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紫竹林從大嵐山山腰開始,綿延不斷地延伸至山頂,數量之多,彷彿是一片翠綠色的林海,風的吹拂帶動了竹葉,由上向下俯瞰,美麗的波浪彷彿會躍出魚兒來。
一片清綠中突然飛竄出一道藍影,緊接在後又是一道黑影衝上天,甫一落定,一男一女凌空站立在竹葉頭上,手中各持著一劍一刀。
兩人各據著南北方向,眼神銳利地盯戒著彼此。
敢情兒,這是兩個武林高手正在解決私人恩怨?緊張的氣氛一點一滴地正在凝聚,忽然,又見他倆飛上半空,手上的刀劍一閃,就要交鋒相對。
情勢急迫之際,一道綠影從他兩人之間飛出,阻斷了這場還未發生的打鬥。
「休蛋幾壘!」綠萌帶著十足的信心發動輕功一躍上天,這會兒正沾沾自喜,那會兒卻驚恐地發現,馬達好像有氣無力——
不會吧!她都飛上來了才發現,看著腳下數十丈的高度,哇!要是摔下去,恐怕會連根毛都找不著,於是,她很努力地振動雙手,拚命地在空氣中揮舞,巴不得自己能立刻變成鳥,但是,越揮她越發現一件事——她正很快、很快的往下掉。
「救命呀!」她終於發出求救,吊起嗓子直嚷嚷。
在半空中的一男一女聽到她的呼救,頓時分開方向,朝她飛去,各抓住她一隻臂膀,將她帶到地上。
「笨蛋!」
綠萌還沒開口,腦袋就挨了黑衣人一拳。
「幹什麼啦!我都差點沒命了,你還打我。」她嘟囔著,惡狠狠地瞪了那個沒心肝的臭傢伙一眼。
「誰叫你學術不精,沒兩、三根毛就想學人家飛上天。」
「誰學術不精?喂,姓方名○的傢伙,難道你是在暗示師父教得不好?」
「喂,姓綠名萌的臭丫頭,你可別亂說。」那叫方○的黑衣人又捶了她一下腦袋。
「混蛋,我這顆美麗聰明的頭是能讓你隨便敲的嗎?你敢再碰一下,我馬上叫師父把你逐出師門。」
「你敢!」
「呵、呵、呵!我不敢?你師父就是我老爹,你說我敢不敢啊?怎麼樣,嫉妒吧!」
「哼!」他雙手抱著胸,一臉很不屑再理她的傲樣。
「哼、哼、哼!就你會哼啊!」瞧他不理她,綠萌走到了藍衣人身邊,撒嬌地扯動她衣袖。「執寧姊,你看他啦,又欺負我,我不管啦,你一定要替我出氣。」
執寧站在旁邊看他們鬥嘴了好久,原以為聰明的不出聲,就應該不會踏上這渾水,沒想到還是被注意了。
一個是師兄、一個是師妹,扯進來的結果是,她只能幫一方,可是無論幫哪一邊,她都會被冠上「偏心」的罪名,她才不想沒事惹來一身騷。
「綠萌,師姊愚昧,無法判別是非,所以這重責大任,我看你還是交給師父去解決好了,師父英明神武,一定會給你們一個最好的答案。」
「才不要呢!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結果我們找了師父,卻被他罰挑水三天。」
想起那三天,前前後後共挑了數百擔的水,她還是童工耶,居然叫她做這麼粗重的工作,萬一將來發育不良那可怎麼辦,說什麼她都不願再去受這種罪。
「綠萌你別老是為難執寧。」
「人家師姊最疼我了,她才不會介意,是不是,師姊?」
她對著方○吐吐舌頭,又翻了翻白眼,一臉古靈精怪。
「父皇!」
執寧沁著一身冷汗從床上坐起,她撫著胸口,劇烈地喘息,還為夢裡的情景所驚撼。
她看到父皇滿身是血。
這是個很不吉利的噩夢,她怎麼會突然作這種夢?有好久,她都不曾再夢見過他。
也許是太想念他了,她應該找個機會回去看看。
再躺下去,已經了無睡意,執寧乾脆就下了床,然後披了件風衣走到木屋外頭,今夜的風很涼,她一路散步,來到小溪的水源處。
湖上的水月清楚地映著,夜風徐徐拂過她薄衫,執寧朝水裡拋顆石頭,擾亂那一池平靜。
沒用!她根本平靜不下來,整個心亂哄哄的十分不安,如果魚機在這兒,她就可以要魚機回去看看;可是他現在人正在玉雪峰幫師父采雪參,最快應該也要後天才回得來。
很想念父皇。她伏在溪邊的大石頭上,終於忍不住困意而昏昏入睡。
一個黑影在她沉睡後,悄聲接近。
她一出木屋,他幾乎是立即跟著她而來,照平常執寧的功力,應該是一下子就能發現他,但是,今晚她似乎是有什麼心事,使她遲鈍的忘了警覺。
方○望著她熟睡的臉龐,眉頭緊緊擰著,眼角還有未干的淚水,是什麼事惹得她如此傷心?
