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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位於市外的郊區,雖未達青山綠水的如畫景致,不過清新的空氣、開闊的視野倒也能讓人在飽受市內空氣污染、噪音干擾之餘,稍微喘口氣,輕鬆一下緊張的情緒。當然,在此稱得上優美的環境下,自有不少大戶庭門別院選擇坐落於此。
  在鄰近出入市區的重要道路側,一棟遺世獨立、紅瓦白牆的三層樓別墅,一人高的圍牆,由細桿鏤花的大門隱約可窺見裡面的花木扶疏……這一切看來,似乎和附近的屋宅無啥兩樣,只是當你看到兩片巨大的紅色鐵門前就這麼坐著一名正在打瞌睡的女孩子,如此突兀的畫面,教人想不詫異都難吧?
  那是一名渾身黑色衣裝的女孩子,一向被她很寶貝的背包放在膝上讓她當成枕頭用,而她的頭——沒錯,正擱在上面!
  她那一邊面向上的白晰臉蛋,已經被不烈、但殺傷力特強的夕陽曬出了一抹紅酡,微張半瞇的眼睛顯示她正很努力地抗拒著睡神不死心的召喚。
  打了一個阿欠,她睜大了黑瞳眼睛,終於決定換一下姿勢──她挺直腰桿,上半身靠著鐵門,這回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伸了伸手腳,然後站了起來。
  她把背包甩回肩上,轉身面對著緊閉的大門,雙手環胸,足尖忍不住開始點著不耐煩的節奏。
  不僅是因為她已經在這裡等這家的主人回來等得快睡著,另一個令她愈趨煩躁的原因是──她左臂上那該死的傷口正開始在抽痛!這痛雖不至於痛得太厲害,卻扯得她神經緊張。
  去!
  她忍不住一腳踢向眼前看來囂張的紅色大門,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哼!要不是有求於你,以後要住在這裡,區區圍牆鐵門哪難得倒我……我看算了!說不定那傢伙今天不回家,我再這樣耗在外面,倒不如自己先進去好了!」自言自語到最後,女孩子──江璃,終於決定先進去再說;至於屋子主人的反應──就算他反對也來不及了!
  說做就做!
  江璃在房子四周圍牆外巡視了一圈,卻發現只有這個大鐵門最適合宵小攀爬。這兩扇半弧形的大鐵門是由細欄杆組成,而欄杆與欄杆間還橫著一支支規則的子橫桿。嘿!這根本太容易了嘛!
  即使因左臂受傷導致左手有些使不上力的障礙,不過江璃天生活躍的身手並未使她因此而裹足;只見她右手抓著欄杆,兩腳跟著踏上,就這樣一步一格地慢慢跨爬上了紅色的大門。
  夕陽餘暉的斜射,沒有了威猛的光芒,陣陣向晚的涼風徐徐吹來。
  已經爬到最上面的江璃,滿身大汗地邊忍著傷口的劇痛,邊專心努力地正要一腳跨過最高的橫桿準備往下爬,幸好這屋子距離大馬路還有一點點距離,否則光被人看到吊在大門上的蜘蛛人,不立刻報警才怪。
  就在這時,一陣穩重清楚的腳步聲漸漸由遠而近地傳來。
  江璃呆愣了一秒,低頭,視線瞄到了被高大樹叢擋住的轉角處,地面上正有一個影子慢慢往這裡移動。
  心微亂,她正想加快速度往下爬,卻見那人影已經轉過了轉角──來不及了!
  「啊!娃兒,你吊在上面做啥?上面的風景好看嗎?」一個身材不算高大,但仍顯得強壯結實的老人,一眼就看見「掛」在門上的黑衣女孩。他已經走到門前仰頭看著她,他咧嘴笑著,眼角的細紋像扇子一樣擴散開來,語氣輕鬆地彷彿是在詢問頑皮的孩童,而不是責罵偷爬進他家門的小偷。
  被他輕鬆詼諧的語氣逗開了心,江璃一眨眼就忘了她該擔心的事。
  「上面的風景還好啦!不過我不是上來看風景的!」她據實以告,但手開始麻了!眼光卻仍盯到老人手上正提著一個裝滿食物蔬果的籃子。「老伯,你是這家裡的人嗎?」皺皺眉,她開始往下行動,一邊問他。
  「對呀!我剛坐公車去買了菜回來……娃兒,你幹嘛爬門進來?」老人用腳踹了另一扇門一下,只見大門應聲而開。「喏!這不是可以進來了嗎?」他得意地站在門內,笑嘻嘻地看她。
  去!原來剛才她踢錯門了!
