,不過傅遙一向很能配合她。
「行!包在我身上!」
「喂!我沒有答應要……」
「我看你真的是還不死心。」向彎月瞇起了眼,眼中跳動著危險的火焰。「這
樣好了,我跟你打個賭,若是我輸了,我聽你的,若是你輸了,你聽我的,公平了
吧?」
「你……要跟我打賭?」
「怎麼?不敢嗎?」向彎月望著他笑,笑得刁鑽古怪。
文聖賢終於被刺激了。
『好!我……我跟你賭!你要賭什麼?」
「賭你的字畫。」向彎月對他一挑眉。「我賭你一個時辰內賣不出一幅字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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