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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南蝶是被一陣劇痛驚醒的。
  還沒睜開眼,她便被搖晃得厲害的感覺弄得害怕不已,接著是那種全身骨頭快被蕩散的疼痛。她張開眼睛,卻發現看不見任何東西:而耳邊不斷傳來撻撻的紊亂巨響,讓她頭痛欲裂。
  她試圖在全身陷入痛楚之餘找到自己還能活動的任何一點空間,可南蝶卻發覺她最終只能喘著氣,任由劇烈震盪所帶來的痛繼續折磨她。冉加上她的頭還朝下,不舒服的感覺更加強烈,她快暈了。
  發生了什麼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胃裡的東西似乎正翻攪著要從她嘴裡吐出來,她難過地強忍著。耳邊聽到一陣嘶鳴聲,她知道自己是在馬背上,卻怎麼地想不出為什麼自己會在馬背上?
  她好難過、好難過……
  就在她難受得快要暈過去之際,馬兒的步伐漸漸慢了下來;直到它終於完全停止,她的感覺還是處在天搖地動的狀態,只是不舒服的情況減輕了。
  「已經甩掉他們了,還要再繼續趕路嗎?」一個冷冷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進她的耳朵。她好想趕走這令她頭痛加劇的聲音,可是她只能呻吟著。
  「這丫頭醒了。」另一個近在她身測的聲音在她呻吟後突地響起。
  在說她嗎?南蝶費力地掙扎了一下,腦海中似乎浮現了什麼畫面……
  「醒了倒好。捉了她大功一件,我看若是能再從她口中問出那件東西的下落,說不定我們還能升個堂主的位置來坐坐呢……」第三個聲音充滿了貪婪。
  「如果你想早一點死就先問吧。」冷冷的聲音顯然深謀遠慮得多。
  南蝶終於想起來。她在一陣突如其來的濃煙中被人塢住嘴,接著什麼也不知道,然後又醒來……
  這三個聲音的其中一個,是被拾老大帶進來的三人中拿信給她的那個男人的。
  「前面有間破廟,我們今晚先在那裡休息,明天再趕路。」
  就在她思索的當口,她身下的馬兒又開始被驅策往前跑,於是她又陷入了顛簸晃蕩的痛苦中。
  似乎過了好久,她才終於被人從馬背上抓下來、放到堅實的地面上,而她也還處在半昏沉的狀態中。
  眼前的黑暗被撤除,南蝶慢慢睜開眼,濛濛隴隴的光線刺激著她的眼。
  有窸窸窒窒的不明聲響、走動的腳步聲,接著她看到了溫暖的火光,還有圍在火堆旁的兩個人影。
  她直覺地想要往後退,卻在這時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被縛住,兩條細軟的繩索緊緊貼著她的肌膚,稍一扯動便生痛。她才動了一下腳,便疼得淚水直冒:想要喊出聲,但塞在她嘴中的而卻讓她只能發出無意義的呻唔聲。
  她製造出的聲響已經引起了火堆旁兩人的注意。兩人條地停止交談,同時轉頭望向被丟在殘破桌腳旁的她。
  「把她綁這樣應該不會弄死她吧?」粗沙聲音的男人只在乎能立下這件大功。
  「放心,死不了人的。」另一個男人比較冷靜。
  南蝶已經認出了他們就是拿假信來騙她的其中兩人。
  兩人知道她想逃也逃不掉,又轉回頭繼續喝酒、吃著乾糧,完全不把她當一回事。
  他們在她面前大吃大喝,這時她才察覺自己也已經又餓、又渴。
  她垂下頭,努力地忽視身體上的難受,更不再弄出一點聲響。他們企圖利用姊姊的信騙她,究竟他們是誰?要帶她去哪裡?
  她知道他們不可能放她走,但憑她的力氣,也根本沒辦法掙脫。會不會有人來救她呢?南蝶扭了下負在背後的手,卻只挨了一陣皮肉之苦。她孩子氣地甩了甩頭,才發覺一切都於事無補,她沮喪極了……而拾老大能找得到被綁走的她嗎?