  吐了口氣,江璃認命地繼續她未完成的「爬程」。」老伯!看到我在爬你家的門,你的反應該是去打一一0叫警察,而不是站在那裡等著我跳下去!」她不由得想訓誡他。
  沒有丁點危機意識的傻老頭,她真懷疑這棟屋子住進去會安全嗎?
  老人笑得更形燦爛。「警察已經來了!」
  一怔!江璃才意識到他的語意,耳邊就聽到一陣尖銳的警笛聲由遠遠的地方傳來。
  皺了皺眉頭,她立刻加快動作地爬下來,終於跳落到地面上。「你真把警察叫來啊?老伯,你的動作其實也不慢嘛!」不急不緩地拍拍褲子,江璃站定在他面前,氣定神閒地看著老人宛若孩童般搗蛋的笑臉。
  「警察來了,你還不走啊?娃兒,你真不怕被抓起來嗎?」老人對於她輕鬆自在的表現不免驚訝了,忍不住問。
  「真有警察來了,我也不走!」江璃精緻的五官閃著一抹比他還狡猾得意的微笑。「況且警察還欠我一分人情沒還呢……老伯,我看你還是進去打電話叫他們來好了,你們牆上裝的那具擴音器滿吵的,麻煩你老關掉好嗎?」
  被她一眼識破玄機,老人的表情只微微閃過一絲詫然,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從菜籃裡取出一個小型的發射器,按上關鍵,警笛聲倏然沉寂下來。
  「你這娃兒真是厲害,竟然知道警笛聲是假的,有意思!哈哈……有意思!難怪你一點也不怕!娃兒,不介意告訴我,你是怎麼發現的吧?」老人像發現了知己,興沖沖地直向眼前的漂亮娃娃討教。看他那樣子,似乎早八百年就忘了該討伐她闖空門的事。
  似笑非笑地,江璃黑靈靈的眼睛跳著淘氣的舞步,手指了指圍牆上方,又指了指他。
  「這還不簡單!剛才我在查看圍牆外的時候,『順便』就發現了那具貼在上方的擴音器,再加上你的手老探著菜籃不放,警笛聲響了,你的手才放出來……我猜這大概就是你的傑作吧!」
  用力點著頭,老人笑得開心,一手就拉著她往裡面走,口中直呼:「走走!娃兒,進來我請你喝茶!」
  任由老人拉著走,江璃並不討厭這坦率得可愛的老小子。
  「老伯,你好像忘了問我來你們家做什麼。」她提醒他。
  「哦!咦?對了!娃兒,你到底來我家做什麼?」經她提醒,老人才想起,卻仍熱情不減地繼續拉著她往屋裡走。
  「找人。」她優美的唇角彎出微笑,卻帶著一絲邪意的弧形。
  「找人?」
  「雷威。」
  「啊!二少爺!」
  坐在舒服的沙發椅上,手上捧的是冒著煙的上等好茶,江璃微瞇著眼,神情就像被餵飽了的貓一樣慵懶而滿足。
  呵呵!原本她已經打算「偷」進雷威家暫先借住了,沒想到半路冒了個老管家出來,侍奉她喝茶不說,還順帶逛了雷家上上下下,連帶那位雷威——雷二少爺的事,老管家也自動提供不少情報。雷威,三十歲,職業──律師。老管家──榮伯──稱他二少爺,意思是他上還有一兄,下有一妹……
  在醫院待沒多久,她就決定不在那枯燥無趣的地方繼續等待下去,於是她立刻自己去辦了出院手續,至於醫療費嘛!反正是誰替她簽了名絕對跑不掉。順便她也從單子上如願地查到雷威住的地址,然後她就這麼背著背包,坐上計程車直達雷威家大門口。當然,她的所有積蓄──身上僅存的九百多塊,幾乎全貢獻給那位司機大老爺,她真的成了快身無分文的貧民戶了!不過,犧牲了所有家當,還拖著傷跑到雷家大門站了幾小時的崗,她更不允許已經成形的計劃失敗。
  黑瞳急速掠過一抹詭燦的綠光,江璃對著正慇勤替她泡茶的榮伯泛開一朵炫爛的笑。
  「榮伯!你說你家二少爺什麼都好,想必他也是個重視承諾的人吧?」
  「是啊!二少爺他啊,只要答應了什麼事就一定會做到,不過要是壞事,他絕對不答應……娃兒,你問這做啥?你是不是有事想要二少爺幫忙?」榮伯老來糊塗雖糊塗,可靠直覺卻仍幸運地很少出差錯!所以他第一眼見在陽光映照下,彷彿渾身灑了一圈光輪的江璃,就直覺感到驚奇有趣,而她的聰慧、古靈精怪,更是贏得他好感的原因。嘿!他可不是輕易請人喝茶的,即使她的爬門行徑實在怪異
  江璃正待說話,外面一陣車子引擎聲隱約傳來,榮伯也耳尖地聽清楚了。
  「啊!是二少爺回來了!」
  沒多久,西裝筆挺、渾身上上下下依舊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雷威終於出現在大廳;而他一雙銳利的眼睛立刻鎖定坐在沙發上,微笑看著他的江璃身上。
  「江璃?」他的語氣含著嚴厲。
  「沒錯!」她站了起來回視他,一點也不因自己突兀地出現在這裡而顯出該對他的虛應扭捏,神情倒自在得很。
  她竟然真的出現在他家裡!
