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鶯終於回到家了,她本以為堅持提早出院,可以輕鬆自在地好好休息,不料居然有兩個男人在她家相持不下地爭著要接她過去休養。
程哥自來就關心她和帆帆,所以他不放心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宣靖濤湊什麼熱鬧?非親非故的卻一點都不讓人。
「靖濤,蒙你們一家看得起,都那麼喜歡帆帆,我歡迎你們來家裡玩,或帶他到你家玩,但是照顧他們是我的責任,好歹我是孩子的爸爸,沒理由讓外人代勞。」程志新心裡冒火,不過還是保持了風度。
宣靖濤對他這些話感到嫉妒,誰才是外人?平白地佔了他看兒子長大的機會,現下又這麼理直氣壯,也不弄清楚是哪個孩子的爸爸。
「紫鶯需要良好的調養,不管是飲食或作息上,都必須有專業人員照顧。」雖然不高興,但宣靖濤仍是風度翩翩地說著。
「我已經約好了特別看護。」程志新以最大的自制力說,這人居然逕自改口叫紫鶯,簡直存心不良嘛!
「總不如醫生親自照料好,紫鶯目前仍隨時有昏倒的可能性。汪護理長你說是不是?」宣靖濤轉向靜娟詢問道。
靜娟不暇思索地點頭,不過她還沒搞清楚眼前的人爭的是什麼。
「兩位!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是能不能聽一下當事人的意見?」在一旁同樣不勝其煩的心婷替紫鶯開口了。
「程哥,宣先生,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真的不用麻煩,我沒事的,住在自己的家才安心不是嗎?」紫鶯輕聲地說著,心中自有主張,她哪邊都不去。
「不行!」這話同時出自兩個男人的口中,這是數小時以來他們惟一的共識。
夢渝、心婷、靜娟、紫鶯這四個「黃金女郎」,都以非常不以為然的警告眼神看著眼前的兩個自大男人,他們顯然沒弄清楚是在誰的地盤上。當著四個獨立自主的現代女性面前,如此專斷跋扈的語氣就這樣脫口而出,顯然是欠修理。
「我累了,恕不奉陪。帆帆,媽媽帶你去洗澡。」紫鶯間接地下著逐客令。
「紫鶯,你不能太勞累,帆帆你先去準備衣服,我一會兒幫你洗澡。」宣靖濤立刻阻止並接手紫鶯的工作。
「宣先生。我很感激你的熱心,但你不覺得弄錯對象了嗎?兒子是我的,這裡是我家,怎麼你卻自作主張?」紫鶯冷冷地看他一眼,臉上寫著不高興。
「對不起,不過我這麼做自然有理由,你既然累了,就先去休息。等你精神好些,我們再談談。」宣靖濤從容地說,他雖然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得到答案,卻也體諒她的疲累。
嘴角上淡然地扯出了一抹冷笑,紫鶯掃視他一眼。「宣先生在國外待久了,想必人情世故生疏了,交淺言深可是中國人人際公關的大忌。」
程志新同情而又幸災樂禍地朝宣靖濤看一眼,當紫鶯嘴角那抹冷笑出現後,就變得伶牙俐齒、刁鑽挑剔、潑辣難纏極了。
「或許吧,但是仁心仁術也是中國醫生有別於西醫的商業行為不是嗎?總不能眼看著病人胡亂來,而冷眼旁觀吧。」宣靖濤從容地回答,當然知道自己唐突,可是以前不知道就算了,從現在起凡是兒子的事情他都要分擔。
