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芍葯實在是輕鬆得很,因為她壓根兒不用費半點力氣。
滄浪一路上將她抱在懷裡,而且心情好像很不錯,因為她看見他臉龐滿是笑意,堅毅的嘴唇此刻咧成了一彎笑,正邊走邊瞅著她呢!
她被他笑得有點摸不著頭緒,「怎麼了?」
他搖頭不回答,卻依舊笑得好開心。
「怎麼了嘛?」她眨眨眼,好奇地偏著頭。
他依然搖頭,卻在下一瞬間被她掐住了臉——芍葯兩隻小手把他的臉頰捏得緊緊的,一副逼問到底的氣勢。
「哎呀,好痛。」他苦了臉。
「說不說?」她威脅道。
他又好氣又好笑,「是是是,說說說……可是你要我說什麼?」
「說你為什麼瞅著我笑?」
「因為你是我的心肝寶貝,長得又這般嬌俏動人,所以我情不自禁一見你就笑。」
「是嗎?真不好意思。」她傻笑完才發現這個解釋有點勉強,「喂,你到底說不說實話?」
「說——」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看不出她嬌嬌弱弱的,掐起人來還挺有力氣的,看來以後他得小心別得罪她了。
「你究竟在笑些什麼?」
「只怕我說了實話,你會掐得我更疼,說不定會掐出血痕來呢!」他咕噥。
「想要不被抓得滿臉血痕就從實招來,我可以從輕發落。」她得意地睨著他。能偶爾佔上風欺負他,這種滋味好極了。
「好,我說。」他又忍不住笑了,「我是想到你方才對惡名昭彰、殺人不眨眼的四飛煞說教,就覺得好笑……你的模樣好像私塾裡的老夫子,可惜四飛煞並非小孩子。」
「我相信人性本善。」
「果然是不諳世事的天真小姑娘。」
「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我希望世上的人都是好人,這有什麼不對的?」她瞪他。
「沒有什麼不對,你這樣會比較快樂。」他凝視著她,好脾氣地微笑道。
「我本來就很快樂,若不是你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江湖事帶入我的生活中……」她垂下了眼瞼,心底卻是滋味萬千、複雜難辨。「唉……」
他被她這聲歎息擾得心酸起來,捨不得地道:「是,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扯進江湖恩怨中。」
「可是你已經走入我的生命,這一點是怎麼也抹殺不了的。」她柔弱地將頭靠在他胸前,只要一想起她將要離開他,就不禁心如刀割。
「你希望我走出你的生命嗎?」他彷彿意識到了什麼,臉色微白地問。
「當然不。」她回答得好快,生怕他看出蛛絲馬跡,「對了,我都忘了問你,我們待會兒要去哪裡?」
「你想去哪裡,我們就到哪裡。」
「我想回家,」她低低吁歎,「這些日子我不在,不知天伯怎麼了,我想他一定成天為我擔心著急。」
「你想回去了?」
她點點頭。
他難掩落寞之情,不過還是尊重她的決定,「好,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到家門口就成了,我還是不方便……請你入內。」尤其不能讓天伯知道她還與滄浪難捨難分。
他的神色更加寂寥蕭索了。
看在芍葯的眼裡,心底難受到了極點。她多想拭去他眼底的蕭瑟,讓他重現方纔的燦爛笑容。
她心疼得無以復加,只想做點什麼撫去他眼底眉梢的自憐,不禁脫口而出:「我再多陪你幾日吧!」
他整個臉龐瞬間被點亮了,「當真?」
芍葯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她已經愛上了他,再也見不得他傷心難受。
輕輕地閉上了眼睛,芍葯心底的酸楚與無力感交雜著。
無論怎麼做,兩人都注定要傷心。
可是她至少可以多製造一些美麗的回憶,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中,找到日後療傷的力量。
「大哥,我好想吃西湖的鼎湖上素,聽說那兒的素齋是天下一絕。」她低著頭,柔柔地道。
喜悅和寵愛之色同時飛揚在他的眉尖,「好,我們就到西湖吃素齋,待吃完了素齋後,我還可以帶你去嘗嘗月滿樓的棗泥鍋餅,又香又有咬勁,你一定會喜歡。」
「你說得我肚子都餓了。」她咧嘴一笑。
「那麼還等什麼?我們出發往西湖去!」他神采飛揚,幸福滿溢。
芍葯望著他,不禁癡了。
他們在西湖逛了兩天,吃遍了湖畔著名的各樣美食佳餚和各色小點,晚上就投宿在西湖最有名的寶苑客棧。
滄浪在這兩日對芍葯可以說是百依百順,把她捧在手掌心上呵護著,生怕她有一點不開心和委屈。
芍葯相信,若是嫁給了他,她的下半輩子都會過得這麼幸福。
如果他不是個江湖中人,或者願意退出江湖的話。
這個話題她不敢再提,可是這個念頭卻時常纏繞著她。
尤其每當滄浪買了小玩意兒要給她賞玩時,流露在他眼底的愛憐都教她差點脫口而出——若你真的愛我,就為我捨棄江湖好嗎?
