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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也許是因彼此顧忌較少的原因,晚餐是在很愉快的氣氛下進行的。餐後,詠傑便帶著小安到客廳測試新玩具的性能,而筱崎和呂秋桂則在餐廳清理餐桌上的餐盤及碗筷。

  「這樣才像個家嘛!」望著眼前這幅自己在心中想過千萬遍的景象,呂秋桂不由得感歎道。

  筱崎對她的感慨也只能報之以無奈的笑容。

  「你真的不考慮考慮?」呂秋桂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的問。

  「對不起,姑媽。」她搖搖頭愧疚地道。將碗盤端進廚房——

  「是不是嫌棄我這個老太婆?」

  「姑媽,」她慌亂將手上的碗盤放人水槽,拉著呂秋桂的手道:「別跟我開這種玩笑,我承擔不起的。你知道在我心中,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母親,我怎麼可能會嫌棄你?」

  「那為什麼不肯搬過來跟我一道住,偏偏要住在詠濟留給你的那棟房子裡?」

  為什麼?

  因為她知道自己只是這地方的過客,因為她不想壓搾這些善良的人們太多的感情,因為——

  她轉過身,將洗碗精倒在餐盤上。

  「阿崎!」

  「我只是認為小安應該在他父親生長的環境中成長而已。」她扯謊道。

  「你沒對我說實話。」

  筱崎停下手中的工作,轉過身,歉然地道:「姑媽,我——」

  呂秋桂理解的拍了拍她,慈祥地道:「你有權利不告訴我,可是孩子,我只是想分擔你的悲傷。你知道,雖然你是跟著詠濟叫我姑媽,可是在我心裡,我可是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女兒般的看待呀!」

  筱崎只覺得眼眶一熱,她是何其幸運呀!竟然可以得到這麼深摯的厚愛,她實在真的很想說,「好,我搬來跟你一起住。」可是,她沒有,她選擇了沉默來迴避這個問題。

  「是因為詠傑吧!」見她不語,呂秋桂開口問。

  筱崎驀然一驚,一雙眸子睜得大大的。

  「別以為我老了,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看不出來?」她拍了拍她的手,「在認識你之前,詠傑那孩子可說是『出去像丟掉,回來像撿到』在假日時偶爾才回來看看,總之,在見到你之後就比較常回來。你嫁給了詠濟之後,他老推說功課太忙,沒空回來,我差點都忘了自己有這個兒子了。」

  筱崎虧欠的握住她的手。

  「誰知詠濟一死,」呂秋桂反手握緊她,「他回來的次數可比往常頻繁,而你留在這兒的時間卻少了。阿崎,我老了,可沒瞎呀,這麼明顯的事,我怎麼會看不出來?」

  筱崎暗暗歎了口氣,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個好演員。

  「詠傑那孩子很喜歡你。」

  「姑媽——」

  「阿崎,」呂秋桂用充滿憐乞的眼光阻止她說下去,「我真的盼望你們之間有那麼一些可能,這不單是因為我這個做母親的私心,希望兒子的苦戀能有成果,還有對你,」她愛憐的盯著她,「我真的希望你能從過去的傷痛中走出來。」

  筱崎倒抽一口氣,現在她才知道,自己不但不是個好演員,更是一個差勁透頂的演員,自己的一切都教關愛她的人看盡眼底,自己還興高采烈的演出著。

  「我很傻吧!」她慘然一笑。

  呂秋桂搖搖頭,安慰地道:「那是人生的一種歷程,就看你自己能不能從那道傷口中跳出了。阿崎,傷疤不會痛,它只會不斷地告訴你,你曾走過的路,問題是,你要如何使傷疤脫落,讓傷口變成一道看不清的痕跡不再疼痛。」

  「我多希望我能做到。」

  「你做得到的,只要你願意嘗試,而不是將自己縮在自己的殼裡。」

  「不,我不行。」她淒涼地道。

  「你還愛著他?」

  筱崎自嘲的笑了笑,眼中閃著驕傲與痛楚,為所愛的人感到驕傲,也為過往的事感到痛楚。

  「很奇怪吧!他那樣對我,我卻從未恨過他、怨過他。我還常想,現在的他不知如何,是否還那麼恨我,那麼恨爸,還是已經從他的伴侶身上,得到了真愛而將他的恨漸漸淡忘了呢?」