「宣先生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胡亂來這三個字還是你適用,至於你的仁心仁術改天我會送個匾額向你致意,再見。」她譏諷地說完,牽著兒子就往房裡面走。
宣靖濤一個大步就擋去了她的去路。「郁淇說你明理懂事,什麼事都替孩子想,怎麼現在這麼任性?你不知道孩子多為你擔心嗎?一個隨時會昏倒的媽媽怎麼讓孩子有安全感?」他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說著。
「你!」可惡至極!紫鶯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以為他是誰?「我還不知道聞名國際的泛雅集團的宣總裁還是個兒童福利聯盟組織的一員,依你看我這不小心生病的媽媽,會不會被國際法庭視為任性而褫奪親權?乾脆你自由心證就判我的罪算了。」她咬牙切齒地說著。
「既然得到你的授權,那麼我就判你臥床休息。」不理會她的諷刺,他帶著迷人的微笑刻意曲解她的意思。
紫鶯暗吸一口氣,憤怒在她心中擴大,怒火蔓延至臉上成為一片潮紅,火焰由她眼中激射而出,讓她蒼白的臉顯得生動異常,帶病的容顏頓時有了生氣,宣靖濤覺得眼前的小女子變得美麗而危險。
「注意你的情緒,以你目前臉紅的情形,不出三分鐘就會頭暈了,不想在孩子面前倒下,就聽醫生的話。」他以只能讓她聽見的音量低語著。
「誰知道你是不是蒙古大夫?」她不情願地丟了一詞白眼,卻接受了,只怪自己的身子不爭氣,已隱約覺得暈眩。
「帆帆,媽媽休息一下,讓志新爸爸或夢渝媽媽他們幫你洗澡好嗎?」她對兒子柔聲地問。
映帆乖巧地點頭,仰起小臉說:「媽媽放心休息,宣叔叔也可以幫我洗頭。」
她憐愛地摸摸兒子的頭,什麼不愉快的事,只要看見兒子天真的笑臉,就可以拋得一乾二淨,為了兒子她必須保重,眼前的自大狂雖然欠教訓,可是兒子喜歡他,算了,等兒子不在的時候,再給他點顏色瞧瞧。
※※※
紫鶯進房後。程志新即對夢渝她們使個眼色。靜娟即帶著映帆進他的房閒拿換洗的衣服去洗澡。
「靖濤,請坐,有些事我們得談談。」程志新禮貌性地說著。
「當然,我會給你們一個合理的答案。」宣靖濤胸有成竹地說。
夢渝到廚房給大伙泡壺茶,四個人坐在沙發上,心婷先開口:「你不像一個流氓,但你剛才的行為徹底無賴,什麼天大的理由讓你認為可以安排紫鶯的事?」
「我對我的態度致歉。不過請告訴我,我的安排不合理嗎?你們如果勸得了她。今天她也不會把身體拖垮,你們只知道那些檢驗結果表示她病了,卻無法具體認知病的程度多嚴重,如果這話你們不相信,待會大可問汪護理長,一個人的健康指標若是差到這種地步,再不小心重大疾病馬上就來了。」他以專家的口吻說著。
「不是不合理,而是不應該,謝謝你這麼關心紫鶯,但這是兩回事,紫鶯需要休養,我們會讓她好好休養,而你如此蠻橫地干涉她的事,請問你存什麼心?你有什麼資格這麼做?」夢渝不留情面地直接問他。
「你們認為我有什麼企圖?存什麼心?」他坦然地面對所有對他懷疑的眼光。
程志新微微一笑。這男人之所以能夠以棄醫從商的背景,在短短的幾年內讓國際商場側目,自然不是好打發的,他采的是以退為進的策略。
