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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隔天,持續一整個禮拜的酷熱突然被有點怪的陰霾取代,空氣中瀰漫著潮濕悶熱。

  午餐後,小娟打了通電話來,方容興奮地對她述說著愚人節那個「甜蜜玩笑」的巧妙結局,把小娟樂得跟什麼似的。一會兒,她才想起自己打電話的目的——「Oh!Shit!我真是有夠衰的,竟忘了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哇!我的電腦嗝屁啦……」

  聽小娟這樣抱怨,方容才憶起早上晨間新聞時,螢幕上那個笑容可掬的主播曾好心地提醒大家要小心。哈!還好還好,她差點就忘了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病毒肆虐的日子。

  十三號星期五?!不知怎地,方容的右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她記得邵翌說今天要和車隊去溪邊游泳……

  游泳?!真糟糕,她竟未提醒他要小心!

  想到這兒,她再也按捺不住憂心忡忡,急急安慰了小娟幾句,也顧不得小娟什麼「重色輕友」的一派胡言,便掛了她電話,重新在按鍵上壓下那個她背得滾瓜爛熟的call機號碼。

  守在電話旁半晌,他沒回call;再打一次,繼續守著,寸步不離。許久,仍無回音。

  天哪!她不安的預感愈來愈強烈……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她已記不得自己打了幾通。情形沒變,電話就像罷工了般,一點消息也不帶給她。

  奇怪,他應該不會不回啊?莫非……莫非……

  她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方容只覺一陣頭重腳輕,倏忽站不穩腳步,癱癱軟軟地跌坐在沙發上。不到一會兒,卻又坐不住,撐起有點麻木無力的雙腿,在客廳裡來來回回踱著方步。

  不會吧,她與他的邂逅,美得像小說、美得不真實;而他,不會真像小說裡的人物那樣匆匆又消失了吧?

  她不要,不要自己是個悲劇女主角;在男主角遠離後,緊擁著淒涼的回憶度一生……

  但他依舊音訊全無。推測起來,應該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感覺,或許他昨天只是興之所致,胡亂逗弄她;二就是他無能為力給她回音。

  到底出了什麼事?方容就在驚嚇惶恐、憂心忡忡的恐懼下揮霍完一下午的光景,等待、期盼、等待又等待、期盼又期盼……

  終於,傍晚時分,她的期盼實現了,他的電話就像為她打了一劑強心針。

  「喂,哥哥,你到哪兒去了?」方容的心急速跳動著。

  「三峽大豹溪啊,昨天不是告訴你了?」

  「那為什麼人家今天call了你一整天,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哈!」他笑道:「原來那是你啊。」

  方容不懂他意思。「本來就是我啊,幹嘛不回?討厭,今天又是不吉利的十三號星期五,害人家擔心一整天,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她故意凶巴巴地質問他:「你說,你什麼意思嘛!」

  結果,他還沒為她解答疑惑,反而先朗聲大笑起來,笑得方容一頭霧水。

  見他出現怪異的反應,方容又氣又急,等得不耐煩了,連忙逼問他:「喂喂喂,有什麼好笑的?牙齒白呀?你要是不解釋清楚,我就跟你勢不兩立!」

  他努力忍住了笑,故作神秘地說:「原來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啊,難怪我遇到了怪事……」

  「真的?!快點告訴我!」方容八卦的個性在這時顯露無遺。

  「今天有鬼call我耶……」

  「啊?!」方容聽得寒毛直豎,不住驚叫了一聲,忙問:「他……call你什麼?call機面板有顯示嗎?」

  「當然有啊,可是是亂碼……」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低沉。

  「對喔,現在是七月半,難怪人家說七月半最好不要靠近水……」方容喃喃自語道。

  這時,他終於憋不住笑,聲音也從低沉轉為明朗:「我是遇到鬼了,而且,遇到的還是你這個小鬼。沒想到聰明如你,竟連call機都不會使用,真被你打敗了!一整個下午call機響個不停,差點爆掉了,我還不知道是誰找我呢。」

