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風光明媚依舊,生活恢復平常,感覺上又像少了些什麼。
樂勝男在越南與樂蓉蓉聯絡上,告知行程將再延遲二十來天。
日子很快過了半個多月,原來預期是空距離會多少淡化阿嘟對樂蓉蓉的依戀習慣,然事實上卻不然。
張碧雲也是喜歡小孩子的人,但是她從來不將之混入,甚至干擾到私生活,喜歡歸喜歡,可也是人的小孩,打不得說不得,因為沒這個權利。
「總歸一句話,『多疼多傷心』!人都是現實的,許仲睿現在纏你賴你,那又怎樣,小孩記性好忘性也大,一有別人待他好,你就閃到一邊涼快去。或者到時人家許維恩幫他兒子找到新媽媽照顧不需要你了,你花費心血不是白費,再者,假設他有意讓你當後母好了,動輒得咎,總不像親生母親那樣可以任意管教,怎麼算都不合算。」
張碧雲常耳提面命,提醒樂蓉蓉三思,不要這樣傻不隆咚的。
樂蓉蓉感謝她的好意,但沒聽進心裡去。
許、樂兩家交情不錯,多照顧阿嘟本來就是應該的。何況阿嘟值得人家多疼愛,他聰敏,懂事;家庭不和樂,父母離異造成他敏感自閉的性格,這都吸引她加倍寵愛引導想彌補他。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其實可遇不可求,哪能斤斤計較誰吃虧誰佔便宜,施與受更難界定,微妙間的一線之隔,想這麼多豈不杞人憂天、多傷腦筋。
她的付出,相對的阿嘟同樣回報予全心全意,而善解人意的阿嘟帶給她的滿足與喜悅也又豈會少了。
張碧雲的想法不能說不對,因為現代工商社會的生存法則就是如此,凡事講公平、物質化,利益均占的前提下先考慮自己。急公好義、熱心無私的人不是沒有,而是太少了,發揮的慈愛精神力量太小,無法產生一呼百應的效應,眾人只得服從多數民情,有樣學樣要斷不斷。
她才不要如此自尋煩惱,計較多了又如何,台灣王永慶也只有一個。
人生無常,禍福無期,快快樂樂盡其在我,但求無憾、無愧於心,樂蓉蓉從沒沒想太多。
阿嘟到台北真交到關心的新朋友那也很好,對象是誰有何緊要,畢竟他年紀小,她才不因此覺得被利用了。可是,張碧雲對此卻嗤之以鼻,直咳聲歎氣。
這些都不重要,反正事實讓阿嘟並沒忘記她,他每天中午放學都打電話給她,頻頻問她何時赴北,並且報告上學的情形,老師教些什麼、班上哪些同學。
而阿嘟的爸爸許維恩倒是幾乎沒再多聯繫,大概忙到一頭栽進緊湊的時刻表中,聽許奶奶說他正忙著寫本書。偶爾阿嘟晚上臨時興起CALL她時,會聽到許維恩的聲音而聊上幾句。那晚樂蓉蓉通常會輾轉反側,在床上躺許久才入睡。
她掛念阿嬤、樂蓉蓉,對許維恩卻是思念……他的愁眉仍是微斂嗎?唉,是相思嗎?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台北
根據氣象報告,大氣層受聖嬰年影響,全球氣候籠罩在不穩定中,台北連續一個星期白天持續高溫悶熱,午後將有雷陣雨。
這種天氣待在戶外的都是呆子,聶璇茹身穿一身美美的名牌套裝叨念著,她性感、飄逸的白紗再繼續被烘烤下去,粘搭搭不打緊還滴汗成河了……
「璇茹你先走嘛,我們改月再約。」另個柔柔的嬌嬌女輕聲細語道,連聲音都泥軟得可滴水……
美女就是美女!聶璇茹在旁邊嫉妒死了,其實她本身也是大美人,美法、優點不同,但不知道她怪異的邏輯那裡出了問題,總認為男人心中的美女標準就是隔壁站著的那一型,所以三不五時就要和「範本」多聚聚,既可觀摩,說又定又可以達到潛移默化的功效。
她們兩個就是聶璇茹自己口中的呆子。熱啊,好熱,裡面有冷氣不吹,烈日下站在學生活動中心外的騎樓伸長脖子,人家是等情郎,那她呢?幹麼也跟著活受罪。
「偏不要,我非要看到那個帥哥的廬山真面目,看他有什麼本事讓你見色忘女。」
「我才沒有,你胡說。」王卉蕙急急否認,臉卻羞紅一片。
聶璇茹斜睨她,擺明不信。「王卉蕙,我們朋友是假的嗎?才沒聊幾句你心都不知道飛向哪兒了,還往學校裡跑……」
