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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映帆的生日向來過得充實,一早去海邊,然後到溪谷,下午三點回來睡個午覺,傍晚他的乾媽們會齊了更是熱鬧,每個人都帶一樣拿手菜來親自做給他吃,於是宣家廚房就被一群大女人攻佔了,放假的蒂娜也自願地提供一道菜共襄盛舉。

  宣家人終於明白雖然映帆由單親媽媽帶大,但是因為有這麼多疼愛他的長輩真心呵護,加上紫鶯是這麼地注重孩子的心理感受,所以他活潑快樂,人格發展得非常好,宣靖濤心中更是對大家充滿感激。

  「紫鶯,哥說宣靖濤的臉是你的傑作?」夢渝在廚房邊洗著盤子邊問。

  「他欠揍。」紫鶯不悅地回答。

  「看來你們相處得不好了,怎麼你不喜歡他?他應該是你欣賞的那一型才對呀!何況他這麼像帆帆,多少會有移情作用的。」夢渝不解地把盤子放進烘碗機。

  「他只是外表像個君子而已,骨子裡非常小人,才不像帆帆,帆帆品性比他好上千萬倍。若不是歹竹叢中出好筍,就是我們教育成功。」紫鶯諷刺地說。

  「既然這樣那麼跟我回去好了,我們會照顧你的,不要在這裡受他氣了。」夢渝本以為宣靖濤是可以托付的,哪知道他把紫鶯氣得動手打人,以紫鶯的脾氣若不是很過分她不會這麼做的。

  「其實我會留下來,是要觀察他的,不然我幾時可以讓人這麼干涉了?畢竟怎麼說孩子都是他的,我沒有理由阻斷他們父子之親,確定他可信,孩子跟他我才放心。」紫鶯把水果整齊地擺在盤子上。

  「你不會要把孩子給他吧!」夢渝不安地看她一眼。

  「當然不會,可是我身子差是事實,不能不替帆帆想遠一點,也許你會說我神經質,不過我一定要替帆帆鋪好所有的路,讓他怎麼都有依靠,我想得到的、做得到的都要替他妥善處理,這樣我才安心。」紫鶯把一小撮鹽放在盤子的一角。

  宣靖濤在廚房門口聽得一清二楚,看來她是很氣早上的事了,都怪自己衝動,本就知道她不太信任異性,不該那麼冒犯它的,只是她的脾氣也太拗了,一任性起來總是為難她自己,他看不下去,寧願被她刁難折磨,也不願見她拿自己出氣。

  ※※※

  當映帆上床後,紫鶯陪了他一會。

  「媽媽!你還生爸爸的氣嗎?」映帆拉著她的手問。

  紫鶯歎口氣,兒子敏感的心思一直是她放心不下的,她不希望他有太多心理負擔,但也不願敷衍他。「媽媽想你的親媽媽,所以情緒比較不穩,你不要擔心。」

  映帆給她一個可愛的笑容,「生氣是可以的,但是不要太難過,有什麼話氣消了再跟爸爸講。」

  紫鶯疼溺地捏他嫩臉一把,居然把平常她處理他鬧情緒的那些話。原原本本地還她。「知道了,小錄音機。」

  「親媽媽在天上一定很快樂地看著我們陪著我們,所以媽媽也要快樂,媽媽快樂帆帆才快樂。」映帆的小手摸著紫鶯的臉,當他想到親媽媽死掉而不開心的時候,媽媽都這麼安慰他。

  從映帆牙牙學語時,紫鶯就讓他知道他的親媽媽是誰,雖然那麼小的他完全不懂。可是舒語蘭在他的心裡跟他一起成長,有時他跟媽媽吵架了,會對著相片和親媽媽說話。

  「謝謝你,小寶貝,媽媽現在快樂多了。」她感動得抱了一下兒子。

  一會兒,宣靖濤進來了,映帆立即問:「爸爸,晴晴睡著了嗎?」

  夏晴因為見這麼多人對表哥這麼疼愛,又有兩個爸爸給他過生日,小女孩的心裡又羨又妒,所以上床前使起小性子撒嬌著。

  「嗯!她玩得太累。想睡又不捨得睡所以耍賴了。才會纏爸爸那麼久,讓你久等了。」他坐到床沿上對兒子說。

  「沒關係,有媽媽陪我就好了。」映帆善體人意地說。

  宣靖濤摸摸孩子的頭,他不是一個多心的人。但今天的開始和結束都讓他感覺很不好,似乎在這母子的世界中,他是個外人,他知道自己不該計較,但不想長此被他們排除在外。

  「晚上爸爸陪你睡。」他慈愛地對兒子說。

  「好啊!」映帆小臉亮了起來。「可是媽媽怎麼辦?爸爸是媽媽的看護,我想到了,我們到媽媽的房間睡地板,這樣爸爸又可以陪我睡,又可以照顧媽媽。」映帆覺得自己好聰明,一下就想到辦法了。

