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晴藍,碧波萬頃。
陽光,照耀著寬闊的湖面,映出粼粼波光。湖岸翠柳隨著輕暖徐風輕擺,亭榭樓台掩映其中。
午後的湖畔,遊客三三兩兩。湖西上,四五船舟隨波晃蕩。
閒適懶散,正足以描繪陽光威力稍斂的午後景象。
此刻午後的湖畔,乘著輕風似地又添了幾名遊客。
一輛看來普通平常卻稍顯寬大的馬車,首先慢慢移近。沒多久,另外兩匹駿馬彷彿踏循著馬車的蹤跡尾隨著出現。
最後,馬車在湖畔慢慢停下。一停妥車,座前巨壯的漢子便跨下馬車。
而這時,尾隨後方的兩匹駿馬也放慢步伐朝這方向走來。
馬車停下後,車上的簾子掀開,一個碩長瘦削的俊美身影步下馬車。
白衣公子一站定,那眉目間的丰神秀逸,容態間的優雅適意,立刻吸引了旁人的視線。不過,令白衣公子含笑注目的,卻是正朝他接近的人……
終於,兩匹駿馬停下,停在距離白衣公子和巨漢馬車不算近也不算遠的幾尺之遙。
兩匹馬上;左邊的人首先俐落翻身落地。而右邊的人,則仍盤踞馬上未有絲毫動靜。
溫玉,清亮的眼眸直接對上了駿馬上的段小憐。
「我們就停在這裡,你要不要先下來休息?」他對她招招手。
沒回他任河表情,瞥了他一眼,段小憐悶不吭聲地下馬。
依照這兩天慣例,段小憐儘管跟著溫玉,卻絕不主動走進他的圈子——
她和阿鳥就地在原處休息。
從意外找到溫玉,到最後答應以一個月為期跟他打賭那日起,段小憐就這麼跟了他兩天。既然她答應一個月內不動他,她就會遵行承諾。
而打賭嘛!打賭的人,自然是要第一個知道輸贏結果的人,所以她跟著溫玉。除了這個原因,另外就是防他又耍花招。總之,她不相信他。
他的目的地是武當山。而對於她的跟隨,他表現得十足樂意,可她倒刻意跟他保持距離——兩人走同一條路,他坐他的馬車,她騎她的馬;兩人進同一家客棧,他喝他的茶,她吃她的飯……總之,她只要確定他在視線範圍內即可。
經過了這兩天的觀察,她發現溫玉再以這種停停走走,偶爾興之所至兼游遊玩玩的速度下去,恐怕他這一輩子都別想走到武當山。
不過,這不關她的事,不是麼?
她接過阿鳥遞來的水,喝了一口。
此時,溫玉突然對她投以一笑,便轉過身走近湖岸。
溫玉立在湖岸,眺目梭巡了湖面一遍。很快地,他找到目標了;而顯然,那目標也發現他了。
距岸邊不遠處,一艘揚著旗幟的船舟正以極快的速度移向岸邊一個巨漢。
不一會,船舟輕巧地行至溫玉與單九靜佇的岸前。
大約容得十人站立,布實簡單的船舟上,除了撐船的船夫,還有一名迎風立於船首的人。
立於船首的,是個女子,是個芙蓉如面、風雅端莊的女子。
女子,一身勁裝,身背湛藍長劍,無形中顯出了她不同於一般姑娘家的英姿綽約。
勁裝女子還未等船舟完全停下,身形已輕妙地躍上了岸。
「朱姑娘!」溫玉對眼前的女子含笑點頭。
「玉公子,你果真依約前來。」
女子朱水艷對他綻顏而笑,同時有禮地對他身畔的單九抱拳。
溫玉的笑語和煦如風。
「有朱姑娘和朱兄弟的盛情邀約,在下豈敢辜負二位美意,只是怕要叨擾貴莊了……」
