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當居鎮來了一雙男女。
渾身通黑的駿馬臥著那雙男女;而此景會惹得行人不由得汪目的原因,實在是因為——他們的組合太奇異了。
持著疆繩坐在前面的,是一名白衣似雪、相貌俊美的翩翩軒昂男子;即使他的唇色只是微微向上勾起,卻使人有種見到燦爛陽光的錯覺。而奇異的是,這名男子竟有種讓人想親近、卻又莫名想保持距離的邪魅氣質。至於坐在後方,雙手緊緊圍在男人腰上的,是一名灰衣瘦小的女娃兒。由於她垂著兩根粗辮子、又低著頭,似乎一直很努力將自己藏起來,所以沒有人能看清她的模樣。不過正因為她看起來一身灰僕僕、髒兮兮的,和前方男子全身上下潔淨得不見一絲塵垢的樣子比起來,兩人宛如天壤之別,越發地讓人感到格格不入。
由於堂居鎮正處水陸要道,所以鎮上的人口多,來往的商旅人也多,絕對算得上是重要的大鎮之一。而鎮上主要的街道平日就熱鬧滾滾,這時再出現一匹高大的駿馬上載負著這樣一對醒目的男女,也難怪會引起不少人注意。
執著韁繩的白衣男子絲毫不將旁人的眼光看在眼裡,他策著馬兒前進,最後終於停在一間客棧前——一間名為「第一」的客棧。
第一客棧,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客棧——堂居鎮第一大客棧、第一豪華客棧,也是收費第一貴的客棧。沒錢?!對不起,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有錢?!對不起,還得秤秤你有多少斤兩。在第一客棧裡,就算你只是坐下來喝個茶,少說也得上兩銀子。那麼普通的一桌酒菜呢?動輒十數兩跑不掉。價錢更高的?當然有。嘿,就看大爺您花不花得起了——這就是第一客棧。
或許有人會問,這樣貴得離譜的客棧,生意想必不太好吧?錯了,它的生意不僅好,而且好得不得了。天天高朋滿座不說,在用膳時間遲些來還不一定有位子坐呢。奇怪是不是?其實這現象說穿了一點也不奇怪,只不過是店家懂得利用人性中好面子的弱點——尤其是針對那些有錢人或自認為有錢的人,第一客棧只是提供了一個讓他們證明自己有能力擺闊的地點而已。
說了這麼多,那名俊秀、飄逸、含著微笑的白衣男子已經下馬來了。當然,站在第一客棧門口的店小二也機伶地過來招呼。既然敢停在門口,自然有著雄厚的本錢;而且光看他一身上等綢衫、氣宇不凡,讓人想忽視也難。
店小二對於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身份等級,往往一眼就能猜出個十之八九他一眼就將白衣男子判定為上級,當然是笑容滿面地立刻迎上去。
「公子爺,您要用膳還是住店?」店小二細長的眼睛溜到了馬背上還坐著的一個人身上。即使那藏著臉的瘦小人影、一身的髒灰令他詫異,表面上他仍若無其事。
「我要你把這個交給你們當家的大掌櫃,他看了就會明白了。」白衣男子將一根細長的銀針遞給他道。
店小二將銀針湊近眼前。「公子爺,您這……」他不甚自然地笑著。
「快去!」白衣男子的表情說明了他討厭囉唆的人。
店小二不敢再多問,轉身就往裡面跑。
白衣男子則在店小二捧著針進去時,轉過身向馬背上的人伸出雙臂。
「下來,我們今晚就在這裡休息。」他的語調明顯溫和了許多。
而馬背上的瘦小人影沉默地伸手讓他抱下馬。
白衣男子輕而易舉地將她抱下地面。
「這裡就是我說的地方,我會要他們好好照顧你。直到你姊姊來找你為止。」
小人影仰起頭,一張皎白、柔弱的臉蛋顯露出來,寫滿彷徨無助的黑白大眼直盯著他看。
白衣男子——原無涯,一接觸到她的眼神,心情也跟著下沉……他抬起手輕輕刷過她的臉頰。以一向寡情、薄情的他來說,這小丫頭能讓他為她做到這地步,也空前了。「你不必擔心以後的事。我把你交給拾老大,那就表示就算你的親人一輩子沒來找你,他也會養你一輩子。」他說的是實話,不過他當然希望這種事最好不要發生。
