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芷夢寐以求的時刻——就這樣來臨了!
首次個展的會場迴廊,被夾道的鮮花妝點得熱鬧非凡。
天芷簡直不敢相信!放眼瀏覽了會場四周量一幅幅的作品整整齊齊地掛在牆上,晶亮剔透的畫框玻璃,照照閃著光,輝映著天芷眸中濡濕的晶瑩。
會場正中央,是她的最愛——「蘊」。
畫裡的主角,是個微笑哺乳的母親,還有窩在母親懷裡滿足吸吮著母愛的小寶寶。母親雪白的胸脯襯著小嬰兒紅嫩的臉頰,柔和的色彩、乾淨的線條,流露出真摯的自然,純熟的筆法中,勾勒出感人的溫馨。
從小失去母愛的天芷,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氣,才完成了這幅畫。畫中的母親,象徵慈藹的許院長,天芷在她無私無我的懷抱裡,從懵懵懂懂的小娃兒,蛻變為獨當一面的女人;許院長之於她,就如同再造父母般情深意重。
當初天芷作畫時,幾乎是用著淚水去調色,就像是女巫施法,加進了眼淚,便加進了靈氣和魔力。這幅嘔心瀝血的作品,果然不負天芷的殷殷企盼,贏得參觀人士一致的讚賞和好評。
天芷有幸擁抱這一切,曉君是不折不扣的大功臣!
她早料到曉君靠得住,尤其當曉君拍著胸、當仁不讓地說:「我在商場上打滾了這麼久,多多少少與一些商界人士有過交情,畫展的瑣事交給我,包準妥妥當當,你只要專心作畫就行啦。」就像餵她吃了顆定心丸,為她解除了後顧之憂。
曉君的保證,當然不是信口雌黃。結果證明了她的確有著呼風喚雨的本領,甚至幕後那些贊助者,還派了不少人來捧場,令天芷受寵若驚,又驚又喜。
更讓天芷感動不止的,當然就是為朋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曉君了!
這個傻大姐居然一連請了好幾天假,義務到會場幫忙,不怕辛勞地到處搶事做;這會兒又像只花蝴蝶般穿梭在人潮間,拉了一堆人幫天芷介紹。
什麼「天健的劉經理」、「天耀的張經理」、「天瀚的邱經理」……,全是些西裝筆挺的上流人士,搞得天芷一個頭兩個大,光是名字就弄不清楚,更別說要記住這些人的面貌了。
看著曉君來回奔忙的身影,天芷深深佩服曉君的處事圓融善交際,更感激曉君不求回報為她付出的一切。
天芷的首展,成功地落幕了。
慶功宴結束後,天芷像個小孩般在床鋪上滾過來滾過去,興奮得幾乎飄上了天,以致於接電話的聲音是上氣不接下氣的。
「天芷,怎麼啦?這麼喘?」研璽打趣地說:「你才剛開完畫展就打算改行了嗎?」
「唔?什麼意思?」
「改行當田徑選手啊?你不是剛練完跑嗎?」
「哈,你好無聊喔。」天芷笑道:「人家只不過還在亢奮狀態中嘛。喔,對了,謝謝你的花!」她迅速坐起,借此順暢自己的呼吸。
「恭禧你。」他的聲音誠懇而真摯。「終於美夢成真嘍,今後你可要改名叫『詹大師』了。」
「喂喂喂!難聽死了,好像茅山道士的稱號。」天芷笑得束倒西歪。「我可警告你喔,如果膽敢這樣叫我,我鐵定跟你翻臉。不對不對,應該說,鐵定跟你絕交。」
「是,遵命!」話筒中傳來天芷銀鈴般的笑聲,感染了研璽,他也像得了諾貝爾獎一樣興奮。「嗯,想不想出來喝個咖啡?」他問。
「啊?」
「我在你家巷口附近。」他居然又先斬後奏!
