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韶荏驚喜地看著風起樹搖的壯觀景象。
管念禧怕她著了涼,拿了一件大氅,為她披上。
她像個孩子般,接受他的照顧,心裡暖烘烘的。
「你不怕冷嗎的?」他寵溺地問。
「不冷,因為有你。」她笑著搖頭,帶著一絲嬌羞。
他心頭一震,這些日子,他沒有辦法再逼自己對她報復,因為他已經愛上她了,無法自拔了。
每和她相處一天,他就多愛她一點,日積月累,已濃得化不開。
這怎麼行呢?
他不能再放縱自己的情感,荒唐下去,否則怎麼對得起,他死去的父母?
這段情是該了結的時候了,他已經成功的騙取了她的心、她的人,現在如果一腳將她踢開,她必定痛苦不已,達到他復仇的目的。
管念禧沉下臉,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再淪陷於兒女私情。
「記住你的爹娘是怎麼死的!」他再次告誡自己,重新冰封他的心。
天真爛漫的唐韶荏,還不知道噩運即將來臨。
她旋轉著輕盈的身子,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啟稟少主,默啜姑娘來了。」下人前來稟告。
韶荏眼睛一亮,開心地道:「默啜來了,不知道她有沒有帶我要的東西?」
她踏進屋,就先看見了桌上放實的糖罐,眉開眼笑地打開來,張口塞進一顆蜜漬醉李。
「嗯……好久沒吃了,真是想念梅子的味道。啜默,謝謝你!」
這是托人大老遠從大唐買回來,特地給她解饞的。
「最近你怎麼特別愛吃酸的?」啜默察覺異狀。
她邊吃邊搖頭,含糊不清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就是很愛吃酸的。」
管念禧也坐下來一塊品嚐,卻被酸度弄皺了眉。
「真酸!你不覺得很酸嗎?」他問。
「不會啊!很好吃哩!」韶荏意貓未盡地舔著指頭上沾黏的蜜漬。
啜默盯著她平坦的小腹,想問又不敢問,但是這真的很像害喜的徵兆,雖然她是雲英未嫁的姑娘,不過這檔事也聽人說過。
管念禧也瞧出端兒,看著她純真的模樣,難以想像她可能即將為人母。
若真是有了,這胎兒能留嗎?
這是他們共同的孩子,卻不該降臨。
他怎麼能讓她有了孩子,一輩子牽扯不清呢?
啜默走了之後,他立即喚來大夫。
「我又沒生病,為什麼要看大夫?」韶荏迷迷糊糊地說。
也難怪她不懂,她才十六、七歲啊!
念禧什麼也不說,只是教她乖乖讓大夫把脈。
「恭喜少主,小夫人的確有喜了,才一個多月。」
簡直是晴天霹靂、天大的笑話。
他居然讓她有了孩子,真是該死!
「原來……我有喜了。」韶荏現在才恍然大悟,含羞帶怯地,一雙小手期待地按撫在小膜上,感受著胎兒的存在。「念禧,你猜我們的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她喜孜孜地問,滿心以為他會很高興將有子嗣了。
沒想到,他面色一沉,不容置喙地說:
「這個孩子是不祥之物,不能留!」
「你……你是不肯讓我生下孩子?為什麼?」她顫聲問,心宛如在泣血。
「因為……我根本就不愛你,只是要報復你、玩弄你,這個孩子即使出生,我也不會認他。」他殘忍無情地道,背過身去,不去瞧她哀慟的表情。
她整個人如遭電極,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打擊,淚水奪眶而出,串流而下。
「管念禧,你好殘忍……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難道這些日子的相處,還不能化解你心中的仇恨嗎?」
「當然不能,我永遠無法忘記你身上流有唐的血!」他深惡痛絕地說。她像是被打入萬丈深淵,世界碎成片片……
「我到底是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她淒楚地一笑,陷入沉沉的悲哀。
「明天我會叫人煎一碗墮胎藥給你喝……」他徹底粉碎她的夢。
「不!」她發了瘋似的狂叫:「我不喝……殺了我都不喝,你休想逼我!」
他的眼間過一抹陰晦,像惡魔的眼睛,教人看了,不寒而慄。
「由不得你,你非喝不可!」
「管念禧,你還是人不是人?這個孩子是你的骨肉,你居然狠得下心流掉他!」她絕望、無助地喊道。
「只能怪他沒長眼睛、投錯胎。」他冷血無情地道。
縱使她哭泣、抗議,他仍然吃了稱鉈,鐵了心。
一夕之間,她從雲端掉到地獄,她的淚永無止盡,哭得聲嘶力竭,他也無動於衷。
這一刻,她終於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恨開始從心底滋長——
「匡啷!」
她已經打翻了第三碗藥汁,地上一灘灘的褐色液體,此刻看起來是多麼怵目驚心。
「我不要喝、我不要喝,拿走、拿走……」她重複這些話,瑟縮到床角。
年老的嬤嬤無奈地再去煎藥。
管念禧的耐心已經被她磨盡了,朝她暴吼:
「你留這個孩子有什麼用?他只會增加你的負擔、你的痛苦。」
她忿恨地怒視他,雙手依然保護著肚子裡的胎兒,她倔強地說:
「你不要他,我要他,放我走吧!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會獨力撫孩子長大,不會連累到你。」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不可能放你走,讓你和那個孩子成為我的威脅。」他自私自利地說。
「威脅?」聽到他用這種形容詞,她更有滿腔的怨慰。「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才肯放了我?就因為你懷疑我爹是你的殺父仇人,你就要一輩子折磨我嗎?」
「沒錯,你一輩子都擺脫不了我,我也絕不能讓你生下我的孩子。」他陰騖地說,眼底的那抹詭魅,教她倒抽一口冷氣。
天啊!誰來救救她?救救她肚子裡無辜的小生命?