「不要告訴我,你愛上紫鶯了,也不要告訴我你因為喜歡人家兒子就打媽媽的主意。只需讓我們知道你憑什麼這麼理直氣壯地以為說服得了我們?」程志新一語道破他的心事。
他拿出醫院開出的鑒定報告。「因為帆帆是我兒子,所以我有責任保護他們母子、照顧他們母子。」
聽完他的話,三人心中同是怔了一會兒,從他一出現,每個人心中無不擔心這個問題,而真的證實還是受到不小的衝擊。
「哼!你還真是徹底的小人,當初是誰斬釘截鐵地說和帆帆長得像純屬巧合?才幾天的工夫,鑒定報告就拿出來了,你以為紫鶯一個弱女子好欺負嗎?」心婷不以為然地接過鑒定報告,看了一下內容,不屑地瞪他一眼。
「我也是今天才看見報告的,當初我那麼肯定,是因為我在法國檢驗過兩次,兩次都確定我不孕,這次的檢驗是郁淇瞞著我讓紫鶯的大夫做的,各位信不信我沒關係,但我真的沒有打算拆散他們母子,只是想盡盡父親的責任。」他誠懇地說。
「既然兩次的檢驗結果顯示你不會生,沒理由要我們相信這鑒定報告是正確的,宣先生這件事只怕你要再確認。」夢渝沉住氣慎重地說。
「當然可以,不過我可以肯定,再一次的檢驗,結果不會有差別,我知道你們和紫鶯情同家人,也沒把帆帆當外人,我和你們一樣只想疼這個孩子,請你們給我一個機會,這麼多年以來,我以為這輩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現在上天賜給我一個孩子,我只想付出我對孩子的愛,請你們成全好嗎?」他雙手交握,語真情切地對著三人懇請著。
三人對看了半晌。程志新開口道:「如果孩子真是你的,我們也改變不了事實。同樣的就算孩子是你的,你也改變不了他和紫鶯的母子關係,要是你真為孩子好,我們當然樂於見到孩子多個人愛,不過這對孩子是件大事,我們不希望你貿然認他。」
「我當然也不會希望孩子受傷,目前讓紫鶯恢復健康是最要緊的事,我不急著認孩子,只求有機會照顧他們母子,紫鶯為了我的孩子才拖垮身子的,我想回報她一些。」他再三地表明態度。
夢渝接腔遛:「孩子同樣是紫鶯的,你不要三言兩語的總把她和孩子撇開,當初你為什麼會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我們不想追究,不過紫鶯如果不認你是孩子的父親,希望你能知進退。」
心婷瞭解夢渝為什麼這麼說,她也強調,「紫鶯生這個孩子時差點送命,你如果真想回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相信不用別人多說。」
宣靖濤本想問他們知不知道孩子的母親是誰,不過看情形,他們即使知情也不會說,可以理解他們為何隱瞞事實,那純粹是為了保護紫鶯和帆帆,想到他們對於兒子的愛護之情,他是感激的,因此也就不急著再多問了。
※※※
紫鶯睜開眼後。室內一片漆黑,自傍晚一睡,就睡到半夜,精神恢復了一些,她起身上個廁所,再到兒子房間看看。
沒料想兒子床上躺了個大男人,她驚嚇失聲。
宣靖濤輕輕地把手由兒子身後抽出,讓映帆自己睡在床上,小聲地說:「嚇著啦!是我,別怕。」他的聲音溫柔而有情。
「你怎麼在這裡?」她不悅地質問,並往房外走。
「你需要有人看顧。」他輕巧地起身,也跟出去,並把門帶上。
紫鶯非常納悶,這男人在今天下午以前,一直都是個謙沖有禮、行事有節的君子,怎麼她完成檢查後,他就像吃了布袋戲裡面的龍髓丸似的性情大變?