可是每回她都忍住了,為的就是不讓自己難堪,或者讓他百般為難。
他身負兩大家族的期望,有他自己的責任在,她又怎能祈求他為她做犧牲呢?
很早以前她就已經學會了一種處世態度:在這世上一個人所能擁有的,就只有自己而已。
她怎麼有那個權利要求另外一個人為她做些什麼呢?
儘管她希望他與她廝守到老,想到心都痛了。
「你在想什麼?」
這一夜,當芍葯依偎在他懷中時,柳眉又不禁輕攢了起來時,滄浪忍不住問出口。
這兩天老是見她若有所思的,他早就想要問問她了,可是每回她都用最甜美的笑容引開了他的注意力,惹得他意亂情迷好半天,理智幾乎恢復不過來。
可是今晚他們同榻而眠,將她緊擁在自己懷中,他有把握可以逼問出她的心事。
他一定要知道究竟是什麼事困擾著她。
「我在想什麼?你怎麼會認為我在想什麼呢?」她一開始還企圖模糊焦點,試著用反問搞混他的思緒。
可是他絲毫不上當,「因為你又發呆了。」
她咬著唇,嘟起嘴道:「我只是在思考,思考不叫發呆,你太侮辱我了。」
「好,那麼你是在思考,可是思考些什麼呢?」
「這是女孩家的心事,我為什麼要跟你講?」
「你是我的女人,你的一切心事我都要知道。」他霸道地說。
她瞪了他一眼,「你好霸道。」
「因為我十分關心你。」他輕輕地用手指撩撥著她胸前細嫩的肌膚,惹得她臉上一片潮紅。
「呵,壞人,你還想做什麼?」她把他的手推開,嬌嗔連連。
他邪氣地看著她,「如果你不說的話,那我就……」
她看出了他眼底壞壞的笑,不禁紅了臉,推著他的胸膛就要滾到床的另一邊。
滄浪哪容得了她逃開,他大手一攬就又將她攬回了身邊,可是芍葯也不是省油的燈,她早一把抓過大大的繡枕塞在兩人中間。
「好狡黠的小女子。」他歎道。
她對著地皺鼻子,「哼,好丟臉的大男人,光會欺負我而已。」
「我哪有欺負你?現在我抱到的只是繡枕一枚,」他故意長吁短歎,「唉,別說了,我知道你又要讓我獨守空閨了。」
他一副怨夫的模樣,逗得芍葯咯咯笑不停。
「還笑?」他益發可憐。
她笑得前俯後仰,「好……好了,哈哈哈……我不讓你當怨夫就是了……」
他眸光一閃,迅速地將她壓在身下,「這可是你親口答允的。」
芍葯的笑聲倏地消失,吞嚥著口水,盯著他充滿情慾火焰的眼眸。
氣氛一下子變得火熱纏綿,教人喘不過氣來。
他堅定地吻住了她,高大的身子緩緩地覆上她的。
芍葯低歎著閉上眼睛,歡娛地接受他最深情的探索。
繾綣歡愛幾度,直到滄浪低吼著衝向最後的解放,芍葯也醉倒在這令人驚心動魄的至樂浪潮中,他們才雙雙地緊擁喘息,慢慢地回復平靜。
芍葯再也沒有力氣了,她整個身子蜷曲在他懷裡,偎著他立刻就睡著了。
滄浪則是汗水淋漓,滿足與憐愛塞滿了他的心。他疼惜無比地緊緊懷抱著她柔軟的身子,低歎了一聲也閉上眼準備睡去。
一個隱隱約約的尖哨聲,細細地鑽入了他的耳膜,滄浪倏地睜開眼睛,霎時清醒。
他輕輕地將芍葯挪放在軟軟的紅繡床褥上,迅速著好了衣裳。
在認識芍葯之後,他已經沒有再接任何任務了,但是唐門的婆婆還是不打算放過他,讓他清靜、清靜。
他穿窗而出,打算在芍葯醒來之前擺平事情,然後再回來摟抱著她,好好地憐愛一番。
尖哨聲自遠而近,在客棧外的空地上,已是夜闌人靜無人打擾了,滄浪沉著臉看銀衣人來到身前。
「幸好我還沒睡,否則誰來理會你們的唐門吟哨聲?」他挑起眉毛。