  剛才在辦公室接到了榮伯的電話,當他說到有一個女孩子在家裡等他時,雷威怎麼也想不到竟會是自醫院失蹤了的江璃,直到榮伯喜孜孜地描述那女孩的長相,最後說出了她的名字,雷威才決定暫時放下手邊事務回家一趟。
  「我想你有必要解釋一下,為什麼你突然離開醫院?還有,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鎮定下稍受震撼的情緒,雷威立刻緊捉出這兩個疑點。
  腳步輕快地走到他身前,江璃唇角漾出一抹帶著詭異的笑。「我不是告訴過你,留在醫院既浪費時間、又不能解決我的問題,不過如今,倒讓我想出一個解決我的問題的辦法。」
  「這跟你自作主意溜出醫院、跑來我家有關?」雷威低首盯著她,挑了挑眉。
  「你真聰明!」她點點頭,笑深了眉眼。「跟你說話真的可以省下很多力氣耶!」
  他平靜、淡然地道:「有事何不直說?」
  「好!」她也回答得爽快:「你說過要報答救命之恩,替我做一件事,沒錯吧?」
  「我說話算話!」他的神情帶著某種深思。「只要你不是做太過分的要求的話……」
  「不不不!我的要求對你而言一點也不過分,我只不過要讓你養我半個月而已。」她笑瞇瞇地終於說出了她的目的。
  不僅是雷威,連一旁的榮伯都聽得詫異極了。
  「哇!娃兒!你該不是蹺家了吧?不然怎麼……」榮伯忍不住直接猜測。
  睨了他一眼,江璃的眸底隱埋著深沉異樣的心緒;她的嘴角微微抬高了幾度,看起來有幾分輕蔑的味道。「不然怎麼會提出這種奇怪的要求?」她雙手環胸,身上開始散發出一股強烈的冷漠之焰,她直視著雷威。「不管我的要求奇不奇怪,我想對你而言,這不過是件易如反掌的事,對嗎?」
  這女孩子一分鐘之內的情緒反覆得可真快!雷威不免暗忖:之前爽朗無邪的笑容和現在嘲弄冷淡的模樣,簡直有天壤之別!是什麼觸動了她的改變?莫非……
  雷威繞過她身畔,替自己找了最舒適的位子坐了下來,並且還悠閒至極地緩緩啜喝著榮伯端給他的茶。
  站在原地盯著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江璃不可置信地撇了撇唇,揚了揚眉。「這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方式?」她大步走到他前方,俯身,突地一把將他手中的杯子搶走,然後摔在地上,只聽一聲脆響,地面上多了碎裂的瓷片和一攤茶漬,而她一丟下杯子隨即迅速跳開,看著他,她的眉眼、表情,是絕對的挑釁。「雷先生!雷大律師!我江璃也不是臉皮厚,非要人家做出不可能的事,你我的一切恩怨就藉著這杯茶一筆勾銷,今後誰也沒久誰,打擾了!」說完,她立刻往門口走。
  江璃有著最倔傲的脾氣和不輕易屈服的個性。想辦法找錢路是一回事,受人侮辱可又是另一回事,她真的非得靠這該死的男人不可嗎?
