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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任何老闆都不希望找不到自己的員工,包括翩然。
  墨維都選在下午空閒時段出去,翩然自然知道他出去做什麼,卻不知道他到哪裡去及怎麼做。她非常非常不喜歡這種看不到他也找不到他的感覺。
  所以她買了一支手機塞給他,命令他隨身攜帶。
  「任何老闆都不希望找不到自己的員工。」她告訴他。
  將近一個禮拜了,他總是出門時說一聲、回來時招呼一聲,但是當她問他有什麼結果時,他就變成啞巴了。無論她是溫柔哄騙或是破口大罵,他都來個充耳不聞兼相應不理,氣得她直想拿個千斤頂撐開他的嘴巴,或者拿支大鎯頭敲開他的腦袋瓜子,瞧瞧裡頭裝的是不是水泥,否則這個人怎麼會這麼頑固?
  而這個問題尚未解開,另一個更迫切的危機即接踵而至。
  那是某一個又冷又濕的冬夜,毫不停歇的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快打烊了,雖然已經變成毛毛雨,但是仍不情不願地灑落著。
  「都快過年了,哥怎麼還不回來?」翩然嘮叨著。
  這是她近一個星期來養成的毛病,每當沒客人時,她就叨叨絮絮地念個不休。
  就像現在快一點了,她手裡忙著算錢記帳,嘴巴仍不肯休息片刻。
  「連通電話也不打,存心讓人著急嗎?」
  墨維默默地掃地、拖地,他心裡明白得很,翩然是在報復他什麼也不肯說,所以以虐待他的耳朵來出氣。
  但是,如果她知道其實他愛死了她甜美清脆的嗓音,還有她每一字每一句宛若和親人閒聊、抱怨的口氣,不知道她是否會改弦易轍地停止她的叨念,開始以揍他為樂呢?
  雖然那兩隻粉拳打起來不痛不癢,但是他可沒那麼笨,存心破壞自己享受的機會,他默默地讓自己深深沉浸在這股溫馨的氣氛裡,為自己未來的寂寞空虛歲用儲存一些足堪陪他度過苦澀日子的甜美回憶。
  「……姊那邊也等著他來解決,」翩然把零錢鎖進收銀機裡,大鈔則放進口袋裡準備拿到二樓的保險櫃鎖進去。
  「他不回來,姊這個年就難過了。還有,家裡也會只剩下我們兩個過年,這樣一點也不夠熱鬧,我喜歡……」
  一起過年?!
  他曾經過年過嗎?在他可憐的記憶裡,從來沒有。
  七歲以前,他的記憶裡只有責打怒罵。七歲以後,他的生活裡也只有不斷的學習和夜以繼日的訓練,連睡覺時間都少得可憐,五分鐘的休息時間便已是奢修的享受,哪來時間過年呢?不管中國年或外國年都一樣,都是故事書中才有的名詞,不,他連故事書都沒有看過。
  真可笑,他是在二十歲離開野獸窩後,在外面的世界中才學到這兩個字的意義的。
  「……放鞭炮、管區會容許我們小小賭一場……」
  他的生命是一連串的醜惡拼湊而成的,孤獨寂寞如影隨形,空虛苦悶啃噬著他的心靈,他唯一的伴侶是他的影子。他是被牽在線上的傀儡,是沒有自我的軀殼。直到三十歲……「……你喜歡吃什麼我就煮什麼,不過一些特定的年菜是一定要有的,就怕兩個人不知道要吃到什麼時候才能……」
  「你會烹飪?」墨維脫口道。
  翩然倏地瞪大雙眼兼雙手叉腰做茶壺狀。「喂,喂,我只是沒空煮而已,你以為我喜歡老吃一成不變的便當啊?我媽的手藝我學了沒有十成也有九成,你竟敢這麼侮辱我!好,到時候我讓你只能看著流口水,碰也不讓你碰一口!」翩然一副走著瞧的不屑神情。
  墨維一臉啼笑皆非。「翩然,我不是……」
  「嘿嘿,你求我啊!」
  叮噹!
  兩人同時轉向門口,這種時刻了,還有客人上門?