「靜娟會照顧我,你可以回去了。」她不客氣地直接下逐客令。
「汪護理長昨天是大夜班,今天又陪了你一天,著實累了,明天她要上早班,你不會存心讓她不安吧。」他篤定地說,並自在地走到廚房,泡一杯牛奶給她。
她沒有接過牛奶,直接坐進沙發,不悅地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我非親非故的,就這麼留在我家,睡我兒子的床,不覺得奇怪嗎?你看起來明明是個正常人。」
「你晚上沒吃,現在需要補充熱能,喝完我會給你答案。」他氣定神閒地說。
「放下!」她指著茶几道,格守母親的叮嚀,她從不接手喝異性拿來的飲料。
宣靖濤聽話地把杯子放下。
紫鶯這才伸手拿過杯子,喝了一口,眉頭一皺,牛奶加了糖,又泡得太濃,溫度也太高,她立刻拿到廚房加些溫水,才勉為其難地一口氣喝完,那神情讓宣靖濤覺得他給的是巴拉松,必須苦著臉一仰而盡。
隨後她到流理台漱個口,順手把杯子洗好,回到客廳。
「你最好有個合理的解釋。」她一坐進沙發即開口。
宣靖濤在他掛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中拿出兩張鑒定報告給她。「你才應該給我個合理的解釋。」他神情鄭重地等著。
紫鶯開了大燈,看了一下,那些囉哩巴唆的項目她不想細究,但結果卻是很清楚,他和帆帆有血緣關係,而她沒有。
強壓住心中的震撼,她不以為然地把她和帆帆的鑒定報告撕掉,嘴角一抹冷笑。「這種東西能信嗎?要比文件我奉陪。」
說完。她站起身鎮靜地走進房間裡,拿出映帆的出生證明和她的戶口名簿,不屑地丟到他面前。
宣靖濤看見出生證明上頭的生母是她,戶口名簿上登載著映帆是長子,父不詳。
「不可能!」他難以置信地搖頭,如果她曾經和他有過關係,他不會毫無印象的,他又不是程志新,時興一夜激情的露水姻緣。
「那是你的問題,我告訴你。你這樣的行為非常可恥,靠著你和醫院的關係不但對我兒子動手腳,居然連我也算計,你以為長得像了不起嗎?外貌像的人多的是,我兒子做什麼事都光明正大、坦白誠懇的,哪是你這種卑劣的人生得出來的。」她冷著臉說,為了保護兒子,那些溫柔敦厚、寬容和善的原則只得暫時擺在一邊。
這些話像千萬枝毒箭射進他的心窩,他緊抿著雙唇,過去被前妻奚落辱笑的話又回到耳邊,暗自克制那排山倒海而來的屈辱與痛楚,只待那片茫然的感覺過去。
雖然心裡萬分痛苦,但他找回了一絲理智,是他欠考慮,急著想知道一些事,才讓她誤會的。
「對不起,因為檢驗是郁淇瞞著我進行的,所以事前我不知道,如果知道,我會徵求你的同意的。至於連你也做檢驗,是思晟在我的報告出來後。覺得兩個。型血型的人不可能生出A型的孩子,才進行比對的。」他誠心地道歉。
「我無法相信你的說辭,不管是你或郁淇的主意都一樣,你們讓我覺得噁心,利用孩子的信任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從此以後希望你們自重!請!」她毫不留情地指責著。
「我知道我們不對,帶給你傷害我很抱歉,但是請你給我再一次檢驗的機會,我只想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雖然知道自己理虧,但是他一定得弄清楚。
「是你的又怎麼樣?這些年來你知道他的存在嗎?他早產加上難產,小生命差點就斷送在生產台上的時候你在哪裡?一生下來就在醫院住了一個月,靠著氧氣罩和點滴維持生命,他小小的身體受盡折磨時你在哪裡?他半夜高燒不退,卻偏偏遇上大年夜,我背著他騎著機車無助地來回街頭。找不到醫院就診的時候你又在哪裡?那薄薄的一張紙能證明的只是你的無情無義、不仁不慈。」她含著淚指控著。
想到語蘭為了孩子送命,想到語蘭怎麼也不肯透露孩子父親的事,卻一見孩子就情癡意纏,不知神馳何方,她一定很愛孩子的父親,不然不會口口聲聲要為他生下孩子。
而眼前這個男人,肯定是孩子的父親,可是他除了外貌出眾,家世不凡和語蘭相當外,哪一點配得上靈氣動人、似水柔情的語蘭?