  「你想上哪兒去?」雷威的聲音驀地響起,語音是平穩而溫和的。
  她頭也不回。「只耍離開這裡,哪裡都行!」腳步已經接近大門口。
  「由始至終,我都沒說過不答應你的話吧?江璃……」他的嗓音隱著難解的笑意直衝她的耳際,她的身形猛然釘在大門前。「我說過我答應的事就會做到,你的要求跟你受傷的事相比,根本不算什麼!」他站起身。
  江璃倏地轉過身,一股怒火躍上她美麗的臉,卻更鮮明、生動。她毫不猶豫地大跨步到雷威面前,右掌握拳向著他、咬著牙。「你是自始至終沒說過不答應,卻也自始至終沒點過頭。你是存心把我當猴子耍是不是?去你的!」毫無預警地,她突地揮拳擊向他的下顎。
  似乎早料到她這一步的舉動,雷威在她拳頭一揮時,一掌就已迅速而準確地攔截下她的手,並且握得很緊。
  「如果這是你的要求,我會答應!」凝視著她惱怒的表情,他臉色一沉。「但是,我也有權利要求知道你的事,我不能讓一個身份不明、行蹤可疑的人住進我家裡。」
  江璃掙不開他有力的鉗制,耳邊再聽聞地最後那兩句話語,火氣越發高漲。她叛逆地昂起下巴,不馴地瞪著地。「既然我身份不明、行蹤可疑,那你就別答應啊!現在我撤回我的要求,從此我們兩不相干,誰也沒欠誰!」她另一手用力要推開他。
  「放手!」
  雷威非但沒放開,一伸手就牢牢地將她另一隻手腕攫住。「我想你有必要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才可以送你回去。希望你不是真的蹺家,江璃!」他硬著聲音說。
  他真當她是一個無理取鬧、驕縱蠻橫的蹺家女孩!
  「你不答應就不答應,幹嘛管我那麼多?你放開……啊!」還說他答應的事一定做得到?江璃突然覺得相信雷威的話就是一個錯誤。哼!看來,當初無聊得出聲救他就已經是錯誤的開始。她忿恨地要抽出他緊捉著不放的手,卻一時忘了自己左臂受傷未癒的事,情急用力之下竟牽扯到傷口,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她忍不住哀叫出聲。
  立即地,雷威注意到她含著痛楚的驚呼聲,同時她臉上驀然蒼白的模樣竟莫名地令他的心神一緊!濃眉一凝,他的視線陡地移至她的左臂,原本嚴峻的表情彷彿突然受到了衝擊,他以最快的速度鬆開緊握著她左腕的掌。
  「過來!」發現了使她痛呼出聲的原因,雷威立刻放開她的左手,卻仍捉緊她的另一手,並且一把將她拉到了沙發椅上坐下。
  要應付這傷痛已使她分散了心神,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就發覺自己正被他強制拉回原處坐下。「你做什麼?放開我!」詫異地看著他齊手將她的袖子卷翻起,她立刻下意識反應地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她的傷處卻仍在疼。
  「不想讓你的左手廢掉就別亂動!」他陰沉沉地瞪了她一眼,警告似的吼了她一聲,隨即低頭又繼續捲起她袖子的動作。
  江璃也回瞪了他一眼,卻也霎時明白他的舉動,某種感動跟衝動同時湧上心頭;她停止了掙扎,嘴上卻仍忍不住充滿了挑釁:「我的手廢掉是我的事,你這麼關心我做啥?」
  雷威沒出聲,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在他眼前那掀起袖子的纖細臂膀上,只見緊縛著白色繃帶已沾染著令人怵目驚心的鮮紅血液……而且看情形,血似乎還沒止住。
  「包紮處理得好好的傷口不可能一直在流血,剛才你到底還做了什麼事?」抬頭,盯著江璃仍舊美得撼人心魂的臉蛋,可他此刻卻只想透視進她的腦袋瓜,看看裡面是不是還在正常運作。
  江璃哼了哼氣,還沒回答,一旁已經處理好地上被她製造出的混亂的榮伯,悠哉悠哉地踱到兩人面前,笑瞇瞇地接口:「欣賞風景!」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對決,可真過癮哪!
  「欣賞風景?」雷威瞇起眼,直視江璃突然變得有些不自在的神情。
  「在我們家的大門上!」榮伯的腳步又慢慢向外踱開去。
  雷威的炯黑眼睛激射出兩道危險的火花。「你用受傷的手爬門?」
  她揚揚唇角,尷尬的情緒只出現一秒,便發現想激怒他的感覺已經超越了手臂上傳來的抽疼。
  「對!你想叫警察捉我嗎?」
  雷威的嘴角抿成一條硬梆梆的直線。
  「讓你血流不止才是現在我最想做的事!」他的耐性終於被磨光!