兩天前會面,溫玉和朱氏姊弟都為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分手前,朱水艷還開口邀請溫玉到山莊做客,溫玉答應了。
朱水艷親自前來迎接溫玉。事實上,在等待他依約前來的這兩天,她心中早已忐忑不下千百次,就怕他不來了。
朱水艷對眼前的俊秀公子淺漾出無比動人的笑靨。
「能邀得溫家堡溫二公子到敝莊做客,是我們的榮幸!況且,家父得知玉公子要來,早已在莊裡候著,玉公子你就別客氣了,請上船吧!」
玉劍山莊就建在這一片湖中的一方小島,所以對外交通全靠船舟聯繫,這是玉劍山莊奇特的地方。
在朱水艷熱烈的眸光中,溫玉笑含著歉意朝她一點頭,然後突然轉過身。
「我現在要去一個地方,你們來不來?」他開口,詢問的對象是另一頭的段小憐主僕。
段小憐,即使距離位置不算近,但來人的舉動、兩人的對話,她卻瞭解得一清二楚。
她一勾唇,慢慢從地上站起向他走近。
難掩驚詫地看著正朝這大步走來的姑娘,朱水艷此時才知道他身邊竟有同伴,而且,還是兩個妙齡姑娘。
「玉公子,這兩位姑娘是……」朱水艷盡可能使自己的聲音平穩冷靜。
溫玉一點也不訝於段小憐毫無異議的舉動畢竟他還活著嘛。溫玉只瞟了移近他身邊兩步的段小憐一眼便半轉回身。
「對不起!朱姑娘,我忘了替你介紹,這是段小憐姑娘和阿鳥姑娘……
「突然,他偏頭直看向段小憐。「小憐,這位是玉劍山莊的朱水艷朱姑娘。
我們現在要去朱姑娘家坐坐,一起走吧!」
溫玉不等她回答便已舉步上前。
很快地,一行人全都上了船。
☆ ☆ ☆
碧波蕩漾、洲嶼錯落。船行如飛劃破湖面。
段小憐坐在船首,享受迎風破浪的暢意,她平日住在山谷裡,難得有這番坐船遊湖的樂趣。她放鬆情緒地觀賞眼前美景,可身後不時傳來男女的低語談笑聲卻無端干擾她難得的好情緒。
「小姐,我看姑爺好像跟那位朱姑娘很要好,不知道姑爺跟她認識多久了……」挨在她身邊的阿鳥倒忍不住嘀嘀咕咕。
她實在看不慣溫玉身邊黏著其他姑娘,畢竟小姐才是他的未婚妻。可他怎麼可以放著小姐一個人,自己卻跟別的姑娘談笑去?
哼!小姐悶不作聲,她阿鳥卻是看不過去了,虧她還一直在小姐面前替他說好話!
「再讓我聽到「姑爺」兩個字,我馬上讓他沒命!」段小憐的語氣冷酷得緊。
阿鳥咋舌,又偷偷覷了後頭差點被她害死的「姑爺」一眼。
「小姐,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麼?這個朱姑娘分明一副很喜歡玉公子的模樣。我看她對玉公子準是不安好心……」
身後這一對男女,一個是翩翩絕世的佳公子、一個是艷麗絕俗的俏佳人,看在不知情人的眼裡,兩人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連她阿鳥都不得不在心裡心有不甘地承認,這兩人站在一起實在是賞心悅目,可……她還是恨不得把溫玉身邊的人變成她家小姐!
段小憐又不是瞎子,連比她鈍的阿鳥都看得出朱水艷對溫玉有好感,她會看不出麼?
