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容二十一歲的生日禮物,是條純銀手鏈和一隻毛巾布熊。
小熊是有次逛街時,方容無意間經過一家精品店發現的。當時,她興奮地抱起它,連誇可愛;又說是她最喜歡的毛巾布做的,抱起來軟軟暖暖的好舒服,吵著要買。
誰知邵翌卻是如此不解風情,笑她長這麼大了,還像小娃娃一樣玩小熊。
她一賭氣,便嘟著嘴掉頭離去……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這是他的詭計;因為他老早就打定主意要買這只藍色小熊來當生日大使了。
最近這陣子,邵翌被迫在眉睫的研究所考試弄得七暈八素。
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有心為她挑禮物,著實令方容感動。
淡紫色的生日卡,封面印著燙金的字:HAPPY BIRTHDAY!
裡面則是他洋洋灑灑的筆跡——
容容:
這陣子為了準備考試,冷落你了,哥哥好心疼。
特地為你找回了這只熊,有暖暖的毛巾布,是你的最愛。
小熊腳上的銀鏈,希望你喜歡。戴著它就像戴著我的愛、我的關懷。
至於小熊,哈!在我分不開身的時候,就暫且代替我陪伴你吧。
要抱著它睡覺喔。這樣小熊就可以在你暖暖香香的被窩裡入睡了……
最疼你的帥哥 翌
讀完最後幾個字!他囂張的自稱,方容原本感動得差點掉下的淚也在眼眶中消失了。忍不住笑罵了幾聲,真受不了他的厚臉皮!
她抱起小熊,緊緊摟了幾下表示歡迎之意;然後,把它放在床鋪上,歡喜地凝視它一會兒。偏頭想了想,嗯,該給它取個什麼名字呢?
小熊歪斜地在枕頭前,它的側臉鼓鼓的……
忽然間,方容靈光一閃——有了!
就叫它「小嘟嘟」吧。
它的兩頰鼓鼓的,就像嘟著嘴,身體也是圓嘟嘟的,一副笨笨的樣子。
哈!蠢蠢的名字,剛好適合蠢蠢的它。
方容對這個名字覺得滿意極了,她抱著小嘟嘟在床上滾來滾去;一會兒把頭壓在它膨膨的肚子上,一會又讓它躺在她肚子上,就像親子一起做日光浴的樣子。
突然感覺到硬硬的東西,啊,是手鏈,她差點忘了還有一條手鏈。她小心翼翼卸下小熊腿上繫著的練子,不敢揪扯到嘟嘟任何一根毛;然後,將它戴上手腕上端詳了許久。嗯,愈看愈滿意,他就是懂她。
方容抱起小嘟嘟,親親它的臉——就像在親邵翌一樣。
方容好感動,他跟她總有著難以言喻的默契,這該就是人家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痛苦的日子終於過去了,邵翌如願地考上了新聞研究所。
車隊的朋友更是樂不可支,相約到埔心露營,順便祝賀他順利上榜。
車隊的男生,方容早在去忘幽谷那次都打過照面了。但是,這次他們身邊帶的伴,除了阿狗的還是均均以外,其他三個女生全做了世代交替;而她,雖還是當時的方容,身份卻不同了。以前她是邵翌的妹妹,現在則是他的女朋友。
傍晚烤完肉,大家升起了營火。
五對情侶十個人,在一輪皎潔的月光下,圍著熊熊火光聊天。
阿甘突然提議,因為好幾個人是初次見面,要大家互相介紹一下,並且說說自己與身邊的「他」或「她」認識和相戀的經過。
一陣喧嘩後……
沒想到小胖也附議,還被在一起沒多久的小宜捏了一下大腿。
小宜脫口而出:「我們在一起的經過好丟臉喔,怎麼可以說出來嘛……」
語畢,從大家拍手大笑的反應中,後知後覺的她才發覺自己說溜了嘴。
沒想到小宜的反對更助長了大家的好奇心,沒人不想知道他們的戀愛過程到底有什麼丟臉的事。
於是,小胖和小宜高票當選第一組發言。
「好啦,老實告訴你們好了。」小胖清一清喉嚨,接下去說:「我和小宜認識,是在上個月劍道社和土風舞社的聯誼。我們的活動組長叫我不要騎FZR去,他說有些女生不敢坐;所以,我就跟我弟借了豪邁。去的人剛好十個男生、十個女生,每個男生都有一個女生載,我就分到小宜啦……」
人群中泛起一陣鼓噪:「喂喂喂;講重點行不行?到底哪裡丟臉啦?」