  紫鶯才決定要拒絕再讓宣靖濤在她房間睡地板。現在生了變數。如果不答應,怕掃兒子的興,難得他一年一度的生日。

  宣靖濤看了她一眼,見她沒反對,一手抱起兒子,一手拿了他的棉被枕頭,就往另一個房門走。

  「帆帆和媽媽睡在床上。」他把兒子放在紫鶯的床上。

  「爸爸你趕快跟媽媽結婚,這樣外公就會讓媽媽回家,也會讓我們都睡在床上了。」映帆仰著頭一臉天真地對宣靖濤說。

  宣靖濤訝異於映帆連紫鶯不能回家的事也知道,他們母子真的都沒有秘密嗎?

  「帆帆怎麼知道這件事?」紫鶯意外地問。

  「五舅媽說的,有一次舅舅和舅媽來,媽媽去開會不在,舅媽要我跟媽媽說我喜歡志新爸爸,只要媽媽嫁給志新爸爸,外公就不生氣了,舅媽說媽媽是為了我才不能回家的,要我替媽媽著想。」映帆轉過頭來回答媽媽的話。

  「是不是過年前的時候?」紫鶯皺眉頭,那時五哥缺錢,經常來找她要錢。

  映帆想了一下,肯定地點頭。

  「不是這樣的,因為媽媽離婚。所以外公生氣,不是帆帆的關係。」紫鶯連忙攏著兒子安慰,她很氣兄嫂對孩子講這些話。

  「是為了帆帆。但是媽媽別難過,等帆帆長大會賺錢了,賺很多錢還志新爸爸。外公就不會要媽媽嫁給志新爸爸。」映帆反過來安慰道。

  「為什麼要還錢給志新爸爸?」紫鶯更是不解了。

  「舅舅對舅媽說只要勸媽媽嫁給志新爸爸,就不用還錢,以後還可以拿很多,因為志新爸爸有錢又那麼疼媽媽,還說如果媽媽不答應,就告訴外公他們拿了志新爸爸很多錢,外公就會逼媽媽嫁給志新爸爸。」映帆把聽到的話都說了出來。

  紫鶯鎮定了許久才讓情緒平穩。「你還記得他們說些什麼嗎?」

  映帆想了一下,搖頭說:「其他的話我聽不懂。不記得了。」

  「好的,帆帆,媽媽讓外公生氣,是因為和志新爸爸離婚,離婚是外公最反對的事,所以他很生氣。外公沒有不喜歡你。外公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說出的話絕不改變,媽媽惹他生氣,他才說不准我回家的,可是沒有關係,媽媽知道他的個性就是這樣子,所以你不要難過,你沒有害媽媽不能回家,知道嗎?」紫鶯連忙向孩子作心理建設。

  「我知道,志新爸爸跟我說過了,他還帶我去看外公,外公說他現在喜歡我了,不過他說這是秘密,所以我沒有告訴媽媽。」映帆心虛地看了媽媽一眼。

  「沒關係,只要你知道外公沒有不喜歡你就好,別人說的話,我們不要聽。」

  紫鶯這才安心地攏著兒子睡。

  當兒子睡著的時候,宣靖濤熄燈睡下才開口:「早上的事,我很抱歉。」

  「算了!」比起家人給她的傷害,外人的輕薄算什麼?「很抱歉,我不知道帆帆曾受這樣的心靈傷害。」她自責於這一層疏忽。

  「別這麼說,你多盡心地帶孩子,每個人都清楚。倒是我們要好好謝謝志新,他解了孩子的心結。嫁給我好嗎?讓我帶你光明正大地回家,我會給你你要的純純戀情。」宣靖濤由衷地說,這是他第七十三次的求婚,每天早上散步的時候,他都會求一次婚,然後隨時有機會就開口。今天既沒機會散步,更沒機會開口。