突然,一股衝動沸騰了她的血脈。
她慢條斯理地轉身,面對正聊得愉快的二人。她傭懶地伸展雙臂,輕易引得所有人的注意。
溫玉一點也未隱藏笑意地看著終於打破沉寂,有所動作的段小憐。他首先從她灼爍的瞳眸裡讀到近乎惡作劇的神情。
段小憐伸了個懶腰後,直把視線掃回凝神看向她的朱水艷。
「朱姑娘,我是不知道你和他認識多久了,不過我可以好心地給你一個建議……」她一指指向溫玉,紅唇揚起一抹堪稱善意的完美弧度。
溫玉一直沒提到他和這姑娘的關係,雖然因此她總覺得好像有塊石頭橫梗在心上,可暫且不管與溫玉相伴同行的古怪姑娘是什麼身份。無形中,朱水艷對於他身邊的人總不免有著示好的心態。
「哦?不知段姑娘想說的是……」
之前朱水艷已從她那兒碰了一鼻子灰,沒想到這回段姑娘卻主動對她開口,她不由感到驚喜。朱顏跟著漾起一抹笑。
段小憐眼睛眨也不眨。
「我勸你,別太喜歡他!」
朱水艷林下不住一愕,心一跳。
「段……段姑娘,你……你怎麼會認為我……我對溫公子他……」極力克制瞼上的燥熱,並使自己的語氣鎮定,她簡直不敢望向溫玉了。
溫玉,則是把一雙趣味盎然的黑眸鎖向段小憐。
哼!欲蓋彌彰!
段小憐嘴角的弧線更上揚了一點。
「我不管你是真不喜歡還是假不喜歡,我只是給你一個忠告,因為……
「她終於轉眸,把視線飄向溫玉。「喜歡一個快死的人可不是只有一點點可憐,而是會很可憐。」
溫玉白皙的臉上浮現一抹類似無奈又似若有所思的苦笑。
朱水艷驚駭地聽出段小憐話中的意思。
「快死的人?你是說溫公子?!」她抑不住震撼,忍不住看向身邊的溫玉。「溫公子,她……她說的是真的?你——」
「沒錯!而且也許他最快下一刻就沒命,最遲也只能捱到下個月。」說話的是段小憐。
朱水艷一震。見溫玉默不作聲,以為他默認了。她的心,冷不防掠過一陣絞痛。
艱難地,她把視線從溫玉的臉上移向段小憐。
「溫公子……是不是生了什麼病?」
她突然想到他上回略略提過自己有老毛病,而且他身體看來也不若常人健壯,莫非……
「病嘛,是老毛病!不過誰說他除了病死之外就沒別種死法的?」段小憐惡意地說。
終於,朱水艷從驚愕中稍醒。她狐疑地緊盯著那一臉無關痛癢地預言溫玉死期的段小憐。
「你……你怎麼知道這些?你究竟是他什麼人?」
「我?」段小憐瞇了瞇眼,燦亮的眼眸有一抹狡黠的光芒。「原來你還不知道啊?我以為他已經告訴你了。我是他的——未婚妻!」
月,又大又圓。
月下,錚錚琴音宛若清泉,卻又帶著點淡淡愁緒。
琴音,自月下花影扶疏的園子裡傳出。
段小憐的腳步忍不住跟著琴音的來處走。接著,她來到了這座園子,也看到園中紅亭上的景象……不自覺,她的黑眸一沉,唇角淺勾起譏誚似笑的痕跡。
喲,好一幅和樂融融的美好畫面。
亭子裡,全是幾張熟面孔溫玉和他的護衛單九,朱水艷和其弟朱炎烈……
連阿鳥也在其中。
這群人,喝酒的喝酒、彈琴的彈琴,而沉默的依然沉默。溫文的溫玉和大而化之的朱炎烈正喝酒聊天得愉快;一旁,無言撫弄琴弦的朱水艷則不時將視線暗暗投向溫玉。至於單九,仍一如往常地立在主子身後;而阿鳥呢,則忙著充當下人,熱心地替這些大爺、小姐們挾菜斟酒。
段小憐打鼻子裡冷哼出一聲。