  在她又餓、又渴、又累,差點要遁入夢鄉逃開現實時,一個突如其來的說話聲驚醒了她。
  「有一隊人馬正朝這裡過來了……」
  南蝶抬頭,看見一直守在外面的黑衣人進來了。三個男人聚在一起商議應付的事宜,然後有人看向她說:
  「要不要把這丫頭先藏起來?」
  「這破廟沒地方藏,把她看緊點就行了。」
  一個黑衣男人拿著一條大布巾走向南蝶,二話不說便將大布巾蓋住她身子,之後取出塞在她嘴中的布,又迅速出手點了她的啞穴,使她同樣不能開口說話。
  「丫頭,你最好乖乖地別亂來,否則這一路上有你好看的。」黑衣男人在她面前警告。
  南蝶看著他們若無其事地圍在火堆旁吃喝,對於他們的要挾根本沒聽進去;正想著要如何掙脫身上的箝制時,陣陣雜沓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同他們三人一樣,南蝶也把視線移向門外。
  沒多久馬車行走聲停在門外,陸陸續續進來了一群人,男人女人都有。先行進來了四、五名衣著一致的男女,瞧打扮似乎是家僕丫鬟,接著一對衣裝高貴的中年男女也被簇擁著進來。
  他們的出現讓這間不算大的破廟一時變得稍顯擁擠;而他們在一發現廟中已先有人時,雖有些意外,但仍不失禮地朝地上的黑衣人擺擺手。
  黑衣人悶不吭聲。瞧這群人似乎無害,便放下了一半戒心,逕自喝酒不理睬他們。
  然而這群人也不以為意。他們既選定了在這裡休息,那些下人們的手腳也快了起來。有人自門外搬來了毯子、食盒,還有人負責撿柴升火、整理四周——他們的行動可真是有效率極了。沒一會兒,那一對中年男女已經舒適地坐在毯子上,而其餘家僕則散在一旁吃著晚餐。
  相對於黑衣人的沉悶,那些人反而更顯輕鬆熱鬧。南蝶的眼一直看著他們,尤其好奇坐在中間的那一對男女——那男人雖然雙頰鬢白,可歲月在他英挺的臉上似乎只刻畫下更成熟的痕跡,身上散發的是威嚴逼人的氣息:至於偎在他身畔的美婦,溫柔中有著某種令人迷惑的靈犀慧黠,沒有人會懷疑他們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南蝶看得失了神,讓她不由得想起了爹娘……哀傷瞬間湧上她的心,也侵襲她的眼,她的視線立刻霧濛濛的一片。
  眨了眨眼,淚水沿著頰滑下。南蝶抽了抽鼻子,想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便倔強地強忍著淚。而當她眼前一清晰,遠遠兩道疑惑又關切的視線竟盯住了她。
  視線的主人是那個美婦人。
  南蝶的心一窒,又暖又酸。她張口想出聲卻發不出來,猛憶起自己被黑衣人點住穴道的事,不由得掙了掙身子。而她這一動,又引起黑衣人的注意。
  其中性躁的黑衣人偏過頭丟給她一個凶狠的眼神,低喝道:「做什麼?」
  南蝶咬著牙,不怯怕地踢著腳想弄掉遮著她的布巾。她也偷眼瞧見美婦人一直看著她,一邊在那男人耳畔不知在商量什麼。
  此時,性躁的黑衣人不顧另兩人的暗示,忽地起身走向她,揚起手就要朝她臉上甩——
  「咦,那位小哥的心情似乎不怎麼好,是小姑娘惹你生氣了嗎?」一個淺笑盈盈的溫潤女聲忽地傳來。
  性躁的黑衣人快速地轉過身,而另兩人也一齊望向聲音來源處。
  美婦人甚至站了起來,蓮步輕移至只離黑衣人數步之處。
  「所謂十年修得同船渡,我們今日能在這裡共宿一夜,想來必是有緣。不曉得三位小哥和這位小姑娘願不願意與我們對酌一杯?」美婦人言談得體不失禮節,明的看來並無可議之處。只是對於正在干壞勾當的人來說,她的提議反而讓他們起疑:更何況又是選在這種敏感的時機。