  「哥!」翩然尖叫一聲衝出櫃台,一把抱住剛走進來的斯文男人,「你總算回來了,哥,我好想你喔,」翩然偎在方安然的懷裡哽咽著。「哥,我以為你不回來過年了。」
  方安然摟著妹妹輕聲安慰著。「傻妹妹,我這不回來了嗎?」
  翩然驀地抬起頭,雙眼不滿地盯著哥哥。「還說呢,怎麼搞的嘛,一去就四、五個月,電話也只有那麼幾通,明明知道人家會擔心……」
  墨維幾乎是在轉頭的那一刻便警覺到不對勁,他默默打量著方安然故做平靜表情下的不安與恐懼。有問題,他想。隨即又凝聚視線盯往佇立在方安然身後,被黑夜掩蔽下的兩條人影,他的動物本能告訢他,麻煩來了!
  墨維緊盯住那兩人。「翩然……」
  「啊,墨維,」翩然如夢初醒似的離開方安然的懷抱,再一把扯來康墨維。
  「差點忘了,哥,這是新來的店員康墨維。墨維,這是我哥方安然。」
  方安然禮貌地頷首示意並伸出手來,「康先生,你好。」心中卻暗暗懍於面前男人渾身所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而墨維卻毫不理睬,雙眼始終投注在黑夜中的人影。
  翩然立即顯示出她的不悅。「喂,墨維,我哥在跟你打招呼耶!」
  「方先生,」墨維雙眼仍然緊緊鎖住那兩個西裝筆挺的男人。「你不請客人進來嗎?」
  「咦?」翩然往外探頭。「你有客人啊,哥?」
  方安然倏忽微微顫抖起來。「呃、我……他們……」
  「哥,你怎麼了?」翩然狐疑地打量著方安然蒼白、抽搐的臉頰。「你的臉色不太對,哥,你不舒服嗎?」
  「翩然,把你哥哥帶到一邊去。」墨維冷靜地吩咐道。
  翩然立即明白了,她早就習慣有麻煩時總是由墨推頂在前頭,顯然墨維又聞到麻煩的味道了,她警覺地立刻把方安然拉到一邊。「哥,我們站旁邊一點,放心,有什麼麻煩墨維都會處理的。」
  方安然顯然很慌張又害怕。「可是他們是……我……」
  翩然拍拍方安然的手臂。「放心,哥,墨維很厲害的。」
  「可是……」
  令人驚訝萬分的,墨維突然以流利的日語向外面的兩個男人說了幾句話,翩然的下巴立刻掉了下來。
  他會日語?
  外面的男人應了一聲,慢慢地走了進來,墨維也緩緩迎上前。燈光下,兩個男人俱是身著黑色西裝、小平頭,就差一副黑色墨鏡了,從西裝外也可注意到他們的脅下都鼓鼓的。
  沒想到這種時代還可以看到這種典型的黑社會裝扮,翩然吞了口口水。
  「哥、他們……他們是什麼人啊?」
  方安然既懊惱又擔憂地看著對峙的三個人,即使聽到了妹妹的問題也只是無奈地搖搖頭。
  三個人開始以日語快速地對談著,偶爾兩個男人之一會抬手指指方安安然。
  翩然感覺到越來越緊繃的氣氛,這一次和以前的小混混搗蛋完全不一樣,對象的型態完全不同,她相信動手的方法也會相異。墨維應付得了嗎?