此刻的她為了保住胎兒,毫無尊嚴可言,她那雙哭得腫似核桃的眼睛,又蒙上淚霧,放低了姿態,哀求他。
「念禧……孩子是無辜的,求求你,讓我擁有他,好不好?你還欠我一個請求,現在我要求你,不要奪走我們的孩子。」
他動容了,尚存的一絲良知正在和仇恨互相拉鋸。
「你執意要生下他,你以後會後悔的。」
「不會,我不會後悔。」她的頭搖得似波浪鼓。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似乎拿她沒轍了,什麼也不再多說,轉身離去。
她懼怕惶恐的心慢慢沉穩下來,胎兒總算暫時保留下來。
但是明天、後天呢?
他會不會再逼她墮掉孩子?
唐韶荏已經對他失去信任,他隨時都會危及孩子。
只有離開,才是萬全之策。
暗靜的黑夜,只有蟲嗚聲,韶荏躡足潛蹤,悄悄帶著包袱,一走了之。
她「吱呀」地打開後門,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一眼,眼角依然蓄滿淚珠兒,長睫一眨,落下辛酸的淚水。
這裡有太多快樂與痛苦的回憶,曾經,他佔滿了她的心,如今他也是傷她最重的人。
她知道兩人再下去,也沒有好結果,不如趁早歸去。
殘月在天,一地清光,像照映著她淒冷孤絕的心,夜風颯颯,刺人肌骨,她抓緊了斗篷,頭一撇,橫下心,步伐匆匆而去。
這一別,也許永遠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可是她別無選擇,這是一段天注定的孽綠!她只有慧劍斬情絲。
夜色太過黑暗,不利行走,只怕遇上不肖之徒。
韶荏先投宿在附近的一間客棧,打算明日天一亮,就立刻趕路。
這一夜,她睡得極不安穩,腦海裡想像著念禧發現她逃走,忿怒抓狂的模樣,想著他的無情,她的心就好痛、好痛。
清晨,她在客店吃了兩塊玉米麵餅,又全都嘔了出來,難受地直撫胸口。
「孩子……別為難娘了,娘已經夠苦命的了。」她對著腹中胎兒,似心靈相通地說著。
勉強撐起體力,韶荏站得極不穩。
「姑娘,小心啊!」店小二還好心地扶了她一把。
她頷首道謝,揮揮手,踏上返鄉的路途。
但是路程遙遠,她要徒步回去大唐,根本是不可能。最好能搭上商旅的車陣,一方面人多,可以避過盜賊。
韶荏心裡打算著,臉色卻愈來愈蒼白,冒著冷汗,走了幾步,一陣天旋地轉,她手腳一軟,不支倒地,昏厥過去。
前頭一支剽騎呼嘯而來,為首的人好巧不巧,竟是宇文慶。
「啟稟少主,前面躺了一個女人。」部屬下去查看,回上稟報。
「把她抓過來,給本少主瞧瞧。」只要稍具姿色的女人,宇文慶都想染指。
沒想到待看清她的容,宇文慶邪笑了起來。
「小美人,你和本少主還真是有緣。」他捏起她垂喪的下巴,露出色瞇瞇的笑。
「帶走!」他下達命令,擄她上背。
可憐的韶荏渾然不知,她由一個魔穴掉進另一個火坑,處境更加危險。
人又不見了!