  「你相信他已經結婚了?」

  「為什麼不,他一直是那麼有魅力。」

  「不,他還沒結婚,不過不遠了。」

  「你怎麼知道。」她好奇的問。

  「我今天在報紙上看到他的定婚通知。」

  筱崎一時百感交集,木然地清洗水槽裡的碗盤。

  他還未娶!這個消息令她喜悅。

  他訂婚了!這個消息令她傷心。

  你到底怎麼回事?她發覺自己竟然對那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吃醋!

  你不是早已心靜如水了嗎?她的心還是酸酸的。

  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愛他那麼深、那麼濃。自己假裝能接受他結婚的事實,因為那只是猜想。可是一旦真正的事實出現,雖然只是定婚之事,卻也叫自己備受打擊。可是她又能怎麼樣?

  歐筱崎呀歐筱崎,就算你不能忘了他,也不能再讓他來左右你的思緒了,畢竟你們之間早已結束了!

  是啊!她苦歎道,他們之間早就在五年前結束了。

  而自己還有小安呀!

  想到小安,她心中的痛楚頓然減輕不少。是啊!她看了看隔開客廳與廚房的那扇門,小安是個求不到的寶藏呀!你已經幸運的擁有他了,怎麼能夠再奢求了。

  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小安「砰」的一聲,打開了那扇門。帶著興奮的表情衝了進來嘟噥道:「媽媽,我明天可不可以去捉蝦蝦?叔叔說他要帶我去,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筱崎蹲下身,拍了拍還在喘氣的兒子,順便丟給斜倚在門邊看著他們的詠傑,一個詢問的眼神。

  「剛剛他突然問我會不會捉蝦蝦,我告訴他會呀!他便要求我帶他去,反正明天我有空嘛!帶他出去玩玩也好。」

  筱崎的心沒來由的一緊。

  「你真的那麼想捉蝦蝦。」

  小安奮力的點頭。

  筱崎極力壓住那股淡淡的心疼。

  「小安就拜託你了。」她對詠傑道。

  「你不跟我們一道去?」詠傑失望的問。一對眼珠子散出彷若被丟棄的小狗般的乞憐神色。

  「媽媽明天要曬被被。」小安替她回答。

  「改天再曬,好嗎!」詠傑懇求道。

  「可是——」她略微躊躇。

  「她會跟你們一道去的。」呂秋桂幫腔道,「如果棉被非曬不可,明天老太婆我親自去幫你曬。」

  筱崎看了看週遭那三雙祈盼的眼眸,投降地道:「好吧!反正棉被也不急著這幾天收。」

  詠傑立刻發出歡呼的聲音,抱起小安轉了一圈,兩人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邊跑還計劃明天所要做的事。

  「瞧瞧他那個樣子,那像一個二十四歲的大人?活像個四歲的孩子。」呂秋桂愛憐地笑罵道。「這孩子今天好像吃錯藥似的,特別的開心,也不知道為什麼。」呂秋桂一雙精明的眼睛盯著她看,一副「答案就在你身上」的樣子。

  「他以前難道不是這樣?」

  「少跟我裝傻了,阿崎!」呂秋桂拍拍她,「他是我兒子哎我連他身上有幾根頭髮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還當我看不出來呀!以前他呀!笑是笑,只不過是皮笑肉不笑,一副還不如不笑的表情;今天可不同了,他不但皮笑肉也笑,我看連他的心都笑裂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安也是我兒子呀!我怎麼不知道他總共有幾根頭髮?」她低喃。

  「阿崎——」

  筱崎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如果將下午的事告訴她,她準會開始扮起現代的媒人婆,可是如果不告訴她——哎!她今天就別想走出這個屋子。