  她不覺擔心起來,抓著方安然的雙手也不由自主的越來越用力。
  方安然一顆心幾乎快要蹦跳出來,他幾乎連呼喂都忘了。他真不該回來的,但是,他已經無路可走了,除了回來,他已經不知道還能怎麼樣了。
  然後,一點預兆也沒有,談話中的三個人幾乎同時動起手來。
  右邊的男人首先掀開外套掏出手槍,還沒舉起來便已被墨維以詭異的手法攫到手中並順勢把槍口塞到男人的口裡;而墨維的左手同時伸向左邊的男人,這時候左邊男人才剛掀開外套,脅下的手槍連摸都還沒摸到便被墨維取走繼而對準他的男性重地。
  一開始,翩然便猛然倒抽一口氣,但是她才剛張開口,尖叫聲還沒來得及出口,事情便在電光石火間結束了。她呆呆地張著大嘴,尖叫聲卡在喉嚨,兩眼瞪得大大地望著墨維瞬間變得冰冷殘酷的面孔。
  方安然也不敢置信地瞪著口中塞著槍管的男人面露驚恐之色、雙眼幾乎凸出來。而左邊的男人則雙手大張,低頭俯視抵著自己鼠蹊部的槍口,一動也不敢動。
  黑夜中的雨勢又漸漸加大了,室內卻一無動靜,除了兩個嚇呆了的人和兩個驚呆了的人外,似乎只有墨維能完全掌握住自己。所以當他開口時,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四個人都幾乎驚跳起來。
  「方先生,這兩位說你拿了他們的『東西』是嗎?」
  墨維的聲音冷酷無情,方安然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寒顫。
  「不!不是我,是我的合夥人,他一直瞞著我,我一點也不知情,真的,我不知情,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墨維點點頭。「你是翩然的哥哥,我當然相信你。」雖然我根本不應該相信任何人,他想。
  方安然愕然地看向正以異樣眼光望著墨維的翩然。
  墨維又以日語說了幾句話,口中塞著手槍的男人苦於無法回答,兩隻眼睛拚命往右邊瞟,額上的冷汗滴流成河,而鼠蹊部抵著槍的男人依舊死死瞪著那支愴。
  墨維又說了一次,這次他左手的手槍同時動了動。男人驚喘一聲,猛地抬起頭,雙眼慌亂的看著墨維。
  墨維再重複一次。
  左邊的男人不知所措地瞧瞧右邊的男人,再低頭看看下面那支槍;然後才無可奈何地點頭應了幾句話。
  墨維冷冷地注視他們一會兒,才收回手槍退後兩步,兩個男人同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墨維又說了幾句,兩個男人忙不迭地點頭,墨維便把手槍交還給他門,兩個人一收回手槍,一聲不吭立即轉身離去。
  墨維上前把鐵門拉下、鎖上,然後慢慢轉身面對方安然。
  「方先生,我想你最好把事情解釋清楚,我才能知道如何處理此事比較妥當。」
  十五分鐘後,三個人坐在二樓的客廳裡,面前各有一杯熱茶。
  翩然以感激、崇拜,還有墨維難以承受的愛意熱切地注視著他。
  翩然,不要這樣,我沒有資格擁有你的深情,一丁點兒的資格也沒有,他痛苦地想著。為了躲避翩然的凝視,墨維催促方安然。
  「方先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方安然歎了口氣。「其實很多事也是我這趟到日本之後才知道的,總而言之,一切都是我那個合夥人搞出來的勾當。」
  方安然不安地瞥了翩然一眼。「我的合夥人在三年前開始瞞著我與日本黑社會組織合作,用公司商品做掩護夾帶毒品在東南亞各國流通。」
  翩然抽了口氣。
  「差不多半年多前,我的合夥人突然說要休假,所以原該他去的日本之行便改由我去。我到日本與廠商簽了合約之後本來打算立刻回來,沒想到日本黑社會組織籐田組卻找上我,還指控我吞了他們一筆為數龐大的毒品。當時我還以為他們找錯人了,立刻拚命的向他們解釋他們一定是找錯對象了。
  可他們卻不顧一切的將我抓回去,老實說,我真的嚇壞了!」他餘悸猶存地顫了顫。