  「我不需要別人同情與施捨。」她無情地說著並翻身背對他。

  「我知道我們相識的時間太短,彼此瞭解的也還不夠,但我絕對不是同情或施捨,真的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宣靖濤直接地表露了心跡。

  「雖然你不是外型出眾,也不是善於交際,但你奪去了我所有的注意力,當時我努力地以平常心看待那種感覺,告訴自己,因為你是個賢妻良母,所以令我欣賞,而事實上我知道不是那樣的,一見你就知道你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我們相識雖然不久,但我不覺得陌生,照顧你是那麼自然,擔心你也是那麼習慣,就連你那一串麻煩的生活美學都覺得親切可愛,所以我相信,認識時間的長短不是問題。我不善狂熱激情的追求,也過了為愛瘋狂的年紀,但是請相信我是真心的。」在黑暗中,宣靖濤溫和平靜地說著。

  紫鶯悄悄地拭去了淚水,她何嘗不是一眼就覺得他似曾相識,她也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和兒子像的關係,但向來獨立好強的她,卻軟弱地在他懷中哭著說出自己的無助和害怕,那時幾乎對他是一無所知的,卻全然地在他懷中得到安全感。

  那麼多的夜晚,他擁著她渡過一次次惱人的疼痛,她放任自己依戀在他懷中,只因她一個人撐了那麼多年,忍著痛挨過無數的漫漫長夜,覺得好辛苦、好累好累,好想有個依靠,所以才任性地跟語蘭偷了他溫暖的懷抱。

  「謝謝你,終於我等到了這些話,從小我就希望有人無條件地愛我。不為我乖巧懂事,不為我聰明能幹,不因我會讀書,也不因我善良體貼不犯錯,所以我才得人疼愛。」她從小就善於察言觀色,總是小心翼翼地討父母歡心,不讓自己做錯事。說錯一句話都會自慚許久,父母對她向來放心,她一直是父母的驕傲,但卻不能稍微犯錯,稍有過錯。父母就非常生氣、失望,而她渴求得到容許犯錯的愛。

  「現在的我好想答應你,但是我知道你漏了一點,你這麼一心想照顧我,是因為你覺得虧欠我,我們都太有責任感、太具正義感、太富同情心了。我只能說謝謝,謝謝你在我覺得讓家人傷得好痛的時候,告訴我這些話。但是你真的不要有任何的虧欠感,我做的任何事情,都與你無關,晚安。」第一次她恨自己的理智和敏銳的分析能力。

  紫鶯用盡最大的意志讓自己拒絕他,現在的她好脆弱,再一次地感覺,她愛得最深的家人,總是傷她最深,為了錢可以賣了她。此刻什麼人跟她求婚,她都會毫不遲疑地答應,惟獨他,這個輕易就闖進她防範緊密的內心世界的宣靖濤,她必須忍痛拒絕,因為他來得太遲,相見恨晚,讓語蘭用生命愛的人,她如何能搶?

  但是她無憾了,永遠記得在這世上,曾有人在她最難過的時候,這麼善待她!

  「你想的到底是什麼?說出來好嗎?」宣靖濤聽了她的話,覺得好心疼,原來要求完美的她,渴望的卻是可以犯錯。

  「不要觸探我的心,我的心坑坑洞洞,碰了就瓦解。當我的朋友,不要當我的家人,不然你會傷我至深!到此為止。」她無助地以被環擁自己,不想再說什麼,再說下去她沒把握會是什麼情境了。

  「這麼怨家人,卻又守家規守得這麼嚴,你就只會為難自己,愛你自己好嗎?無條件地愛自己一回!來!到我身邊來,就這麼一回,天亮了我們就回到現實,現在做一次壞孩子好嗎?」宣靖濤的聲音充滿了說服力,不想讓她再捲成一個蛹。

  「謝謝!我沒事了。」他的話讓紫鶯恍然了悟,是的,她愛所有的人,善待所有的人,卻從沒愛過自己,所以總覺得好像為別人活。

  「沒事就過來!就算當我是朋友,也是個可以依靠的朋友,我不碰你的心,但你可以靠著我的肩,不要再用棉被代替一個有力的擁抱。」醫學院的心理學訓練加上對於她作品的熟讀,她的行動透露什麼心語。他解讀得很透徹。