  她將下午在河邊的事告訴她。

  果然,呂秋桂的雙眸迅速地閃出光芒。

  「姑媽,」筱崎拉著她的手,「有空幫我勸勸他。」

  呂秋桂眼中的光芒消失了。

  「姑媽,對不起,可是我實在無法欺瞞自己,我這一生不可能再愛任何人了,詠傑這麼好的人,應該找一個更愛他,更適合他的女性,而不是將愛浪費在我的身上。」

  「阿崎,你試都沒試就想逃避。」

  「不是我不願試,而是——」她淒楚地道,「我的答案已經清楚不過了。」

  「阿崎,他已經訂婚了,你怎麼還那麼死心眼?」

  「也許是我欠他的吧!」她放開呂秋桂的手,直視窗外的黑暗,「我一直不願去知道所有有關他的消息,我甚至還假想他已經有了一個愛人,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

  我就不斷的用這個假想來告訴自己,他不過將你當成生命的過客罷了。可是,今天我知道他的消息,我打從心底嫉妒那個真實存在的女孩。我才發現,我愛他,對我而言,他不只是我的初戀,不只是帶我認識愛情的人,他甚至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姑媽,你說我怎麼能在這種心情下,假裝不受影響的與詠傑交往,甚至只是為了給小安一個父親而嫁給他?這對詠傑而言,不但是一份傷害,對他無怨無尤付出的感情,更是一種侮辱呀!」

  呂秋桂縱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也聰明的選擇讓事情自然演變。雖然她與筱崎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她卻非常瞭解筱崎的倔強與堅持。何況——

  詠傑也不是省油的燈呀!

  她看了看筱崎那蒼涼的側臉,內心升起無限憐惜。

  詠傑呀詠傑,她暗暗歎道,你可得多加把勁呀!

  「要怪只能怪你父親!要怨只能怨你為什麼是她的女兒!」他的眼神冷漠,語氣中充滿怨懟與憤恨。

  她睜大她那雙翦水般的雙眸,顫聲地道:「你——你說什麼?」

  「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他冷冷地道。

  「不——」她淒啞地喊,不斷地猛搖頭,「這不是真的,你是騙我的,這不是真的!」

  她怎能相信,疼愛她的父親會這般無情;她怎能相信他的溫柔、他的誓言都是假裝的,只是為了——為了利用她來打擊父親;她怎能相信,那雙溫柔深情的眼眸,此刻竟變得如此銳利冷漠;她怎能相信——

  不,絕不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她無言的用雙眸搜尋他的臉龐,他的眼眸。

  彷彿看錯了一般,她見到他閃過一絲的悲淒,但,那光芒消失得太快了,快到連她還來不及確定自己是否看錯了。然後,他低咒了一聲,譏嘲的一笑,硬生生的走出了她的房間,也走出她的生命。

  她躺在床上,只覺得溫暖的房間突然變得好冷、好冷;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正一部分一部分的崩解,再也無法拼湊了,只覺得血液已經凝固,靈魂已經離開,只覺得……

  地震了嗎?為什麼床褥不斷地搖動,快把自己給搖散了,也搖得她頭痛欲裂,是地震了嗎?

  「媽媽,起床了啦!」地震停止了,一雙溫暖的小手爬上了她的臂膀,不斷地搖動她的身軀,「快點起床啦!」

  「小安,不要吵媽媽,讓媽媽再睡一下!」她咕噥。

  小安?他是誰呢?為什麼她知道他叫小安?為什麼一提到他的名字,她的靈魂又回到身軀,血液又開始流動,原本冰涼的心也開始溫暖起來了呢?

  「媽媽?」那個聲音多了一點欲哭的腔調,「你不可以賴床,你答應要帶小安去捉蝦蝦的呀!」

  捉蝦蝦?捉什麼蝦蝦?

  「媽媽,快起來啦!叔叔快要來接我們了。」

  筱崎不情願的睜開雙眼,半夢半醒的看著四周,看到迥然不同的房間擺設,還有小安那張稚氣且帶淚痕的小臉。

  小安!