愈想愈氣,她憤然出口:「虛偽、做作、卑鄙、陰險,要認孩子為什麼不明著說,非得利用孩子的感情,欺騙孩子的感情。耍弄見不得人的手段?你不配當孩子的父親,我兒子身上不會流著像你這麼髒的血。」
紫鶯如雨的淚,每一滴都衝擊著宣靖濤的心,不怪她怨也不怪她恨,更不怪她出口如此傷人,只心疼他們母子走過的坎坷路程,只是不解為什麼他會不知道紫鶯的存在?和他生了孩子的女人他卻一點印象也沒有,難怪她說他無情無義,他慚愧地低下頭,心中自責不已。
七年前他荒唐過一陣子,被前妻無情地訕笑凌辱他受得了,她公然在他面前出牆他也可以忍,直到她說是他害她只敢愛女人,他徹底被擊垮了,紫鶯一定是出現在剛離婚那時候,他才有可能沒有印象。
「七年前你去過法國嗎?」他抬起頭鼓起勇氣地問。
「去過又怎樣?沒去過又怎樣?你剛剛用一張紙否定我和帆帆的關係。現在又想靠護照上的印章證明我和帆帆的關係嗎?你既然什麼都不記得,又何必再追問?」她含淚的眼儘是不屑,深為語蘭不值,難道他也和程哥一樣醒來就忘了枕邊人?
「我知道你不好受,不記得你我也很抱歉,但是為孩子想一想好嗎?孩子不能沒有父親,他渴望有父親的心理相信你也清楚。」他為孩子請命道。
紫鶯右掌一個響亮的耳記打在他的俊臉上,手上立刻傳來火熱的灼痛感。「你欠揍,居然冠冕堂皇地要我顧及孩子的心理,是誰不擇手段地驗明孩子身份的?現在認為孩子是你的就一心想扮慈父,如果那一張紙告訴你你和孩子無關呢?是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人?」
「我不是有心的。」他正眼凝視著她。
只見紫鶯纖弱的左掌又迎面而來,他也不閃,右頰立刻傳來麻辣的刺痛。
「你的確無心,只知道自己要什麼,連誰替你生的孩子都不確定,你有臉認孩子嗎?」她氣得覺得一陣噁心,連忙到流理台乾嘔。
「別氣成這樣,發怒對你的健康非常不利。」他擔心地跟上前去拍著她的背。
「拿開你的髒手,不想氣死我就立刻給我滾出去!」她雙手撐著流理台怒道。
「好!我馬上走,你別生氣,如果身體有什麼不適,馬上叫醒汪小姐。」他已領教她剛烈的脾氣,自忖在氣頭上。任何好意她都不會接受,自然不願再刺激她。
※※※
宣靖濤走後,靜娟立刻從房裡出來安慰紫鶯。從沒見紫鶯對誰這麼凶過的她,不知平常善良理智、溫柔和順的好友,打起人來那麼俐落。
「你別擔心,即使打官司他也不見得可以搶走孩子。」靜娟握著紫鶯的手說。
「我不怕他搶孩子,只是要教訓他做人不是這樣做的,他想證實可以明著說,何必這麼偷偷摸摸的?這些男人真是沒擔當,難怪我看不起他們。」她看了一下紅成一片的雙手。「沒想到打人自己也很痛。」她低聲地抱怨。
「你還知道痛?我在裡面擔心死了,萬一他失控怎麼辦?想出來幫你又怕說錯話。」靜娟知道自己除了護理不出差錯外,其他事總是缺根筋、少條線的老闖禍,所以只敢在裡面伺機而動。
「謝謝,不過真的需要你幫忙,對他的瞭解還不夠以前,我不想讓他知道帆帆不是我生的,千萬別和他談這方面的話題,好嗎?」紫鶯慎重地說。
「放心,這點我做得到,我不回答他的話,也不和他聊和帆帆出生有關的事就不會被他套出話了。」靜娟肯定地說。
「那就好,對不起,可能會害你有說謊的心理負擔。」紫鶯內疚地說。