南蝶迅速眨了下眼,突地又垂下頭不發一語。
雖然早就注意到她少言及極端怯生的個性,可在她低下頭時,臉上出現那種落寞又惶恐的神情,仍讓原無涯的心緒跟著被牽動。他當然忖測得出她的心情,只是他根本不可能帶著她繼續上路,能為她做這安排已經是他最大的極限了。況且她現在所要做的,該是靜靜等待親人的出現。
原無涯凝視了她低垂的頭顱一眼,沒說話,轉身面向正朝這裡跑來的人影。
「原爺,真的是你!」一陣夾帶著意外驚喜的喝聲響起。
一個身材高大、長臉怒眉、銅目闊嘴,原本該是一副凶樣十足的男人,卻奇異地笑容滿面,大大降低了他的可懼度。他健步如飛地跑來,一下子就躍到了原無涯身前:而跟在他後面跑得氣喘吁吁的,則是剛才那店小二。
相較於他們,原無涯顯得氣定神閒多了。他勾起唇角,露出愉快的微笑。
「當然是我。別太高興,我呢,是來跟你討債的。」
拾老大可以什麼人的帳都不買,惟獨原無涯——兩年前將他從閻王老爺那裡拉回陽間的救命大恩人,他可是言聽計從。他一直想找機會報恩的,所以不斷打探他的消息:偏偏他總是行蹤不定,教他想為他做點什麼事也難。他——拾老大,可是個有恩必還、有仇必報的男子漢大丈夫。他原本明天一早還打算再派人去查訪恩人蹤跡。沒想到他竟已來到他面前。
拾老大必恭必敬地奉還銀針。「原爺要什麼儘管向我吩咐,我一定為您辦得妥妥當當。」
沒多久後,原無涯和南蝶已經被拾老大迎進客棧裡最華貴舒適的一間餐廳用膳。廳裡,除了他們三人外,還有拾老大的愛妾,及兩三位拾老大的手下愛將。
美味佳餚一道道地上,這些自然全是拾老大特意吩咐廚子準備的拿手絕活。
「原爺,難得您肯來,這些可是本店師傅的拿手好菜,您一定要嘗嘗。還有這位小姑娘……」拾老大笑得可開心了,不停地招呼著原無涯。至於坐在他身邊一直不曾抬頭、靜悄悄的彷彿化為石像的女娃兒,他也一併招呼。
「她叫南蝶。」原無涯看出拾老大對她的驚疑和好奇,視線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對旁人而言,也許她確實太過怪異了。「我想把她托在你這兒,直到她的親人來找她為止。」他只說出目的。
如果她姊姊有回到破廟看到他留下的訊息,應該知道怎麼來這裡帶走她。
拾老大並沒有問原因。「原爺儘管放心,只要南姑娘不嫌棄我這地方,她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只要是原無涯吩咐的事,那有什麼問題。
拾老大的愛妾早就注意到一直沒舉署的小姑娘,她不禁悄悄拉了拉丈夫的衣袖,關切地低言:「老爺,妾身瞧南姑娘臉色似乎不怎麼舒坦,是不是生病啦?」
不僅是拾老大,席間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聽得到她的話,不由得把視線轉向一直沒出聲的南蝶——的確,她低側的面色蒼白若紙,神情呈現極度的迷離,彷彿完全感受不到旁人的言談舉動。
原無涯微感有異,立刻伸掌搭住她的腕。只是他還來不及探診出她的脈象,即被她突然轉身、緊緊抱住他的舉動弄征了。
而南蝶突如其來的舉動也讓眾人驚詫不已。
「怎麼?你真的不舒服嗎?」一下子回過神,原無涯沒拉開她是因為貼觸著他的是一具涼冷又僵硬的身子,他也跟著有些緊張。
南蝶將臉蛋整個埋進他懷裡,低悶模糊的聲音隔了好久才傳出來:「不要……我不要……」
「你想說什麼?!」原無涯雙掌握著她的肩,試圖問出令她不對勁的原因。
「我……我不要在這裡……」他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這時拾老大也關心地傾向前。「南姑娘到底是怎麼了?沒事吧?」
原無涯心神一動,眉頭舒展開來,鬆開手掌。「沒事,我想她只是不習慣面對這麼多陌生人。」他早該注意到她這種情況了,瞬息有了主意,抬頭看向拾老大。「這樣吧,我先帶她回後院,也請你派人弄點吃的過來,回頭我們再敘,如何?」