  「最後終於弄清楚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那個混蛋合夥人搞的鬼!但是籐田組他們才不管那麼多,那筆毒品所牽涉的金額實在不算少,他們當然不肯吃悶虧,所以就硬逼著我要找到我的合夥人,否則就得負責賠償。接著,他們老大就派了四個人跟著我去找人,剛剛只是其中的兩個人而已,還有兩個人在旅館裡等候。
  「這段日子來,他們就押著我在束南亞各國尋找他可能的去處,可是,一點影子也沒有,統統找遍了,就是沒有,什麼也沒有……該死的什麼也沒有。」他沮喪地抱著頭。
  「最後,我再也不知道還能到哪裡去找了。我知道我不應該回來連累翩然,可是,我真的無處可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小妹,對不起,我不應該連累你,我……對不起……對不起……」
  「哥,別這樣,」翩然忙擁抱著哥哥。「我們是兄妹啊,你不來找我找誰啊?哥,你放心,總能想出個辦法來的。如果真找不到人……哥,那筆……那個到底值多少錢啊?」
  「我們湊不出來的。」方安然絕望地搖著頭。「絕對湊不出來的。」
  「到底是多少啊?哥,先告訢我嘛,哥。」
  方安然抬頭憂愁地看她一眼。「約台幣三億多。」
  「三……」翩然頓時傻了眼。「……三……三億多?」
  「就算我的公司頂出去最多也只能湊個五、六千萬……」
  「天哪!那麼……好、好吧,讓我想想……」翩然閉著眼在腦中計算著。「我們這是二十幾年的老房子,房屋本身沒有什麼價值……七層樓我們佔了兩層……五十二坪乘以七分之二是十五坪……市價一百萬,十五坪,乘起來就是一千五百萬……」
  墨維在此時悄悄地走出去。
  「不行,小妹,這是爸留給你……」
  「閉嘴!」翩然義正嚴詞地說:「錢沒了可以再賺,房子沒了可以再買,哥,命沒了就是沒了,我可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方安然苦笑著。「小妹,你還不懂嗎?就算我把公司頂出去、你也把房子賣了也還是差了一大截啊!我們是絕對湊不出來的!」
  翩然微張著嘴。「還差兩億……還差兩億……」
  「沒辦法,絕對沒辦法……」
  「哥,」翩然遲疑著說:「如果……姊那邊……」
  方安然搖著頭,「別讓她知道,她已經是嫁出去的人,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要過。」他抬手制止翩然說話。「找她也沒用,別說她婆家不會肯幫忙,就算肯也頂多湊個一億就已經是極限了,這樣也依然不夠啊!」
  「那……那……」翩然懊惱地苦苦思索。「想辦法……想辦法……」
  就在這時,墨維拿著一個類似書本般大小厚薄的金屬物進來,他坐到翩然右手邊的單人沙發上,翩然訝異地探過頭去打量那個金屬物。「那是什麼啊?」
  墨維不理睬她,逕自將金屬物放在大腿上打開,露出上面的小螢幕和下面的小鍵盤,並拉出一條線路插到電話後面,然後嘀嘀噠噠地敲起鍵盤來了。翩然又驚訝好奇地睜大了雙眼看著他時而拿著觸控光筆在螢幕上點觸。
  「這……「這麼小的電腦呀?」
  墨維默然不出聲地又敲了一會兒才抬頭問道:「方先生,你的合夥人叫什麼名字?」
  方安然有點錯愕地愣了一下,「黃興乙。」說完他也走到墨維身邊看他在做什麼。
  兩兄妹看了也沒用,螢幕上是一堆有看沒有懂的專有名詞。兩兄妹對視一眼,方安然聳聳肩,翩然可忍不住了。「墨維,你到底在幹嘛啊?」
  墨維這輩子演的最出色的角色可能是啞巴。
  「康墨維,我警告你!」翩然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地瞪著他。「你要是這麼喜歡做啞巴,我馬上去拿針線把你的嘴巴給縫起來!」
  墨維抬眼瞥了她一下。「找人。」
  「找人?」翩然愣了一下。「找什麼人?」