  三人中較冷靜機警的黑衣人並沒有站起身,只是抬頭朝她冷冷一笑。「多謝夫人美意,我們已經要休息了,你們請自便。」他的回答已表明得很清楚。
  美婦人泛起可親的微笑,清麗的眸子突然移轉到南蝶身上。
  「不差。這位小姑娘我喜歡得很,或許她還不想這麼早休息,讓我問問她的意思如何?」她說著便舉步往南蝶走去。
  黑衣人一驚,伸手要攔住她。「若你再往前走,別怪我們不客氣。」
  坐在毯子上威嚴的男人只是看著美婦人,並沒有阻止她的意思,甚至他還悠哉地淺酌美酒,似乎將她的舉動視之平常。偶爾,他的目光還會集中在顯然被限制行動的女娃兒身上。
  美婦人帶笑的眸閃過一絲狡滑。「難不成你們是做了什麼擄人劫舍的勾當?否則為何怕我接近?」她又跨前一步,語出驚人:「怎麼?我猜對了?瞧,你們的臉色變得還真差。」她簡直在耍他們。
  除了因為對方人多勢眾令他們稍有忌憚,另一個主因在於那個一直沒開口說話,卻顯得深不可測、壓迫感十足的男人。
  那冷靜的黑衣男人想得多,還來不及阻止浮躁的同門,一人就已經衝動地出手了。
  「臭娘兒們,我叫你少管閒事!」性子急的黑衣人可不管她是誰,掄起大拳便往她揍去。
  要打架?太好了,正合她意。美婦人不怒反喜,就等他們先出手,她也才有活動筋骨的理由。
  南蝶將他們的一舉一動全收進眼裡;而當黑衣人伸掌打向那美婦人時,她驚駭得想叫出聲,喉嚨卻被牽制住,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黑衣人的拳頭落向那美婦人。可她的心一縮,卻看到了接下來令她瞠目結舌的畫面——
  美婦人還沒等那人拳頭打過來,俐落如燕的身子就已經躍起,纖足踢向他的門面,又漂亮地落在南蝶身前。美婦人對她頑皮地眨了一下眼,便又轉過身面向眾人。
  沒提防美婦人看似文文弱弱,卻有著一身好武藝。黑衣人不但一拳落空,一張臉還被她用腳踹了個正著。他捂著臉退了好幾步,燒灼的劇痛加上受辱的自尊心使他情緒失控,一時凶性大發。
  「你這臭娘兒們!」他恨恨地大呼著,用力甩開其它兩人的攔阻,連全功力衝了上去。
  美婦人笑嘻嘻地等他衝過來。「還要玩嗎?那我就奉陪到底了。」
  黑衣人不甘被辱,每招每式盡見狠毒。倒是美婦人出手以輕靈見長﹐不見殺機反像在戲弄對方。不過愈到最後,稍有功夫的人都可以看得出究竟誰強誰弱。原本美婦人一直以巧功探弄黑衣人而不正面與之對掌,實則她的功力強不過他:而黑衣人連連被美婦人耍得氣沖腦門,哪有機會看出這一點,以致讓他自己一直落於下風。
  除了他,似乎也只有不會武功的南蝶以為美婦人當真很厲害。
  其它兩名黑衣人互使了一個眼色。既然梁子已經結下,所以他們決定用最快的速度捉住美婦人以迫對方乖乖就範時,一陣夾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的氣風突地襲向他們。他們的腦中才閃起危險的念頭,就已被點住大穴往後栽倒——連那個正和美婦人打架的黑衣人也是一樣的下場。
  「唉!」美婦人知道是誰的傑作,不由得失望地吐了口氣。
  「你不是想跟人家小姑娘淺酌一杯嗎?也該打夠了吧?」含著輕歎的低沉聲音出自依然坐在毯子上的男人。
  美婦人此時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她踢了黑衣人幾腳消消氣,美眸含俏地瞟了丈夫一眼,立刻轉身步向女娃兒。
  美婦人在女娃兒面前蹲下身,一伸手便掀開她身上的大布巾;果不其然,她看到了縛住她自由的礙眼物。
  「別怕,我替你解開它。」美婦人被女娃兒蒼白的臉色、黑白分明的大眼勾起了母愛,憐惜地安撫著她。
  沒多久,南蝶身上的束縛全被解除了。她直視著眼前含笑的美婦人,心被一股暖洋洋的感覺所漲滿,驀地展開雙臂抱住她。