冷哼聲被琴音話語蓋過,卻瞞不過高手的耳力。
單九首先聽到一絲動靜。他一轉頭便看到了半隱在黑暗下不遠處的人影。
段小憐黑暗中燦如寒星的眼睛和單九銳利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會。
單九眨了一下眼,某種無言的善意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一閃而逝。他突地垂眼看向溫玉。
溫玉接觸到單九的目光,驀地似有所感地半轉過身,接著眼睛一亮。
「小憐!」他毫不掩飾驚喜地對著她的方向揚手招呼。
他的舉動立即令所有人轉移了注意力。眾人全望向亭外,連朱水艷手中琴音也乍停。
「咦?小憐姑娘,你的事情忙完啦?要不要來加入我們?」朱炎烈笑咧了一張嘴招呼著。
除了阿鳥,沒人知道段小憐已經在玉劍山莊探尋了一遭。
「加入你們?不怕我壞了你們的興致?」
段小憐若有深意的目光在溫玉和朱水艷身上溜過。
此時,阿鳥已經來到她身畔。
「別說傻話!你來得正好,朱兄弟剛提到最近發生在山莊一樁古怪的事。你快來聽聽!」
溫玉完全不把她的冷言冷語當回事。而且看樣子,他彷彿全忘了她還沒放棄要他命的殘酷現實。
段小憐抿唇,以一種奇異的眼神定定看住他。終於,她踱步似地移出了黑暗的陰影。
她還未坐定,溫玉已經先替她倒了一杯茶。
「山莊裡,有一把朱家傳了好幾代的「封劍」。它是朱家先人造出的第一把劍。這把劍平凡無奇,在外人眼中看來,它不過是把普通的兵器;可是它對朱家人來說卻是意義非凡。畢竟它是朱家的第一把劍,所以它也一直是玉劍山莊的鎮莊寶劍……」溫玉輕描淡寫似地對她說。
段小憐眼睛眨也不眨。
「它已經被偷了。」她一句話便跳到結論直接點出了事實。
玉劍山莊的鎮莊寶劍被竊,在江湖上並不是個秘密。
「沒錯!」溫玉點頭,看著她的眸光裡若有深思。「不過,直到現在,山莊的人還不知道他們的鎮莊寶劍是怎麼被偷,被誰所偷……」
段小憐回視溫玉的眼底儘是狡邪。
她當然知道!她也知道,他一定已經聽過江湖上的傳言了。
「『封劍』是我們山莊的傳家寶,可是那個竊賊大費周章地潛進我們山莊,偷一把對他們來說沒什麼用的劍做什麼?」
朱炎烈想不通,既然這竊賊能神通廣大得混進莊裡,怎麼也不偷把像樣的?難不成這小偷真把鎮莊寶劍當寶劍啦?
「更何況,那個賊不但能令我們毫無所覺地潛進莊裡,而且事後還能全身而退;如果這個賊下手的對象不是「封劍」,恐怕……」朱水艷沉聲道。
在發現寶劍失竊之後,山莊立刻下令全面封鎖,四處搜尋,卻依然不見寶劍蹤影;而寶劍的失蹤也令山莊重新加強安全戒備。
這一陣子,山莊似乎正處於多事之秋。先是「封劍」失竊,再來是十方閣的追殺帖。身為玉劍山莊的少主,朱水艷下定決心非要找回「封劍」,並查出收買十方閣殺手的幕後者究竟是誰。
而儘管此刻山莊的情勢不穩,她在心裡仍暗暗希望來了兩天的溫玉能繼續留下來,只因為她的私心……
朱水艷的似水秋瞳卻在接觸到溫玉身畔的段小憐時,不可察覺地眼神一黯。
段小憐瞥到朱水艷隱含幽怨嫉妒的眸波。詭異地,她竟有種得意痛快……為了溫玉,為了這病書生麼?