  頭也不抬,「黃興乙。」墨維說。
  「黃興乙!」翩然驚呼一聲。「你在開玩笑嗎?這樣就能找到他?」
  「快了。」
  「快了?」翩然叫道。「快了?墨維,你……」
  「找到了!」墨維終於抬起頭。
  「嘎?」翩然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找到了?」
  墨維點點頭。
  翩然看看驚詫莫名的方安然一眼,又回頭以極度懷疑、不、根本不信的眼光瞅著墨維。「墨維,你在說什麼啊?哥他們東奔西跑找了快半年都找不到,你這樣敲兩下鍵盤就說你找到了,你玩我啊?」
  「他們當然找不到,」墨維淡淡地說:「黃興乙根本不在亞洲。」
  「不在亞洲?」這回是方安然失聲問道。
  「剛開始他是在亞洲繞來轉去沒錯,砍後來便去了澳洲,接著又去義大利,然後是……反正很多地方就是了,而最後的出入境紀錄是在美國。」墨維注視著螢幕說道。
  翩然雙眼眨個不停。「你……你怎麼知道?」
  墨維指指電腦。
  翩然看看電腦。「你又怎麼查到的?」
  他聳聳肩。「電腦玩得精一點的人都會。」
  「是嗎?」翩然懷疑地瞄他一眼。「他現在在美國?」
  「沒錯。」
  「好吧,就算他真的在美國,然後呢?我們要怎麼辨?」
  「我帶那些個笨蛋去找人。」
  「你?」翩然驀地跳起來失聲叫道。「為什麼是你?」
  墨維瞄了一眼有點驚慌的方安然。「難道再叫你哥哥去?」
  翩然窒了窒,「當然不是,哥已經承受不了了。可是……」她咬著下唇。「我也不要你去。」
  墨維瞥她一眼,慢條斯理的收起電腦後,他站起來俯視她。「總得要有人去吧?」
  「我不管誰去,就是不能你去!」她看看哥哥。「當然,你也不能去。」
  「那誰去?」
  「我去!」翩然脫口而出。「我寧願自己去,也不要眼睜睜看著我的親人去冒險,更不想每天坐立不安地猜疑著我深愛的男人到底還會不會回來。」
  話剛出口,翩然便已紅透雙頰,但仍毫不畏縮地直視著墨維。
  他回視她的眼中有愛也有遲疑,嘴角刻劃著熱情與壓抑,緊繃但優雅的身軀則蓄滿緊張與渴望。
  略微遲疑了一下,他才抬起手輕觸她的臉頰,手指緩慢地撫摸過她臉上的五官輪廓,彷彿要將它們鏤刻在他的靈魂之中。
  她迎視他強烈、熱情的目光,想要將她所有的愛從回應的目光中傳送給他。
  接著他輕歎一聲,以纏綿悱惻得使地球也停止轉動的柔情俯身親吻她。
  方安然張口結舌地瞪著那個高大的男人旁若無人地親吻著他的小妹,他不知道他是該做個稱職的大哥,上前去揍那個一個鐘頭前才救了他的男人一頓,還是該祝福小妹終於找到一個百分之百能夠保護她的意中人。
  當他們終於分開時,方安然在倉卒之間做了決定,基於他絕對打不過那個似乎是武術高手的男人的考量之下,他決定做第二個選擇。這絕對是個比較安全的選擇,他想。
          ☆          ☆          ☆
  翌日清晨,一打開連接房子後面部分與前方店裡的門,翩然就看到方安然正在櫃台後整理,鐵門已拉起,她左右尋找著墨維的蹤跡。「哥,墨維呢?」
  「嗯,他……他已經……已經……」方安然囁嚅著說道。
  方安然不安的樣子告訴她有事發生了,她加快腳步,渾身微顫地來到櫃台前。「他呢?告訴我,他呢?」
  「小妹,他、嗯、他走了。」方安然小心翼翼地說:「昨晚你回房去睡之後,他就走了。」
  「他走了?」她驚叫一聲。
  方安然無奈地點點頭。
  翩然驚愕、忿怒、恐懼地瞪著方安然。
  「他就這樣走了?」她喃喃自語:「他竟然就這麼走了,他答應我要一起□另外想辦法的。……我知道他很厲害,但是那些人都是真正的黑社會啊!
  要是找不到人,他們……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他的……」翩然無助惶然地望著方安然。「哥,他答應我了不是嗎?他答應我不會去冒險的,他答應我了!