  美婦人沒避開,只是被她貼心真切的舉止感動了。
  男人笑望著兩人。
  而美婦人則將這一見如故的女娃兒牽到了毯子上讓她坐下。
  「來,慢慢告訴我們你的名字,還有發生了什麼事。要是有什麼委屈也儘管說,大叔、大嬸一定替你作主。」
  南蝶喜歡她,可她身邊高大威嚴的男人卻讓她不由得心生畏怯。她咬著下唇,同美婦人靠近了些,張口想說話才發覺出不了聲。
  男人目光銳利,將她的怯意看在眼裡,細心地察覺出她的異樣。
  美婦人見丫頭直望著她卻沒出聲回答,不禁覺得奇怪:「咦?娃兒你……」
  「她被人點了啞穴。」男人淡淡地開口,伸手解開她的穴道。「我看她應該很久沒吃喝東西了,你就先讓她吃飽、喝足了再問也不遲。」他命人送了食物、茶水來。
  南蝶確實是渴極、餓壞了,同他們感激地一笑,便低頭吃喝了起來。她一直專心地吃著,等到她終於抬起頭來,才發覺這裡的每個人都盯著她瞧,她一時亂了手腳。
  美婦人心知她容易懼生,握住她冰冷的手對她展露微笑。「娃兒,別怕,他們沒惡意,只是對你好奇罷了。舒服多了是不是?」
  南蝶知道自己是安全了,卻仍忍不住將視現盯向歪斜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三個黑衣人。
  「放心,他們全被大叔制住了,不到天明絕對醒不了。」美婦人瞧出她的害怕和疑惑,向她保證。「願不願意告訴我們你的事?」怎麼看這娃兒也不可能跟人結下什麼深仇大恨,可她為何會被人綁來這裡?
  瞧她纖纖弱弱、惹人憐惜,竟然有人忍心這樣綁住她。眾人都想知道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感受到眾人友善的態度,可南蝶實在不習慣被這麼多人圍著。她垂下了頭,髮辮溜到臉畔,自然形成一幅遮幕,巧妙地掩去旁人探尋的眼光。但要不是他們,恐怕她到現在還被綁著呢。她在心裡思索了一下,終於小聲地開口了:
  「他們……假裝是我姊姊派去的人……可是被我認出了那封信不是……不是姊姊的筆跡,所以他們就把我捉來……」
  「你不知道他們是誰嗎?」美婦人輕蹙著眉問。
  南蝶搖頭,她真的不知道。
  連美婦人身邊的男人也深感此事古怪,夫婦倆不由得相視一眼——為仇?為錢?或為情?
  男人將深沉的目光掉向地上的黑衣人。
  美婦人不知為何,只覺得這丫頭很對她的眼緣。儘管他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趕路,根本無暇管這閒事,可她就是無法丟下這丫頭不管。
  她望了丈夫一眼——而他也立刻知道她想做什麼。
  「娃兒,你被捉來,想必家人正著急地尋找你。告訴我們你家的地址,我派人送口信去通知你已經平安的消息,而你……」這就是美婦人的打算,而且合情合理。「我瞧你也被驚累了,若不介意的話,今晚就和我們先在這裡休息。等明兒一早,我們再送你回去,好嗎?」
  南蝶抬起頭看著眼前好心待她的夫人,胸口一陣陣發燙。
  「謝謝。但我……」她說出自己最想去的地方。「我要去擎天堡。」
  眾人聞言,同時面露異色。
  「你要去擎天堡?」開口的是不多話的男王人。
  南蝶現在只想去有那個人在的地方,她毫不遲疑地點頭。
  美婦人握住她的手,臉上緩緩漾出驚喜的微笑。
  「正巧,我們也要去擎天堡。」
  柔和的銀色月光披灑大地。
  掌著燈火的八角亭上,兩個人影十分享受地在月下把酒言歡。
  「新郎倌,要告別單身的心情如何?」充滿揶揄的語氣出自那俊俏逸朗的白衣男子之口。
  對面的男人雖算不上英俊,但別具沉穩魅力的臉龐現出一抹心滿意足的微笑。