  紫鶯才停了的淚又落了下來,為什麼?為什麼上天這麼捉弄人?為什麼他和語蘭結緣在前?她要求得不多,只求和個性敦厚、心地善良、行事有原則、懂得她的心的人談一個即使沒有結果,但卻真誠純情的戀愛。

  在她病得最樵悴,性情最不可愛的時候他出現了,給了她一心想要的關懷與善待,她卻只能視而不見,他要圓她的夢,她卻得逃開,連讓他陪一段都不應該。

  宣靖濤聽著她飲泣的聲音,忍不住地起身走向她的那一邊,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但她卻試圖掙開。

  「我不放,明天你要賞我多少耳光都可以,甚至於任性地帶著帆帆離開我也認了,但是現在請你依靠我,今晚就睡在我懷中,別管我的性別、別理我的身份。別在乎我們認識深不深、交情夠不夠,我只是個想讓你依靠的人。」宣靖濤堅決地加深雙臂的力量,不讓她離開。

  她接受了,任他抱到他的地鋪上,睡在他溫暖的懷抱中,過一個溫馨無夢的節日夜晚。

  當她理智的念頭為難自己的時候,她就這麼自言自語地告訴自己:「這是符合節日休閒的理論,節日的非常行為是為了調節緊張的日常作息。」

  聽見她夢囈似的常與非常理論時,宣靖濤無聲地歎息,這女人浪漫得可以,也理智得殺風景,而且她的浪漫與理智永遠平均分配如影隨形。

  ※※※

  往後的日子,宣靖濤明顯地發覺紫鶯的心境變得比較開朗了,不再那麼拘謹嚴肅,不過還是龜毛得不得了,甚至變本加厲,以等比級數劇增。

  「你這張成績表畫得顏色深淺不一,線條粗細不均,字體大小不整。」她拿著一個班級的電腦輸入成績表不滿意地抱怨道。

  宣靖濤認命地拿回來,怎麼看都看不出哪裡不對了。「很好啊!」

  「哪裡好?從對角線上看去,那兩個3不一樣大,早知道我就自己畫。」說完伸手要拿回來。

  宣靖濤不讓她拿回去,和她整天廝混,多少感染她那偏執的個性。就非要做給她看不可,不弄到她心服口服他不甘心。

  紫鶯斜眼偷瞄他一眼。見他認真的樣子,升起了惡作劇的快感,他也真耐磨,經常找碴都沒惹出他的脾氣來,這點帆帆倒像他。

  宣靖濤重新畫好之後,再拿給紫鶯看,見她沒說什麼,他開口道:「婚禮你想在教堂舉行還是一般的禮堂?」

  「誰要跟你結婚?」她不以為然地收著考卷,放進學校的信封袋。

  「我老早答應了你的求婚,為了讓你有面子,人前人後也跟你求了九十九次婚,你也沒拒絕,當然算是說定了,媽都回巴黎訂做婚紗了。」宣靖濤說著把鉛筆放進書桌上的筆筒。「我們最遲要在農曆這個月底結婚,不然你爸媽會介意七月嫁娶。」

  「我沒答應就是拒絕,你要一頭熱是你家的事。到時別怪我沒把話說清楚。」

  她轉向他鄭重地聲明。

  「嫁我有什麼不好?我既是你孩子的爸爸,又可當你的醫生,家世良好,學歷雖然沒你高,至少也學有專精,如果你在乎,法國有很多大學要給我榮譽博士的學位,我隨便接受一個就是了,你看我聲譽多好。」

  「你不是什麼事都要估算經濟效益?嫁我是最實惠,絕對不會吃虧的。」他半開玩笑地說著,多次挫折的經驗告訴他,只有用這樣的態度她才不會翻臉。

  紫鶯不以為然地反問:「你以為我是生意人嗎?」

  「不嫁我你一個人過得多辛苦,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孩子想想,如果你帶著他嫁別人,萬一人家不能真心疼他呢?再說你帶個孩子,能嫁到什麼好對象呢?」宣靖濤利誘不成,改作威脅了。

  她不以為然道:「對!你是個好的結婚的對象,看似品性端正、無不良嗜好、謙和有禮、儀表出眾、家世顯赫,但是齊大非偶,我高攀不起。」

  「我只是個不起眼的農家女。麻煩囉唆、偏執任性、脾氣古怪、過去不良、長相平凡、一身是病。我們是沒有交集也不平行的歪斜線,但請你放心,我不會帶著兒子嫁什麼人的。我不需要婚姻。」紫鶯明確地表明了立場。