管念禧火冒三丈,他的一念之仁,竟然促成她逃脫的機會。
他真不該心軟。
命人全力去找了,他的一顆心仍七上八下,擔憂不已。
現在他在乎的是她的安危,萬一遇上壞人,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該怎麼辦?
如果他不逼她流掉孩子,也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但是現在再懊悔都來不及了。
「韶荏……你到底在哪裡?」他的心在呼喊,可惜她聽不見。
想必她現在一定很恨他,無法諒解他。
矛盾的心情糾纏著他,這會兒人海茫茫,要尋她更不容易了。
也許……她會像斷了線的紙鳶,永遠也回不來了。
想到這兒,他的心焦慮難安,一刻都定不下來,只有親自策馬出去找她。
若他的推測沒錯,她一定在回大唐的路上。
「這是什麼地方?」
唐韶荏悠悠醒來,訝異地環顧四周的陳設!她待在一間非常華麗的房間,她踉蹌地走下床榻,想要開門出去。
沒想到一開門,曾經企圖想染指她的人——宇文慶,一臉曖昧的笑著進來。
是他!她的一顆心險些抖出來。怎麼又遇上這個惡人。
「小美人,你終於醒了,你睡了整整一天,瞧,天都暗了!」
他轉身欲關上房門,她暗知不妙,立刻想搶先出去,可他眼明手快,門終究還是關上了。
「想走?沒那麼容易,你得先好侍候本少主。」宇文慶不假掩飾,似乎想霸王硬上弓。
她緊抓著領口,一張俏臉慘白,往後倒退幾步。
「你……你不能胡來,若是管念禧知道了,他不會饒你的。」
「管念禧不是不要你了嗎?否則你怎麼淪落在外?」他誤以為她已經是個棄婦。
「才不是!」她想要辯解,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不管你曾經是誰的女人,反正我要定你了!」
他往前長臂一撲,她繞著雲母石桌,驚慌地閃躲。
「救命啊!救命啊!」雖然她知道自己身在宇文府,很難有人會對她伸出援手,但她仍出自本能地大聲呼救,也許會引起注意。
「你別怕嘛,等我上了你,你就知道我比那個小子強!」宇文慶邪濕地道。
他一手攫住她,俯身欲狼吻,她拚命地抵抗,卻力氣單薄,無濟於事。
眼見就要被這衣冠禽獸得逞,外面忽傳來嚴厲的女聲。
「放肆,為什麼我不能進去?裡頭在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嗎?」
忽蘭硬闖了進來,看見自己的丈夫正在輕薄一名女子,不由得怒氣衝天,指罵道:
「宇文慶,你好大的膽子,咱們才新婚兩個月,你就不把我放在眼裡,從外面擄了一個民女回來。」
宇文慶是有幾分忌諱她,囂張的慾念頓減,鬆開了唐韶荏,悻悻然地說:
「你不是說過允許我納她為妾?」
忽蘭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個衣衫不整的女人,竟是她的死對頭唐韶荏。
韶荏淚眼汪汪地向她求助。「忽蘭小姐,求求你救我。」
雖然忽蘭曾經鞭打她,但是面對自己的丈夫要偷香,應該不會坐視不管。
可她萬萬沒想到,忽蘭痛恨死她了,居然換了一副冷漠的臉孔,道:
「原來是你,真冤家路窄。」
她對丈夫笑了笑,大方地說:「你繼續享用吧!我會當做沒看到。」
「多謝愛妻的體貼。」宇文慶樂不可支,無所憚忌地再度展開獵艷行動。
「忽蘭小姐,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啊!」韶荏急急呼喊。
忽蘭卻不肯救她,存心要讓她被宇文慶玷污、蹂躪。
門「碰」一聲,又被關上。
「開門哪!」她哭著拍打門板。
「沒有人會救你的,你認命吧!」宇文慶高枕無憂地說。
他走過去要摟抱她,她卻豁了出去,拔下髻上惟一可以當利器的髮簪,緊緊操握在手,往他身上胡亂一揮。
宇文慶吃驚倒退,曾經遭過她的暗算,不敢任意靠近。
「別過來,你再過來一步,我就自盡。」她知道自己傷不了他,但仍寧死不屈,尖銳的簪子舉在頸間,只要一刺,便即斃命。
「臭丫頭,你以為本少主非玩你不可嗎?自視清高!哼!管念禧玩過的女人,不過是一雙破鞋罷了!」他氣得辱罵她一頓,怒火代替了慾火。
她忍辱含淚,提防他再進一步,舉在頸間的髮簪不敢鬆懈。
宇文慶見她那麼倔強難搞,暫時打消了侵佔她的念頭。
「今天先饒了你,呸,真是倒盡了胃口。」
韶荏無助虛軟地靠著牆沿,不停地啜泣。
誰來救救她?