  「我只希望明天趕快到來。被那些女人阻擋著,我已經整整三天沒見到小昭了。」
  「新娘子就在堡裡,你還真耐得住相思啊。不知道是哪個害人不淺的想出這種沒道理的臭規矩……」啜了口好酒,白衣男子眉眼間淨是不苟同。「什麼成親前新娘子、新郎倌就不許見面?!哼,若換作是我,我早把那些敢擋我路的人踢到一邊涼快去了。」
  「你?!」准新郎倌像突然捉到他什麼把柄似的,表情滿含不客氣。「換作是你?!雖然你原神醫自命風流,身邊紅粉知己不斷:不過我看要換作是你當新郎倌的日子,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哩。還想把人踢到一邊涼快?哼!」
  被稱作原神醫的白衣男子——沒錯,也就是被江湖人稱見死不救的原無涯。
  「堡主的火氣幹嘛這麼大?枉費我還在這裡替你打抱不平……」他對激將法的反應是不痛不癢。「莫非你是看我紅粉知己多在眼紅嗎?這可不行喲,別忘了你明天就要當新郎倌了。」
  「去你的!」范逍遙半真半假地捶了他一拳,隨即正色地看著他。「兄弟做了三年,我可是跟你說正經的。你再怎麼遊戲人間,也該找個好女人定下來了。要是有讓你心動的姑娘,就別讓她溜掉。我就不相信憑你遊蕩江湖這些年,看遍世間多少女子,其中竟然沒有一個是讓你心動的。」從原無涯醫好他的腿開始,兩人結識相交這幾年下來,他老愛獨來獨往的個性依然沒變,也似乎沒有一個女子能讓他記掛在心上的。難不成這小子打算獨身一輩子?!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麼幸運,撞到個紅粉佳人為她弄斷了腿,得她悉心照料到最後還能患難見真情結為夫妻啊?」原無涯可算是他們的間接媒人,對兩人驚心動魄的那段過程當然清楚得很:不過他可沒那閒暇為自己找這種麻煩。他暢然一笑,舉杯敬范逍遙。「你們很幸福,可我一個人現在的快樂也不見得輸給你們。乾杯吧,囉唆的新郎倌!」
  女人嘛,是用來欣賞、用來美化這個不可愛的世間的。哭了,哄哄她們就乖了;至於要用心、用情,老實說,至今為止他還沒碰上一個能讓他擔心受怕的女人呢。
  突然,一個瘦弱的影子竟在這時晃過他的腦際——
  原無涯的心不由得一動,而後又好笑地搖頭想將她的影子掠開。那小娃兒頂多是個半大不小的丫頭罷了,可算不上女人。怎麼,他也被范逍遙攪得昏頭了?
  既然憶起那娃兒,他突然想知道兩人分開這半個月她在拾老大那裡過得可好?又或者她的親人早已將她帶走了?
  范逍遙狐疑地盯著原無涯忽然皺眉的出神狀態,正想出聲調侃他,一陣嬌脆甜美的聲音卻先插了進來——
  「原來你們在這裡。」
  光聽這聲音也知道是誰。范逍遙微笑地轉頭,望向那一抹走近亭子的淡紫人影:而原無涯也早恢復自然的神態,帶笑的眸微瞥了來人一眼。
  就著月光、燭火,只見這一抹輕靈走上亭子的人影是名十六、七歲,絕色嬌俏的紫衣少女。她圓溜溜的眼睛在兩個男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原無涯的臉上。
  「怎麼?你在找我們嗎?還是只找……他?」范逍遙要笑不笑地看著自己的妹子,意有所指地問。
  少女——范紫綃眨了眨眼,身子一下子就落在靠近原無涯的椅子上,並回她大哥一個甜笑。
  「找他。」
  原無涯毫無反應,只出手為自己又倒了杯美酒。
  「有事嗎?大哥也可以幫你解決啊,為什麼非得找他不可?」范逍遙明知故問。
  每回只要原無涯來,紫綃就會特別高興:而且一天到晚開口原大哥、閉口也原大哥。小女兒的心事藏不住。是呆子也看得出她對原無涯的崇拜和迷戀: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范逍遙對於期盼原無涯能當他妹夫,能真正成為一家人這願望早死了心。