「你才是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為了帆帆你說什麼謊都是對的,嗯?」靜娟攏了一攏紫鶯單薄的肩,深知向來自律甚嚴的紫鶯。得面對許多內心掙扎了。
「當然,我連自己的爸媽都騙了那麼多年,又怎會在乎騙個外人?」她悵然自我解嘲道,淚不爭氣地又在眼眶中打轉。
「別這麼好強,你覺得委屈、害怕就哭出來,我幫不上你什麼,至少可以陪你難過。」靜娟輕聲地說。
紫鶯仰著頭沉默了片刻,讓紛亂的思緒和欲出的淚水歸位,然後她淡然一笑。
「沒事了,這陣子我真的很煩,身體總是生病讓我力不從心;我哥又把爸媽的積蓄騙光了,氣得他們搬回老家,可是爸還是不肯原諒我,我只能匯錢給他們,想接他們來照顧卻不可能,回去也進不了家門,只能徒然擔心;推不掉幾場論文發表,成天被催稿;班上有幾個學生搞學運,讓我常得和學務處溝通得很頭痛,然後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個和帆帆像得一塌糊塗的人,令我神經衰弱,所以才會撐不住的。」
「這麼多事你為什麼都不說呢?」靜娟心疼地數落她。
「我不想說,愈說只會愈自憐,不過總算有些事情明朗了,終於冒出了個帆帆的爸爸,那表示再也不會有更糟的事了,你覺得我是不是應該改名叫衰尾鶯?從過年後還真是衰個不停、衰得過癮、衰到最高點。」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靜娟默默地聽著紫鶯笑談她的不如意,握著她的手輕輕一攏,深知紫鶯只接受這樣的精神支助。
※※※
下課之後,紫鶯抱著講義走在校園的宮燈大道上,會選擇這個學校任教,純粹基於懷念語蘭,語蘭好愛這裡的校園,雖然她沒能念畢業,就讓家裡押著一起移民,可是她總在信件中掂著,經常要求幫她拍些照片寄過去。
緩步走在映著淡江霞暉的坡道上,清清的晚風徐來,對岸山邊那輪金色的夕陽距離山頭不遠,她停下了腳步,語蘭最愛夕陽,總傷感於夕陽無限好,不知現在的語蘭好不好,可知現在的紫鶯好無助?她在心裡對著夕陽說。
告訴我,宣靖濤是不是帆帆的爸爸?告訴我,你們怎麼認識的,告訴我,該怎麼說才能說服他,他的孩子是我生的,告訴我,孩子跟他相認會不會受傷?語蘭!
告訴我!她無聲地問著。
「紫鶯。」郁淇甜美的嗓音將她的心神由天際喚回。
「怎麼在這裡?」她沒將視線轉移,只是客套地問著。
「我打電話問你們繫上的助教,她說你通常會走這條路線下山。」郁淇對她的反應感到畏怯。
「有事嗎?」紫鶯這才冷淡地看她一眼。
「借點時間談事情好嗎?」郁淇因她疏冷的態度而有些尷尬。
「不太方便,我的工讀生晚上有事,我得趕回去。」她直接拒絕道。
「那麼我送你回去,我們路上談。」郁淇退一步地要求。
「我騎車,請說。」紫鶯邁開了腳步往山下走。
「鑒定檢驗的事是我私自安排的,哥事前完全不知道。」郁淇跟在她身邊道。
「這種解釋是無意義的。」紫鶯無動於衷不自覺地愈走愈快。
「請你聽聽我這麼做的原因,我也有一個孩子,我以為可以體會你想要保護孩子的心情,所以我不敢跟你提這件事。」郁淇加快腳步才能跟上她。
「不敢提卻敢做,我感受不到你同是女人心的善意。」紫鶯不悅地回答。