拾老大立刻站了起來,朝他擺擺手。「原爺,您不是明日一早就要離開了?我看您乾脆多陪陪南姑娘好了。我立刻派人送你們回房,有任何事儘管向小二們吩咐,如果需要我的話……」
原無涯也已經箍著南蝶的臂膀站了起來,不慌不忙地對他瀟灑一笑。「我不會客氣的。拾老大,那就麻煩你了。」
南蝶放開抱著他的手,改拉著他衣袖。只要有他在,不管要去哪裡,她都定定跟著他走。
南蝶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心,又在疼了。她就是沒辦法和不喜歡的陌生人在一起,可是她喜歡的人為什麼都要離開?爹爹、娘、姊姊都不見了,現在連這個撿她的人也要走了……為什麼他不能留在這裡?她還不要這麼快就和他分開。
拾老大將招待貴客的後院全整理出來讓原無涯兩人使用。後院這一區屬於客棧特別的獨立空間,除了兩間房,廊外有一個精巧的花園,除了小橋、流水、亭台外,還別具心思地在樹下做了一架美麗的鞦韆。
小二們依照拾老大的吩咐,將方纔餐桌上的所有美食全部搬進這裡的小廳後,便告退了。
原無涯在桌旁坐下,隔過頭以似笑非笑的眼神睇著仍呆站在他身後、緊捉著他衣角的南蝶。
「好啦,這裡只剩下你和我……或者是要我出去外面等你用完飯再進來?」
南蝶立刻放開他,選了他旁邊的椅子坐下:而且坐下後,她的注意力便全然轉到眼前的食物上。天!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好好吃過飯了,自從姊姊將她自那一片火海中拉出來後。
原無涯當然沒錯過她亮著眼、一副嘴饞的模樣——她餓了,而且非常的餓。他眼中的笑意加深……
接著他動手夾菜放進她的碗裡。
「吃吧,我也餓了。你想吃多少儘管吃,這一桌全是我們的了。」
當初只是無意中出手救了拾老大,對他要報恩、赴湯蹈火什麼在所不辭的話可沒放在心上——因為類似這種感謝詞他已經聽得耳朵快生繭了。若不是順路經過這裡,想到他正好是可以替他了卻一樁麻煩事的適當人選,不然他幾乎都快忘了這號人物。
南蝶抬頭對他露出一朵笑靨,又埋首動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即使非常餓,她的動作仍然斯文秀氣得很,明顯是出自有教養的人家。
美酒佳餚當前,原無涯自然也不客氣了。
等到他們兩個人享受完一頓豐盛的晚餐、小二上來收拾完桌面、端上了一壺好茶退下後,現實的問題才又回到他們眼前。
「飽了?以後你就住在這裡,天天都有這些可以吃。」原無涯替兩人倒了茶,微笑的眼睜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接著不甚滿意地搖了搖頭。「嗯,真的太瘦了……我看得要拾老大讓你多吃些,我再順便開幾帖藥,看能不能把你的身子補強壯一點。」
南蝶白嫩的臉頰浮現兩抹淡淡的紅暈,汪汪若水的眼睛迎視著他,早已褪下了幾分權色。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即使是在抗議,她的聲音仍是捆細軟軟的。
輕啜了一口好茶,原無涯睨著她。
「是沒什麼不好,只不過風一吹就會倒了而已。」
南蝶斂著眉,皺了皺鼻頭,竟認真地思考起來。
「有這麼可怕的風,真的……會把人吹跑?」她自言自語地低喃。
原無涯將她的低語一字不漏地全接收,忍俊不住,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他瞇著眼看她……逗這一個彷彿遇上嚴重問題的女娃兒,竟成了他飯後的消遣了。
「嗯,如果真讓你遇上,你要怎麼辦?」她只是和人相處有些困難,但並不代表她懵懂無知。原無涯已經感受到這一點,所以他想引她多開口說話。
「我……會緊緊捉住被風吹不走的東西……」她突地揚起睫毛,直視著他。「如果……你沒有離開我……我就可以捉著你了……再大的風我都不怕……」她漸漸降低的聲音出現了哀傷。