「嗯,」天芷懶洋洋地說:「人家累了一天,好不容易可以好好賴在家裡,懶得出去了啦。」
「喔。」他的濃重語氣,讓天芷可以想像他有多麼失望,她忽然有些不忍。「不然,你上來好了,我正在煮咖啡,順便請你喝一杯。不蓋你,我的手藝可不輸給咖啡館喔。」
他的音調,明顯地轉為欣喜,連聲答應:「真的?好啊好啊!當然好嘍!只要你不嫌棄我。」「不會不會!我對流浪狗最有愛心了,更何況你還是只有用的看門狗呢。嗯,我準備一下,你可以出發了。」不等他抗議,天芷大笑了一聲,急急掛上電話,衝進廚房準備。
這個咖啡壺,自曉君上次來訪後,她就沒再用過了。她不知道為何主動邀請研璽來坐坐,或許只是單純想與人分享喜悅吧。
屋裡剛瀰漫著一股咖啡香,門鈴就響起,可見他真的就在附近。
天芷拔腿衝向鐵門,才跑到門邊,倏地站住腳,意識到什麼似的,輕咒了一聲:「要死了!」然後,又跑進臥室。
她居然又忘了換下睡袍!雖然這次他先打了電話。
隨手抓了件合身的T恤罩上,瞥見「月光」在床邊一角蜷窩成一團小球打盹,天芷於是匆匆出了房間,將門輕輕帶上,以免驚醒即將進入夢鄉的「月光」。隨即朝門奔去,將守候多時的研璽請進來。
「你又想試試這只看門狗的耐心嗎?」他笑。
天芷不好意思地笑笑,連忙道歉,「對不起啦,我在廚房忙,沒聽見門鈴聲。」天芷心虛,隨口扯了個謊。「喔,請坐。」
他禮貌地遞上一個包裝精緻的小方盒。「這是一點小意思,給你的賀禮。」
「謝謝。」天芷盈盈一笑,雙手大方接了下來。抬頭挺胸佯裝一副男子氣概,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真是的,人來就好啦,都是自……喔,都是老朋友了,何必這麼客氣?你先坐會兒,別拘束,我這就去幫你倒咖啡。」說完,一溜煙跑出他的視線範圍。
躲進廚房,天芷忍不住羞了起來,暈紅著臉暗忖道:都怪自己平常老愛和曉君胡謅,話一順口,差點就脫口而出「都是自己人」。
還好,算她機靈,及時轉了回來,雖然轉得有些硬。
怪異的是,聽她這麼說,他似乎浮現了一個若隱若現的狡黠笑容。
天芷一邊動手盛咖啡,一邊透過廚房的玻璃偷瞥研璽。他身穿一件駝色休閒長褲,剪裁合宜,與他修長的雙腿相得益彰;上半身則是米白色的開領襯衫,微露出結實黝黑的肌肉,散發出一股自然健康的男人氣息。
他似乎對天芷的繪畫有些興趣,流連在她作畫的一隅,東看看西瞧瞧,徘徊不去。那專往的模樣甚是瀟灑篤定、氣宇不凡,從容中流露出一種特別的氣質。
天芷慢條斯理將咖啡端至客廳,小心翼翼放下。「研璽,你要多少奶精、多少糖?」
「喔,都不用。這樣才能品味咖啡原有的香醇。」他說。
之前天芷沒關窗,或許是風大的關係,吹開了好些張畫紙,橫七豎八地散落一地。於是她屈膝蹲在地上,一張一張堆疊整理起來。他當然也沒閒著,也跟著蹲下幫忙,不好意思地對她說:「剛剛本想幫你收拾的。不過,又怕這是你作畫的特殊習慣,所以不敢動。」
他純真的表情很有趣,天芷頓時笑開了。「哈!誰會把畫紙全放在地上,等作畫時再撿來用?又不是小狗在垃圾堆裡挑食物。」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啊!你找食物我看門,咱們就是一對。」他笑著說道。
「狗男女?!」天芷不加思索,順著他的話脫口而出。說完才開始後悔,搞不懂自己今天怎麼回事,老這樣神經錯亂。一定是畫展圓滿的熱力持續發燒,燒壞了她的頭,才會同他胡言亂語。
她一急,耍個賤招吧,為自己找台階下:「神經!你好無聊喔,本姑娘懶得理你。」
見她竟作賊的喊捉賊,只怪自己沒能先下手為強,他一臉無辜。「小姐,是你說的耶,我可什麼都沒說喲!」
天芷沒理他,憋著笑逕自走回沙發,摟了個抱枕窩在一角。
「這裡視野不錯。」他雙手半插在褲袋中,站在畫架一旁的窗前,凝神向遠方,她驚覺他有種特別的藝術氣質。