郁淇被搶白得無話可說,她面有愧色地說:「很抱歉!你生氣是應該的,我是自私,實在是因為我不忍哥傷心絕望地過一輩子。可是沒有十分的把握,我也不想害他平白受挫,所以才瞞著他。」
紫鶯冷冷一笑,單薄的雙肩抖動了一下,十分不以為然。
郁淇進一步地解釋道:「他一直以為他不能生孩子,他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那場婚姻傷得他很重,讓他以為自己是個不健全的人。不能生下孩子,這麼多年來他的生活只有工作,我之所以敢下決定,是看見晴晴和程先生相處情形,讓我相信哥和帆帆那麼投緣,絕對是父子天性。」
紫鶯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坦白說,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你為什麼明知程哥是孩子的父親,而不讓他知情,卻用這樣的手段讓我的孩子曝光?如果我也去向程哥揭穿,你作何感想?」她停下了腳步,認真地審視著郁淇。
「因為我相信我哥絕對是個好爸爸,他會給你們母子一個幸福穩定的家,我哥真的是個很顧家也很盡責的男人,他溫柔體貼、細心周到、有情有義。」郁淇熱切地迎向她的眼光說著。
「你要我相信一個連自己孩子的母親是誰都弄不清楚的人有情有義,倒不如要我相信西門慶會坐懷不亂算了。」紫鶯不以為然地反唇相譏,信步又往前走。
郁淇又追上前求道:「紫鶯。原諒他好嗎?他剛離婚的時候是荒唐了一陣子,但每個人總有跌倒的時候。他的自尊被踐踏得徹底,對家人卻一字也不提,如果不是前些日子我輾轉從朋友那聽見這些事,我們都不知道原來多年來他一個人獨自承受那麼難堪的事。」郁淇說到這些難掩心中的痛。
「他怎麼荒唐?」思考了一會兒紫鶯心中已有了打算,放緩了冷峻的神色問。
「流連歡場、尋歡買醉,經常徹夜不歸。」郁淇歎口氣痛心地說。
「為期多久?」轉頭看了她一眼,紫鶯進一步地問。
「兩三個月吧。」郁淇以為她這麼問是心裡不對味,那表示她是在意哥哥的。
「那陣子都沒離開法國嗎?」她在停放機車的地方停了下來。
「回來過一次,我爸硬要他回來散散心,」郁淇回想了一下。肯定地回答。
「大概是什麼時候?」聽到這些紫鶯安心了不少。
「記得是十月左右吧,回來參加他國小的同學會。」郁淇盡可能詳盡地說。
「你問他,如果再檢驗一次,需不需要連我也做?」紫鶯走到自己的機車前,把書和講義放進置物箱,拿出安全帽後,給了郁淇這麼一句話。
「好的,謝謝你。」郁淇神色頓時輕鬆了起來。
「不客氣。同樣的我可以跟你保證,程哥會傷女人的心,卻絕不會傷孩子的心。再見。」她戴好安全帽,坐上機車,發動了車子之後,即御風而去。
※※※
宣靖濤一聽到妹妹的傳話,心中欣喜不已,那夜紫鶯的話讓他反省了許多,紫鶯強調的是對孩子的用心應凌駕在血緣上的關係,就算她不是孩子的親生母親,孩子仍是她的,只需看他們母子之間的感情互動就知道了。
何況她有孩子的出生證明,不需要再以科學儀器證明她是不是孩子的母親。
而紫鶯得到了回覆後,思考了許久,要怎麼跟帆帆說呢?孩子受得了嗎?雖然結果是肯定的可能性是十成九,但是萬一不是呢?孩子會不會很失望?
