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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今晚的表演不錯吧?」塗著鮮紅寇丹的纖纖玉指,輕捻著一支高腳杯搖晃著裡面暗紅色的液體。

  回給她一個高深的微笑,林時誇讚的說:「的確是不錯,一舉讓大家都知道我和你正打得火熱!」而且完完全全搶過他的光彩,他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兩人一起演這場戲才五天,流言果然如當初所預料的傳得很快也很猛,簡直把他們兩人當成今年度的話題人物來看,這一切全有賴斐香繁的特殊身份。他真的沒想到「雷音組」真的能找到一個完全符合……不,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女人來當他的保鏢,商界誰人不知「香繁女王」,而她的後盾原來就是「雷音組」。

  斐香繁的媚,不是刻意裝出來的,而是一種自然形於外,從舉手投足到每一根頭髮都足以勾起男人心底最強烈的騷動,連閱人無數的林時都無法倖免。不過很可惜的是,當天兩人已經建立了彼此的默契——她不會妄想假戲真做,飛上枝頭做鳳凰;而他也不要動她的歪腦筋。

  這實在有點損傷他的男性自尊!

  看得出來她不是在做假,就像她說的,各式各樣的男人她見多了,雖然不至於到厭惡男人只喜歡女人的地步,但也不樂見和同一個男人整日面對面的相看兩相厭!

  兩人對外是以親密的情侶出現,但在私底下卻是各忙各的私事,因為「雷音組」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絕對不怕那些不長眼的傢伙來做怪。所以往往斐香繁陪他下班回家後,林時窩在書房忙公事,斐香繁就以電話遙控「夜世界」的一切運作,倒也相安無事,同時建立起同類的惺惺相惜之感。

  「這樣看來,我們很快就能分道揚鑣了。」斐香繁迷晡熔斯L聊看向室內窺伺的人群。

  「喔!親愛的,你這樣太傷我的心了!難道你這麼巴不得離開我嗎?」林時誇張的表示他所受得傷害。

  睨了他假意的表情一眼,原想說些什麼,但又一反兩人獨處時的口吻,柔膩雙手由林時寬厚的胸膛誘惑地滑至脖子上攀著,引起他的一陣雞皮疙瘩,再熱情的附在訝異不已的他耳邊說:「甜心,我當然捨不得離開你,每天一早醒來,若沒有感受到你熱情雙手的愛撫和溫熱的雙唇滋潤,我的心就覺得若有所失,我……」看著他愈來愈驚愕的臉孔,她心裡狂笑得快岔氣了!

  「呃,抱歉!」突然有男性尷尬的聲音插入。

  呆怔的林時聽到這聲道歉,才恍然大悟她為何會有如此的轉變,害他猛嚇了一跳,以為她轉了性,決定不放過他這個如意郎君,打算打蛇隨棍上呢。嚇出他一身的冷汗!幸好!他在心底暗呼。

  「時?」

  「嗄?」林時才回過神來,看清來人正是這次宴會的主辦者白佑力,年約五十的他和自己去世的父親交情不錯,現在正一臉尷尬的看著他們親暱相疊的姿勢。

  「呃,抱歉,伯父有事嗎?」他勉強拉回遠去的清明神智。

  「呃……我……」被斐香繁的媚眼瞧得心跳加速的白佑力,忙在自己還沒有忘記為什麼要找林時前,把目的說出來:「呃,是這樣的,時,杜先生到了。」

  林時眼睛一亮:「他到了?」

  「是啊,才剛到就被人群圍起來了,所以我才趕快過來找你。」他又偷覷了斐香繁幾眼。

  林時也查覺到白佑力的眼光一直不斷的飄向他摟著的人兒,不禁也好笑起來。但為了不讓為人忠厚的白佑力,在晚年時才鬧起家庭革命,連忙轉開他的注意力:「伯父,謝謝您。可能還要勞煩您為我們引見這位杜先生。」今晚的現身,除了讓外人相信兩人之間所演的這齣戲之外,這是今晚另一個目的。