「真的沒有嘛,我只是臨時想到桌上有些資料沒拿。」王卉蕙輕顰眉,抵死不承認。
這又引來聶璇茹的仰慕聲,「哇,老天真不公平,像你一舉手一投足都是十足十的古典美女,那像我裝得好辛苦。」
「不理你了啦,每次都吃人家豆腐。」美人輕嗔讓人連骨頭都酥透了,聶璇茹讚歎之餘也跟著模仿了一遍,心想這招要學起來……
「聶璇茹到底有完沒完,緣分又不是這樣勉強來的,也不是所有男的都喜歡秀氣型的,你那麼多追求者不就證明了嗎?」
「哎呀,你不懂啦,我這是經過研究的調查結果耶,花花公子、狂蜂浪蝶最終幾乎百分之九十都是栽進你這類型的情網裡,不會錯的。」聶璇茹對這點很有把握的也正在努力,她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狐疑的問道:「喂,你該不會是怕我相中你的婀娜答,故意不讓我瞧吧?」
王卉蕙扭捏半天,還真被猜中了。
這下聶璇茹忿忿不平了,「你還不知道我嗎?朋友夫不可戲,再怎樣我也不會妄想不該屬於我的人,就算對方條件再棒也不會。」
「可是他還不是我的誰啊……」就是這樣王卉蕙才不放心,多個情敵就少份希望,她不可不謹慎。
她含糊不清的嘀咕,聶璇茹都聽見了,真難置信,王卉蕙賢淑完美的形象有點給她幻滅。
「那位某某公子八字都沒跟你有一撇,你就開始防我?」她提高聲調再確認一遍。
「他是位知名博士,在其學術領域上無人出其右,礙於人情才到這所大學開堂課。」他並非泛泛無名,若不是機緣湊巧,王卉蕙都沒機會認識他呢!
去他的,有異性沒同性算什麼朋友!「那更要努力看一看。」聶璇茹賭氣衝上了,王卉蕙欲言又止愈焦慮不安她就愈樂,誰教王卉蕙以小人之心防君子之腹,哼!
兩人人都嘔氣不說話,天氣又更熱了。
許久,站在腿都酸了,聶璇茹用手扇風,白紗一角被拿來當扇涼工具了,什麼鬼天氣,一絲涼風也無。
「到底還要等多久?什麼鬼天氣,洛杉磯也不能待,什麼聖嬰年,天空是很漂亮啦,但沒事雨下個不停像西雅圖一樣,達加州山上都會下雪,有沒有搞錯……」她忍不住打破無言僵局,在三十八度的烤爐裡待五分鐘都像是一年這麼久。
王卉蕙額際薄汗微沁,心裡還拐扭著,說了句風涼話,「這裡不是鴻飛企業,又沒人要求你千金大小姐等。」換言之,她嘲諷聶璇茹別在這兒頤指氣使。
聶璇茹吹鬍子瞪眼,氣歸氣還是先忍下來,「希望這只是你的氣話。」
賭氣當然有一點,但最主要的,王卉蕙希望趕走聶璇茹,不說別的,她的確是很危險的競爭敵手,就算口不擇言也要先驅離她再說,否則等許博士來了就來不及。「誰不知道前陣子你倒追豐達實業的小開被甩,他和小秘書雙宿雙飛去了,我不想說得太難聽,可是你現在正缺對象是事實。」
小人!亂嚼舌根做人身攻擊,好啊,小鼻子小眼睛的,算她聶璇茹交錯朋友了,年耕萃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大小姐八竿子打翻一船人,采連坐法把當初介紹她們認識的無辜者年耕萃一併「牽拖」。
「哼!我就要看看你王小姐的心上人如何了得!就像你金口,本姑娘正缺對像……」她就是要氣死王卉蕙,耶——王卉蕙眼裡的火花變了,從怒火變成款款深情,她順著視線瞄過去。
是他嘍?條件算不錯啦,斯文俊秀,濃厚的書卷氣,體格馬馬虎虎還過得去……以她小姐喜歡阿諾肌肉的標準,再結實也擠不上壯碩的標準。
王卉蕙緊張不安的審視她的表情,深恐聶璇茹也相中他。
「他叫許博士?」聶璇茹一副非常感興趣的問,不過看王卉蕙就幾乎要和她勢不兩立的架式,她本來還想戲弄、戲弄,整一整王卉蕙的,但還是算了吧!「他根本就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寶貝什麼?」天氣熱死了,饒了她吧,沒興趣玩下去了,她說著就筆直的朝停車位走。