  天啊!她低喊。倉皇地由床褥中坐起,拍了拍那張帶淚的小臉,歉然地道:「小安,對不起,媽媽睡得太沉了。」

  小安嘟著小嘴,撒嬌地道:「我叫你好久,你都不理我。」

  「小安,對不起。」她努力的將自己的心思由那個夢境中拉回來。

  「沒關係,」小東西寬大的說,「媽媽快點起來,我已經幫你倒好牛奶了,你趕快起來吃,吃完幫我選衣服。」

  「你今天怎麼這麼乖呀?!」她取笑他。

  小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筱崎憐愛地將他攬人懷裡,抱著他走進他的房間。

  接下來的時間,她替小安選了件水藍色的套裝,又協助他換下衣服。小安一換好衣服便高興的坐在餐桌前吃起早餐,吃完早餐又坐立不安的在客廳內等待詠傑的到來,絲毫沒有發覺筱崎面前那盤根本沒有動過的早餐。

  「媽媽,」小安跑到她身旁,「叔叔什麼時候才來?」

  筱崎略微恍惚的看他一眼,一個從未困擾她的問題竟在此刻浮上心頭,她搖搖頭,硬生生的壓下他。

  都怪那該死的夢——

  「媽媽!」

  她敲了敲頭。

  「對不起,媽媽有點頭痛。」她看了看手錶,「叔叔說十點才要來,現在才九點半而已,還有半個小時呢!」

  小安沮喪著小臉,彷若半個小時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小安,」她安慰他道:「叔叔應該會提早到,你到客廳去玩昨天叔叔送你的玩具,媽媽去換件衣服。」

  小安聽話的去拿出他的新玩具。

  筱崎蹣跚的走回臥室,坐在梳妝台前,疲憊地瞪著鏡中那個不像自己的女人。

  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情都過了五年了呀!

  是啊!事情都已經過了五年了,為什麼還鮮活的出現在她的夢中?

  她甚至還為了這個夢而分不出夢境與現實。

  哎!筱崎伸手按住額頭,是心理作用吧!她覺得頭好疼呀!

  「媽媽,」小安手中拿著模型飛機,春風滿面的衝了進來,高興地道:「媽媽,叔叔來了。」

  「喔!」她漫不經心的應著。

  「媽媽,」小安跑到梳妝台前,「你怎麼還沒換衣服,叔叔來了哎!我們要走了,你快一點嘛!」

  「你先幫媽媽倒水給叔叔喝,媽媽很快就換好了。」

  小安點點頭,突然關切地道:「媽媽,你沒事吧!」

  筱崎只覺得自己的心被捶了一下。

  「沒事呀!你怎麼這麼問?」她溫柔的將他抱起,讓他坐在她的膝蓋上。

  「因為今天媽媽怪怪的,是不是生病了呀!」

  筱崎只覺得內心一緊,哽聲道:「沒事,只不過是睡眠不足,很想睡覺。」

  「真的?」

  「真的!」她輕快地回答,「都怪你這個小鬼頭,為了你,媽媽昨晚沒睡好,今天又得一大早就爬起來,當然還會想睡覺呀!」

  「對不起,媽媽。」

  小安的天真,令筱崎深感愧疚。

  「好了,」她輕柔地拍了拍小安,「快點去幫媽媽招待詠傑叔叔,媽媽換件衣服,我們就可以去捉蝦蝦了。」

  「遵命!」小安跳下她的懷裡,敬禮道。

  「小鬼!」她驕寵地畫了畫他的鼻頭。

  小安咯咯直笑,往外奔去。

  筱崎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淚水莫名其妙的衝出眼眶。早餐那個困擾她的問題又重新回來。

  她伸出手,擦拭了滑落臉頰的淚珠,也揮出腦海中的困擾。不管怎樣,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讓小安健康、順利的成長,至於那個問題——

  十年後再去想吧!