來人一凜,急忙拱手致歉,「孫少爺,是屬下的錯,可是五少爺要屬下來通知您,說武林寨蠢蠢欲動,可能在近日之內就會對本門發動攻擊,而且赭廣天已經盯上您了。」
「我知道武林寨的人別有企圖,他們派來的幾批人也都被我打發了,可是沒想到連大名鼎鼎的赭大當家都出動了,他們末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孫少爺,五少爺希望您馬上回分壇,以免赭廣天有機可趁。」
「你告訴五舅,我現在有要事在身,以後再去陪他。」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柔和,這個年輕的五舅是外婆在四十五高齡時才產下的,和他差不了幾歲,雖然輕狂調皮卻聰明卓絕,因此年紀輕輕的就爬上了江南分壇的壇主之位。
五舅也是滄浪在家族中最為欣賞與親近的一號人物,可惜他對於執掌唐門大權並沒有什麼興趣,要不然滄浪就可以在外婆面前美言一番,把這燙手山芋拋給他。唉,看來外婆也頭疼得很,因為放眼全唐門最適合成為未來掌門人的兩位小子,統統避如蛇蠍逃得遠遠的。
「孫少爺,可是壇主……」
「就這麼說定了,」他微笑地道:「還有,你回去告訴五舅,說我的動作比他快,我已經找到一個可以終生廝守的好女子了,要他多加油。」
「恭喜孫少爺,賀喜孫少爺,」銀衣人大喜,躬身道:「老夫人一定會很開心的。」
「先別告訴婆婆,省得她現在就急著張燈結綵,把我們兩個人押回四川去成親。」
他揮揮手,「好了,赭廣天這邊我會小心的,旁人怕他的狂龍十八掌,我可不當一回事。」
「孫少爺,還是讓屬下派人保護您……還有未來的孫夫人。」
滄浪微微一笑,「不了,倘若赭廣天真盯上我,你們派再多的人來也沒用。放心,若是他現身,我自會與他了斷的。」
「可是……」
「男子漢大丈夫,何必如此拖拖拉拉、吞吞吐吐?」他衣袖一揮,轉身往客棧走回去。「就這麼辦了。」
「這……是,屬下遵命。」銀衣人只能乖乖聽命了,忽又想起一件事,「對了,上次孫少爺要屬下通知一位天管家相關事宜,可是當屬下等到達柳樹胡同時,卻發現這位老管家已經中了毒,昏倒在屋內,我們當下就將他帶回分壇……」
「他沒事吧?」滄浪眉頭一蹙,「哼,那個赭怡綠可真是歹毒,連個老人都不放過。」
「幸好,他中的是幽曇花之毒,雖然旁人無解,可是壇主深諳本門解毒絕技,輕輕鬆鬆就治好了他的毒,現下老人家正在分壇作客休養,可是他好像看起來有點郁然不悅的樣子。」銀衣人詳盡稟報。
「不礙事,那是另有緣由的。」他苦笑了一下。
滄浪回到了房間,芍葯依舊沉沉地睡著,他輕輕地上了床,再小心翼翼將她攬入懷中。
「你是我一輩子的女人。」他吻上她的前額,低低道:「我絕不讓你離開我身邊。」
他抱著她,安心地入睡。
睡夢中,芍葯正作一個好美、好美的夢,夢中滄浪已經退出江湖,正和她隱居在西湖畔的一棟小屋裡。
她還夢到了三月楊柳如絲輕撩湖面,她坐在臨水堤上彈著古琴,而滄浪就在她身邊垂釣。
耳鬢廝磨、巧笑情兮,日子過得幸福無比。
芍葯在睡夢中,嘴角泛起了好甜、好甜的笑——
芍葯偕同滄浪漫步在街道上,開心地環顧四周的小販和商家。
他們經過一個賣首飾的攤位,芍葯興奮地拉著他的手,「大哥,你看,好漂亮的簪子。」
「你喜歡?」他順著她的手指一看,目光落在一支小巧玲瓏的藍色蘭花簪上。
