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不算得上是了結了一樁多年來橫亙在心的心事呢?
撿飯兒一路不語地隨著傅隱睿步出鳳吹山莊。
她對於自己和公冶行鳴之間的隱隱仇怨,一時半刻之間,還是無法確切地相信已經順利的解決了。
她腦袋裡一片茫然,竟像是突然失去記憶能力般,一點也沒想起她在鳳吹山莊時發生的所有細節,就連帶著一身血水髒污的要走出鳳吹山莊大門之前,傅隱睿拿披風替她裹好並繫上繩帶的事情她都渾然未覺。
輕拍撿飯兒的瘦肩以示鼓勵之意,傅隱睿能夠體諒她目前紊亂的心緒,也明白她現下還沒有辦法完整地和他談有關於與公冶行鳴解去仇隙的事,所以僅是柔聲問著她:「餓嗎?要不要再到鳳吹鎮上去吃點東西?」
主動輕扯著傅隱睿的衣袖,撿飯兒眼角含霧地感激他不多問話的體貼,而後微微地搖頭,「我不餓。我們再來要往哪裡去呢?」
「先在這鳳吹鎮的客棧宿一晚,明日再起程前往我落基立業的涪川城。」傅隱睿很喜歡撿飯兒不經意流露出依賴他的神情和小動作,他牽著她的手往先前投宿的那間客棧走。
呀,差點都忘了,二師兄說辦完上鳳吹山莊的事兒,就要帶她回涪川城成親的呢!想起來就覺得羞人,嘻嘻。
回過神,想到了有關於自己和傅隱睿的婚事,撿飯兒讓甜孜孜的微笑勾彎了唇角,但她忽地有了個疑問:「二師兄,你就這樣將我帶回去涪川城,不先回去鐵猴山跟師父說一聲我……我們要成親的事,師父他老人家不會生氣嗎?」
「嗯,我的確想過,本來是該先帶你回去鐵猴山向師父稟明要與你成親的事,但經過我們上鳳吹山莊拜壽,卻未順他老人家的意去造成騷動的狀況之後,我還是覺得我們應該先回涪川城成親後,再回鐵猴山向他老人家說明,這樣情況會單純些。」
傅隱睿非常明白自己師父的孩子性脾氣一旦發作起來能耗上多久時日,他可不想因為師父的任性與記仇性子,而阻礙了自己和撿飯兒的婚事,所以自然得採取先斬後奏的法子。
「雖然我們做徒兒的是不能、也不該在師父他老人家背後說他什麼不是,但……但是師父他老人家的孩子脾性一拗起來,有時候還真的是沒完沒了的哩。」撿飯兒吐吐粉紅色的小舌,帶點罪惡感地數落著雲丫。
她想起師父那怪脾性總是毫無預警的說來就來,而她就要變成小可憐蟲,讓他驅使來去和當成捉弄的主要目標。
有時,嫌衣裳洗得太乾淨不願意穿,要她去熏點灶房的油煙後才肯穿;但有時又嫌衣裳洗得不夠乾淨,非得她同一件衣褲再洗上個七、八遍,直到布料褪色袖口泛白才要穿。
有時,要她上午殺雞烴鍋雞湯來喝好養身,她捲起袖子費了大半天工夫煨了雞湯,下午就聽他說喝雞湯太補會上火,怎麼都不肯喝上半口。
有時,覺得日子悶,要她笑給他聽,然後就說她笑得難看、也笑得難聽。
要熱茶嫌茶燙,要冷茶嫌茶涼。
心情一好,興致一來,就把屋裡屋外的粗細活兒全都攬去自己做,還直嚷嚷著不能讓她太辛勞,免得疲了心神容光不煥發,那樣他會心疼,要她成天看書、吃果子、喝茶、睡午覺。
有事沒空,就不曉得從哪兒去買來最時興、最貴重的脂粉金鈿給她,要她每天在鐵猴山上打扮得像個千金大小姐一般花枝招展,還拉著她到山頂的獵戶吳伯家去炫耀她的漂亮可愛。
她失手打爛了他珍愛數十年的花瓶,也笑著說沒關係,還緊張的直問她有沒有割傷手……
撿飯兒以前常常暗自歎氣,經過師父這麼多年來的磨練,即使她嫁到了一個有舉世難纏的公婆叔嬸妯娌的龐大家族裡頭去,一定也能應付到沒人有法子挑出她半點毛病來。
二十日之後
沒有特別的時日限制,傅隱睿與撿飯兒當然以遊山玩水的態度和心情,輕鬆而愉快的行進著往涪川城的路程。
撿飯兒的燦燦笑顏,半個多月以來都未曾斂收過。
撇開這回路程她是以待嫁新娘的身份前往夫家不提,光是與傅隱睿走著走著,不經意便讓兩人目光對上時的情意纏綿,就夠她甜蜜得心都化了。
她吱吱喳喳地想將過去幾年對方未能參與的成長趣事,全都借由語言再次重現。他撥開她頰邊髮絲含笑回應,更助長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傾洩腦海中所有生活回憶的念頭。
傅隱睿也訝異一向粗枝大葉慣了的自己,竟然會去注意到生活中有那麼多的小細節——晨霧夜寒的時分得要她添衣,餐桌上會叮嚀她不可偏食,見她掩嘴打了呵欠就知道她是倦困該歇息了……
喁喁噥噥的情人細語,四下無人的親暱細吻,釀甜了兩人周圍的空氣。
「你們兩個給我站住!」
一聲蒼勁的大喝暫且打斷了撿飯兒的如珠笑語,他們相視一眼,心中皆已明白來人是誰。
「師父。」傅隱睿和撿飯兒回過身面向來人。
「哼!還知道我是你們的師父?」雲丫吹鬍子瞪眼,氣呼呼的說著。
「師父,您怎麼看起來氣呼呼的呢?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撿飯兒巧笑倩兮的裝傻。
傅隱睿則是不語地立在一旁,對於三天兩頭使性子的師父,他向來是懶得去衝撞應聲,更別提安撫搭理了。
「發生了什麼事?你這鬼丫頭還好意思問我?」
雲丫氣紅了脖子的嚷著。
曲肘挽住雲丫的臂膀,撿飯兒唇角彎彎地展現出頰上的梨渦,軟軟地說著:
「什麼事情嘛?師父您老人家不同撿飯兒說,撿飯兒哪裡會知道呢?」
素來對像個可愛的小女兒般撒嬌時的撿飯兒最沒轍,雲丫臉上不由自主地霽了怒色,但仍是沒好氣地開口:「給公冶老頭的壽禮送了?」
「師父交代的,當然送上了呀。」
「壽辰當日送上的?」
「是的。」
「公冶老頭親手收下的?」
「是的。」
「那他怎麼……怎麼……」十五日內就該解的五色襲膚散,怎麼二十日都過了也沒來向我求解藥?