王卉蕙幹麼還不放心緊跟著她啊,無聊!倒也不是聶璇茹有成人之美,那個許博士看起來是不差,不過她多少是念舊情的,朋友做不成她還不至於故意去搶王卉蕙中意的白馬王子。
「你跟著我做什麼?我不是說過你白馬王子很安全。」竟敢不信任她?聶璇茹瞪視著王卉蕙。
「那你為什麼朝著他走?」
喔?還真的耶,那位男士正準備開車門……停車場那麼多位子,她那麼多疑做什麼?連再回頭瞪她都懶了,聶璇茹屁股一扭繞個方向走。
確定心腹大患往她自己車子鑽了,王卉蕙趕忙追著久違的他。
「許博士、許博士。」王卉蕙敲敲他車窗,幸好趕上,她跑得差點扭到腳,卻也給自己找到很好的借口。
許維恩按下電動窗口,「有事?」
「好久不見,暑假你上哪度假?」王卉蕙粲笑如花,手帕秀氣的輕輕擦著臉上的汗漬。
他對她不甚有印象,何來好久不見之說?真正好久不見、讓人想念的是樂樂,還待在「春日」的那個小丫頭。
「許博士貴人多忘事,我們在龍騰基金學術研討會遇見過,我是崔先生助理紀浩禮先生的朋友。」那都已經是數月前的事了,她左思右想終於趁紀先生應邀的機會展開行動。
「是,我想起來了,紀先生最近每星期也應學生邀請在學校開個專題座談會,你是來幫忙的?」
雖然他努力思考後恍然的神情有些傷她鍾情於他的心,但好的開始總比原地踏步好。
「我就是來幫他拿些資料的,許博士你趕時間嗎?」
「是,我是急著去接我的兒子放學。」許維恩不解風情,沒接受小姐親賜的良機。
王卉蕙眉微皺,閃過一抹痛苦,「這樣啊……我就不耽誤你了。」還有事嗎?她說不耽誤,可是手放在他車窗不放,他怎麼開車?他正想禮貌的請她讓讓……
「不知道方不方便和你約個時間,紀浩禮先生一直想找機會拜會,不過老碰不到許博士,我實在很失職,沒想到這次這麼剛好就巧遇了。」她忽然彎下腰,挺不舒服的樣子。
「那麻煩你和研究室裡的許小姐聯絡好了……你不舒服嗎?」他後知後覺終於弄懂她的暗示。
「是啊,我的腳好像有點扭到,不方便走出去叫計程車。」
「對不起,剛剛沒注意到,搭我便車好了。」許維恩開了車門,小心扶她坐上車。
「真不好意思麻煩你。」一上車她就笑盈盈的稱謝,剛才的痛苦一掃而空。
許維恩專心開車駛出校門沒太注意,「你腳扭傷得嚴不嚴重?很抱歉,我不放心我兒子一個人在學校門口等太久,一定得先去接他,不然我在路口幫你叫部車送你去醫院?」
「不用、不用……」她馬上反對。
他奇怪的看她一眼,「可是受傷拖延治療不好,等我接到小孩可能會耽誤你很多時間。」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我下午都沒事。」她求之不得呢!「可能天氣太熱有點中暑,我吹了冷氣舒服許多,連腳也沒那麼痛了,我陪你一起去接你兒子,我不曉得許博士還有太太?」她試探的問,聽朋友說他們夫妻分居很多年了,就是不知離婚了沒有。
既然她沒大礙,許維恩客氣道:「那不好意思,你希望在哪個路口下車方便?」沒回應她交淺言深的話題,他覺得沒必要把私事當成閒話和外人聊。
「我沒問題,別顧慮我。」王卉蕙如何也不想就這樣喪失相處機會,手作態的揉揉腳,「許博士小孩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七歲,剛上小學一年級,叫許仲睿。」一問一答,他盡量不失禮的回答,可是她似乎沒有意願下車,他就只好朝目的地繼續開。
剛念小學,母親又不在身邊,王卉蕙兀自規劃春秋美夢、幸福遠景,雖然後母難為,但未必不是個好機會。
「許博士的小孩一定很有家教,很可愛,他很以自己爸爸為傲吧,現在小孩啊……」欠缺母愛的小孩多可憐,她會多關照他一點,她彷彿已經能想像許博士感激得涕零的模樣了。
這小姐真的有些莫名其妙,許維恩應付的點點頭,路上聽她評論兒童教育、親子關係……
「爹地!」老遠看到許維恩,阿嘟喜孜孜的急忙揮手跑近。
許維恩笑著一把抱起他,「有沒有等很久?肚子餓不餓?」
「好餓!今天怎麼是爹地來接我?」
「徐嫂有事請假,你想吃什麼,我們去買,」