「從淡水回程途中,小宜說她想考摩托車駕照,問我可不可以教她,我當然義不容辭一口答應啊。所以,我就坐在她後面……」
「吃豆腐!」邵翌突然插進來一句話,讓大夥兒起了共鳴。
小胖連忙向大家證明自己的清白:「不是啦!我是在她身後幫她穩車,如果有什麼緊急情況也好處理啊。」說完,他故意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瞟向邵翌。「好啊,小翌,你看我不順眼喔。沒關係,風水輪流轉,每個人都有機會,你等著!」
眼看著即將展開的「批鬥大會」精彩可期,大家全飽了精神。
小胖又繼續說:「說真的,小宜實在不簡單,才一下子便學會了,還叫我放心讓她騎看看。我看她技術好像愈來愈純熟,也就放任她去。沒想到好景不常,一晃眼的工夫,她沒把龍頭控制好,好好的大路不走,居然往斜坡滑下去。我嚇死了,一直大叫要她放開油門、拉煞車;誰知道她一緊張,反射動作就是把油門加到底……然後,「砰」的一聲,我們兩個都摔到斜坡下的垃圾堆裡了。好不容易從臭氣沖天的垃圾堆裡鑽出來,誰知我們那個沒人性的阿宏啊,居然還在上面大喊:喂,你們還沒吃飽喔?我簡直想把他掐死!」
正當大家狂笑不止時,小胖下了結論:
「後來,小宜受了點皮肉傷,我送她去醫院,又約她出來了幾次,之後我們就在一起了。」
聽他說完,邵翌又冒出一句:「我還以為你們約去垃圾堆找食物,久了發現志趣相投才產生感情的……」惹來更誇張的爆笑。
小胖終於忍不住,從他對面衝過來,在邵翌胳臂上重重捶了幾拳以洩心頭之恨。
至於阿甘的女友「王萍」,就沒有什麼離奇曲折的情節。她是他的學妹,阿狗說王萍是因為年紀輕不懂事,才被阿甘騙了去。
阿甘這個人,天生長得喜感。自從湯姆漢克斯的「阿甘正傳」上映了之後,他更是聲名大噪。
打從方容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不可思議。這個人才一百六十幾公分,居然騎著一輛上百公斤的FZR,儼然一副「小孩騎大車」的滑稽樣!
輪到邵翌時,連方容都緊張了起來。
「她叫方容。」邵翌神色自若,面對大家侃侃而談:「你們應該早就認識她了吧。」
「不認識,我們認識的那個方容是你的乾妹耶……這個是同名同姓吧。」
方容早料到小胖會有這一招。
沒關係,見招拆招。
她趕緊助邵翌一臂之力:「沒錯啊,以前的乾妹已經變成現在的女朋友啦。應該沒人規定乾哥跟乾妹不能在一起吧?」
小胖曖昧地「哦」了一聲。「想必這就是所謂的——乾妹者,進可攻,退可守吧。」
正當邵翌和方容苦思著反擊的對策時,阿甘突然問方容:「那你和小翌在一起之後,為何還叫他哥哥,不改口稱老公?」
「因為……」方容難為情笑道:「已經習慣了,改不過來。」
豈料阿甘竟和小胖組成了盟軍,向他倆進攻。
「哦……這樣是亂倫喔……」
小胖更發動了另一波讓邵翌措手不及的攻勢:「小翌啊,我早在去忘幽谷那天就猜到你的動機不單純哦……我果然是料事如神啊。」
小胖輕易就達到陷邵翌於窘困的目的。
方容發現邵翌竟然只是微笑,彷彿默認了小胖的話。
這時,阿狗也發言了:「你叫小翌哥哥,那他叫你什麼?」
方容實在覺得好笑,他們居然對「稱謂」這麼感興趣。
「有時候叫妹妹,有時候叫容容。」她回答。
「哈!」阿狗沒來由笑了一聲。「還好你不姓『毛』。」
「阿狗,你又想到什麼無聊事啦?」邵翌直覺阿狗又要開始掰些言不及義的東西。
「因為如果姓毛的話,不就變成『毛絨絨』啦?!」
阿狗的無厘頭,惹得大夥兒笑成一團……
待營火燒成了灰燼,建良提議去放天燈。
方容只在大二時,曾被同學拉去平溪觀賞過天燈祈福的儀式,卻不知道有人真會去買天燈來放。
他們的天燈緩緩地飄上天,舞出一季春夜的溫馨浪漫。
燈上,寫著幾個大字——
小翌、容容
建良、成蕙
阿狗、均均
阿甘、王萍
小胖、小宜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車隊萬歲!