自從失去親人、失去家的那一天起,她就被迫知道分離的意義了。她討厭分離,尤其是必須和喜歡的人分離。當初那種哭到再也哭不出來,心痛到昏沉了好久的經歷是她永遠也忘不了的。
她的神情流露出根本不懂掩飾的眷戀和依賴,讓原無涯的心沒來由的一動。
「我的用處可不僅這樣,小丫頭。」他笑得暢懷:或許是看多了人性的虛偽,她的純真倒顯得格外珍貴。「不過我倒不希望你有用到它的一天。」
南蝶果然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她的眼睛一亮。
「你說的是……針嗎?是不是剛才你拿給人看的那種針?它是……用來扎人的針?」她有著驚人的記憶力,記得他曾說過他什麼都沒有,只有「幾根能扎人的針」的話;而且她馬上聯想到他拿出來的針還讓其他人對他恭恭敬敬,並且覺得好奇。
原無涯神情悠哉地看著她小臉蛋上現出的困惑。他點點頭,卻不開口。
可就在他點頭的下一刻,她的表情已轉為領悟。
「你是大夫。」烏溜溜的墨靈大眼毫不遲疑地揪著他道。
「見死不救的大夫。」他狡黠一笑。
南蝶不解。「大夫……還有見死不救的嗎?」
「當然。」老實說,他對這外號還挺欣賞的。「所謂見死不救,包括救了也沒用的、救不活的。還有……我不想救的。」要是被叫個什麼華佗的,啥人都得救,那才是麻煩。況且他的心腸也不是時時處在同情心氾濫的狀態。
白玉似的小牙輕輕咬著下唇,她被眼前充滿矛盾理論的男人迷惑了。
此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爺,姨太要小的拿東西過來。」門外傳來店小二的聲音。
原無涯修長的手指轉動著茶杯,視線在南蝶下意識偏身背向門、低垂的側臉上略微停留後才道:
「進來。」
一名店小二立刻推門而入,手上捧著一疊淺粉色的衣料直接走到原無涯面前。
「爺,這是姨太要送姑娘穿的衣棠。姨太還說,如果姑娘看了不喜歡,她可以再請人另外裁一件。」小二忠實地傳達了姨太的話。
原無涯淡淡一笑,接下了衣服。
「她倒很用心……」他反而疏忽了這問題。他記得帶她走時,她僅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袱,看來裡面也不可能有什麼東西——包括衣物。
小二轉述完後立刻退到一旁去。
原無涯把衣服推到她手中,鼓舞地告訴她:「你自己先看看喜不喜歡。」
抱著他塞過來的衣服,南蝶迅速抬眼瞄他,然後遲疑地將衣服展開。她低頭看著它,沒啥開心歡喜的表情。
「怎麼?不喜歡嗎?」他注意到小丫頭似有若無的冷淡神色。
「喜歡……」她不熱中地點頭。
而後原無涯揮手讓小二先出去。
「要是喜歡,怎麼一點高興的樣子也沒有?」一般女孩子收到漂亮衣宴通常都會很開心,她的反應倒出乎他意料之外。
南蝶垂下頭,手指輕輕在自己的衣服上撥玩著……只是因為他喜歡她才點頭的。
原無涯此時也猛然發覺自己竟對這丫頭花了這麼多的注意力與心思。他笑了笑,舉杯讓甘純的茶入喉沁心。
「在這裡不愁吃也不愁穿,你只要安心地等著你姊姊來接你,我能幫的就只有這樣了,小丫頭……」
熊熊沖天的烈焰、不絕於耳的驚叫哀號聲,血,構成了一幅觸目驚心的煉獄圖。
一臉猙獰的男人在火海中出現,手中提著還滴著赤紅鮮血的刀,視線在搜尋著靠下人用身體當盾牌才得以逃出來的她……
她瘦小的身子縮在凹凹凸凸的假山石堆裡,耳邊不時傳來男人的咆哮聲,彷彿近在咫尺。她緊緊地咬住下唇,以防止自己尖叫出聲……
直到那把染滿鮮血的大刀突然出現在她身前,那張惡魔般的男人面孔也佔據了她的視線時,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尖叫……
「啊!」
南蝶驚叫著張開眼睛——她從那場恐怖的夢境中逃開、醒來了。
夢魘還殘存在她的記憶深處,她恍憾地瞧見自己置身在一間明亮乾淨的屋子裡,一時間分不清是夢境或真實。
就在她被夢驚醒過來後一下子,一陣急促的「叩叩」聲使她下意識轉過頭,接著她看到一個人推開門衝了進來。