他們走到車邊,阿嘟才想告知午餐決定要吃麥當勞,一看到陌生人從爹地車裡下來就住口不語。
而許維恩想介紹也無從介紹起,他連她姓名都不記得,「阿嘟跟阿姨打招呼。」
她討好的笑了笑自我介紹,「許仲睿好帥喔,像你爸爸,我是王卉蕙阿姨。」名字是朝著許維恩說道,接著羞澀的眼光馬上又掉轉。
兩父子坐妥看她也坐進來。「王小姐到哪?我送你過去。」許維恩問道。
「別忙,反正我沒事,這樣好不好,我和小朋友第一次見面又沒帶見面禮,大家都肚子餓了,我請你們吃飯。」
「不必麻煩了,怎麼好意思讓你破費。」看阿嘟千百個不願意,許維恩當她客氣自然推謝。
「人家都要吃飯的嘛,不麻煩,許博士不要那麼客氣。」
「不是,小孩放了學會想休息一下,我們只是買個簡餐回家吃,謝謝你的好意。」
王卉蕙當然聽出他委婉的拒絕,但下次的機會遙遙無期……「這樣啊,那我們吃麥當勞好好,小朋友最喜歡的,我也好久沒吃了,怎麼樣?」唉,他如果再反對,她實在也不好意思再糾纏,她心裡七上八下默默祈禱。
而許維恩看她這麼熱情,真的也不知該怎麼不傷和氣拒人千里。
見他沒表示意見,王卉蕙自然就是主控指揮,興沖沖往麥當勞出發。
阿嘟臉糾著不肯說要吃什麼,王卉蕙打圓場點了兒童雞塊餐、麥克漢堡和麥香雞餐,她買了拎回車上。
「裡面好多人,你們家遠不遠?」
阿嘟和許維恩面面相覷,都弄不清這位王小姐到底要跟他們跟到什麼時候,他生氣乾脆在後面都不說話了。
「我們找天假日帶你去遊樂場玩,現在聽說有些地方像六福村、九族文化村都挺不錯的。」王卉蕙哄小朋友,這許仲睿看起來有些不悅。
進了家,阿嘟書包丟到沙發,很酷的回答道:「我阿姨說,現在夏天炎熱,病源易滋生,傳染病很多,交代我不能隨便到公共場所。」
這是小學一年級的學生嗎?王卉蕙有些下不了台,好在許維恩聊了些天氣之類的無聊話。
「現在小孩好聰明,許博士一個人很辛苦吧!」她將麥當勞餐點取出放置在餐桌上,「我們快吃,漢堡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還沒洗手。」阿嘟唱反調,自己當然想吃麥當勞,可是看爹地那個奇怪的朋友一副討厭的樣子,他就很反感。
「快去,書包順便拿到房間。」
氣氛很尷尬,許維恩等阿嘟回到餐桌一起開動。
「來,這是你的兒童餐。」王卉蕙已經察覺出許仲睿對她的排斥就不敢再躁進,心裡給自己打氣,小孩子都會恐懼爸爸被搶走,這很正常,以後大家比較熟的時候就不會這樣了,她耐心一點就好了。「看看裡面有什麼玩具……是車子耶,先吃些東西等會玩。」
「那是我爹地的,你沒買自己的嗎?」阿嘟很直率的質問坐在對面的她。「我們每次都是一起吃三份的,麥克漢堡是爹地的,兒童餐我和爹地分,麥香雞漢堡我吃,其他都是爹地要吃的。」阿嘟怕人家誤會他是故意不讓她吃,還仔細說清楚分法。
王卉蕙真的想一頭鑽進地底,她還以為二份其中一份是許博士細心做主幫她多點的餐……
「沒關係,你用。」許維恩輕聲斥喝,「阿嘟!王小姐是客人,不可以沒禮貌。」
「我又沒說錯!」眉一糾,許維恩吁歎力不從心,這孩子……樂樂在就好了,那小子就只聽她的話。
學期新開課、研究工作繁重,帶阿嘟回台北後好久沒和她聯絡,唉,他不自覺皺著眉頭時,她跟著皺眉數落的淘氣樣便浮現眼前,他真的是望穿秋水啊!上星期難得可以抽空南下,偏巧她有事而悵然作罷,這小丫頭什麼時候才搬上來呀……
「不要緊,小孩子應該多吃一點,我不吃沒關係。」
他面對現實處理當下的問題,「阿嘟該說什麼才對?這些東西還是王小姐請你吃的呢,別那麼小氣。」
「那我不要吃,都給你們吃好了。」阿嘟頓覺委曲,大發脾氣轉身就走。
樂樂何時來呀,許維恩再次暗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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