突然,他意識到這兒就只有他們倆,而他藏匿許久的情意在凝視她嬌容時蠢蠢欲動。他蹲低身子,對這個容貌娟妍、卓爾不群的執寧感到好奇。
怎麼會有這麼特殊的奇女子?不羨榮華,寧可長伴青山。
半年前,她和那只跟屁魚以拜師求教的名義來此習武,除了名字之外,他們不願再多透露些啥,可是從她的衣著、姿態,還有那只魚高傲臭屁的模樣,再笨的人也能猜出他們並不如表面上的簡單。
講到那只惹人厭的魚,方○就一肚子悶氣,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而且比只粘人的蒼蠅還叫人討厭,要不是看在執寧的面子上,他早把他抓來火烤兩吃了,哪還容得下他日益囂張。
端睨著她,越看越入神,很衝動地舉起手想知道碰觸她是什麼感覺,手在半空抖了三、四刻,終於慢慢地移往那胭脂未施的臉龐。
「你在作啥?我最偉大、可敬的大——師——兄。」簡直是卑鄙、無恥、下三濫!
「綠萌!」
他縮回手,整個人倏地站了起來,面露慌張與心虛。
突然間,方○胸前中了一記掌風,魁梧的身子被打向溪中,他慘呼了一聲,聲音消逸在水面。
「師兄!」綠萌也被突發的情形給嚇了一跳。
執寧本來睡得還挺安穩的,結果睡夢中聽到一陣吵雜,迷糊間醒來,卻發現一個大黑影擋在她身前,出於練武之人的自然反應,什麼也不想便一掌將他打開,出手之後才發現師妹人就站在前頭。
「師兄?綠萌,發生什麼事?」
「快!師兄掉進了溪裡。」綠萌抓著她的手,飛奔到溪邊,在岸上呼喊。「師兄!你在哪兒?」
「他怎麼會掉進去呢?」她還沒意識到,剛才被她打飛的人就是師兄。
「是師姊你把他打落溪裡的呀!」
「我?」
「唉喲,先別管他怎麼掉進去的,現在要緊的是怎麼把他救上來。」
「我下去救他。」執寧丟下話,不出一秒,一縱跳進溪裡,潛入水中,消失於溪水間。
綠萌在岸上左等右等、站著等、坐著等也不是,掉進了一個還沒出現,另一個又跟著下去,現在可好,兩個人都不見蹤影。
該不會——
該不會兩個都殉……
想到這個可能性很大,綠萌整個人開始著慌。「師兄、師姊,你們到底在哪兒?就算死了也得讓我見見屍體呀!」「笨蛋!」
她腦袋瓜被人硬生生的從後頭捶了一記。「誰——師兄、師姊!你們沒事!」
執寧和方○兩個人渾身狼狽地睇著綠萌。
她用袖子把臉上的淚水抹了抹,哽咽了一聲,跳起來抱住濕答答的他們。「我以為你們——嗚……討厭,你們嚇死我了。」
「別哭了,我們不就在這兒。」執寧溫柔地替她拭去眼淚。
「你們沒事就好。」
「我們命大得很,死不了的。」方○很篤定地說道,其實自己心裡明白,剛掉下水的時候,他怕得很,但是這種丟臉的事,還是讓自己知道就好。
「是呀,禍害命總是特別長,像打不死的蟑螂,早知道你命這麼『大』,我就叫師姊別下去救你了,我倒很想看看一隻不會游泳的蟑螂要怎麼救自己。」
綠萌譏諷地假意附和,死不要臉的東西!她剛才的眼淚真是白流了,落水是這傢伙自作自受,真不該讓師姊去救他。
「綠萌,你說的話太苛刻了。」執寧出聲制止她的言語。
「我才沒有,本來就是他活該,你知道他剛剛——」
話未說完,綠萌的嘴瞬間被方○摀住。
「綠萌!」他叫著。
「師兄?」
「我剛剛……我剛剛看你一個人在外頭睡著了,所以想叫醒你回房裡。」他隨口謅了幾句,訕訕笑道。
「真是對不住,你一番好意卻被我打入溪裡……」
「沒關係,天氣熱下去泡泡也好。」
「唔……放、放開我!」綠萌乘機咬了他一口,他才疼得放開了手。「師姊,師兄他——」
「綠萌!」
方○急急地喊著她,很擔心這丫頭會把事情說了出來。
她露出壞壞的笑容,溫吞地說道:「師兄他剛說的都是……真的,師兄對你可是很照顧的。」
「是呀、是呀!」他背上已經一身冷汗,但還是很賣力地點頭。