  「呃……當然、當然。」白佑力勉強拉回不斷偷飄的眼光,故作鎮定的轉身帶路。

  趁他轉身時,林時附在她身邊輕說:「你的魅力真是令男人擋不住。」

  「好說。」斐香繁不客氣的接受他的讚美,做她這一行的,首重的就是凡人無法匹敵的超凡魅力,不然憑什麼能獨領風騷多年。

  維持魅力十足的笑容,攀著他的手臂款擺著腰肢,兩人再次走向喧鬧的室內,迎接眾人好奇的眼光。

  「那位杜先生是誰?」她討厭這個姓氏。

  「噢,他算起來是華裔第三代吧。聽說祖父那一輩赴加拿大經商有成,現在打算回台投資事業,是不少企業想爭取的合作對象。我也只是風聞而已,還沒見過他本人。」這筆合作計劃若能談得成,對自己企業的拓展將有不錯的成效。

  白佑力招呼著他們兩人過去,他的身旁站著一對衣著入時的年輕男女,週遭還有人群圍繞著他們。

  「杜先生,我幫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林時先生,旁邊這位是斐香繁小姐;時,這位是杜實桓先生,旁邊這位是他表妹汪子容小姐。」白佑力簡單的介紹彼此認識。

  這句介紹的話一出,尚未面對面的兩個女人各自一凜。斐香繁黑瞳眸光快速閃了閃,馬上又像先前一樣嬌笑著;而汪子容卻白著一張臉,驚慌如小鹿般的眼神惶然地迎上對面那雙比海還要深測難懂的漆黑眼瞳!

  她們身邊的兩個男人都沒有留意到身旁女伴的異樣。

  「幸會,杜先生、汪小姐。」林時換上一本正經的臉孔。

  「幸會,林先生、斐小姐。」杜實桓客氣的回禮。

  「耳聞杜先生這趟回國是有意投資,如果是這樣的話,『長信』有極大的興趣!」林時開誠佈公的說明他的來意。

  據調查,這位杜實桓為人並不喜歡虛偽造,也不會因為對方戴高帽子的行為而對誰比較禮遇。對付這樣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直來直往,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反而可能會贏得他的好感。不無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一臉斯文的杜實桓很意外他直接說明自己的來意。

  來台前也曾對台灣可能合作的對象做了一番調查,「長信」算是其中最符合他們要求的企業;但對於這麼慎重的事,他當然不可能只憑幾句話就完全相信,他必須再和這些企業做正面的接觸和研究後,才能做下決定,這是他擴展祖業重要的第一步。

  「我的確是有這個打算,目前林先生是唯一沒有用旁敲側擊的方式追問的人。」這讓他對他的印象大大的提升,轉而審慎的重新打量起身前的一對璧人。林時身邊偎著的女性柔媚得讓他心驚,雙眼也不自覺地怔怔注視著她,他從沒有見過這麼富有女人味的女人,既陌生又眼熟的覺得似曾相識……

  「你……」杜實桓正想開口,手腕上掛著的小手不住的顫慄中斷他的問話。

  他不解的回頭看著汪子容,卻見她一臉慘白的瞪視著前方,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有斐香繁一臉難以捉摸的笑意,她自在地回望著臉色慘變的汪子容,和盯著她看的杜實桓,沒有任何的異狀,手臂再度傳來的顫慄,拉回了杜實桓的怔忡。

  「子容,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不舒服嗎?」剛才還好好的……

  「表哥……我……我有一點累了,想回去休息……」一雙驚惶的眼,不敢再看向斐香繁如花的臉龐,勉強移開膠著的視線,轉頭對杜實桓擠出一個笑容。

  她究竟是不是「她」?可是若是「她」,為何看見表哥沒有一絲的異狀?但若不是……「斐香繁」這名字實在太少見了!

  「這樣的話……」杜實桓下意識的再看了斐香繁一眼。「我們先回飯店休息吧。」

  「嗯。」汪子容下意識地緊緊摟住杜實桓的手臂,躲避那兩道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目光。向主人和身旁的人告罪之後,杜實桓就扶著虛弱的汪子容先行離開。

  在白佑刀和其他人也陸續離開之後,趁著只有兩個人時,林時小聲的問:「你認識他們?」他沒有忽略到兩人臨走前不約而同投射於她迥然不同的眼光。

  對於杜實桓純男性的著迷他能理解,但汪子容……就顯得懼怕得有些過火了!