  「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卻是父母的責任,你縱使真不需要婚姻,孩子卻需要個家,我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就不要這麼固執,我只要你嫁給我,絕對不會對你有什麼要求,在我們的婚姻之中你不會失去什麼,而我會照顧你們母子,這不是很好嗎?你結婚你父母也會安心,你看嫁我百利而無一害。」宣靖濤仍不死心。

  「就怕百害而無一利!」紫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我到底什麼地方讓你嫌棄了?」宣靖濤專注地看著她問。

  「你哪一點讓我滿意?沒事長得那麼好看讓我自卑啊?閒著隨便喝口水都舉止優雅,不是分明向我示威嗎?就連名字都犯我忌諱,明知道人家最愛看海水掀起了浪濤,你偏叫靖濤。平了浪濤不是存心剝奪我的樂趣?」她隨便揀些不關緊要的事,都可以挑剔成套。

  「這是欲加之罪,既然說不出具體的項目,你還是嫁我好了。」他向她深情地望了一眼,對於婚事顯得誓在必得,「我不想再多說什麼了,你再不停手,到時候你自己收拾,不過我相信你的婚禮要找到新娘並不難。我要去寄成績,順便去接帆帆,下午會去看朋友,大概四點多回來。」紫鶯簡單地交代了一下就出去了。

  宣靖濤沉思了一會兒,看樣子不把話說開,是改變不了她固執的腦袋,但她那偏執的個性,若不是她主動說明原委,只怕後果不堪設想,她到底還要觀察多久?

  舒語蘭!真的沒有印象怎麼和對方有孩子的,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一直不敢問,才說一句機車不安全,就被她刮了一頓,若是直接說出不知道怎麼和她的生死至交有孩子的,不就被她大卸八塊?當然一個男人發生這種事是很不應該,被打被罵都是應該的,但讓她傷心,卻於心不忍,知道這種事一定傷她的心的。

  當然他也不敢向兒子那裡探問,就怕她又說偷偷摸摸地利用孩子。唉!深歎一口氣,若不是她這麼龜毛,也不必這麼麻煩了,怎麼做都不是,宣靖濤滿心無奈。

  ※※※

  在程志新的辦公室中,他喜出望外地招呼著紫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散財童子。」紫鶯從背包中拿出一本存折和印章給他。

  程志新接過來一看,裡面約略是他前前後後給她五哥的金額總數兩百萬。

  他淡然一笑。「這麼見外嗎?」

  「這是原則問題,程哥沒把我當外人我知道,但是沒理由管我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是我見外而是事有本末,他們是我家人我認了,可是沒理由要朋友陪我一起蹚這渾水,那是個無底洞,有錢也沒有必要花在上頭。」紫鶯把話說得很清楚。

  「拿回去吧!這筆錢靖濤還了,我用你和帆帆的名義捐出去了。」程志新從抽屜拿出了兩張收據給她。

  「他以為他是誰呀?憑什麼自作主張?」紫鶯不高興地說。

  「我也這麼認為,憑什麼他可以替你還錢,我就不能給你家人錢?我當面說過他了,但心裡還是不舒服,好像只有他有錢似的,也不去探聽一下,台灣錢淹腳目,我程志新什麼沒有,就是錢多,我的寰宇企業也是國際性的呀,哪一點不如他們泛雅了?你回去要幫我出口氣,最好嫁給他整他一輩子。」程志新半真半假地說。

  「程哥,錢我是一定要還的,這樣我才能回去說話。」紫鶯仍是堅持。

  「紫鶯!我們的環境是不同的,我的錢什麼都揮霍,你的錢要養家,你可以不管那些可以自己謀生的人,但不能不管你父母,何況我知道你口裡不高興,真的兄長走投無路時,還是會幫忙的,但你要多為自己打算,如果真的不嫁靖濤,也不肯將就我,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什麼事都苦自己,既然知道那是個無底洞,就不能毫不留後路,你不能垮知道嗎?」程志新斂起了玩笑的態度,認真地勸著。