  不會吧、方容急忙為自己辯護:「搞不好是你呼叫器壞了。」

  「是喔,下午也有別人call啊,別人call就正常?」他仍在笑。

  她偏頭一想,才恍然大悟,摸摸頭不好意思地說:「我想起來了,接通時人家忘了先按……對了,我還覺得納悶,明明我家的電話號碼還沒按完,怎麼就出現一連串的結束聲?」

  「所以嘍,是你的問題嘛。找我有事?」

  「沒……沒有……」

  「哦,想我?」

  「才不呢,你少臭美了。」冷不防被他說中了心事,方容猛搖頭掩飾自己的難為情。「人家只是擔心你的安全嘛……怕你冒冒失失的,不懂照顧自己,老是得意忘形、樂極生悲……」

  聽她煞有介事地說完,他笑著逗她:「我就知道容容最關心我了。不過,如果連我都需要人操心的話,那就有無數的人該提心吊膽了。」

  「聽不懂。」

  「我是救生員耶……而且,我以前就在大豹溪值勤過,哪裡水流急、哪裡有漩渦、哪裡較危險,我可是一清二楚喔。上次我還把一個捲進暗流的小朋友拎回去給他父母呢。」

  「救生員?!」方容忍不住對他崇拜起來。「這麼說,游泳是你拿手的嘍?」她想起高中時學校考游泳,自己因為不會換氣而一口氣憋完二十五公尺的窘況。

  「不會游泳怎麼救人?」他笑道。

  「真的?!」方容眼睛一亮,因為她即將擁有一個免費的游泳教練而亢奮不已。「教人家嘛!」

  「教你當然沒問題,不過你要怎麼報答我啊?」他打趣道。

  「哎喲,憑我們多年的交情,談這個就太沒意思啦。」她裝出一副老江湖的口氣擋了回去。

  「小鬼,就喜歡跟我抬槓。喔,對了,你有沒有去浮潛過?」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問道。

  「浮潛?!」她忽然想起上次Discovery頻道中那群五彩繽紛、形形色色的魚,方容的興奮指數衝到最高點。「聽人家說好像很有趣。」

  「這樣吧——」他提議:「下禮拜日我們救生隊要到龍洞值勤,到時再帶你一塊去玩。」

  「No Problem!」她怎肯錯失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明天有事嗎?」他又問。

  「應該沒事吧。」

  「想不想去看夜景?」

  她近乎手舞足蹈地答:「一言為定!反悔的是小豬!」

  一彎銀鉤般的月,灑落一地皎潔瑩光。晚風,涼涼的;髮絲,在風中飄舞。如詩如畫的夏夜裡,邵翌和方容正徜徉在靜謐的陽明山上。

  他們來的時候,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視野最好的位置被依偎的一對黑影佔據,他們只好在旁邊一個水泥圍欄上坐了下來。他說,這是文化後山,賞夜景的名勝;向下望去,台北盆地被熒螢光點織成了絲絲相牽的網絡,每一個光點、每一條光線都是一個溫暖、一個感動。

  「容容,我可以摟你的腰嗎?」

  他突然爆出這一句,讓正沉醉在無限美景中的方容陡然一驚、噗哧一笑。

  她挪揄他:「喔,你好遜喔,以前聽說有人在接吻時問對方:『我可以親你嗎?我還覺得他是智障呢。沒想到……哈!你居然就是這種人……」

  他也不甘示弱,跟她耍起嘴皮子:「因為連續劇裡常有些倒楣的男生無緣無故踩到地雷,有時還會挨巴掌。我就是電視看太多,才不敢不先知會你一聲;更何況,你又……恰北北。」

  「亂講!人家最溫柔婉約了。」方容說得有點站不住腳,被他笑著一瞟,自己也不好意思吃吃笑了起來。

  「好,不鬧你了。你找得到大葉高島屋嗎?」他側首問道,一邊朝她坐近,一邊將手輕輕環上她的腰。

  「唔……」她仔細望下瞧了一會,只見一片璀璨,哪裡分得清方位?「人家最沒方向感了,趕快宣佈答案吧。」她口中雖這麼說,眼睛仍是毫不放棄地四處張望著。

  「在那啊!」他伸出手指向遠方指去。「有沒有看見一個紅色發光的英文字母?」

  順著他的手勢望去,一個斗大醒目的「P」映入眼簾……

  她還是一臉狐疑地問道:「那是什麼?維他露P的工廠嗎?」

  「哈!」他被她這副認真的表情逗笑了。「小笨重,那就是大葉高島屋啊。那個P字,代表的是Parkinglot的意思,那是它的停車場。」

  「真的?!哇!」她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一笑,儼然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她的側臉被銀白的月光勾勒出動人的線條,洋娃娃般的睫毛微微翹起,一頭如黑瀑的長髮流瀉而下,他定在她白皙的臉上凝了神……在柔風中,她的裙擺飛揚、衣袂飄飄,就像仙子般翩然。

  「哥哥,幹嘛一直看人家啦?」她被他炯炯的目光瞧得渾身不對勁,拉扯著他寬大的衣袖撒嬌。

  「因為妹妹好美喔。」他的嘴角彎成一道完美的弧度。

  「討厭!臭哥哥!口是心非,老愛欺負人家……」不習慣邵翌直截了當的讚美,方容咕噥著低下了頭。她的臉蛋覆上一層恍惚的紅暈,模樣楚楚動人,令人憐惜。

  他緊擁著她。「我是說真的,容容真的好迷人……」

  這一刻,他不知盼了多久。她的身上有種淡淡的香味,在在惹得他幾乎無法克制內心那股如急流般湧上的衝動和渴望。

  這他夢寐以求的女孩,現在終於真真實實地窩在他身邊,只屬於他一人。

  方容偎在他懷裡,恣意享受著賴在他胸口的感覺。她好想就這樣黏著他、偎著他,忘了時間,也忘了空間……

  這種感覺,好熟悉哦。

  是的,身邊這個溫柔的男人,用哥哥的身份陪她一路走來、陪她歡樂、陪她喜悲、陪她度過那一段情變的傷痛;之後,他就要用另一種身份呵護她、照顧她、給她喜悅和甜蜜。她再也不用攪和了一腔酸澀的苦水,擔心他終會離開她,然後眼睜睜地見他回到別人身邊。