          ☆          ☆           ☆
  在這軟綿綿的、舒服得簡直能立刻勾引周公來入夢的大床上,江璃渾身沒有一處不想笑。
  未來半個月,這間大得離譜、卻也舒適得嚇人的房間是她的了!她又仔細看了一眼房間的擺設,電視、音響設備樣樣齊全,還有私人的衛浴間,有了這個比公園椅子還好上百倍的容身之所,她是該笑得更得意點,可她仍忍不住想挑剔。
  「嘖!這房間的顏色真令人覺得噁心……」她呼了口氣直批評。
  房間主要以粉紅色系為設計基礎,頗符合女孩子愛幻想、喜浪漫的風格,而今卻成了江璃最不滿意的地方。
  如果這房間能改成黑色的,她一定會更喜歡!
  江璃翻了個身,卻不小心壓到臂上剛上好藥的傷口,疼得她忍不住低哼出聲,臉蛋全擠成了一團,好不容易熬過那波痛楚,她重重呼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回床上,這回可不敢再觸碰到傷口了。
  剛才才被那男人載到醫院重又包紮好傷口,她可不想再受一次非人的折騰。
  雷威──他夠冷靜,也夠聰明,差點讓她難以招架,可惜他心腸不夠硬。汪璃憶起之前的事,絕色無瑕的俏臉不由得泛起一抹狡猾的微笑,他不會真任她流血而亡,因為她是他的責任。他說的對,他的確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所以即使對他而言,她身份不明、行蹤可疑,最後他還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其實她也不是非賴著那男人不可,只是……
  江璃眨眨眼,眼瞳燦爛地閃過一道特別的綠絲光彩,薄薄的唇角抑不住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喜歡看那男人冷靜自持的表情崩潰的模樣。他的自制力和長久以來訓練出的職業感使然,他一定很少有失控的情形出現;真正笑的機會更是少得可憐!哪像她,她想笑時就笑,不高興時就是不高興,她可不管旁人的眼光。可即使他不大愛表露自己的情緒,但他身上散發出某種令人安心的安全感,卻是讓她著迷與迷惑的原因。不過那令她產生安全感的男人,剛把她丟在這裡就匆匆出門去,簡直把她當不要的垃圾嘛!
  江璃抿了抿唇,小心地翻身坐起。
  遇見雷威該說是一件意外的收穫還是倒楣的開端?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至少目前她不必為了基本生活擔心,她的目標可以放在找人的事上。
  那個跟她有著最親密關係的男人……
  下意識地握緊胸前的練墜;江璃的神情冷淡,但眼底終究隱不住那一絲埋在靈魂最深處的渴望。
  雷家不大,三層樓,加上一個花園,充其量只能以精緻來形容。想當然耳,這麼個精緻的別墅,逛遍它是不需要花一上午的時間,只不過在當一個人找不到事做的無聊空檔中,用幾個小時來逛宅子絕對是可以理解的──尤其那個人是江璃!