「是不錯啊!這也是我選這裡住下的原因。只可惜,觸目所及,只有遠方的蔥翠山嶺,如果再加上碧藍的大海,那就十全十美、無懈可擊了。」她將手上的抱枕當沙包玩,丟向空中又接回手裡。
他帶著一抹飄忽的笑朝她走來。「你也喜歡海?」
「嗯。」天芷點點頭。不敢看他,深怕一見他優雅的舉止,她的心會被攪動得失去了規律。她細啜了一口咖啡,差點就吐了出來。
好苦!沒想到只顧著跟他鬥嘴,惹得自己思緒混亂、心不在焉,竟也忘了為自己的咖啡調味。
研璽捱著她身側,緩緩坐下,也淺嘗了一日。「嗯,nice。」
天芷瞟著眼角偷瞄他的表情。怪哉!怎麼有人不怕苦?
她一直覺得非純咖啡不喝的人是自討苦吃。
「想不想去看海?」他將瓷杯輕輕責回桌上,誠摯地邀約。
「現在?不會吧?」她圓睜著杏眼,心想他一定瘋了。
「如果你想看一片『黑海』,我當然奉陪嘍。」他牽動嘴角微微一笑。「不過,我個人是比較偏好碧海藍天啦。」
「你是說……?」天芷幾乎快被興奮沖昏頭。
「明天怎麼樣?」他手支著下顎,認真地提議。
「明天?明天是禮拜二耶,你不用上班嗎?」
「小姐,」他幽默地自我解嘲:「小弟我是總經理耶,你難道不曉得總經理什麼都不會,就是會為自己批假嗎?」
「真的?!可以嗎?你不是在說笑?」天芷有種馬上答應的衝動,卻仍覺得難以童信,想再確定一次。
他做了一個OK的手勢,「沒問題的啦。」輕鬆地笑道:「哈!頂多扣點薪水罷了,小事一樁。」「嗯,好,一言為定!」天芷開心地揮舞著雙手,彷彿已攏了無限海景在懷中。
欣喜之餘,她不禁納悶起來。最近情況實在有些怪異——怎麼老是有人為她請假?先是曉君,後又是他。
然而,雖是不習慣,說真的,這種被捧在掌心珍視的感覺,實在太棒、太美好了!
研璽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安靜得令人起疑。直到發覺有雙好奇的大眼睛骨碌碌地注視著他,他才回過神。
「想什麼?」天芷故意有意無意試探他。「想念女朋友啊?」
他搖搖頭,沒繼續天芷想探知的內幕。「你知道嗎?」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卻更顯得感性。「當初我差點也走上了藝術這條路。」
「哦?」天芷偏過頭,定定地瞅著他,感興趣地示意他說下去。
「我高中的時候,念的是附中美術班。但是,卻因為父親的期望而放棄了興趣,從此走上從商之路。為的是要繼承家業。」
「你的事業,原本是你爸爸創下的?」
「嗯。所以,他是董事長,我是他的下屬嘍。」
「你爸爸人呢?現在還去公司上班嗎?」
「哪那麼苦命呀!」他笑道:「都一把年紀了,當然該享享清福了。他正和媽媽在美國貽養天年呢。台灣的一切,就交給我煩心嘍!」
「那……你喜歡這樣的安排嗎?」天芷再問。
他無奈地聳聳肩。「其實,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反正日子不就這樣過?想開了就沒事了。」「我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哇。」天芷向他靠去,溫柔地安慰他:「我還挺羨慕你的呢,至少你現在混得很好啊,要是當初你真執著了理想,搞不好現在同我一般落魄也不一定。」
研璽悶不吭聲,抬頭望向她。他的雙眼迷濛和深邃、神情高深莫測,冷不防變成這樣的氣氛,天芷在他專往的凝視下,陡然一震,突來莫名的羞赧。
天芷垂首斂眉,屏住呼吸,有種陌生的感覺自體內醞釀而生,她完全失去了集中心智的能力。
研璽接下來的話,更帶有一股深情的魔力,像高壓電般震撼了她:「如果我的她願意為我實現未完成的理想,而我也能幫她『脫離苦海』,這樣豈不更好?」他緩緩地接近她,眼神仍堅定地鎖在她詫異的眸子。
天哪?!發生了什麼事?