大家懷著一種朝聖的心情,目送天燈徐徐飄上夜空。
他們都相信,上天定會聽見他們的願望……
夜闌人靜,四週一片闃黑。
大夥兒相邀到體育場的司令台賞月、談心。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心血來潮,提議在月光下玩「騎馬打仗」;而後來,為了避免過分激烈的場面,於是改成較安全的遊戲——「騎馬競速」。
哪來的馬呢?當然是由五個男生來充當。他們必須背起各自的女朋友,最先跑到終點線一組為冠軍,獎勵是「雙人帳棚住宿一晚」。因為大家只湊到三頂帳棚,勢必有兩頂須擠四個人。
阿狗撿來了一根枯樹枝,在操場上劃好起跑線和終點線。
大家各就各位,嚴陣以待。
阿狗一聲令下,五個男生頓時加快馬力,不顧滑稽,踉踉蹌蹌、東倒西歪向終點線搶攻;而五個女生則是負責大笑大叫、鼓舞士氣。終於,在大夥兒氣喘吁吁中,成績揭曉——
邵翌和方容這組贏得了「獨享尊貴帳棚獎」,害得其他女生都逼著自己男友也要去接受救生員的魔鬼訓練。
仰望天空,月兒已斜。這時,又有人意猶未盡說要去夜遊。
好久沒這麼玩了,方容再也擠不出半點元氣硬撐。於是,邵翌陪著她先回帳棚休息。
漫步在春天的埔心,空氣中有股說不出的淡淡香氣。
「哥哥!」方容叫住了他。「剛剛你好厲害喔,跑冠軍耶……沒想到你不但會游泳,還會賽跑,偶像偶像!」她故意用兩手捧著下巴,微歪著頭做出一副崇拜得五體投地、迷戀得如癡如醉的樣子。
「你喔——」他冷不防在她臉頰輕捏了一下。「講到這我才有話說呢,差點被你害慘了。」
「為什麼?」她一臉無辜。
「你難道不曉得別人在背你的時候,你必須雙腿夾緊在背你的人腰間嗎?」
「知道啊。」
「那你有沒有呢?」
「哎呀,那樣好累喔……反正又沒什麼差,我們還不是第一名。」方容露出一抹促狹的笑。
「什麼沒差?你不幫忙也就算了,竟然順著我背後一直往下溜,你知不知道我的褲子差點被你弄得掉下來?」他笑著責問她。
哈!難怪。
方容瞬間憶起到達終點線,她自邵翌背上跳下後,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拉褲子。
原來如此。方容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彷彿見他發窘是人生第一大樂事。
兩人就這樣在迴盪的笑語中走回了帳棚。
方容幾乎累癱了,但是,在迫不及待地躺下後,她才發現自己早已患了「枕頭癖」——一時沒了枕頭,即使再累,她還是輾轉難眠。
「怎麼啦?不舒服?」邵翌柔聲問道。他察覺了身旁的她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嗯。」方容應了一聲,又是一陣輾轉反側。「沒有枕頭睡不著……」
「來,我的手讓你當枕頭。」他要方容起身,然後平伸著胳臂,示意她將頭靠上。
「不好不好……」方容猶豫著:「這樣你會麻耶。」
「不會啦。」邵翌拍拍她的頭,示意她放心。「只要妹妹睡得好,我也會睡得好。」
「哥哥……」她輕聲喚他,眉宇間洋溢著感動之情。「你真的對我好好……好喜歡你喔。」
他似乎不怎麼滿意。「只是『喜歡』啊?」
「我愛你。」方容補充了教他安心的一句。「我好愛好愛你,好愛被哥哥疼愛的感覺喔。」她滿足地笑著,彷彿擁有了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邵翌在她額頭深深印上一個吻。「傻瓜!你既是我老婆,又是我妹妹,我不疼你疼誰呀?」
他默默想著:為了她,就算再不舒服,他也要撐過去。
於是,方容便不再堅持。
她帶著幸福的微笑,輕輕合上眼。
窩在他身邊,枕上他的臂,好好睡了一晚……
就在邵翌研究所的最後一年,方容終於如願完成了出國唸書的準備。
邵翌用研究所的獎學金買了台Note Book給她,方便她帶到法國去,也方便她從國外E-mail回來,讓他知道她在異鄉的生活,好讓他放心。
方容即將出國,邵翌也將在畢業後入伍。
千里相隔,他們倆的未來似乎更加遙遙無期了……
方容知道,邵翌為了他的畢業論文,已經忙得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因此,她雖想利用出國前的有限日子多和他聚聚;但是,為了他的課業、前途著想,她只好克制住這種想二十四小時都黏著他的感覺,自個兒忙進忙出,做著留學的行前準備。
她對彼此的感情雖然有信心,卻不免想到很多可能。她完全無法肯定未來會如何,卻明確地知道她和邵翌都不再是以前不經世事的小毛頭了。兩人的生活將會出現接踵而至的改變;不論是大的、小的,都等著他們去面對……
最後,方容選在他口試當天出國。
她好矛盾……她想他來送行,也不想他來送行。
她想再多看他幾眼,將他的一顰一笑裝滿行囊。但是,她又害怕再多看他一眼她會更躊躇不前,不捨離開台灣、離開他。
驀然回首,中正機場在昏沉的天色中溶掉了。風更大了些,就像要把景物吹散似的……
於是,方容不再回頭,直直走上飛機、拋下這兒的一切,前往嚮往又陌生的國度。
她永遠不會知道,趕不及來送她的邵翌,在口試之後便飛快地騎著車趕到機場,對著每一架起飛的飛機揮手。他好希望他的容容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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