「如果那時偷劍的人一時興起,想砍幾個人頭來玩玩,恐怕你們也只能等著收屍了,是不是?」她的語句儘管惡意卻又都是事實。
朱水艷姊弟即使訝異於她的爽辣,卻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
「那麼,依你的看法,你認為江湖上的傳言究竟有幾分真實?」
溫玉柔和看似無所圖的視線與她交纏,嘴角也微微勾出一抹笑痕。
「你想,亦天宮會對一支區區無用的劍感興趣麼?或許……他們只是好玩而已?」
聽到他說出「亦天宮」,一旁的阿鳥驚嚇了一跳。可段小憐,眉梢連動也沒動。
「你說得對!區區無用的一把劍,亦天宮怎麼會對它有興趣?」她忽然露出令人無法理解的詭譎笑容。「不過,就算真是亦天宮的人拿走劍,你們能怎麼辦?去找他們搶回來呀!」
☆ ☆ ☆
「看來,亦天宮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神通廣大……」溫玉低喟。
月,已西斜。
踏若露重夜色,此時溫玉正在送段小憐回房的路途中。
段小憐不自覺地遷就他一步一停、三步一休息地龜行前進,連遠遠跟在身後的單九、阿鳥也只能安步當車了。
「不過,在你們這些一名門正派眼中,它就像一根刺,你們恨不得除之為快。」她不禁冷嗤道。
亦天宮就是亦天宮,自有它的行事準則。而亦天宮不過不喜與江湖其它門派接觸,不受武林規範,便被十大門派一致以邪門歪道看待。想來這些所謂名門正派的心胸眼界也不過爾爾。
段小憐從不以為名門正派有什麼了不起,她已經從那裡看過太多虛偽的面孔了。
不過,好笑又諷刺的是,十大門派中的溫家堡竟和人人眼中的邪派——
亦天宮扯上關係。
「如果玉劍山莊這件事,加上江湖上最近發生的幾樣傳聞事件,真的都屬亦天宮的傑作,那麼我肯定,亦天宮還不足以列入江湖正派欲除之而後快的名單中。」溫玉又停下了步伐。
別說在知道亦天宮和溫家堡有關係之前,他就對它藝高膽大的行徑不無佩服;就是從段小憐身上得知了這層關係後,對於亦天宮,他更多了股聲息相連的同命感。
他也早有了辦完身上這件正事後,再去拜訪段家的計劃——若沒有意外的話。
段小憐一腳踢開擋路的小石子,卻又突然察覺身邊沒人。她停步,回頭就發現溫玉果然又落在身後。而他接下來的舉動卻讓她怔愣了……
自然至極地,溫玉解下他身上的披風披到她身上。
「你有沒有聽你娘提過,其實我的命是她救的?」他溫文地對她露齒一笑。
她聽過。
在她得知自己還沒出娘胎就已經許給了一個叫「溫玉」的臭男人那天起;除了知道兩家結親的淵源外,她幾乎連溫家十八代祖宗的名字都聽過了。
「所以,同理的,你這條命讓她女兒收回去也沒什麼不對,你要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
淡淡而溫暖的藥香似乎從這件自他身上脫下的披風,堂而皇之地開始侵襲她的鼻腔,進而沁入她的體膚。
她有種渾身不對勁的彆扭感。
突地,她動手扯下這件覆滿他氣息,令她莫名盜汗、心悸的披風,丟還他。
「喂!我看你是現在就不要命了!想這麼快就贏我麼,」不知道為什麼,她想掩飾心底那抹狼狽,她此刻的眉眼表情比平日刻毒。
果然,夜風一吹來,病書生立刻面色不對勁地低頭悶咳。
段小憐,行動快過思考。在她弄懂自己做了什麼時,已經來不及後悔了……
只見,原本被她丟到溫玉手中的披風,此刻已穩穩被覆在他身上;顯然,這個替他覆上披風,遮風取暖的罪魁禍首就是她自己。
段小憐悶瞪著自己多管閒事的手,為著自己不可理解的行尢驚怪,她更無暇注意到的是——平常只要溫玉一不對勁就會奔馳而來的單九,這回竟一點反應也沒有;不但如此,他還一手擋住阿鳥,阻止她上前。
這時,溫玉仍在咳,不但咳,而且還咳到似乎已站不住腳地蹲下身。
段小憐盯著眼前的溫玉,發覺自己的心似乎正慢慢揪成一團。接著,連她的眉也擰起。
「咳咳……憐……小憐……對不起……我想……現在要變成……麻煩你……扶我回房了……咳咳……」
地上的文弱公子抬頭,一張通紅的臉正昭示著他發病的訊息;再加上他斷斷續續的說話,更是令人一絲懷疑的餘地也沒有。
什麼!她?