  「錢我看得很淡,沒有可以再賺。如果程哥不收,我心裡不安。我寧願沒錢,也不要心裡掛著這事。」紫鶯再一次地把存折印章推到程志新面前。

  程志新無奈地歎口氣。「這樣好了,這筆錢我收下納入公司的投資基金,如果賺了錢就分你紅利,本金一直運作,就這麼決定。要是再囉唆,我要生氣了。」

  「謝謝程哥。」紫鶯給了一個微笑,心中無限感激。

  「我陪你去竹子湖吃山蔬,這些日子只怕你吃怕了靖濤的營養餐點了。」程志新隨即透過內線向秘書交代一聲。

  「我們等帆帆下課一起去好嗎?」

  「當然沒問題,那麼我們先去看攝影展好了,我有個朋友最近開個攝影展。」

  程志新知道她喜歡攝影,帶著像機浪跡天涯是她年少的夢想。

  ※※※

  紫鶯一踏進藝廊,就被正前方的一幀畫面極其惟美的照片給震懾了,照片中的模特兒僅披著薄紗,在黃昏的沙灘上漫步,身材勻稱曼妙自然不在話下,那構圖和色彩之協調也是上乘,而模特兒整個身體語言卻是最引人注目的,半側著身面向鏡頭,整個人似要赴海追日。

  「這幀作品是於宸的最愛,這模特兒也是他心裡永遠的痛。」程志新輕聲地說。

  「語蘭?怎麼可能?」紫鶯恍惚地說著。

  「語蘭?你說這模特兒就是舒語蘭?」程志新訝異地再看一眼那幀相片。

  「沒錯!喜歡海邊落日的語蘭企盼著能夠無拘無束地徜佯其中。」昔日語蘭曾要求替她在她們的海邊拍這麼一張照片,因為沒有暗房送給人洗怕出差錯流出去,所以她拒絕了。

  「原來她就是那個出身權貴之家可憐又可怕的嬌嬌女。」程志新喟然歎道。

  紫鶯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程哥為什麼這麼說?你根本不認識她!」

  「抱歉!我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但是於宸真的被她害得很慘。」

  紫鶯皺起了秀眉。「她只是任性,不是壞心眼。我不想再聽見譭謗她的話。」

  程志新聳了一下肩,連忙哄道:「好,那我稱讚她身材好,性感迷人總可以吧,別動氣了,嗯?」

  紫鶯更不高興了。「果然男人是肉食性動物,就只看得見皮相。」

  程志新心中暗歎不妙,怎可忘了她一動氣,就龜毛得什麼死人骨頭都挑剔的。

  「志新!服務員說你來了。我還真不敢相信呢。一天走兩回也太折煞我了。」

  於宸一襲輕便的棉布長衫一條寬大的牛仔褲,看起來輕鬆自在神采不凡,微亂的短髮覆著前額,臉上有點風霜,眼中蘊著些沉鬱之氣。

  「這是我無緣的老婆;他就是於宸。」程志新很快地替兩人介紹著。

  對于于宸伸出的厚實手掌,紫鶯只是頷首為禮。「蘇紫鶯。」她自報了名諱,客氣地讚賞道:「于先生對於光線的掌握與運用,令人讚賞。」

  於宸一聽到蘇紫鶯的名字,心底就蕩出了浪潮。「蘇小姐念中文系嗎?」

  「沒錯!你想問我是不是認得語蘭?」她神色從容地反問。

  於宸臉上現了一抹淒然的笑。「小蘭總說你聰慧過人,沒想到真的是這樣。」

  紫鶯挑剔地看著眼前這男人。什麼叫沒想到真的是這樣?叫得那麼親匿卻又連語蘭說的話都懷疑。差勁!語蘭怎麼都遇上這些個爛人?