他在……向她表白?!
天芷微微撇開頭,想撇開他霸道的目光。誰知他竟變本加厲,將灼熱的目光轉向她柔嫩的雙唇。
天芷下意識地抿緊唇瓣,刻意抵擋他肆無忌憚的視線。然而,他的體溫、他的心跳,還有他身上那股獨特的迷人氣味,似乎在她體內點燃了引信,她發現自己在燃燒、在顫抖,她察覺自己沒了思想、沒了力氣,整個人幾乎失去了控制。
不行!
天芷僅存的想法就是——逃離!唯有逃離,才能自保,才能逃離這危險!儘管她的嘴失去了與大腦的聯繫,她無法違背心意地吼開他,但是,至少她的身體可以逃離。
天芷慶幸自己還有能力躲開他的誘惑。她輕呼了一聲,往後退了去。
然而,她因為反抗而傾斜的身軀,更加慵懶而挑逗,他即使再有自制力,也敵不過她無意間散發的嬌柔,他幾近放肆地覆上她纖柔的軀體。
這麼一來,完全截斷了天芷的退路,她再也無力推開眼前這結實寬闊的胸膛。她的理智與思想早已為他所掌控,什麼都無法想、無法考慮,意識中只有那張漸次趨近的俊俏面容,一寸寸移上她的唇,然後,他用喘息點燃了她的呼吸。
他的吻,終於落在她輕顫的唇上。
他的唇,先是猶豫地探索,直到她敞開心懷,在無知的衝動下輕啟朱唇,他原先的溫柔試探,瞬間轉為激昂渴望。
一陣暈眩感,天芷從未經歷這樣的絕美感受,虛軟而飄然。
他的襯衫開了一兩顆扣子,微露出黝黑性感的胸肌,她在恍惚中,將柔軟的雙手溫存地撫上他強壯的胸膛,突然而生的異樣感覺令她害怕。
驀地,天芷掙扎著睜開眼,離開他的唇。漾著緋紅的雙頰,話不成句:「研璽……我們……怎麼……。」其實,她也不清楚自己要表達些什麼,只覺得可笑。失去了他的吻,她竟有些不捨,甚至開始想念他的臂彎。
「天芷,」他輕喟了一聲,「我愛你。」
天芷不懂自己為何推開他,為何捨得拒絕溫暖的懷抱而踉蹌躲到窗前。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害怕!
來得快的東西,去得也快,不是嗎?
研璽不疾不徐跟著來到她身後,天芷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正努力平靜激動的情緒,壓抑急促的呼吸。他沒有碰她,只是溫柔地道出一句揉合著謙遜與自信的話:「天芷,我愛你,不管你愛我也好,恨我也好,從今以後,我會用盡一切努力來爭取……,爭取我愛的你,相信有一天,你會懂我的。」
佇立窗前,晚風將柔柔的感動吹進了心中。
研璽離去後,夜,好深、好沉。
天芷拆開桌上的小方盒,裡頭是兩隻晶亮剔透的水晶天鵝,交錯著頸子相互偎著。頃刻間,不知不覺又想念起他真切的擁抱。
他強壯的身體,支持她脆弱無助的心;他堅實的胸膛,帶給她真實與肯定。
找了個位置收藏起天鵝,也珍藏他的真心。天芷的心,滿溢著幸福。瞥見杯中遺留的咖啡,一仰而盡,竟一點都不覺苦。
幸福的感覺,為她加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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