段小憐直接的反應就是否定他的任何請求——就算他現在一副虛弱得快就地躺下的樣子,她還是沒伸出手。
「喂!你可別死在這裡,我叫單九……單……咦?」
總算想到那尊跟在他身邊無事不包的巨人,她霍地轉身,卻錯愕地發現眼前一陣空蕩蕩。
單九人呢……竟然連阿鳥也不見了!
段小憐還來不及細思其中的不對勁,就因身後的聲響而調回了注意力。
一轉身,攤在地上的那團白影立刻讓她驚覺到發生了什麼事。
緊盯著倒在地上的溫玉,段小憐的心仍掙扎著。
她不是巴不得他快死麼?乾脆就讓他凍死在這省事……可惡,突然,段小憐迅速地在溫玉身邊蹲下。
「喂!喂!你再不動一下,我當你死了,」她冷眉推推他肩頭。
溫玉動了一動,吃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他眨眨眼睛,終於將視線焦距對準她。
「我還不想那麼快死……」他對她淺漾出一抹笑,吐出虛弱的聲音。
「我知道你還想長命百歲!」段小憐眼神閃爍。
瞪著那一張在月光下像鬼一樣灰白的臉,她的心又莫名扯動了一下。
驀地,她面色一沉,傾身拉起他手臂掛在自己肩上。很快地,她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悶不吭聲地,她就這樣將溫玉攬扶在自己肩上。
沒想到這男人看似文弱不禁風,倒還挺有一點重量的;不過這當然難不倒她。
「我想……如果我們不是未婚夫妻,如果我們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相遇、相處,我在你眼中是什麼?」突然,輕低的磁性嗓音伴著吹向她的熱氣在她耳畔響起。
「或許……我還是一個短命、沒用的男人……」
試圖忽視那耳畔的騷動,忽視從他貼近的身體肌膚傳遞過來的溫熱所造成的心緒不穩,段小憐眼睛看著前方,腳步不停。
「如果我們不是未婚夫妻,我們就不會相遇。就算相遇,我們的關係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別忘了,你是正、我是邪,而你……」
身上靠著一具不算輕的軀體前進,她仍有足夠的氣力能臉不紅氣不喘。
而她,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和這男人如此接近,而且腦子裡想的不是要殺他的計劃。
「就算你看起來真的很短命,你也不是個沒用的男人!事實上,你很聰明!」
幽恬的髮香似有若無地誘引著他的呼吸嗅覺,而身側臂膀貼觸的柔軟則令他心蕩神馳……動心?
他明白,他讓自己對這小毒娘子順其自然到現在的結果是什麼……呵!
動心!
「我好像聽到你在稱讚我?」他低低地笑喟。
現在他真的希望他足以活到等到自己的小蘿蔔頭生了小小蘿蔔頭……因為他動心了。
為了替方著想,溫玉老早一直有退婚的打算。
從小他就知道,另一個人的未來已經和他連結在一起。
一個連他也不知道名字面孔的小姑娘,在她還沒到這個世間報到前,就被迫和他這個隨時會失去性命的人綁住。那對她來說不但不公平,而且殘忍。
他必須鬆開那條線——這個念頭早已盤踞在他心裡許多年。
然後,她終於出現了。帶著一身令人目不轉睛的邪魅與狂恣。她終於出現了!