  「可以借時間聊聊嗎?我想小蘭最後那一程路一定是讓你陪的。」於宸頓時顯得神情落寞。

  紫鶯考量了一下,從別人那兒傳來有關語蘭的事,向來是些風言風話,語蘭走都走了,她不想再聽見有關語蘭的是非。「抱歉!我沒多少時間。」

  於宸眼中立刻閃現淚光。「連你也不願談嗎?小蘭就你一個朋友呀!」

  紫鶯審視了一下對方。「你純粹想懷念語蘭的話。我奉陪。」

  於宸再一次地覺得紫鶯似會讀人心事。「謝謝!」

  ※※※

  在藝廊樓上的休息室。於宸拿出隨他四處流浪的相本,裡面全是語蘭的照片。

  「從小我就看著小蘭長大的,陪她唸書、玩耍,她從沒跟你提過嗎?」

  紫鶯搖搖頭,語蘭和她多半談文學、談感覺、談夢想、談她的不愉快。卻不曾提及感情,語蘭總傷感地說曾經有夢。但夢碎了。

  於宸歎口氣。「看來她真的恨我,她卻常常跟我提起你,我是他們家司機的兒子,我祖父是舒將軍的隨從,父親在舒家當司機,母親幫舒家煮飯,從小小蘭只要受責備就找我出氣,氣過了又回頭向我說不是。她任性驕縱,經常喜怒無常,父母都要我忍著,一直到讀大學離開舒家住進學校,我才覺得自由。」本以為從此我可以有自己的天空了,然而小蘭卻一再地破壞我的感情,那時的我恨死她了,她愈是破壞,我愈是堅定,不管學業沒完成,就決定和女朋友公證結婚,沒想到結婚前一天,小蘭在我住處吞藥自殺,舒先生怒責了我父母一番,他們一時想不開,雙雙自殺身亡。之後我離開舒家,完成學業服完役就遠離台灣。

  「浪跡天涯的旅程裡,我最常想到的是小蘭,起先我以為那是恨,而後才發覺恨得那麼深是因為愛得太深,後來我們在巴黎偶然相遇,她說破壞我的感情是因為不要別人當我的新娘,小時候辦家家酒,她就嫁給我了。我們一起住在法國南部的鄉間小鎮,過得快樂幸福,但我當時無法給她婚姻,無法釋懷爸媽因她而死,所以不能娶她,她想為我生孩子,我也反對。在一次爭吵之後,她走了。」於宸把自己的頭埋在雙掌之中,自責得傷痛不已。

  「之後呢?你沒找她嗎?」紫鶯難過地問。

  「找到她又怎麼樣?她要的我給不起,那時候我就是腦筋轉不過來,後來我又在巴黎街頭遇上她,她說有個男人買她要她幫他生孩子,本以為她只是氣我,她總是這樣一生氣就說些口是心非的話,誰知道她真的這麼做,我拖她回小鎮關了她一禮拜,後來她離開了,就再也找不到了,直到兩年前才從她哥那兒知道她過去了。」現在想起這些。於宸極其後悔。

  「你根本不想找到她,不然回來找就可以找到了,你辜負她,明知道她會走極端為什麼要這麼傷她?」紫鶯不高興地說。「她每天都盼著你會來找她,半夜醒了也不顧外面風寒,總是惦著要等門。」紫鶯終於知道語蘭為什麼每天都會到門外望個幾回,半夜在露台上看著街道不肯入睡了。

  「真的嗎?」於宸恍惚又心疼地問著。

  「什麼真的假的?自私的男人,就只管自己的感受,知道語蘭這麼想你,高興了吧、滿意了吧!知道語蘭什麼都不敢說,不願和別人分享你們過去的點點滴滴,滿足你的佔有慾了吧!你活該傷心後悔!」紫鶯怒氣沖沖地站起來,轉身就走。

  「紫鶯,你等我!於宸,別難過,紫鶯就是這樣,看見不平事,就非得申張正義不可,她沒有惡意的。」程志新匆忙安慰好友後,即刻趕了出去。

  程志新上車之後,見紫鶯仍氣憤不平,開口勸道:「事情都過去了,別和自己過不去。」

  「髒死了!這些臭男人,那沒良心的竟然把語蘭關起來,還有一個下三濫,居然買語蘭替他生孩子,有錢了不起呀!」她愈想愈氣,不禁氣哭了。

  「別生氣!起碼你程哥我就沒做這些事。」程志新在紙盒中抽了張面紙給她。

  「你還不是處處留情,成天傷女人的心?」她就是沒見過有什麼正直的男子。

  「別這樣,待會兒你又胃痛,我們不對我們該下地獄,但你別氣好不好?還是有好男人的,別對人類太失望。」程志新柔聲地勸道,知道這會兒她會把問題擴張到人性善惡的爭論上。「我送你回去。」

  「我要回自己的家,那種骯髒的垃圾,我就算死了,帆帆也不能交給他。」她擦乾了眼淚,吸了口氣忿恨地說。

  「隨你,你高興就好。」程志新心中暗替宣靖濤擔心,這回可犯了紫鶯的大忌了,看來他得費一番工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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