  她匆匆地替自己換了一套休閒運動衫,胡亂地在臉上抹上一層可以遮蓋住那蒼白憔悴臉孔的粉末,扒了幾下那頭齊耳的短髮後,離開了房間。

  「媽媽,快一點!」小安回過身子朝她揮揮手。

  「走路要注意前面。」她提醒道。

  小傢伙一出門便嚷著要帶路,兩人拗不過他,便讓他像偵察兵似地在前方東瞧西瞧,他們則保持三步的落後距離。

  「我看呀!我們乾脆在家門口挖條河渠,引進溪水算了。」筱崎搖搖頭道。

  「我從沒見過他對某一件事這麼熱中。」

  「很少人能拒絕這麼美麗的自然的。」

  「包括你?」

  「難道你不是?」筏崎反問。

  「你很喜歡這個小鎮?」詠傑突然問。

  筱崎側過頭瞧他。

  不知為什麼,今天的詠傑令她不安。

  白色的運動套裝,著實令他比往常出色,一對閃閃發光的眸子,更無從前的陰鬱,抑不住的笑容也不斷的由嘴角洩出。甚至——連他全身的毛細孔都在歡唱。

  為什麼呢?

  「什麼事讓你這麼開心?」她好奇地問。

  「我有嗎?」他笑著反問。

  「你的臉上寫著,『我很快樂——

  「是嗎?」

  「不願告訴我?」

  詠傑聳了聳肩,拒絕回答她的問題,跑上前逗弄小安。

  筱崎雙眉微蹙地看著他和小安嬉鬧。弄不懂才一個晚上而已,他怎麼可能那麼開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媽媽,」小安突然跑回她的身旁,拉起她的手道,「你怎麼不走了,是不是累了,小安牽你走好不好?」

  筱崎發現自己怔怔的立在路旁,不禁一笑,促狹地對小安道:「媽媽走不動了,小安背媽媽好不好?」

  小安搖了搖頭,正經八百地道:「不行,小安太小了背不動媽媽,要等小安長大才行。」

  筱崎溫柔的輕撫他的粉臉。

  「小安好聰明喲!」誰知稱讚的話才說完,小安便一個轉身,對詠傑道:「叔叔,媽媽走不動了,你幫小安安背她,好不好?」

  筱崎只覺得臉頰一熱,難堪萬分,後悔自己不該對天真的小安開這種玩笑。

  「小安,媽媽沒事了。」她搶在詠傑開口前出聲。

  「真的?」

  「真的。」

  「小安安,你不是要帶路的嗎?」詠傑插話道。

  「我忘了。」說著又蹦蹦跳跳的跑到前方。

  「我沒這個福分嗎?」詠傑盯著她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什麼福分?」她裝傻。

  「你知道的不是嗎?」

  筱崎盯著他,看進了他眼中的深情與堅定。

  「我只當你是一個不錯的朋友。」

  「僅是如此?」詠傑可以感覺到筱崎又開始穿起她的胄甲,將自己扮成一隻刺蝟了。

  「難道你不明白,小安需要一個父親呀!」

  「他已經有了一個父親了。」

  「筱崎,詠濟已經死了,在小安出生前便死了。對小安而言,父親所代表的不過是一塊墓地與一張相片,他需要的不是這個呀!不是照片上的父親,也不是墓地裡的父親,而是一個能在成長路程上扶持他的父親呀!」

  「那又怎樣?」她固執地道,不讓他知道他說中了她的心事。

  「又怎樣?」詠傑真恨不得過去搖醒她,可是他沒有,他只有站在原地,嘲弄的一笑,「你問我又怎樣。」

  「難道說,你對小安好,只是為了要我嫁給你?」

  「當然不是。」

  「還是你會因為我的拒絕而怨恨他?」

  「筱崎,看在老天的分上,我是真心喜歡那個小東西,他是那麼地惹人喜歡,我對他的愛不會因任何事改變的,包括你的拒絕。」

  「那不就成了,他有那麼多的關愛,對他而言還有什麼好奢求的?當年,姑媽不也是一個人含辛茹苦的將你養大的嗎?當年你舅舅——詠濟的父親不是也給你一份父愛嗎?現在你不也是一個身心健全的人,全然沒因姑丈在你四歲那年早死,而成了一個身心皆疾的人呀!」

  筱崎的話令他微微發窘。知道不該以小安為出發點。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所說的話也許會令她痛苦萬分,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拔掉她的刺,脫掉她的胄甲。