念禧……她想的依然是那個無情的男人,心揪得更痛。
馬蹄踐踏黃沙,掀起一片灰茫茫的煙土。
管念禧已在邊界兜了半天,還沒有看見韶荏的人影,說不定她已經回去大唐了,可是依她一個弱女子,千里跋涉,不是一件易事。
他萌生去大唐一趟的念頭,此時部屬回報:
「少主,有人看見宇文少主擄了一名昏迷的女子回府,據那人描述,該名女子很可能是唐姑娘。」
管念禧大驚,但不論真實性,為了韶荏的安危,他都得去宇文府一窺究竟。
他立刻勒轉馬頭,趕往宇文府。
宇文慶一見到他,心知肚明他的來意,卻擺出不知情的樣子。
「什麼風又把你吹來了?」宇文慶閒適地坐定椅。
「是不是你把韶荏抓來的?」他開門見山地問。
「你自己的小妾不顧好,怎麼成天向我要人?」宇文慶嘲噓他。
「快把韶荏交出來!」他火焰高熾。
「你憑什麼說人在我這兒?」宇文慶並不認帳。
「我搜了就知道。」管念禧硬是直闖入內。
他大步來到花園,迎面遇上忽蘭,她痛斥他:「你把宇文府當成什麼了?」
管念禧臉色一沉,無視她的存在,逕自向內喊叫:
「韶荏、韶荏,你在哪裡?」
待在廂房的唐韶荏聽見他的呼喚,如獲一線曙光,豁然站起來,對著窗口回應:「念禧,我在這兒。」
果然沒錯,人是宇文慶抓來的,他急欲打開鎖門,進去救她出來。
宇文慶怒容滿面,使勁拉住他,往他英俊的臉龐揍上一拳。
「不准你帶走她!」
「你明知道她是我的人,還三番兩次地抓她來,分明是要和我作對,是不是要逼我當長老,你才甘拜下風。」管念禧深知他覬覦長老之位,故用這一點牽制他。
宇文慶忍不住滿腔怒火,他的母親瑤夫人聞聲而至,厲聲制止兒子。
「慶兒,你這是做什麼?快放人!」
「阿娘……」宇文慶不甘心。
「阿娘的話,你都不聽了嗎?」瑤夫人顯露威嚴。
宇文慶只好垂頭喪氣地叫人打開鎖門。
唐韶荏獲得自由,飛奔至念禧胸膛,可他一臉生硬,並不摟抱她,只丟了一句:
「跟我回去。」便轉身先走。
她知道他在生氣,怯怯地跟在他後頭。
宇文慶見煮熟的鴨子又飛了,氣憤地對母親抱怨:
「阿娘,你為什麼老是偏袒他?」
「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就快當上長老了,不要成天迷戀女人,枉費阿娘一片苦心的安排。」瑤夫人沉著地說。
「外公怎麼還不死啊?」宇文慶忍不住詛咒始畢長老。
「住口,你這樣浮躁,怎麼成大器?」瑤夫人叱道。
忽蘭看著這位精幹的婆婆,她嫁進府裡兩個月!已發覺瑤夫人野心勃勃,不是簡單的人物。
回到府邸,管念禧一副冷冰冰的態度,唐韶荏也生著悶氣。
兩人不發一語,陷入膠著。
默啜知道她懷孕了,特地來府裡為她滋補身子。
「多吃一點,這樣胎兒才能快快長大。」默啜舀著銀匙。
韶荏把碗推開,微蹙蟯眉。「吃了也沒用,這個孩子最後還是留不住的。」
「唉!」默啜歎了一口氣「想不到少主那麼狠心,居然不要自己的親骨肉。」
「我和念禧的恩怨,你是不會懂的。」韶荏幽幽地說。
「可你也不該一聲不響地離開,少主擔心死了。」默啜也怪她。
她垂首默然,默啜也不忍再苛責她,執起她的手,安慰道:
「沒事就好了,以後別再亂跑了,我想經過這一次,少主應該會改變心意,不會再逼你了。」
真的嗎?他會改變!韶荏心裡想著,衷心盼望他願意接受這個孩子到來。
也許有了孩子之後,一切都會不一樣,這也是她極力想保住孩子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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