  原無涯是他的救命恩人兼好友,原本他對於紫綃喜歡他這事也是樂觀其成的,後來他問了原無涯對紫綃丫頭的感覺及雙方結為一家人的看法,但沒想到原無涯只反問他一句:「你對自己的妹妹有什麼感覺?」
  原無涯表示得這麼明白,他也從此不再提。
  只是紫綃對他的明示暗點根本置之不理。依然對他抱持著少女情懷。
  紫綃從小就受盡家人寵愛,天性率真爛漫,可脾氣卻拗得很;而他這做大哥的,最不放心的就是這一點。
  「我知道大哥神通廣大,什麼事都有辦法幫我解決,可就這一樣不行……」范紫綃眉開眼笑地對她大哥說完便轉向原無涯,而且表情竟如變戲法般,一剎就換上了苦楚可憐的模樣。「原大哥,人家從剛才就一直覺得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想來找你幫人家看看是不是哪兒不對勁了。明天的日子那麼重要,我可不要因為生病而錯過大哥的婚禮。」她還強調似的用手揉了揉額邊的太陽穴。
  方纔明明還生龍活虎地跳進來,這一刻就不舒服啦?范逍遙不禁搖頭想,連三歲娃兒也看得出她別有用心。
  原無涯當然不是三歲娃兒:他瞇起眼看她,若有所思地以手撫著下巴。
  「這樣啊,我當然可以替你診脈看看:不過你也知道,我一向不輕易出手的,要讓我出手的代價是很高哦。你……要不要再考慮看看?」
  范紫綃一臉錯愕地瞪著他。
  而范逍遙則強忍著笑。
  眼前的原無涯不似說笑的正經神情,讓她的一顆心被他無情的回答所劃傷。一咬牙,她豁出去地伸出手給他——
  「我才不相信你真的要收我錢,我就是要你替我看。」
  原無涯的唇色勾起一抹隱約的笑,對她搖了搖食指。「一百兩。」
  范紫綃俏麗的臉蛋淨是不服。「大哥,把一百兩給他。」她頭也不回地對她大哥喊。
  范逍遙配合地摸出一張銀票交給原無涯,還奉上一句:「舍妹的痛就麻煩你了。」
  原無涯真把它收下了,而且俊俏的臉龐馬上出現一抹愉快的笑,似乎是很高興輕鬆賺了一筆:然後他伸指搭上她的脈——
  范紫綃不相信他真這麼世俗絕情,芳心一時飽受衝擊,原本的美麗期待彷彿也被蒙上了一層髒污。她突然縮回手,大眼瞠視著他。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她還是存有希望的。
  「或許你可以改變主意找堡裡的大夫,不用錢的。」他對著那雙冒火的眼睛微笑——簡直是火上加油。
  范紫綃面色一白,霍地站起來,身子往後退。
  「為什麼故意讓我討厭你?為什麼?」她大喊的聲音充滿著無奈和忿怒。一轉身,她如飛似的跑開了這裡。
  視線從她消失的方向收回,原無涯又把銀票還給范逍遙。
  「我還少收一半哩,她的反應這麼激烈……」他承認他是有意的。
  范逍遙其實也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受到一丁點傷害,只是他更不願看到的是她若不及時抽身,以後肯定會傷得更重。
  歎了口氣,他轉頭看向原無涯。「不知道那個能令你神魂顛倒的女子何時會出現?我倒想看看還有誰能勝過紫綃這丫頭的……」
  原無涯揚開眉頭,對他朗聲一笑。「該擔心的是你自己吧?這麼晚了還不去休息,明天起不來拜堂成親的可是你啊,新郎倌。」
  誰呢?到底什麼樣的女人能令他神魂顛倒,恐怕連他自己也沒答案。又或者那人已經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了,他還不知?