  今早在那個粉紅色的房間醒來,江璃差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然後沒多久,她就發現雷家主子老早就出門去了,而老管家則在院子整理花樹。榮伯一見她醒來,忙高興地招呼她吃他煮的早餐。
  榮伯顯然很高興家裡多了個人陪他,忍不住情緒高亢地纏著她聊天。江璃並不討厭這可愛的老人,和他說話通常不用花什麼心思,簡單又直接——不像他那主子,老讓人感到莫測高深,笑容永遠捨不得露一個。
  這會兒,榮伯決定把他的小花苗移植到土裡,江璃可弄不懂那些花啊草的,乾脆自己到旁邊找事情做。
  首先,她在院子裡繞了一圈,接著,宅子裡她從一樓視察到三樓,她發現最感興趣的是三樓雷威的房間和書房。
  他的房間和她現在住的一樣大,而且設備也是樣樣齊全,只是他的房間著重實用設計,樸實的原木顏色更凸顯屬於男性的陽剛氣質;至於隔壁的書房,貼著兩個大牆壁的櫃子,全放滿了書籍的壯觀景象,簡直令她想不佩服雷威的用功都難。尤其裡面的書,有關法律的更佔了絕大多數,其次是一些什麼、心理學、犯罪學……她光是看書名就看得眼花繚亂,心裡不由得更欽佩擁有這些書的主人了。
  除了兩大書櫃的書,這裡還有一個大書桌,書桌上整整齊齊地擺著幾本法律書,其中一本還被攤開放著,似乎不久前正被人使用,反正書房裡乾淨、有條不紊極了,簡直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江璃忍不住重重投身在書桌後那張舒服的旋轉椅上,一雙眼珠子不住地打量著書房,努力想像那男人在這裡走動、找書、用功的模樣……
          ☆          ☆           ☆
  為了在今天挪出時間回家一趟,雷威盡量將幾件他過濾完的案件交給手下律師去處理,至於非得他親自出馬的棘手案件,他則利用昨晚幾乎一整夜的時間整理出了大致的重點,要不是昨天被江璃的事擾亂了工作進度,他也不用忙整夜。今早一到辦公室就將報告丟給秘書打字,又埋首處理文件,直到秘書通知他坐飛機的時間快到了,他這才離開辦公室。
  沒多久,由市區駛往郊外的快速道路上,一陣驚人的撞擊聲傳出……
  榮伯是雷威老家的管家,從雷家老爺年輕時就跟在他身邊,而雷家三兄妹自然是他看著長大的。由於雷威堅持不願繼承雷家散佈全國的珠寶事業而志在當律師,反正有大兒子接承家族事業,雷老爺倒也不想強迫他,只是對於雷威要搬離家獨自在外創業的舉動,他可是由始至終地反對。要不是雷夫人看得開,反倒鼓勵雷威,恐怕他得多費一番力氣才有辦法說服父親,到最後,雷氏夫婦一致同意讓雷威自立門戶,但條件是必須讓榮伯跟著他。於是榮伯的責任變成了專職照顧雷威的起居生活和定期向老家報告二少爺的情況,所以榮伯在雷家的重要性由此可知了。
  這會兒,榮伯正在廚房大展手藝,準備煮一頓他最擅長的「豆腐全餐」讓江璃嘗嘗。而江璃呢?則躺在大廳的圓桌上,仔細地研究電話簿裡的名字,神情不若尋常的漫不經心,倒是嚴肅認真得很,似乎想從裡面找出什麼來。她手邊寫的那一堆數字,顯然是從電話簿上抄下的,至於有什麼用,大概也只有她曉得了。
  在這裡,江璃難得感受到在她的生活中很少有的安穩與自在。近二十年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歲月,也淨是漂泊的生活,記憶中,她們很少在同一個地方待超過三個月,但她也已經習慣了總是不停走動、不停搬家的日子,連她的學業也是換了好幾所學校才斷斷續續地完成。她那傻瓜母親,就為了躲避那個男人,讓她女兒也跟著成為吉普賽人。而現在,她卻意外地在這裡體驗到了生活難得有的安穩,儘管不大習慣,可她覺得還不錯。目前為止,她很滿意這樣的生活,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她體內不安定的因子又會開始蠢蠢欲動……
  江璃搖搖頭,決定暫時不去想這問題,她低頭,繼續尋找那個代號。
  「鈴……」此時電話鈴聲大響。
  江璃被嚇了一跳,轉頭瞪了旁邊的電話一眼,決定不理它地低頭繼續做她的事。誰知撥電話的人毫不死心,在響了十幾聲後,刺耳的鈴聲干擾到她都火大了,而廚房裡的榮伯可壓根兒沒聽到電話聲。
  「喂!這裡的人統統不在,找誰?」又任它響了三聲,她厭惡地哼了口氣,終於伸手拿起了電話,口氣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
  「請問這裡是不是雷威先生的家?我們這裡是XX醫院。」不受影響地,一陣職業化的女音刻板地從電話那頭傳了來。
  「醫院?」江璃首先感到莫名其妙,同時一陣怪異的直覺,也不期然地襲上她的胸口。
  沒一會兒,雷威出車禍,重傷在醫院急救的消息終於震撼了她。
  天啊!不會吧?