  「你為什麼這麼說?」斐香繁仍然嬌笑著。

  依她的情況,該說認識或不認識?她的眼光飄向兩人離開的方向。

  「那汪小姐是在聽到你名字時才嚇了一跳,那也是她身體不舒服的原因。」

  「也許她見鬼了。」斐香繁淡淡地拋下這句話就離開了,留下林時看著她的背影。

  看來,斐香繁果真如外人所傳,擁有無數的秘密。

  卸下了濃艷的彩妝,恢復斐香繁原本的面孔。同樣嬌媚動人的臉龐多了一絲的清麗,那是她目前最不需要的顏色;即使曾經歷過一段長時間的困苦生活和懷孕生產,也未曾影響到她的美麗,反而為她更增添成熟的風韻和動人的圓潤曲線。

  就是因為這張臉,讓自己的少女時代飽受別人猜忌輕侮的眼光,這張人人奢求的嬌媚臉孔,原本是她的夢魘,誰能想到在多年之後,居然成為她最強大的武器,不僅僅讓她和小寬免於貧困,同時還能用來清償她欠下的恩情。原來,只要自己巧妙運用這份美麗,她根本不需要出賣自己的身體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當年,她懷著三個月的身孕,落魄得回到台灣這個自小生長的故鄉,為了留下腹中的這一塊肉,走頭無路的她甚至有了賣臉、賣身的最壞打算,只因為她想活下去——不論以什麼樣的形式,那是當時她唯一的信念!但她幸運的在還沒有走到山窮水盡之前,遇到了國中時期的同學藍可靖。

  國中時期,她和樊築、藍可靖同樣是校內的名人——一個校花,一個才女,一個不良少女,三人各自擁有自己的生活圈。同窗的日子裡,雖然不曾正面衝突過,但也不曾有過任何交集。所以當藍可靖能在深夜的陰暗角落一眼就認出落魄不堪、萎靡在牆角的自己時,她無比的驚訝。

  重逢時的藍可靖,還是如同學生時期一樣的活力四射和耀眼,但自己……在經歷過一次次的生離死別、貧窮困頓後,雖然只有十九歲,但離鄉後發生的種種變故,早讓她的身心疲憊地失去年輕女孩該有的活力和笑容,有的只是認命和認分。在自己扭過頭去,不俗和藍可靖驚訝的視線相對時,她居然蹲到自己身邊,沒有嘲諷、沒有看不起、也沒有詢問,就這麼拉起她冰冷的手,說了一句話:「跟我來。」

  那一刻,她心中為了人生種種不平等際遇而心中高築的冰雪溶化了,再也沒有比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誠摯溫暖的手,更能讓她感動!

  拉著抽抽噎噎的她起身,藍可靖將她帶回了「雷音組」,在那裡,她遇見了雷爸父女,和另一個更不幸的人——樊築!

  樊築的遭遇,讓斐香繁醒悟到自己其實比她幸運多了,而且自己還有活下去最重要的力量——一個即將出世的孩子,她精神的所有寄托。從那時起,斐香繁完全擺脫了自卑自憐的心情,全心的為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做最萬全的打算。

  「雷音組」是北部一個不逄小的組織,目前正順從時代的潮流努力的轉型當中。如同一般黑道幫派所做的事,「雷音組」旗下也經營酒店、賭場,甚至搶地盤和鬥毆,但在雷老大的信念堅持下,絕不走販毒這條窄路。雖然贏得不少道上人士的讚賞,但仍舊脫不了黑道之名。雷家的獨子也是因為這樣,毅然決然的自大學休學離家,至今不知所蹤。經此巨變後,雷老大漸漸起了漂白之心,感恩的樊築適時的給予助力,運用她的才知,準備將「雷音組」一步步規劃轉向新型態。

  斐香繁終於有機會報答雷家,但對任何事都一窮不通、徒有一張美艷臉孔和妖嬈身材的自己,該如何報答「雷音組」的大恩,同時也為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謀一個生機?

  斐香繁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

  即使雷老大、藍可靖從不曾要求過她報恩,但她又怎麼好意思讓自己和腹中的小孩,當個沒有任何用處的米蟲?何況內心深處,父母俱亡的她,迫切的想為自己定位,並且溶入「雷音組」這個她視為「家」的地方。

  要將「雷音組」轉型另一個最重要的助力就是——錢!