  結果……」翩然臉色越顯蒼白。「……他卻連告訴我一聲都沒有就愉愉地溜走了。」
  方安然聽得出她聲音裡的恐懼與痛苦,她難受得緊握的雙拳都在顫抖著,似乎墨維的離去是一種非人所能忍受的酷刑。方安然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麻煩是他引來的,雖然不能說是他惹出來的禍,但畢竟是因他而來的,然而,他卻懦弱地讓小妹的心上人把擔子給承接了起來。
  「小妹,他說……」方安然笨拙地擁住她的肩膀。「他說他會回來的,你不要……」
  「什麼時候?」她尖叫。
  「等他找……到黃興乙解決問題之後。」
  「是嗎?」翩然苦澀地一笑,那笑容極無奈、充滿痛楚。「如果他找不到人呢?如果他解決不了問題呢?哥,是不是他就……不能回來了?」
  他被問得啞口無言,因為他也不斷的在問自己同樣的問題。他想要安慰小妹,但就這件事而言,他沒有資格說任何話。慚愧與不安扭絞著他的心,但最令他擔心的是她臉上狂野的表情。
  天才濛濛亮,悄悄的,翩然的房門開了,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來瞧瞧左右……□S人。
  一個旅行袋先蕩出門外,苗條的身軀閃掠出來後,她更輕手輕腳的將門闔上,再提起旅行袋背上右肩,她才一轉身便驚呼一聲頓住。站在自己房門口的方安然上下打量一眼翩然全身一副遠行的打扮,他苦笑著搖搖頭。
  「我早就料想到了!」
  翩然不安地覷視了大哥一眼,隨即挺了挺胸,滿臉堅決而不顧一切的神情。
  「不要阻止我,哥,我一定……」
  「我有說要阻止你了嗎?」方安然歎息,「你已經成年了,我只能關心你,沒辦法左右你的想法和行為。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只要答應我一定要小心就好了。」
  翩然感激的笑了。「我會的,哥,我還沒活夠呢!」
  「他說他會先到聖地牙哥,我想你也不能這樣漫無目的去找吧?」方安然遞出一張紙條。「這上面是我大學同學在美國的住址,他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副教授,你可以請他幫忙。如果找不到,下面還有一個住址是我另外一個同學在舊金山的聯絡地點。」他頓了頓。「你的錢夠嗎?」
  翩然搖搖背包。「我把提款卡帶在身上了,外國銀行也能提領。」
  方安然笑笑。「萬事俱全了,嗯?」
  翩然揚揚眉。「當然,你以為我是一時衝動的嗎?」
  「找到他後你要怎麼辦?」
  「怎麼辦?」翩然嘴角微微一撇。「盯緊著他,等他辦完事後就直接揪他回來。
  「如果事情無法解決……」她滿不在乎地一笑。
  「我就陪他一起下地獄!」
          ☆          ☆          ☆
  墨維帶著四個日本人直接往美國毒品集散中心————西海岸飛去。
  他推測黃興乙必定是四處尋找買家,而因為他是個陌生的單幫客,很容易讓人誤認為是陷阱,所以處處碰壁;最後才來到美國。
  墨維先從電腦情報掮客那兒取得全美國的大小毒販資料,再由聖地牙哥開始搜尋,找了一個多禮拜卻一無所獲,於是他們到洛杉磯繼續尋找,結果又是六天平白逝去。
  下一站便是舊金山了,他們決定繼續尋找。回到旅館後,連日來的疲勞使他衣鞋未除便一頭倒在床上了。墨維感受著那乾淨的床單,將近半個月了,而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想念她,那個留著披肩長髮、眼睛黑亮得令他心痛的女人,那張時時露出溫柔和歡樂的笑臉。
  也許這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吧,也許他根本不應該離開她。
  但是一開始這段旅程看來似乎是他必須做、而且應該做的一件事。他如果不暫時離開她,又如何能釐清混亂的思緒去仔細思索他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他那黑暗醜陋的過去一直抖纏著他,使他一直不敢放任自己去愛她。他必須弄清楚,他能不能背負著過去黑暗醜惡的包袱和一個像翩然那麼好的女人在一起。
  然而,他對翩然的思念和渴望卻幾乎將他撕裂了,他根本無法理智的思考,他的身體為了她那充滿女性魅力、窈窕的曲線而痛苦不堪,他的腦海裡更是時時充滿了她的明媚笑靨。
  墨維詛咒一聲從床上彈坐起來,他快要撐不下去了!雖然他的問題還是沒有答案,過去依然追逐著他,但是他什麼也顧不了了,腦袋裡唯一的思緒只有一件事——-他愛她!
  他需要她!
          ☆          ☆          ☆
  又是另一個幽冷的雨日。
  同樣沒有結果的追尋。
  回到旅館後,墨維和日本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當他伸手去握門把時,警鐘立刻在體內搖響——-房內有人!
  他全身霎時緊繃起來。
  他瞇起眼小心翼翼地……墨維?!