南蝶的自然反應是立刻抱緊被子往床裡面退——她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了。
「小姐,是你在喊嗎?發生了什麼事?」跑進來的是一名年輕的丫鬟。她手中捧著一盆洗臉水才要進來,卻被裡面傳出的驚叫聲嚇得趕快衝進來。
南蝶張大眼睛盯著站在床邊的女人,沉默著……
「小姐,你……沒事吧?」丫鬟被她出奇靈澈的大眼看得好不自在。
突然間,她彷彿想起了重要的事,再也顧不得有陌生人在場,匆忙地跳下床,鞋也沒穿便往門外跑。
丫鬟被她的舉動弄得一怔一愣的,等到回過神時,她已經跑出門了。
南蝶的心高懸著,胸口緊繃得幾乎無法呼吸。她直跑到隔壁廂房,沒敲門雙手便推開了它。一踏進房裡,舉目搜尋不見那個人的蹤影后,她眼神黯了一下。
「小姐……」丫鬟總算追到她了,遲疑地站在她身後。「你要找什麼嗎?」
南蝶的臉色變得異樣蒼白。
「他……他走了?!」她輕顫著聲音問。
丫鬟立刻知道她問的是誰。
「小姐問的是原公子?原公子他一早就離開了,連大爺也留不住他。對了……她突地到南蝶面前向她福了一個身。「我叫秋月,從今天起事伺候小姐。」
南蝶在確定他已經離開後,就再沒心思注意她說什麼。
他真的走了……她的心神又開始恍恍惚惚。即使只有短短的一天,她卻已經把他當成親人了。會乖乖答應待在這裡等候,也全是因為信賴他的安排。可他為什麼不讓她見最後一面?她知道他這一走,也許他們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細瘦的人影蹲在小池塘畔,一株掙扎出石縫的小黃花吸引了她的注意。手指在花瓣上輕輕撫觸著,少女清秀無垢、惹人愛憐的臉龐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此時,一陣說話聲及腳步聲由遠而近地傳來。
少女收回手,臉上的淺笑隱去,轉身面向池塘——只因她不喜歡有人來這裡。
可這陣雜沓聲卻是直朝她而來的。
「蝶姑娘,你在這裡正好。好消息,你的事有著落了……」一行人從半月形門跨進來,走在最前方、一名樣貌嚇人卻笑容滿面的男人首先瞧見蹲在池塘邊的少女,立刻朝她喊。
跟在他身後的三名黑衣人也隨他走去。
南蝶緊皺著眉——他們靠近身後的感覺讓她極端不自在,只希望他們趕快離開。
其中一名黑衣人向拾老大領首後,便越眾上前,對著她的背影以極度溫和有禮的聲音道:「南蝶姑娘,在下等是應了南蟬姑娘的請求,來接你回府相聚的。」
他的話立刻讓南蝶的心怦怦跳了起來。
她轉過身,在乍然面對數名高大陌生的影子時讓她無可避免地退縮了一下。她握緊拳頭——因為事關姊姊的消息,所以她必須努力克服自己的怯意。
「真的……是我姊姊……要你們來接我?」她的視線終於停在為首男人的臉上,頗感懷疑的。
男人的眼神閃過一絲變化,而這變化快得連他自己都不留察覺,可是南蝶卻捕捉到了。
「當然是。南蟬姑娘此時正在敝府作客,姑娘跟我們走就可以見到她了。」他的語氣不減誠懇。
南蝶只是沉默著……
「姑娘難道不信任我們?」男人的神色出現少許不和協的激動;而他身後兩名黑衣人也悄悄互使了一個眼色。
拾老大受原無涯之托,自然有責任保護她的安全。此時他開口了:
「你們不是說有大姑娘的親筆信函?拿給蝶姑娘看看不就行了。」他也想驗證他們身份的真偽。
剛才小二進來告訴他,說有三個男人要見南蝶姑娘,他心覺有異立刻前去探問。只見這三人一派溫和無害,說出了要見南蝶的目的,他才知道原來三人是她姊姊請派來的,而且他們是看到留在破廟的訊息才會來這裡找她;他們的理由充分,並無任何破綻,所以他才會讓他們來見南蝶。
聞言,為首的男人才被點醒似的立刻從懷裡掏出了一封書信遞給她——
「在這裡,這是南蟬姑娘親筆寫的。」他迅速恢復了正常神態。
盯著他手上的書信好一會兒,南蝶才終於接下它。
她取出裡面的信紙,只見紙上寫著寥寥數字——
蝶兒:
速來與姊相晤
姊蟬筆