  需要龐大的金錢才能將「雷音組」的生活維持在舊有的水準,而不讓老幹部對組裡的新轉變興起不滿、不適之心。在穩定組中長老的軍心時,才有辦法放手去開創新的事業進而轉型成功;所以,斐香繁幾經思考之下,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就是運用自己最原始的本錢,接手「夜世界」這家酒店,並靠自己將它改造成一流的高級酒店!

  這對她而言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憑著出色的外貌和應付男人騷擾多年的豐富經驗,要她應付那些酒言酒語的客人一點也不是難事。當年,她在加拿大最困苦的時候,她都不願意賣臉、賣身,為的就是自己一息尚存的傲氣!她死命的撐著,寧死也絕不讓那些原本就不看好她的人有借口輕視她,但當她終於放下無謂的自尊後,才發現過去的自己有多傻,就為了扭轉旁人無聊的信念和眼光,不敢釋放真正的自我,而活得備受煎熬!

  當自己決心接手「夜世界」後,她才發現原來為自己而活,居然是這麼快樂的事,她為所欲為的活出自我,不再害怕別人在她身上貼上有色的標箋,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本身的價值所在。現在生活得無拘無束的她,身邊圍繞著她萬般寵愛的兒子、如姐妹的好友,與「雷音組」裡的雷老大、狐狸……這些人才是她現在最珍視的!

  關於杜實桓,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了。

  「子容,你還好嗎?」搭車回到飯店後,杜實桓將表妹送回房間,關心的問。

  「表哥,我沒事,只是忽然覺得不舒服……」她強自擠出一抹微笑。

  從見到那女人後,她就感到一陣又一陣的悚懼從心底湧起!

  這實在太巧了,巧得幾乎讓汪子容以為命運之神是站在斐香繁那邊的。

  「既然如此,你先休息吧,我回房去了。」

  汪子容急忙拉住他的手,淚眼汪汪地哀求:「表哥,你留下來陪我好嗎?」

  杜實桓為難一笑:「子容,我還有些事要辦……」

  「是嗎?那我不勉強你了……」不捨地放下拉住他的小手,失望的坐回床上。

  這種可憐的姿態讓杜實桓看得也有些不忍,但他不得不表明自己的無意。

  子容是他的遠親,也是父母眼中最佳的媳婦人選,但他就是無法把她當成一個結婚對像來看待。她很好,真的很好,又溫柔、又善解人意——就像剛剛一樣,對於他的婉拒,她也沒有霸道的糾纏不休。但他想,就算他真的找不到一個情投意合的對象,她也不會是他的選擇。不為什麼,只因為她是從小看到大的小妹妹,他就覺得她應該找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而不是一個屈服於周圍人的期望,不得不結婚的男人。

  輕輕合上門,踱步走回位於汪子容隔壁的房間,不期然的又想起那個有著一雙漆黑美眸的女人——斐香繁!

  為什麼自己對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人竟是如此的……掛心?而那份若有似無的熟稔感,會是他的錯覺嗎?他記憶中從不曾有過她的蹤影,而她絕不是一個可以輕易讓男人遺忘的女人。她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可以讓一直以清教徒自居的自己亂了心性?美麗的女人並不難得,難得的是可以牽動他的心的女人,實在是太少了。他漫長的生命中,沒有一個異性可以成功的進駐到他心中。

  自小優異的成績和斯文俊朗的外貌讓他佔盡優勢,但他並不以此自滿,反而更加備充實自己,以期不辜負長輩對自己的期望。對於圍繞在自己身邊的朋友和親人,他也真心以待,但也許是因為從不曾感到欠缺,所以對任何的人事物,也少有執著的情緒——這大概是他人生最大的失敗處。

  當週遭的人開始談起甜蜜的戀情時,他仍沉迷於書中世界,當他驚覺到自己與別人之間的差異時,也曾想過要改變這種情況,但他總是無法對他身邊的異性有更進一步的激情。

  是的,激情!