  即使是夜晚,天仍是一片藍,藍得那麼澄淨、那麼深邃……

  白天曲曲如屏的群山,現在只有沉沉的輪廓依稀可見,映在天際雲端——就像一幅潑墨山水畫。

  他說得沒錯,這兒果然是個觀夜景勝地。過沒多久,四周便出現了黑壓壓的人影;有一對一對的,也有一群一群的,原本靜謐的氣氛瞬間熱鬧了起來。連小販也來湊熱鬧,吆喝著拉生意。旁邊三個暢談著股票的文化學生,禁不住蔓延在空氣中惹人垂涎的香味,速速衝了過去,打起香腸來了……

  邵翌似乎聽到方容吞口水的聲音,也或許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他摟了摟她,微笑說道:「餓了?走,去士林吃消夜。」

  哈!正中下懷!她就是喜歡和他的默契。

  她笑了,她甜美的笑一如水波漾開,溢滿他的心湖……

  在人聲笑語中,觀音山還是睡了,睡得縹緲朦朧,睡得好甜好甜……

  仲夏的夜晚是浪漫的——尤其是在清新的植物園中。

  電影散場後,邵翌不捨得馬上送方容回去,兩人到吉野家大快朵頤一番後,他說要到植物園聊聊天、散散步,順便讓她減肥。因為他的口不擇言,還遭來她一頓毒打。

  低垂的楊柳,搖曳著一身的綠意,更搖碎了月光……

  他摟著她走在薄薄鋪著一層落葉、用碎磚砌成的小徑上。

  潔白月光下的蓮,霸道地佔據整面湖、驕傲地宣告這是屬於它們的季節;盛開的荷花,綻放整池的婷婷裊裊;含苞待放的花蕾,攫握著夏日的氣息。

  他告訴她,亭亭玉立、挺出水面的叫「荷」;慵慵懶懶、浮在水面的叫「蓮」。

  「你有時像荷,驕傲地昂揚著頭,倔強不服輸;有時又像蓮,嬌柔地依偎著人,清新而脫俗……」他說。

  見他吟出這似帶哲理的形容,她露出貝齒柔柔一笑,笑得他心神蕩漾,無法自持。

  「容容……」他輕聲喚她,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他深吸了一口氣,在她耳際柔聲道:「我愛你……無法克制地愛你……」他呼出暖暖的熱氣,搔癢著她的頸項。

  她突然湧上一陣酥麻,下意識轉過身去,背著他以緩和自己失了規律的心跳頻率。

  而他卻又將她反過身來,強而有力的雙手牢牢圈住她羸弱的腰,不讓她有一點逃離的機會。

  她努力反抗,想掙脫他霸道的臂膀;無奈不論她如何費勁,也只能做困獸之鬥。反而因為這一番掙扎,她的身體不停在他結實強壯的胸膛上磨磨搓搓,弄得自己一陣難為情起來,最後還是放棄了。

  她赫然發現自己與他離得這麼近,近到呼吸著他的呼吸,更配合著他漸次急促的心跳。她不由自主、怯生生地低下頭,臉上漾著緋紅,像天邊霞光,又似山林初泛的紅暈。

  她心中隱隱有種直覺——直覺有事要發生,但她卻心慌得無法確定那是什麼事……

  他輕撫著她酡紅的臉頰,帶著情深款款的笑意。

  她目光羞澀地回望他,微微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麼。這副模樣,羞赧中透著誘人心魂的幾分神秘,真是魅惑萬千啊!

  他再也禁不住她無意散發的牽引和誘惑,他再也不想費神去控制,他要將他蘊藏已久的熱情轟轟烈烈地釋放出來……

  他捧起她清麗的小臉,倏地攫住她輕啟的雙唇……

  在這暈眩恍惚的一刻裡,她幾乎無法動彈、無法呼吸,也失去了抵抗拒絕的能力。她只能微啟唇瓣,敞開心懷,迎接他的熾熱雙唇,體驗那嶄新的衝動和喜悅……

  他的吻,宛若栩栩的輕風,溫存地抵著她的唇,傳送一波波無法抗拒的悸動……

  她覺得自己像雪花般被融化——融化在他放肆的熱情中。

  他強而有力的手臂環住她的腰身,即使如此,她還是渾身癱軟,失去了氣力。她覺得自己幽忽忽地下沉,沉入他緊實的懷抱、燃燒的熱情裡……

  於是,她揚起雙手,攀上他寬闊的肩,再緊緊圈住他頸子。

  她要抓住這分溫柔、這分狂喜……

  植物園的夜,濃得化不開了……

  她好喜歡有他的感覺——每一個起伏,都是真真切切的相依。

  她終於體會了什麼叫做——「愛的感覺」。

  愛情,就像捧著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杯,裡頭注滿潔淨的水;可以輕輕啜飲它,也可以灌溉人類乾涸的心田,滋潤空蕪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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