「如果是你,師兄也會這麼做呀!」
「是嗎?」綠萌別有用意地瞪了他一眼。
「當然、當然!」他能說不嗎?他現在可是有小辮子在人家手上,還是老實些、識相點。
「夜涼了,大家還是早點回房休息,免得受了風寒。」執寧交代完話,便獨自先回房。
「是,師姊,你好好休息。」綠萌在她背後說著。
趁現在快溜吧!方○躡手躡腳想無聲無息地「落跑」,計劃進行到一半,眼看著門口就快到了,路卻「熊熊」被人擋住。
「師兄你想去哪兒?」
「我、我要回去睡覺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明天見。」他裝出大野狼似的笑容,已經摸到門把。
「對呀,你老人家身體別太操,早點休息。」綠萌轉身就走,也沒瞧他一眼。
原來綠萌這丫頭還不錯,他以前真是太過分了,居然欺負這麼一個可愛、善良的小女孩。方○發誓,他從今起絕不欺負小師妹了……
「唉呀!今晚我突然好想跟師姊一塊兒睡哦!」她興致高昂地欲走向師姊那扇木門。
該死的小惡魔!他就知道她沒那麼好心,又看走眼了,真是衰斃了!
「我可……憐沒人……愛的師妹,你到底想做什麼?」他笑容可掬地拉住綠萌,心裡卻是恨不得掐死她。
「沒有呀,我只是想去和師姊一塊兒睡,怎麼,難道師兄你也要跟我一塊兒去?」她裝成很無辜的小女孩樣,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抬頭瞧他。
「你別再裝了。」他咬牙切齒恨得牙癢癢,臉頰也氣得不斷抽搐。
「我哪有?你說我裝什麼?」
「你明明就看到——」
「看到什麼?」綠萌反問他。
「看到……」
「喲!我想起來了,我剛剛看到一個卑鄙、無恥、下流的癩蝦蟆正妄想吃天鵝肉。」
「你!」
「師兄你怎麼一張臉全脹綠了,活像只癩蝦蟆。」
「你夠了沒?」
「嘴巴是我的,你管我夠了沒!」
「哼!」方○現在是氣到最高點,心中有怒火,他不再死纏著她,逕自轉頭就要進入房裡。
「站住!」
「砰!」回答她的是個巨大的關門聲。
「你給我出來!」綠萌用腳踹著門大聲喝道,她話還沒說完呢,他居然不甩她。可惡!方○,我非給你好看不可。
一大清早,萬籟俱寂,睡眠中的方○、執寧和綠萌就受到不明物的突襲,流星飛鏢各射進三人的床頭。
「誰?」他們匆匆地整裝,全神戒備地跑出了木屋,手上都拿著暗器。「這個鏢是——」
像有了默契,三個人彼此心照不宣一一躍進竹林。
林中的雁鳥受到突來的不速之客驚擾,紛紛振翅逃逸,一大群胡亂飛竄天際。
擅長輕功的執寧在竹林頂上快速移動,而方○則攀爬在一枝枝的竹梢中;綠萌則是在地上藉著竹枝隱藏身體。
他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林中一名闖入者身上,俐落地躲過他的攻擊,想擒住他,卻又發現闖入者敏捷的身手並不遜於他們三人。
暗器、毒霧霎時充斥整座竹林。
「逮到你了吧!」
三人將闖入者圍在林中的一小塊空地上,相信他是逃不了了。
闖入者見情形不對,暗暗從袖口摸出一小顆黃色的珠子。
「我看你就早點認了,免得待會兒輸得難看。」綠萌算定這場仗他們是准贏了,警戒心一下子就全降低。
她大搖大擺地走上前,已經不把他放在眼裡。
「綠萌小心!」執寧發現情況不對,當她想阻止時已經太遲。
闖入者將珠子丟至綠萌面前,一陣薰人的黃煙四處升起,她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身上的衣服,包括臉頰、頭髮全被染上黃色的粉末。
「唉呀!」
「你這丫頭還是這麼粗心大意,一點進步也沒有。」
從竹林中走出一名粗衣布裳的老朽,他拿起拄著的枴杖敲了綠萌一記。