  向來就覺得自己順遂的人生像白開水,雖然平淡但也無味。他喜歡這種生活,但有時心底也會湧起一陣騷動,深切的渴望出現一個能讓他喪失理智、不顧一切去愛的女人,讓他嘗試到別人口中稱頌不已的愛情!只是,他失望了。雖是如此,也沒有什麼不好,因為那種想法也只是來自他一剎那間的瘋狂而已。

  而那種狂想,在今晚遇到斐香繁後又蠢蠢欲動起來……不可否認,她是個美麗又有吸引力的女人,那雙漆黑的雙眸流轉,有如引人墜入深幽陷阱般,讓男人移不開視線;她的皮膚柔細潔白的散發出珍珠般的光澤,合身的簡單禮服剪裁,將她曼妙的身材烘托的嬌嬈動人,讓人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在她身上每一處由線盤旋、纏繞,捨不得放過。挑染的大波浪捲發,每一撮光潔的卷度,都在訴說她的風情。而她白嫩的手臂……他想起她白嫩的臂膀,正親熱地掛在另一個男人的手臂上,臉色不覺一黯!

  來台後、未見面前,他就耳聞林時身邊出現這麼一號特殊的人物。原本也以為只是手段高超的交際花故作高姿態、製造身價,沒想到一見之下,才瞭解這個叫斐香繁的女人,為何能在男人心中保持這麼高的身價和話題。

  美麗的女人本來就容易引起男人的覬覦,若非自己不與奪人所好,一定也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沒有一個男人能抵抗這個女人與生俱來的魅力,連自己也不能例外!只可惜兩人的生活有如天和地一樣,永遠沒有交集的一天……杜實桓遺憾的想。

  不同沉醉在自己思維和忙碌中的杜實桓,借口不舒服的汪子容並沒有馬上休息。

  在杜實桓離開後,她馬上拿起了電話,直撥加拿大杜家的號碼,一顆心隨著話筒裡傳來一聲長過一聲的鈴聲而焦急不安。她必須馬上向表舅確認,出現在她和表哥眼前的「斐香繁」,究竟是不是那個「斐香繁」。

  經過了漫長的時間,記憶中出現在醫院走廊上,背對著她的「斐香繁」的身影已經太模糊了,更何況她只聽過名字和看到背影,甚至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但她還是恐懼!因為她查覺到表哥今晚的驚敢高揚的情緒,那是她從沒有得到過的特殊待遇,所以她馬上假借身體不舒服而催促表哥提早離開,不管她是不是那個女孩,她都不要表哥和她多相處一秒!

  表哥瘋狂的愛上一個台灣女孩的事,是在她接到表哥車禍的消息趕到醫院後才知道的。一向是父母眼中乖兒子的他,第一次表現出堅決與強硬自我,不管父母如何的勸止、阻撓甚至揚言斷絕關係,著魔似的他,拚死都要和那個出身微寒的女孩在一起。若不是因為出了車禍而失去記憶,他早就和那個女孩私奔去了。

  在那些蒼白、心急如焚的日子裡,她寸步不離地待在醫院照顧表哥,就在那時,她由病房內偷看到一向高傲的表舅夫婦,涕淚俱下的親自下跪,請求那個女孩離開他們寵愛的兒子;她永遠記得自己親耳聽到,背對自己不停抽泣、抖動瘦弱肩膀的女孩,在離去前最後的那句絕決的話——

  「永遠不要讓他再出現在我面前!」

  後來那個女孩消失了,表哥也因為喪失記憶,遺忘了過去近一年來發生的事。在一夥人都安下了心,認為一切都再度重回軌道之時,表哥卻執意要到台灣投資事業。

  什麼原因讓表哥突然決定要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小島?她和表舅他們都不懂。

  所有的人都極力反對,表舅媽甚至是哭著求他,但再多的懇求也不能動搖表哥半分,甚至還引起了他的猜疑,不解地追問究竟是什麼原因要制止他來台發展。

  表哥的質問引發他們更深的恐慌,深怕因為他一再的追問,使得他們極力隱瞞的陣年舊事曝光,喚醒他失去的那一段癡狂回憶,讓他們八年來的努力付之一矩;這使得他們不得不在他來台投資的這件事情上讓了步,只能在心中暗自安慰自己,事情不會那麼巧合。同時要子容一道同來,一方面是防患未然,一方面是培養兩人之間的感情。

  但命運真是捉弄人,他們才來台灣幾天而已,就碰上了一個「斐香繁」。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電話仍兀自的響著,在焦慮不已時,模模糊糊地急然想起表舅好像曾說過,要舉家前往西部參加一個老友的婚禮,順便旅行……他們一家想必現在一定是在旅程途中……

  頹然的掛上電話,無助再加上害怕的心,讓她只能緊緊的抱緊自己不住顫抖的身子,祈求上蒼的仁慈,不要是她——千萬不要是她!