  翩然直接飛到聖地牙哥找,茫無頭緒的尋找當然不會有什麼結果。所以她放棄盲目的追尋,改到洛杉磯尋求方安然老同學的幫助,大學副教授自然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搜尋管道,但是至少在墨維離開洛杉磯後,他幫翩然查到了墨維到舊金山去了。
  翩然立刻追到舊金山找上方安然另一位老同學,很幸運的,這位老同學在旅行杜工作,他很快的用電話找到墨維下榻的旅館。翩然直接闖過來,她對櫃台表明自己是墨維的未婚妻,再加上幾張印有華盛頓人頭的紙張,翩然便堂而皇之的進入到墨維的住房內了。
  從下午等到晚上的翩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然後她突然睜眼,不知是依然在夢境裡或是已回到現實中,她倏然看見他在黑暗中,像鬼魅般無聲無息地朝床鋪靠近。他的臉隱在陰影裡,但她仍看得見他冷酷俊帥的臉和他緊繃在衣衫底下每一塊起伏有致的肌肉,修長的雙腿和寬闊的肩膀在暗影中緩緩向她逼近……是她!
  始終盤據在他腦海裡不去的人兒,居然奇跡似的出現在他眼前!
  他無法抑制心中的興奮。
  他不應該,但是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一定很生氣,才會大老遠追殺過來,甚至在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會往何處去的清況下,他想,或許她一開口就會大罵他一頓。他內心不覺笑了,她絕對不會讓他好過的,但是,他喜歡,因為她越生氣就表示她有更多的關心在他身上。
  關心?
  好陌生的字眼。
  墨維揮去心底深處蠢蠢浮動的反對警告聲浪,自我放縱於有人關心的滿足裡,那麼長一段時間的痛苦思念,至少,他有權利享受一下這一點奢侈感受。然後他聽見她的喃喃低語。
  「墨維?」
  「老闆小姐。」他低沉地應了一聲。
  她不停地眨著眼睛,彷彿努力想搞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好半晌之後,她突然瞪大了雙眼,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情況下,她猛然跳下床上前,雙手像鉗子似的緊緊揪住他的衣襟。
  「康墨維,你這個混蛋!你怎麼可以一聲不響的就走人了?你騙我!你他媽的竟然騙我!」翩然破口大罵:「你是個膽小鬼、卑鄙的小人,竟敢對我做出這麼齷齪的事!你他媽的……」
  這個聲音是如此熟悉而親切,即使脫口而出的儘是一些不堪入耳的咒罵,卻依然是如此悅耳動聽,墨維歎息著想道。他情不自禁地一把將她抓進懷裡緊緊的摟住,同時把臉深深埋進她的頸項間。在這一刻,他再也無法否認自己的內心,懷中的女人是他這輩子最渴求的事物,比他渴求的自由更強烈、更激切。他渴望能拋掉過去再重新活一次!
  「你這個混蛋!豬玀!」翩然緊緊摟住墨維的脖子任由他抱著她,口裡卻仍然大罵著。「卑鄙,齷齪!無恥!下流!」
  「老闆小姐,」他歎息似的低喃,「我好想你。」他試著控制他體內喧囂的熱情。他不信任自己如果在目前的情況環境下吻了她,他是否還能有足夠的自制力在該停止的時刻叫停,所以他只是將她抱在胸前搖晃著。
  「我真的好想你!」
  翩然靜默一下,然後忍不住開始哭泣,淚水無聲地滑下臉頰。「你不告而別!」
  她啜泣著指控。
  「對不起,翩然,」他抱緊了她。「我是不得已的。」
  「你騙我!」
  她憤恨難消地推了推他。
  他閉了閉眼,「我知道,翩然,」他歉疚地更加抱緊了她。「但是我必須先弄清楚一些事,而在你身邊我根本無法冷靜清晰的思考。還有你哥哥的麻煩也必須解決,你應該明白的不是嗎?」
  她吸了吸鼻子,將臉埋入他的肩窩,「我明白,」她悶聲道:「但是不能接受你想獨自挑起這個責任的做法!」
  「翩然……」
  「所以……」她不讓他說話。「我來了,讓我們一起來解決問題。如果解決不了,也讓我們一同面對惡果,無論是上天堂或下地獄,康墨維,你是絕對甩脫不了我了!」
  所有的面具、防禦,遲疑、不安都在她凶狠的誓言下崩潰了,他猝然將她的腦袋緊緊壓在胸前,並闔上眼,讓胸中遽然湧起的感動情懷淹沒他。良久之後,他才溫柔而堅定地托起她的下巴。
  「我要告訢你一切,翩然,這一段日子來,如果說我有想通什麼,那就是我終於瞭解,我有多麼愛你了。
  她驚愕地張了張嘴,旋即噙著淚水開心的笑了。
  「感謝天。」她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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