末段話,雲丫沒能在徒兒面前說出口,他也不好意思讓傅隱睿和撿飯兒知道,自己在那封給公冶行鳴的信裡藏了半個月之內不用獨門解藥洗去,一經沾染就會留在膚上三年的五色襲膚散。
「師父,您想說什麼?」撿飯兒眨巴著大眼,佯裝不知情的裝到了底。
「不說那個事了。哼!你上鳳吹山莊送完了壽禮,怎麼不回鐵猴山,還跟著你『師弟』想跑到哪裡去?」說著,雲丫又瞪了那個老擺張臭臉給他看的徒兒一眼。
「我……我們……」撿飯兒小臉一熱,看了看傅隱睿後便低下頭去,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回答雲丫。
「師父,撿飯兒要跟我回涪川城去成親。」傅隱睿已經能預測到雲丫聽到他這話之後的激烈反應,所以他是帶著笑意讓話溜出口的。
「什麼?!成親?」雲丫果然如傅隱睿料想一般,失聲叫嚷了起來。
「是的,成親。」傅隱睿將羞紅了一張小臉的撿飯兒的小手握進自己的掌中。
「不行!我不許你們成親!」雲丫握拳跺腳的樣子,完全全全失去一個長者該有的莊重形象。
「請問師父,您是為了什麼不許我們成親?」傅隱睿絲毫末現一分緊張神色。
倒是撿飯兒從沒想到師父會那麼生氣聽到他們要成親的消息,心中越來越感到不安。
「為了什麼……呃……為了……為了……」雲丫聞言一楞,也不曉得該找出什麼理由來回答。
自個兒的徒兒哪裡好,他嘴裡不說,但心裡總是一清二楚。
尤其他定眼一瞧,這兩人光是站在一起的模樣,就怎麼瞧怎麼登對,更別提那雙緊緊相握的手和兩人四目相視時的情意纏綿了。
「呃……就算要成親,也該是先來向為師的問過同意才對,怎麼可以你們想成就成?所以我說不能成就不能成!」雲丫好不容易硬擠出一個彆扭的理由,反正不講理正是他的特色之一嘛!
傅隱睿仍然是保持著一臉平和的微笑,大有不理會一切,絕對會堅持自己的信念和打算的意思。
「師父,您真的不許我和二師兄成親?」撿飯兒一反先前的志忑神色,平靜地對雲丫說著。
「對,不許就是不許,你嫁豬嫁狗就是不許嫁你『師弟』。」雲丫賭起氣來,什麼話都開始不經腦子的說了。
「哪有人會嫁豬嫁狗的呢?所以師父的意思是說,要撿飯兒在鐵猴山服侍師父一輩子嘍?」撿飯兒說著,還彎起嘴角微笑。
看到撿飯兒的甜笑,不知怎麼地竟讓雲丫豎起了根根寒毛,但他依舊硬著口氣回答:「不嫁豬嫁狗,那為師的就留你在鐵猴山當一輩子老姑婆!」
「也就是說,撿飯兒回鐵猴山後不洗衣、不煮飯、不打掃、不買辦雜貨之外,順手踢塌了師父的床板、放火燒了師父的書房、打爛師父的每一件收藏、拆了屋子的每一根樑柱,師父仍然願意收留撿飯兒一輩子嘍?」
「撿飯兒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師父可能再也吃不到撿飯兒親手醃的老虎醬和蛟龍膏。哎呀!那師父怎麼吃飯呢?師父您老人家不是常說,若沒了撿飯兒醃的老虎醬和蛟龍膏,就根本沒法吃下半點米飯白面,活著也沒啥意思了?」
「你……你這是在威脅我?」
「咦?難道撿飯兒說的話還不夠明顯嗎?」
「撿飯兒你……你學壞了!」
「師父,您這話就說錯了,撿飯兒本來就是個壞姑娘了。啊,都忘了問您,是不是撿飯兒下山前醃的老虎醬和蛟龍膏早吃得差不多了,所以師父您老人家已經好幾日沒能好好飽餐一頓了呢?」
傅隱睿看著師父那張氣得說不出話而默認了的臉,心裡明白自己假以時日,定是能順利把撿飯兒娶回涪川城了。
只不過……他苦笑地望著那向來對自己溫順可人的撿飯兒,此時才發現自己原來對這個未過門妻子的另一面性子,是瞭解得那麼不夠透徹。
雖然是越瞧她越覺得她可愛有趣,但是對於未來的日子,他卻也有些許可能會被制得死死的不安感。
傅隱睿輕輕搖頭地笑了。
秋風送爽,或許花好月圓的佳節時分,是個宜嫁娶的黃道吉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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