「討厭,怎麼來真的,你看看人家的衣服啦!」她氣惱地看著一襲美麗的衣裳給弄髒了,心裡很捨不得。
「活該!誰叫你反應這麼遲鈍。」
「師父。」方○走上前去恭迎師父。
「嗯,方○,我不在的這段期間,你功力又增進了不少,不錯。」
「都是師父教導有方。」
「哈……嗯,執寧你呢?」
「徒兒很好,師父不是該明天才回來的嗎?」
「是呀,為師本來預計要明天才回得來,誰曉得這一趟出去特別順利,走到玉雪峰的第二天就讓我找著了雪參,於是我們就提前趕回了。」
「恭喜師父。」
「小姐。」剛才的闖入者魚機候了一會兒,才走到小姐面前。
「你還好嗎?」
魚機——一個對她忠心耿耿的守護者,從她當年出使遼國,到現在離鄉背井,他總是竭盡心力地跟在她身邊,執寧曾想放他自由,但是他卻選擇了待在她身邊,對這份情,她也許永遠都報答不了。
「我很好。」在和小姐談話的過程中,魚機很敏銳地感覺到一道尖利的視線,他側過頭,和方○的目光對上。
方○討厭他,恰巧他也是。
這個人對小姐存有非分之想而且有所企圖,身為小姐的保護者,想打小姐主意的人都是他魚機的敵人。
竹林中又傳出一陣騷動,每個人都提高警覺盯視四周。
一名漢子從林中走出,身著大宋將袍,他筆直地走到執寧面前,直視著她。
「辜——」
執寧驚愕地看著父皇御前的隨身將軍,她昨夜才夢到父皇,今天就見到這辜將軍,難道是宮裡——
「方○、綠萌,你們先跟我回屋裡去。」人稱綠海仙人的綠山,看到來人,便要兩名弟子隨著他離去。
「師父,他是……」方○見他衣著,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情。
「你們別問這麼多。」
「是。」
辜愈見閒雜人等離開,啥話也不說,就在公主面前跪了下來。「公主!」
「辜將軍,你怎麼會在這兒?」
「大宋……亡了。」
「你說什麼?」執寧握住他雙肩,語聲顫抖,昨夜的噩夢竟然成真。
「元兵大破我朝數十萬兵馬,三天前他們攻進城裡。」
「攻進城裡?那我父皇呢?」
「皇上不願投降,他以及數十位嬪妃全自縊了。」
「父皇!」強忍住的淚水終於決堤,執寧崩潰了。「不——」她衝向竹林,整個身子已是搖搖欲墜。
「公主,你要去哪兒?」魚機緊隨在後,抓住了她。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找我父皇。」
「皇上已經駕崩,公主請節哀。」
「你騙人,父皇不會死的。」她歇斯底里地叫喊,整個人往地上跪倒,她不能相信,她最敬愛的父皇已經離開人世。
「公主,皇上要我把這東西交給你。」辜愈來到她面前把懷中的玉珮交給她。
執寧淚盈滿眶地接過那熟悉的玉珮,將它放在心窩。「父皇,兒臣不孝,未能陪伴在您身邊。」
「皇上還要我告訴公主,千萬不可妄存復國之念,他不希望你介入戰爭之中,末將的任務已經完成,辜愈告別公主。」
他從背上抽出大刀,一眨眼已經劃向頸子。
「辜將軍,為什麼?」
她抱著他倒地的身體,滿臉婆娑的淚水。
「末將要永遠跟隨皇上,永別了,公主……」他閉上眼睛,帶著欣慰的笑容,這一生若非皇上恩賜,他永遠只是個種田的粗人,對皇上的恩情,他能做的只有以死相報。
「辜將軍,你太傻了,我父皇一定也會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國家滅亡了,她失去所有的親人,她該怎麼辦?看著玉珮,執寧決定了。「魚機。」
「公主?」
「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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