  晴空萬里,今日是個好天氣:而且也是擎天堡辦喜事的好日子。
  擎天堡在江湖上的地位數一數二,尤其堡主范逍遙一向仗義行俠,結下了深廣的人脈,更使得今天來到擎天堡為他婚禮道賀的訪客來自三山五嶽,絡繹不絕。有的在昨天之前已經來到堡中,至於今日無暇親來的,也會派人送上一份大禮以示祝賀。
  張燈結綵、四處可見的大紅喜字,以及不斷湧進堡裡道喜的賓客,還有一直穿梭在各處忙進忙出的僕眾……擎天堡的熱鬧氣氛正逐漸上升:只待吉時一到,婚禮就要開始了。
  就在此時,一對出色的中年男女也領著下人抵達了擎天堡。
  男的氣勢不凡、女的高貴嫻柔,兩人一出現在擎天堡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而認出他們身份的人也不在少數。
  「莊王、夫人,你們可終於到了。」忙著打點一切的擎天堡總管,遠遠看見門口引起騷動的正是他們焦急等待的人,趕緊拋下手邊的事情,大步往兩人奔去。
  總管總算等到這場婚禮重要的兩人,安心地笑開了老臉。向兩人請了安後,立刻將他們迎進屋裡。
  美婦人笑容滿面地邊打量著週遭熱鬧喜氣洋洋的情景,邊隨著總管的帶領前往廳裡;突地,她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哎呀,那娃兒呢?」
  遠離擎天堡前方的炮聲連天、熱鬧滾滾,愈往後方宅院愈顯寧靜。
  一抹纖小的白色影子,身形顯得孤單地獨自往人少的後院走——那是一個粉妝玉琢般惹人憐愛的少女,透著冷白的細緻臉蛋上嵌著一對揪人心神的幽黑大眼,一身繡著幾隻翩翩蝶兒的白棠襯出她晶瑩如玉的肌膚;只可惜身子瘦弱了些。
  她的腳步遲疑地在迷宮似的後院走著,偶爾遇上她的下人也只當她是前來參加婚禮的賓客;除了有禮地向她問好外,也因她獨特的滄桑美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步伐仍是匆匆而過。
  白衣少女是因為在大廳見不到她想見的人,又沒辦法適應那麼多陌生人在的場合,所以她才乾脆往人少的地方走:就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來到了一處美麗的大花園。
  放眼望去,滿是各色怒放的花朵、花間飛舞的彩蝶,以及修剪整齊的林木。她踏過碎石步道的一個小轉彎,只見眼前出現一座四周植滿垂柳的大池塘,而大池塘上築了一條曲僑通向中央的水亭。
  風偶爾吹來,輕拂過池畔的楊柳,飄起絲絲葉絮,池面也被揚起一道道水紋……這幅幽靜自在的景象令白衣少女看得微癡,唇色漾起一抹心馳神搖的微笑,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緩緩向曲橋移去。
  等到白衣少女站在橋上,低頭看著腳下的池水,一個含笑的溫柔面孔躍出她的腦際——她才毫然回過神,憶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他在擎天堡!她是來擎天堡找他的!
  懊惱於自己的不專心,南蝶輕咬著下唇,下意識地把手中的珍珠耳環握緊。
  自從在破廟裡被石大叔、石大嬸救了以後,這一路走來他們待她如親人。他們和她一樣要到擎天堡,只不過他們的目的是來參加婚禮,而她則是來找原無涯。
  南蝶攤開手掌凝視手心中的珍珠耳環,她的眸子顯得黯然而無依。一直到現在,她還是不知道姊姊為什麼會突然失蹤?而石大叔、大嬸也知道了她和姊姊會分開的事,卻也猜不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知道姊姊不可能丟下她不管,可是她現在到底在哪裡?
  她眨了眨蒙隴的淚眼,另一手無意識地滾著姊姊唯一遺留下的珍珠耳環玩……她相信姊姊如果看到了原大哥一定也會喜歡他。原大哥把她交給拾老大,就獨自到擎天堡來;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有人要抓她,而且她根本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抓她。而當她脫困後,第一個想要找的人竟是他……
  她總覺得客棧不再是安全的庇護所,彷彿那裡會有個牢網等著她,所以她再自然也不過地想到了原無涯。
  她只知道原無涯要來這裡,卻不知道他來這裡要做什麼。難道他也像石大叔,石大嬸一樣來參觀婚禮的嗎?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憶起剛才一下馬車便被轟隆的鞭炮聲嚇了一跳,而後又被那麼多人弄得快呼吸不過來,所以她才忍不住逃到這裡來。
  驀地,南蝶回過神,瞪大眼睛看了看四周,暗忖著:原無涯會在這裡嗎?
  就在她一轉身時,手心上的珍珠耳環讓她這麼一震動,不穩地滾離她的手。心一驚,她下意識趕緊低身要抓住它:沒想到耳環在她的腳邊晃了一下,便掉進池塘裡。
  南蝶驚呼一聲,想也未想就跟著跳進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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