  人來人往的醫院,尤其急診處更猶如菜市場的熱鬧喧騰。
  開著雷威的車,在榮伯的指示下,江璃簡直快將車子沖離地面地「飛」到了醫院,至於日後會接到幾張紅單子,那是日後的事!榮伯聽到雷威車禍的消息,急得差點鬍子打結,也不管江璃沒駕照就讓她開車直達醫院。兩人到了醫院急診處才發現,這裡除了醫護人員,身著制服的警察竟然也不少。
  兩人還沒找人問雷威的事,就被人攔了下來。
  「榮伯!你怎麼來了?」一個高帥耀眼的男人詫異地站在榮伯面前,而他的視線也被他身旁那名長髮俏美的女孩子所吸引。
  榮伯見到他,眼睛一亮,擔憂的表情不由得出現一抹疑惑。「展少爺,原來是你!你……你怎麼也在這裡?」
  「榮伯,雷威的事你也知道了?」男人──展浩左,立即想通了可能是醫院通知他的原因,倒沒那麼詫異了。
  榮伯點頭,焦急得想走到前面去,卻被展浩左拉住。
  「醫生正在盡最大的能力救治他,你不用擔心!」
  雷威發生車禍的消息是由他的屬下直接通知他的。在接獲消息後,他立刻趕到現場,雷威正滿身是血地被送上救護車,至於他開的那輛車則慘不忍睹地翻覆在路旁,而直至現在,雷威已經進急診室一個小時了。
  「車禍到底是怎麼發生的?」眼睛直直盯著「手術中」的亮燈,江璃突然出聲問。
  展浩左早對這女孩子的出現感到奇怪,這會兒不由得直接把焦點移她身上。「榮伯,這位小姐是?」
  榮伯還沒回答,倒是江璃被他的注視弄得心生不悅,回眸瞪了他一眼。「問我是誰做啥?我不過問你車禍是怎麼發生的,就算不知道,也不用轉移話題!」
  被她奇巧的言語弄怔了住,展浩左想不到眼前這美得清純,卻也美得彷彿帶著點不知名邪氣的女孩子,一開口就能令他差點說不出話來。
  「你的記憶力真差,我們前天才見過面呢!嘖!」江璃倒記得他是前夜在公園指揮警員捉逃犯的人,而且他跟雷威關係不淺,以她猜想,兩人該是好友吧!
  展浩左聞言更是迷惑了,仔細端詳她的臉這樣一張絕美生動的面孔相信很難令人忘記,可是,他確實沒有印象……
  「對不起,小姐……我真的不記得……」他幾乎是用很抱歉的語氣道。
  「那你總該記得前天晚上你們在公園捉逃犯,最後倒楣中了一槍的無辜百姓吧?」江璃心情突然變得很不好,到現在她的傷口仍隱隱作痛哩!
  展浩左腦際靈光一現。「你該不會就是……」
  「江璃。」榮伯在一旁有氣無力地接口,眼睛仍呆望著手術室大門,期望他的二少爺能平安無事地趕快出來。
  原來她就是江璃!
  展浩左還沒來得及表現他的驚訝和探知江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只聽榮伯低喊一聲,身子已經往前衝去,就連江璃也跑到了前面,只見「手術中」的燈號熄滅,之後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
  「醫生、醫生!我家二少爺沒事吧?他現在怎麼樣了?快說呀!」榮伯最先抓到一位剛由裡面走出來的醫生,神情激動地問。
  醫生表情有些凝重,一旁的眾人看得不禁有些心驚膽跳。
  「病人的情況被我們控制住了,只是他的情況仍未脫離危險期,我們必須把他送入加護病房,再觀察一段時間。」
  展浩左忙著替雷威辦一些必要的手續,江璃和榮伯兩人則坐在加護病房外的長椅上等候。
  不會吧?雷威不可能這麼倒楣吧?江璃無法制止腦子奔竄的思緒,而且無端為他擔心的情緒也令她困惑不解,不過最後,她把這現象解釋為自然反應。畢竟他是收留了她的人,要是他有了三長兩短,她好不容易找的不用花錢的棲身之所不就沒了?
  看了看身旁榮伯一臉困頓擔憂的模樣,江璃懷疑自己會產生那種怪異沉重的情緒,一定是受了他的感染!
  她忍不住呼出一口長長的氣息,想除掉胸口的窒悶,卻怎麼也不成功,該死!
  「哎呀!我……我忘了要打電話通知老爺夫人……」榮伯突然驚醒起似的低叫一聲。
  望著榮伯匆匆跑開了去的身影,獨自坐在這裡的江璃遲疑了一下,終於站起身,輕輕悄悄地上前,推開了病房門。
  江璃一進門,立刻就被裡面濃冽的消毒藥水味薰皺了一下鼻子,再踏進裡面,她看到了躺在床上渾身幾乎插滿管子、包紮繃帶、一腳半吊著的男人時,她差點驚喊出聲!