「蝶姑娘,是不是令姊?」拾老大見她一直看著手中的信,久久沒抬起頭來:他的心已經敲起了警鐘,全身蓄勢待發。
而那三名黑衣人此時也迅速交睫了一眼,似乎準備要採取什麼行動……
隨著南蝶的默然,空氣中逐漸凝聚了一股緊張的氣氛。
突然——
南蝶將那張信紙對折、再對折,她的動作顯得十分認真、仔細,令她面前的眾人也不免提著一顆焦躁期待的心情看著她。
終於,她仰起頭來,無瑕的小臉上有著困惑不解。她水靈清幽的眸直視著拿信給她男人。
「這信……是你寫的嗎?」她的聲音輕輕怯怯的,卻帶給眾人石破天驚的震撼效果。
三名黑衣人同時失控地倒抽口氣,而拾老大更是警覺不對勁,已經準備要對付他們了。
「南蝶姑娘,你怎麼會這麼說?此信確實是出自南蟬姑娘的手筆,莫非姑娘認不出來?」為首的男人失常只是一瞬,而後又鎮定地笑了笑,並不害怕她真看得出實偽。
南蝶怎會認不出?從她懂得提筆開始,她寫的第一個字是姊姊一筆一劃教出來的,認得姊姊的字就像認得姊姊的人一樣自然。她第一眼就看出信紙上的字「像」姊姊的字,卻不是姊姊寫的。她只是想不透為什麼有人要學姊姊的筆跡寫這封信?
她把紙又裝進信封裡還給他,視線移向比他們稍令她心安的拾老大,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敏感這空氣中不穩定的氛圍。
「那不是……姊姊寫的字。」她搖頭,且直言坦率。
她的話無疑是在平地震起了一聲響雷。
老江湖的拾老大在她話聲一落便疾速如雷地閃到她身前,面向三個已經可以確知意圖不軌的男人,他威猛地喝問:「你們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捏造這封信?快說!」
黑衣人既被識破,也就不再假裝下去了。冷哼一聲,三人取出暗藏的短匕,迅速移動身形將南蝶和拾老大兩人包圍住。
「你還不夠資格知道我們的身份!快快交出這丫頭,或許我們可以考慮饒你一命!」發狠話的黑衣男人露出了凶殘的笑,道出他們真正的目的。
「放屁!」拾老大動怒了。這三個臭小子竟當他是省油的燈:想當年他盤踞大山揮令數百個強盜時,他們還不知斷奶了沒喇。「你爺爺我要是讓你們帶走她,找就是王八烏龜!」
三個黑衣男人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裡。
「那你就等著當王八烏龜吧。」說完,三人同時往他身上動手。
雖然從良當酒館老闆已經八、九年了,可拾老大的功夫也沒閒下一日。他大喝一聲,抽出纏在腰上的皮鞭便迎擊上去。一時之間,只見數條人影夾雜在刀光鞭影中。黑衣人的武功不弱,況且又是三個圍攻一個;而拾老大吃虧的地方是還必須保住南蝶的安全,所以沒多久黑衣人逐漸佔了上風……
後院傳出的擊斗聲終於引來前面的人,幾名拾老大的手下一過來便看出了不利於他的情況,立刻加入戰場。
情勢一下子似乎扭轉了,三名黑衣人反而被包圍住,看樣子是跑不掉了。可就在這時——
其中一個黑衣人不知道丟下了什麼東西,一陣濃密的煙霧迅速冒出,頓時瀰漫的濃煙中還帶著刺鼻的辛味。未提防之下的拾老大他們吸進了一口,馬上被嗆得眼淚直流,一時亂了陣腳。
「老……老大……咳咳……」
「咳……老大……他們逃走了……」
黑衣人成功地製造出一場混亂的場面,等到這陣嗆人的濃煙消散,眾人才驚覺黑衣人早已不見蹤影了。
拾老大的視線疾遠在四方梭巡過一遍,驚駭更甚。他又急、又恨、又怒地一抽鞭,呼喝著:「他娘的!他們把蝶姑娘擄走了!立刻出動所有弟兄把人給我找回來,找不到人,誰也不准回來見我!」
盛怒之下的拾老大下了這道令眾手下頭皮發麻的命令,於是整個客棧,包括在明在暗的所有人幾乎傾巢而出。
想讓他拾老大當王八烏龜?哼,那三個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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