  「難道我真的比不上那個天殺的嚴瀚雲嗎?」

  血色迅速地由筱崎的臉上褪去,原本那結疤的傷口,正慢慢地滲出血來,從早晨一直試圖忽略的頭疼,現在反而像一根細微的寒毛。

  「我不想談他。」

  筱崎的樣子令詠傑心疼,也令他不忍,他執起筱崎的手,真摯地道:「我知道你不想談他,但我還是要說,他已經訂婚了,兩個星期後有個盛大的婚禮在等著他,可是他仍舊是你心中的陰影。筱崎,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忘了他,你、我、小安還有老媽留在這鎮上建立一個安定的家吧!」

  筱崎瞅著他那雙眼眸。

  不,她不能,她不能欺騙他,她不能玩弄他的真心。

  「要放棄一段感情並不容易,要放棄一段深情便更難了。」她看著天空悲慼地道,「我不想騙你,因為,我忘不了他,我忘不了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更忘不了他離去時,那雙悲恨冰冷的眼眸。」

  「筱崎,」他低喚,「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他啞聲道,「打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希望能照顧、保護你一輩子,只要你給我機會,我一定會像詠濟那樣保護你、照顧你,甚至給小安一個健全的家。」

  「不可能的,」她搖搖頭,「我們的家庭不可能和諧的。」

  「為什麼?」

  「詠濟和我從不曾牽涉到男女之間的感情,我們之間是最單純不過的友誼,他娶我,只是希望我這只迷途的小羔羊,不要糟蹋了上天所賜給我這個健康的身體,不要輕易的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們短短五個月的婚姻生活,他不斷地教導我人生的真諦,甚至在他合上眼的那前一秒鐘,他還要我為自己活下去,而不是為了小安。我和他的婚姻能如此和諧,也是因為我和他那份單純的中性友誼o」

  「我們就不同了。」她理智地道:「也許一開始你還會因為你的深情而包容,可是日子久了,你漸漸會對這一切不合理、不公平產生抱怨,甚至開始懷恨,因為我們都是平凡且正常的人。我對你,除了無盡的感激還是感激。而一個正常的男人絕不會要他所愛的女人只是為了報答他而嫁給他,甚至依順他,心中卻仍想著另一個男人的。

  「詠傑,你是個好男人,你應該找一個更適合你的女性,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與感情了。」

  筱崎話一說完,便加快腳步走到小安身旁。

  詠傑看著她抱起小安,親膩的在他臉頰上留下一吻。他只覺得心如刀戳,心灰意冷,昨晚看報紙時的喜悅早已消失殆盡。

  哎!他苦歎,是你把她逼得太緊了,自己五年來都無法放棄這感情,你又有什麼資格要別人在一夕之間割捨。

  想到此,不禁又燃起一絲希望。

  「我們快走吧!」他對母子兩人道:「不然我們可得在晚上才開始捉蝦蝦了。」

  「晚上捉蝦蝦好玩嗎?」小安問。

  「好玩呀!提著手電筒在暗暗的溪邊尋找。」

  「蝦蝦晚上不用睡覺呀!」

  「他們不是乖寶寶,晚上不睡覺。」他信口胡謅。

  「真的呀!」小安的眼睛感興趣的亮了起來。

  「叔叔騙你的。」筱崎一看到那光芒便趕忙開口,深怕小安會吵著晚上才要捉蝦蝦。

  「叔叔怎麼可以騙人。」

  「我沒騙小安安,叔叔可有科學根據。」

  「我還生理時鐘定律哎。」筱崎沒好氣的反擊。

  詠傑聳了聳肩,對自己道:「蝦子也有生理時鐘嗎?」

  筱崎笑了起來。

  「走吧!」她笑著道,「等你們捉到那些蝦蝦再問也不遲,現在——」她抬頭看了看頂上那個極欲穿透樹蔭的驕陽,「我們再不快點走,大概要空手而返了,到時別說『蒸的』,就算想煮『紅燒』也很難了。」

  詠傑大笑出聲,抱起小安往溪邊的方向衝去。

  兩人很有默契地不再提方纔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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