她好像不怎麼喜歡戴名貴的飾物,每回看見她髮髻上若不是簪著一支小小的藍玉釵,就只是繫了條藍銀相間的錦帶穗子。
看得出她特別喜歡素雅別緻的打扮,而他就是喜歡這樣的她。
「嗯,我喜歡。」她拿起簪子,歡喜地把玩著。
他寵溺地看著她,「可是這支簪子材質普通,或者你要到大間的珠寶商號去看看首飾?我知道前面有一家鳳綠寶齋,是江南最大的一間珠寶鋪子。」
「鳳綠寶齋?」她眨眨眼,「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這兒的簪子,又素雅又便宜。」
「是,姑娘真是好眼力,小的這些簪子都是自家親手打造而成的,雖然不是什麼名貴之物,可是件件不俗,和外頭一式多樣的金釵不同的。」小販一臉憨厚。
「是呀,咱們在這兒買就成了。」芍葯盈盈笑著央求道。
他只得點頭,誰教她喜歡呢?
「好吧,你儘管挑,想買多少就買多少,可是待會兒鳳綠寶齋還是要去的,別忘了你總要打些出嫁時用的首飾。」他低笑。
一提起這個,她眸底的光彩瞬間黯淡了,但是為了怕他發現,芍葯還是努力裝出輕快的語氣,「是,大人,小女子遵命。」
「這還差不多。」他甚至主動幫她挑選釵簪。
最後他們買了幾支淡雅脫俗的鑲花簪,這才在小販的呵呵笑聲中踱離攤子。
接著芍葯又被滄浪「押」進了寬闊氣派的鳳綠寶齋裡,硬是選了一大堆的珠寶髮簪。
等到他們和掌櫃的說好,待成品打造完工後再來拿取時,時辰已經近晌午了。
他們走出鳳綠寶齋,來到了一處楊柳樹下。
晌午時分的太陽,威力不容小覷。
不過在樹蔭底下,和風陣陣送人清涼,芍葯一坐下就不想起身了。
「渴嗎?餓嗎?」滄浪坐在她身畔,關心地問道。
芍葯捂著咕嚕咕嚕作響的肚子,苦著臉道:「哎呀,最近不知怎麼回事,一到了時辰就餓得緊,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看,這肚子都是被你喂壞的。」
滄浪愉快地笑了,「我就是存心要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怎麼你今日才發覺嗎?」
芍葯朝著他皺皺鼻子,發牢騷道:「總有一天我會被你養得像小豬一樣胖,到那天,我非得把你壓扁洩恨不可。」
「想要壓扁我?你還得多努力個幾年哪!」他愛憐地看著她,「你太瘦了,我一定要把你養胖一點。對了,待會兒想吃什麼?秀水齋的龍鳳海鮮羹如何?」
「我想吃夾肉饅頭。」
「夾肉饅頭?」他一怔。
「嗯,我剛才看到轉角有一家在賣,那個老人家好可憐,年紀那麼大了還出來賣饅頭,生活一定過得很苦。」她悲憫地道。
「好,我去買來給你吃。」他看著毒辣的大太陽,毅然道:「你乖乖在這裡等著,千萬別亂跑。」
「知道了,這麼大的太陽,我還不想出去送死哪!」她俏皮地對地吐吐舌頭。
他輕點了下她的鼻頭,笑了。「知道就好,乖乖的哦!」
「是,我保證我會很乖。」她舉起右手保證。
他笑得好開心,轉身離去。
就在他離開不久,芍葯坐在樹下乘涼,百無聊賴地打量著四周的商販店家。
驀然,她的眸光被某種事物吸引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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