她很想先不告訴孩子原因,等結果出來再說,但這破壞她和孩子之間的原則,他們之間不能有謊言,她怎可教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善意的謊言還是謊言。
「告訴他吧,什麼挫折我們都會一起渡過的。」她對自己加油打氣一番。
她到幼兒園接了兒子之後,一出校門口,宣靖濤即準時到了。
「宣叔叔!」映帆一見他。就親熱地叫著。
「乖!手上拿著什麼?」他彎腰一把將兒子抱起。
「照像機,老師今天教我們折照像機,老師說我折得又快又好哦!」映帆得意地拿到他面前。
「嗯,真的折得很好,有空教我好嗎?」他讚許地說,並打開車門抱他進去。
待他坐回駕駛座後,映帆不解地問著:「咦!晴晴呢?他們不是比較早下課嗎?」
「晴晴跟蒂娜阿姨他們先回去了。」宣靖濤回頭給他一個答案。
紫鶯坐到兒子身邊,柔聲地說:「帆帆,記得以前你問爸爸的事時,媽媽跟你怎麼說的嗎?」
「爸爸和我無緣,沒辦法跟我在一起。」映帆低著頭悶悶不樂地說。
紫鶯將他摟在懷中,「媽媽也說,緣分是很奇怪的東西,轉來轉去的有時候又會轉回來對不對?」
「嗯,就像荷葉上的小水珠,有時候不小心掉到地上了回不到葉中心,有時候只是轉到旁邊,還是有回到中心的可能。」他還記得媽媽那時候說小水珠的故事。
「對,只是如果我們是荷葉的中心,當小水珠不在的時候,就不知道那小水珠是掉了,還是轉到邊緣而已,等它接近中心時我們才又看到它。可是小水珠太頑皮了,所以還沒到中心時,即使很接近,可能又馬上溜走了對不對?」
映帆高興地點頭,他很喜歡小水珠的故事,因為媽媽帶他玩過。
「那現在你跟爸爸的緣分,也像小水珠一樣,好像快要回到中心了,可是因為還沒真的到,所以我們也不知道會不會一下又溜走了,所以你要先有心理準備。」
紫鶯婉轉地說著。
帆帆眼睛一亮,高興地說:「真的嗎?爸爸在哪裡呢?」
「還不知道,因為你和宣叔叔這麼像。所以媽媽想他可能是你爸爸,我們去讓醫生叔叔他們檢查好不好?如果可以證實宣叔叔是你爸爸,那麼你和爸爸的緣分就回到中心了,如果不是我們再等頑皮的小水珠回來好嗎?」紫鶯摸著他的頭,慈愛地對著他說。
「為什麼別人的爸爸就是爸爸,我的爸爸要醫生叔叔證明呢?」映帆困惑的眼神來回地看著兩人。
「因為帆帆和爸爸的小水珠特別頑皮嘛!它跑來跑去讓我們看不清楚,所以要醫生叔叔用針筒把它收到試管裡。才看得清楚是不是你們的小水珠回來了。這樣你懂嗎?」紫鶯說得極心虛,雖然她盡量比喻,但這事太抽像,他若懂無疑是神童。
「哦!如果醫生叔叔說不是怎麼辦?」然而映帆關心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他患得患失地問著。
「如果醫生叔叔說不是,只要帆帆說是,那就是了。」宣靖濤開口道。
「那我現在就說是好了。」映帆想了一下,高興地說。
紫鶯無力地瞪宣靖濤一眼,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人這當口義薄雲天的幹麼?讓孩子以為人盡可父嗎?她替孩子心理建設了半天,一句話就被他搞砸了,她不以為然地搖頭。
「這樣當然好,但是比較多人說是不是更好?」她只得技巧地勸誘道。
「好啊!我說是醫生叔叔也說是,我就有爸爸,醫生叔叔說不是,我說是也有爸爸,只要有爸爸就好了。」他高興地說,對這種事以他六歲的小腦袋,當然是一知半解。
宣靖濤著實佩服紫鶯教孩子的方式,她永遠給孩子希望,總是在瞭解孩子的想法後,予以尊重並適度地誘導,難怪孩子既懂事又天真。
然而換家醫院再一次檢驗的結果,和上一次絲毫無差,仍是百分之九十九符合,醫院證實他們的父子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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