事情本來不該有變化,不過事情偏偏就是起了變化。
他千計萬算,卻偏偏遺漏的一點是:他被她吸引了——這就是一切變化的起源——在得知她身份之前,他就被她吸引了。
真糟糕,是不?
不過,他還是喜愛這個「糟糕」。
「對於一個將死之人,我不介意讓他快樂一點……」段小憐已經扶著他來到他的房門口。
她突然偏頭看他,懷疑道:「我看你好像已經沒事了。」
事實上,他根本就沒事。
溫玉卻一點作賊心虛的表情也沒有,他還是繼續將身體的重量交給這個老當他是「瘟疫」想除之而後快的段小憐身上。
「謝謝你,我真的是好多了……」他對她淺淺一笑。可驀地,他腳下一個踉蹌……
反應極快地,段小憐半旋身,伸臂抱住了向前傾倒的男性軀體。
「小心!」
溫玉,成功竊得了一個軟玉溫香,將頭埋在她纖肩上。經由她貼緊的嬌軀,他甚至探到了她促快的心跳頻率。
他輕吁了口氣。
段小憐只是下意識要阻止溫玉受傷,卻沒想到會形成此刻曖昧詭異的狀況。察覺她抱滿懷的溫熱物體是什麼,她怔愣了一下;而讓她驚醒回神的,是呼向她耳後的一口熱氣……
她猛地推開製造這團混亂詭魅的罪魁禍首。
「你……」
段小憐柳眉倒豎地惱喝,卻在推開那教她面躁耳赤的男人後,突然又在他差點往後跌時,緊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深呼吸了一口氣,試圖鎮定狂烈的心跳,段小憐目露凶光地瞪著眼前這張可惡該死的臉。
「你以為我剛才沒讓你凍死在那裡,就是打算不殺你了麼?!」她惡狠狠逼近到他鼻端前。
美色自動送上門,只要是男人焉有不為所惑的道理?
露齒一笑,溫玉不怕死地把自己的臉更湊近段小憐。
「你也知道毒物對我沒用,我建議你用刀吧!」
他的話才落,瞬間,一股銳利的冰涼已經抵在他脖頸上。
「你真的這麼想死?」
「我不想死。不過,如果是死在你手上,我願意。」斂起俊顏,他冷靜的瞳眸裡卻潛藏著灼熱光焰。
段小憐的手一震。
乍地,溫玉的脖頸被利刃壓出了一道血痕。
呼吸一窒,段小憐看到了那一道極度刺目的血色痕跡——一種連她也說不上來的驚躁迅速掠過她的心,促使她猛地向後跳開。
感到頸上的淺灼噬痛,溫玉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站著未動,他平靜地看著已離他五、六步遠的段小憐。
「你好像快可以擺脫我了……」
他的語氣和緩而安詳,並且似隱含著一聲溫柔的歎息——他知道這一刀其實無礙。
視線不自覺緊盯著他脖上那一道泌出淺紅血滴的痕跡,段小憐以為自己該高興。可她發現自己一點高興的情緒也沒有,反而是一抹慌張掠過了她的身子。
可惡!這是怎麼回事?
突地,她狠狠地轉過身離開。
「是麼?你這麼高興可以擺脫我,我偏不讓你如意!」毒辣的聲音遠遠從另一頭飄蕩過來。
凝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溫玉那雙黑炭般烏亮的眼睛,因為愛戀和笑意而閃動著迷人的光彩。
這時,一抹巨塔似的黑影如鬼魅般從陰暗的角落走出來。
「公子,我替你上藥。」單九的表情看來比平日更沉酷了點。
眨了一下眼,溫玉輕笑出聲。慢慢轉身,他踱步往房裡走。
「九哥,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我想,就如她所願,讓我擺脫不了她,而且最好是一生一世……一薰暖的微風在院中拂過。今夜的月,圓得像笑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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