  受到牽制而百般無聊的林時,在和杜實桓會過一次面後,馬上加速了商談接洽的行動。身為保鏢兼名義上情婦的斐香繁,當然是如影隨形的奉陪,這讓她發現到汪子容對她抱著高度的戒心。

  出現在她眼中警戒的眼神並不陌生,看過太多太多的女人,在和身邊的男人一起面對她時,眼中出現這種抗拒的神情,但汪子容眼中為什麼也有這種眼神?除非,她也知道當年的事。不管是或不是,她對汪子容並不陌生,當年杜家夫婦口中念著的最佳媳婦,就是這個名字。

  但她實在不需要對自己如此的防備,捫心自問,就算和杜實桓曾經有過一段過去,但再相逢時早已人事全非,他對她已經沒有記憶,更何況兩人早已逝去的那一段感情。現在的他們,就算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

  何況,從林時那邊得來消息瞭解到,他也不再是當年單純的學生,肩負家族企業一半責任的他,想必理想與眼界都更高;何況,自己早已平靜多時的生活,也沒那個心情再重拾舊情,而最最可笑的是,還是只有她單方面知道的舊情。

  不管怎樣,斐香繁原先真的是打算就這樣讓兩人錯過的——只可惜年輕又單純的汪子容不懂!她無意中所散發出的敵意和警戒,不僅沒有達到示警的意味,反而激起潛伏在女人天性中破壞的惡劣因子,就像貓肆虐地玩弄已經淪為掌中物的老鼠一樣。

  她忽然興起想為年輕時,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自己討回一些利息——就當作自己在這段無聊時間內額外的消遣。

  於是,出現了她若有似無親近杜實桓的舉動。

  心無旁騖的杜實桓並沒有特別注意到她的舉動,但汪子容的女人天性注意到了。在不想引起杜實桓疑心之下,只能睜著一雙又氣又怨的大眼看著。

  杜實桓這個男人——年屆三十了,卻仍舊有著一雙赤子般純真的眼眸,他應該知道旁人對她身份的諸多揣測,卻能以不帶有色的眼光看她。不是她自誇,她自信沒有男人看到她不會驚艷,但他的眼眸在看到她時,雖然也會閃過一些異樣的光芒,但沒有一點褻瀆,只是純粹的欣賞她的美麗。這樣的男人讓她懷疑,他要如何在商場上和人勾心鬥角?見多了商場上商人為了名利不計一切的心態,他純淨一如多年前的心,能夠在這人吃人的世界裡佔有一席之地嗎?

  在讚佩他的單純能夠不受時間和空間的污染時,心中也湧起另一股怨氣!

  為什麼在自己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她最愛的他卻遠在另一個國度,安然自在的過他的日子,並且完完全全的忘記她的存在,徒留她一人抱著一段無望的戀情痛苦!昔日相知甚深的一對戀人,再重逢的今日,竟然陌生至此!一個早已墜入萬丈紅塵之中,看盡歲月帶給人的悲歡離合;另一個卻仍舊擁有昔日深刻的眼眸,在在的諷刺兩人的距離愈來愈遠。

  不!斐香繁堅決否認眼前的男人是當時自己深愛的情人,他只是擁有同她情人一樣臉孔的陌生人而已。若是「他」,絕對不會以這種客氣又陌生、但感興趣的眼神看她……當年,也不會在昏迷醒來看到她後,一臉茫然的問她:「你是誰?」

  那句話打碎了她所有為將來奮鬥的力量,一起作戰抵擋成人現實觀念的人不在了,她一個弱女子要如何再孤軍奮戰下去,而只是為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所以,她在杜家夫婦跪地聲聲哀求中退讓,逃離加拿大回到故鄉療傷。

  他早已不是那個愛她超過自己生命的初戀情人!她再一次的否認!

  她想讓現在的他,為了自己的存在而痛苦、掙扎,如同她為了他的失憶而痛苦一樣,以報復他的無情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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