  大步至病床邊,江璃仔細地打量著床上的雷威──他的面孔毫無血色,頭上也紮著繃帶,面頰上還有兩道沾上藥的傷口,肩、胸口、腳……幾乎無處不傷;看來,這個車禍真的很嚴重!
  他現在看起來似乎只是一具無生機的軀殼。
  忍不住地,她的手輕輕觸向他蒼白的臉頰,一股沒來由的熱浪也同時灼痛地的眼睛,她倏然縮回手,焦躁像電殛一樣猛烈竄過她的身體,令她慌不迭地退離了他。
  「老天哪!我到底在幹嘛?」被自己無意識卻挺自然的舉動驚嚇了住,她怔楞地低叫。
  她只是看不慣他躺在病床上虛弱得像鬼的模樣,才忍不住碰碰他而已……這個理由好像有些怪怪的,可她不想再費神揣測自己莫名的行為。再看了他依舊昏迷的面龐一眼,她這才離開了病房。
  在加護病房外守了幾天下來,展浩左和江璃兩人總算對彼此有了初步的認識,而對於江璃戲劇化住進雷威家的起因和過程,展浩左感到有趣的成分居多。他可想不到一向睿智冷靜的雷威,竟也會栽在這女孩子的手上……同住一個屋簷下半個月,誰曉得日後會有什麼事發生?
  這個名叫江璃的女孩,除去連他也驚艷的美不說,她身上還有某種凝聚人目光、震懾人心魂的特異氣質——那種看似清甜、卻又隱藏邪冶的氣質所迸發出來的,絕對是致命的吸引力。而最教人驚絕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雙天地間最深亮的烏黑眸珠,他甚至眼花地以為那一雙黑瞳曾耀亮過一絲神秘的綠意光點……
  即使是他交往過的女人也未曾踏進家裡一步,他懷疑以雷威愛清靜的個性,會如此輕易妥協地讓江璃進駐,就算他曾許諾答應她一個要求,但是……
  盯著江璃打瞌睡的側臉,展浩左不期然地露出一抹詭異好玩的微笑。
          ☆          ☆           ☆
  「你是說,他的車子是因為煞車線被剪斷,在無法煞車的情況下才會去撞上路旁的護欄而翻覆?」在聽到展浩左的說明後,江璃的眉頭開始打結。
  「沒錯,這是他們初步研判的結果。」展浩左替她帶來了早餐,距離雷威發生車禍已過了三天三夜,而原本要通知雷老爺夫人的榮伯,由於家裡也發生了另一件大事,為了不讓兩人更憂心,榮伯才決定暫時將雷威車禍的事隱瞞起來。至於家裡發生的事,讓原來已經夠擔憂的榮伯更沒轍了──大少爺在尼泊爾失蹤了!
  榮伯一直堅持和江璃在這裡守到雷威醒來,可老人家的體力畢竟不若年輕人,在熬了痛苦的兩天之後,展浩左乾脆一早就半推半拉地將他先送回家裡休息。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會發生車禍意外,是人為的?」她吃了一口麵包,將肚子填飽,腦細胞才能發揮精力。
  展浩左點點頭。
  「他有仇人?」
  「很難說!」
  因為雷威,兩個原本不熟識的人,經過了這件意外事故,雖還不至於達到熱絡的境界,倒也算得上融洽。
  「如果這件意外真是人為,那找出兇手是你們警察最在行的事,沒錯吧?」她思考的成熟度,完全不像一個年紀輕輕只有二十歲的女孩子該有的。
  「我們當然會盡全力找出兇手……江璃,榮伯說你到這裡是為了找人,你想找誰?或許我幫得上忙。」他突地轉移話題,微笑地看著她。
  「你要幫我?」江璃瞇起了眼,神情有些古怪。
  瞧她一副懷疑的表情,展浩左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懷疑他的誠意是不是沒有百分之百表現在臉上。
  「怎麼?你覺得我沒有那個能力嗎?」
  很敏銳地感到他的真誠,江璃的心微微感動,卻搖了搖頭。「我只是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有那麼難嗎?」他的興致被挑起。
  「年齡大概五十歲,只知道他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叫『拓』。」這也是她唯一的線索。
  「男人?」
  「對!一個可惡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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